沉墨清目光紧锁之地,那只凝视此界的巨眼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黑点瞬间扩大,借由裂缝钻入九千州的地界,直接降临在九垓州上空!
“玉百啊玉百,若你早些喊本道出手,何止于沦落至此啊?”
一身漆黑的长袍飘荡在空中,如被裂火烧毁的枯木,散发森森的黑色气息。
长袍之下,一道扭曲的身影笼罩在滔天黑气里,无论是沉墨清还是苍舜皆无法窥见他的面庞,唯听他尖锐的笑声。
“现在好了吧,反而要本道多费一番力气将你们复活,啧啧啧,真是……嗯?”
笑声一顿,黑袍飘动,一颗头颅缓缓转向沉墨清,似有锐利目光穿透森然黑气,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怪哉,你这下界小辈身上……居然有几分本道熟悉的气息。”
沉墨清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一只干瘦漆黑、如烧焦枯木的手从黑袍下探出,遥遥点住他的眉心。
“哦,本道想起来了,是寰尘的气息啊……”
心口的滚烫更甚,枯木回春令几乎要显现而出,沉墨清按住胸膛,神识沉凝,安抚住那道仙人之令,直视那位遥遥相对的黑袍来客。
“你说的是此界仙人?”
“仙人?”黑袍来客脾气很好似的,居然呵呵朝他点了下头,“是了,用此方下界的话,有资格跨界离去者,自然是仙人咯。”
“此界灵气如此匮乏,数十万年才出一个仙人,也算了不得。”
“不过……”
黑袍来客拖着长长的尾音,忽然又爆发了一阵尖锐的笑声,几乎要刺穿沉墨清的耳膜。
苍舜再一次挡在了他的面前,只见他们前方,黑袍掀起,无数黑气狂涌而出,瞬间吞没大日,令他们的视野一暗,令整片大地再度坠入无光幽冥!
遮天蔽日的黑暗里,裂缝中的巨大眼睛飞速转动,爬满细细密密的红色血纹——下一刻,源源不断的血红从眼睛里坠下,顷刻汇成汪洋的血海,淹没数万里天空!
血海沸腾,如上古时代吞噬天地的巨兽,裂开血盆大口!
苍舜和沉墨清的神情一瞬间寒冷如冰,周身气势毫无保留爆发而出,撞上那汹涌血海!
——魔渊!
泛滥的魔渊之下,九千州众生惊骇的眼睛里,黑袍来客狰狞的大笑响彻此方人间:“你们的天道早已腐烂!你们的仙人早在飞升的下一刻——就被吾等吃光血肉,分食一空了!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九千州,他的修为同样倾泄而出,仅一个照面,就将苍舜和沉墨清逼退数千米!
竟然是渡劫之上——
飞升境!
魔渊降临, 世间大乱!
直面血海与黑袍的九垓州上方,所有修真者倒了一地,身躯剧颤, 在极端的恐惧与惊骇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众人之中,只有大乘巅峰的秋天越还能勉强站立。
那样的气息……
跪倒在地的楚浪涛如坠冰湖, 遍体生寒。
那个黑袍裹身的天外来客居然是渡劫之上的飞升!一位货真价实的天外仙人!
世间谁能与之为敌?!
无边血海撕扯着天幕,黑袍仙人悬立魔渊上方, 枯瘦的手臂一扫,血海翻涌,凝聚为两道身影——
天枢宗宗主,金乌宗太上长老, 玉百和凌万空!
“蛰伏千年, 终于等到此刻……”
重归人间, 凌万空单手背负身后,气势鼎盛, 大袖如战旗狂鼓。
他身边不远处,黑袍仙人发出桀桀笑声, 长袍一扫, 割开虚空。
“若非你二人震动大道,为我界引路,本道还不能这么快就定位到此界,跨虚空而来。”
“去吧, 上界好风景, 正待你二人一览!”
