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如同囚笼,九千州的生灵无法寻觅,亦不能进入。而他自身想要从笼中出走,唯有劈开这方天地。
然而,此刻的他已跌落炼气,只能从头开始修炼。
他的神识微微向外放出,很快又收了回来,一无所获。
此方天地只有抹杀万物的世间法则,灵气稀疏,比九千州的下州还不如,是最不适合修炼之地。
意识到这点,沉墨清的心神依然毫无动摇,目光深邃,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无论曾经修为多高,往日种种,已成过去,不再回头。今日种种,不过一番大道磨砺。
他直接静坐于原地,三件仙宝环绕周身,为他护法。
神识入灵海,刚调动起炼气的功法,沉墨清的身躯就微微一定。
他感受到了一股……来源于自己身上的天道功德!
这份崭新的功德比他之前得到的那份还要庞大,不知何时降临于他的身上,随着正式修炼才显化而出,化作一层淡淡金光,笼罩他的身躯。
难怪……
沉墨清心底微叹。
他之前还疑惑,为何就算有仙宝护身,他也感应不到一丝一毫来自世间法则的威压——原来他自身的功德同样庇护了他,让他得到了法则认可。
功德加身,再无顾忌,沉墨清静坐虚无之中,神识入定,只觉天地皆寂。种种磨难,皆化作身下的踏脚石,为他铺成一条大道。
此刻,再走登天路!
灵海之上,神识仰首,遥望高空,似乎见到漫长大道之上,还有一道身影徘徊,为他驻足停留。
九千州,妖界。
一轮孤寒的弯月悬挂于空,泠泠月光洒落万丈高峰。
有鸟族挥动羽翼,攀上高峰之顶,单膝跪地,深深埋首:“陛下,前日的动乱已经查清,是青焚曾经的下属所为,妄图借人族之手,再引起两族争端……”
“杀。”
低沉的嗓音如世间至寒的冰川,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一字,却已裁定最严酷的死亡,今夜,又有至少百位妖族和人族因此而丧命。
前来复命的鸟族头埋得更低,连余光也不敢擦过那道声音的主人衣角,恭谨地应了声“遵命”,无声地低头退后数步,从高空一跃而下。
万丈之上的峰顶,寒风凛冽如刀,寸草不生的地面铺满霜色,无法分清是月光还是凝结的冰霜。
在这片冷寂的幽寒之地,唯有一轮明月高悬,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也只是仿佛。
月光下,一柄霜白长剑静静悬立,锋锐剑身映出半张俊美而冰冷的脸庞。
妖界之皇静静地坐在山巅,一个人,一把剑,望着一轮残缺的月。
“第九十九年了。”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了开裂大地凝结的残霜间。
“他不要我了吗?”
山顶只有呼啸的风声,还有霜色长剑清冽的剑刃折射而出的泠泠月光。
“……他不会不要我的。”
苍舜自己和自己说。
“他只喜欢我了