虚空裂缝再张开,露出无尽的幽深,在那黑暗至深处,隐隐透出一股极为玄妙的气息, 似有另一番世界的轮廓缓缓铺开。
凌万空毫不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又侧身,看了看旁边的玉百。
玉百站在汹涌的血海边缘,微微垂首,目光跨过魔渊,遥遥落在沉墨清身上。
沉墨清一言不发,与他目光相对。
这一刻,无人知道这位天枢宗宗主在想什么,亦无人看懂了他的眼神。
一息后,玉百转身,和凌万空一起迈向那道虚空裂缝——
威压如海啸山崩,倾轧而下——苍舜直接出手,要拦下他们二人!
妖皇一击直接撕裂了血海,仿若一柄锐不可当的巨剑横断魔渊,瞬间逼至玉百和凌万空身前——
“哦?”
黑袍仙人颇为惊奇地出声,宽袍肆意飘动,伸出一只枯瘦细手,向前一挡——
渡劫一击,皆被飞升一掌抵住!
虚空裂缝转眼合拢,玉百和凌万空没入其中,气息彻底消匿在九千州的天地之间!
“好一只承天道气运的小妖,短短几百岁数,竟已在此界登顶!”
空中那只枯瘦的手收入袍底,黑袍仙人遥望远处的苍舜,似乎十分欣赏他,缓缓收敛了一身飞升气息,不再外泄。
“不如入我上界,我界定会全力栽培你,日后,还能助你成就道皇之位。”
他又转向沉墨清,一样的和颜悦色:“稚子年岁,资质已不输给我界天骄。难怪寰尘会选中你,本道也很喜欢,和你的小妖一起入我上界吧?”
沉墨清只听他的话音刚落,又一道虚空裂缝出现在自己和苍舜身边。
一股强烈的窥探感浮上心头,沉墨清微微侧首,幽黑裂缝如睁开的眼睛,从那深处,散发出了不逊于黑袍仙人的气息!
心沉寒渊,沉墨清一瞬明悟——那个所谓“上界”,飞升之境不止一位!
他和苍舜对视一眼,望见彼此冷静的眼睛,再直面那位黑袍来客,平静道:“你入我界,又是为何?”
黑袍之下的声音依旧和善:“此界灵气匮乏,大道残缺,我界心善,愿将此界有资质的天骄引入上界,共登大道。”
“当年的寰尘,诸位道皇也曾盛情邀之,可惜,可惜,他宁死不愿入我界……如此,只能成为上界养料了。”
“你们如此年轻,和当年的他一样大道可期,应当不会像他那般愚钝不堪,顽固不化的,嗯?”
他宛若关心小辈的族中长辈,敦敦教诲,一派善意。
心脏间的滚烫愈盛,枯木回春令似要破开枝叶,绽放而出。沉墨清神情不变,淡淡道:“若上界如此强盛,何须觊觎下界,蛰伏万载——还是说,仙人口中大道完整,灵气充沛的上界,已然盛极而衰,需要下界作为新的容器?”
黑袍仙人没有说话。
寒风卷过血海,一袭烧焦枯木般的黑袍忽然扩大,无限延伸,遮蔽了整片天空!
无边黑袍之下,血海翻涌,冒出密密麻麻的血泡,血泡迅速隆起破开,钻出一头头黑焰缠身的狰狞魔物,汇成不见尽头的魔海。
“好孩子,你们也饿了许久,去吧……”
黑袍仙人缓缓笑了,依然是那番和蔼的语气。
“去将此界……吃得干干净净!”
时隔十几年,魔渊再降人间,血海席卷九千州!
所有修真者皆被迫卷入这场祸世浪潮之中,有世家闭户不出,有大宗封锁宗门,妄图躲过灾祸,更有修真者悍然不惧,以身撞向血海,主动投入魔渊之战。
九垓州,楚浪涛正和许多修真者一起并肩作战,看到身边的同伴,他只觉体内涌出了无限力量,可当他抬头,却见遥遥无边的血海从天空倾轧而下,化作一张血腥巨口,咬向了人间大地。
血海之下,每一个修士都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蝼蚁。
秋水派的太上长老秋天越就在血海最前方,以大乘巅峰撕开了魔渊,她眼眸凌厉,贯穿长空,缓缓开口:“前辈可曾推算出天道所在?”
“……未曾。”
与她传音之人乃星演宗宗主,最擅长推算天机。
“老朽穷尽一身修为,也算不出天道……难道天道果真放弃了我界,弃我们而去……”
“不必丧气。”秋天越翻手之间,数万魔物被同时抹杀,声音清悦,响彻血海,“纵然天道凋亡,世间法则依然会撑起天地,催化新天道诞生,届时界壁也将再起,我界远远未到绝境之时。”
闻言,星演宗宗主仿若醍醐灌顶,高声道:“自然!异界再强,也不可能越过世间法则彻底侵入我界,只是趁天道不在才捡了漏!诸位只要撑过这场大劫,待天道重现,我界自然安然无恙!”
这番话语同样落入了九千州许多修士耳畔,为他们更添士气。
九垓州边缘,楚轻崖一声爆喝,漫天符文飞出,撕裂前面了一头魔物。
长鞭在他身后飞扬,直接搅碎三头魔物,鲜血泼溅秋在望的长衫,还有几滴飞溅在脸上,她眼睛不眨,寸步不退。
两人四周,血气泛滥,数十只魔物将他们包围,露出獠牙。
很快,楚轻崖就被迫和秋在望背对背,环顾左右,哈哈一笑:“别死太快!”
秋在望平静地说:“今日大吉,我未必会死。”
“快!前面就是传送阵!离开此界!”
通往下界的传送阵前,玄龟阿白咬住宁离离的袖口,拽着她往前飞。
“现在的九垓州是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不能在这待着了!”
宁离离张口要说什么,又犹豫着止住。
身后忽然响起惊叫,她猛然回头,看见一头魔物向一位长剑折断的修士扑去,这一刹那她不再犹豫,甩出数道符箓,返身而往!
九垓州另一侧,楚家家主楚浪涛直飞向前,漫天符箓撕开几十头化神气息的魔物,忽然,他的身侧血光狂涌,一头合体气息的魔物直接降临!
楚浪涛毫无防备,身形暴露在那魔物巨口之下——
一箭自长空而来,万钧之势顷刻撕裂了魔物身躯,一箭诛杀合体!
楚浪涛瞠目结舌,只见赤羽漫天飞扬,传送大阵未熄的光辉中,红袍张扬的桀骜少年高举长弓,再度一箭射出。
燃烧的赤色长箭洞穿魔渊,化作烈火烧灼而开,顷刻将血海撕裂了千丈缺口,露出原本的一角晴空!
红袍火弓,大乘修为,天下只此一位——朱雀妖王!
楚浪涛大喜,九垓州本就是魔渊初降之地,魔气最盛,有妖界驰援,他们的压力立时减轻了不少!
“那是朱雀妖王?妖族怎么会来这里!”
很快,其他修士也认出了朱雀,惊讶出声。
朱雀持弓,又是数发羽箭如流火划没长空,面无表情地道:“吾皇在此,我们自然在此。”
他的身后,九条莹白狐尾翩然展开,天狐妖王璇玑从传送阵内踏出,加入魔渊战场!
“早说了他们是一对。”璇玑扫了眼高空,轻笑道,“看看,才多久不见,妖皇陛下就连道侣都喊上了。”
传送阵光辉不熄,很快又是数位妖王出现,除苍狼玄武之外,还有白虎和赤蛟——后两位曾掀起妖界动乱的妖王,此刻也投身了魔渊战场。
他们并未参与青鸾州荒墟秘境之事,只是身受魔渊侵蚀,才与圣雀妖王青焚合作,短暂叛乱了妖界。后来身上的魔渊腐蚀被一位年轻人族缓解,感知到魔渊再降,妖皇在此,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陛下不愧是陛下!”赤蛟大声地说着,长尾一扫,搅动血海,“如此有眼光,挑的道侣也是一等一的人族!太般配啦!”
“马屁留到后面再拍吧!”朱雀道,“先解决魔渊!”
白虎瓮声瓮气地道:“我知道你,朱雀,昔日当着陛下的面说什么妖界许久没有新皇,或许我可以取而代之。”
话音刚落,其他妖王哈哈大笑,笑得很大声。
朱雀:“……”
朱雀气得毛都掉了两根:“笑什么笑!你们还当着他的面叛乱了,被他一巴掌打了回去!开心了吗!高兴了吗!”
白虎和赤蛟顿时不吭声了,安静如鸡。
楚浪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平日里随便拎出一个就能震慑一方的妖王互相骂骂咧咧地揭短,不约而同地冲入了魔渊深处,没入滔天血海之中。
血海翻涌,源源不绝,哪怕被撕裂一角,也能在短时间内再度愈合,吐出更多魔物。
楚浪涛早有心理准备,十几年前那场魔渊亦是如此,一开始魔渊会不断再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但世间一切力量皆有力竭时,九千州耗了数年,才止住了魔渊的再生趋势,最终由一剑平定。
忽有清冽剑气呼啸而至,化作汪洋炽烈的雪色长河,覆没九垓州所有血海,撕裂万万魔物!
一时间,天地间只剩极致凛冽的剑光,浩瀚壮阔,无边无际,宛若诸天倒影,压盖长空,甚至压没了血海,不见魔渊!
朱雀环顾四周,视野皆被炽烈剑光吞没,微微惊诧:“是何人出剑!”
“诸天万象阵!”楚浪涛心神战栗,大喜不已,“是他!”
众人仰首,只见无数凛冽剑光尽头,一位年轻剑修身姿锋锐,剑指苍天!
他的身侧还有一道身影,背负皓月,威严凛然,两人并肩,将一袭黑袍压制于天幕之下!
“那是……沉道友和妖皇?!”
“他们居然在与仙人对战?!以凡战仙?!”
诸天万象铺就苍生罗网,尘芥与染苍同时飞扬于身侧,沉墨清踏立魔渊之上,大袖飘摇,眉间一点金芒灼灼,燃烧神魂!
苍舜没有阻拦,而是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举动——以神魂为燃料,点燃此身所有修为,化作炬火,照耀一界!
诸天万象,映照妖皇皓月!
剑月高升,两人联手,燃烧精血的全力一击——压垮了遮天黑袍!
漫天黑袍被撕裂殆尽,露出一道焦木般的身躯,飞升仙人抬起枯瘦手臂,似乎还要挣扎——却被滔天而下的皓月与剑气一寸寸磨灭!
刹那间,天地剧震,沸腾的魔渊转瞬平息,所有魔物沉入血海,隐匿不见!
九垓州一片死寂,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修真者瞠目结舌,心神俱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飞升仙人居然身陨?!被那二人联手斩杀?!
以凡弑仙,万古未有!简直是压盖九天的奇迹!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长空之中,尖锐的大笑又起!
沉墨清目光冰冷,看见一袭黑袍再度扬起,迅速聚拢为一具焦黑枯木,方才那分明已经身躯湮灭的仙人,再度重归!
“了不得!了不得!你二人皆有道皇之资!”
“这小小下界已有几十万年未出飞升,想不到一下子连出了两位!只是可惜,下界残缺,你们留在这里,注定无法真正登顶!”
黑袍仙人抚掌大笑,居然比此界的修士还要激动。
“入我上界!天材地宝,顶级资源,随你们取用!”
“我界可全力培养你二人,五百年内,助你们登顶此世之间!”
狂风再起,他炙热的眼睛投向对面,却见那年轻剑修持剑而立,漠然俯视着他,表情毫无动容。
剑修身边的大妖更是冷笑一声,只有一字:“滚。”
黑袍仙人凝望片刻,缓缓摇头:“真是和寰尘一样的臭脾气啊……”
“可惜,可惜,真不忍心看到未来道皇,今日陨落啊……”
他一声悠长叹息落下,黑袍陡然张扬,再度遮天!
沸腾的魔渊之下,众生皆听他放声豪言:
“记好了,吾名折烛,幽界十二道皇之一!”
“你二人何其有幸,今日陨落在一位道皇手中!”
肆意延伸的无边黑袍缝合了天幕边界,从中裂开一道无边无际的长缝,将整个九垓州的天空一分为二。
众人惊诧仰首,只见裂缝中流淌出大片幽邃深黑——但,和之前什么都看不到的虚空相比,这一次,整个九垓州皆见无尽的虚空深处,漂浮着一座渺远高耸的绿骨殿堂!
幽光莹莹的殿堂之上,端坐着十一道虚影!
每一道虚影都如此渺远,又如此高大,他们身上散发着厚重磅礴的大道气息,十一道虚影背负着十一条完整的大道,皆不低于飞升!
那是来自“上界”最顶层的十一位战力,十一位飞升之上的道皇,窥探此界的一瞥!
他们的目光凝聚为一线,独独落在了九垓州。
“离离快跑!!”
九垓州边境,浑身沐血的宁离离只听得一声尖叫,眼前压盖下一道庞大身影——是现出本体的黑金玄龟。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原来阿白你可以长这么大啊……早知道也给师父看看……
下一个瞬息,龟壳崩裂,和身后的少女一起化作血雾爆开。
血海之下,朱雀七窍流血,从高空直坠大地,他每坠落一寸,身边便有轰然爆开的血花,瓢泼血雨,泼洒何止百万里大地。
朱雀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裂喉管的怒吼,眼前似乎还刻着一幕幕倒影——
最后一刻,璇玑对他微微一笑,九条狐尾刹那间遮蔽天空,挡在所有人身前——却只拖延了不到一息,狐尾尽断,坠落血海。
玄武回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与白虎和赤蛟一起爆碎于空。
——九垓州,所有在这片魔渊初降之地以身抵抗魔物入侵的修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直接爆开为一团团血雾!
十一位道皇一瞥之下,大乘之下的所有苍生,尽灭!
天地死寂,唯余猩红!九垓大地,沦为死地!
这一刻,整个世间寂静无声,就连身侧的风,都是浓稠的血雾。
沉墨清的眼中映出一双光泽尽褪的眼眸,曾经灿亮如星的赤红妖眸,此刻,黯然得如同烧尽的余灰。
他慢慢抬起手臂,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触碰到了皮肉融化之后,暴露于空的森森白骨。
——十一位道皇近在咫尺的凝视之下,他的大妖挡在了他身前,背对道皇,向他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哪怕是渡劫的全盛妖皇,在十一位超脱飞升的凝视下,一身皮囊,当场消融大半!
鲜血浸透玄衣,又浸透沉墨清满身,他似乎听到了一道低弱的嗓音飘落耳畔,太过轻微,以至于根本无法听清。
下一刻,他被猛然推开,向下方坠去,他的身后悄然张开了一道虚空裂缝——连接着妖界。
凛冽寒风刮过身侧,沉墨清遥望苍舜被鲜血染没的眼眸,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忽然断了。
妖皇亲手斩断了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十二年的契约,将他的人族,送往遥远故乡。
最后一刻,他依然凝望着他的人族,背对十二位道皇,嘴角扬起,无声地说:
别担心。
沉墨清静静地睁着眼睛,看到吞没了苍舜的血色,也听到了这世间苍生,无数魂灵的哀恸。
下一刻,他的手掌毫不犹豫按在心口之上,握住了那份灼热的烫意。
灵海之上,枯木回春令光芒大放!
这道鲜红令牌上的红色枝木一下活了过来,瞬间破木而生,撑开繁硕枝干,转眼长成一颗参天巨树!
古树独木成林,亭亭如盖。一道缥缈的青衫虚影就浮立在巨树上方,脚下有长河悠悠,浪花滚滚,似乎是从遥远岁月乘着光阴长河漂流而下,来到他的面前。
无需言语,沉墨清一步踏前,立在古树之下,听见仙人一声悠长叹息,似在为他悲叹,又似因他而欣慰。
灵海倒映古树,绿叶飘零,仙人抚首,授天机!
九垓大地,天色再变,一轮大日自无边晦暗中升起,光照百万里!
山川长河,灵气再聚,大道重起,天地飘下一条水墨晕染的江山长袍,披落一道修长身影!
青丝散落,纷纷飞扬,大袖飘飘,一双流转纯粹金芒的眼眸缓缓睁开,无尘无瑕,却不再无悲无喜,而是目露悲悯,俯视死寂的山河大地。
苍舜的瞳孔凝固,流出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凝结成冰,他已无力起身,却还是高高仰首,死死地凝视眼前这一幕——
身披天地大道的年轻修士缓缓踏出一步,一步登高——
天阶在下,立地成仙!
飞升境!
折烛表情愕然,定格了足足数息,而后大笑起来。
“寰尘啊寰尘,你果然还有后手!”
“留在此界的一粒种子,居然是这世间最后一道屏障!偏偏还真给你找到了可以炼化种子之人!”
“可那又如何!”
黑袍剧烈抖动,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十分愉悦的事情,笑得弯下了腰:“告诉你们吧,此界的天道早已不是最初的天道!它腐蚀了此界,遁逃而去!你们的大道已然崩塌,世间法则不全——纵有飞升,无力回天!”
“除非!你想身陨道消!”
沉墨清不语,水墨长袍随风轻扬,山河人间皆氤氲流淌在一袍之间,灿金眼眸俯视之下,一道符箓缓缓燃起。
他无波无澜的嗓音,响彻大地:“此符名为,山河见晦。”
折烛笑声戛然而止,死死凝视那道符箓,忽觉不对,立即出手,直接就是全力一击——
半透明的符箓飘摇,灿金的符文四溢而出,纷洒大地!
刹那间,山河静止,天地静默,流淌的光阴长河——就此定格!
无论是折烛,还是苍舜,亦或九千州众生,皆凝止不动!折烛身后,十一位道皇身影,亦停驻在绿骨殿堂之内!
燃烧的烈烈符光映照沉金眼眸,沉墨清平静垂眼,霜白与青金两把长剑出现在他身侧,剑刃微微震鸣。
宽袖飘起,他抬指一点尘芥,魂道造诣,皆入剑身。
“护我道侣。”他平静地说。
尘芥停驻在他面前,一息,两息,三息,遁空而去,悬立苍舜身边。
染苍则毫不犹豫地没入他的眉心,化为一点炽烈的青金光芒,融没眉间。
沉墨清再一翻手,又有一符燃于掌心之上。
此符名为——天地即明!
凝固九千州的光阴长河在这一刻掀起滔天骇浪,大道震颤,长河怒号,却还是抵不过仙人拨转光阴的一指——刹那间,九千州所有的时间,向后倒退一刻!
天地间的一刻!苍生漫长的一生!
一刻之内,九千州所有陨落之人,随着倒流的光阴长河——重现天幕之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仰首,望见了高阔无边的长空上方,那位背悬炽烈大日的白发仙人!
符箓燃尽,沉墨清缓缓闭目,青丝化作如雪霜白!
折烛猛然后退一步,两步,三步,身后的虚空裂缝已然消失,十一位道皇和绿骨殿堂皆隐没不见!
“……时间法则?你竟然掌握了时间法则?!”他的声音第一次开始变形,黑袍之下的枯瘦身躯第一次出现了剧烈抖动,“这是何符!”
沉墨清再度睁开眼眸,眸底灿金平静流淌,无澜的嗓音天地皆闻:“此界符道第一人,行云之符。”
“……无名小儿,从未听过!”
折烛高高扬起枯瘦手臂,怒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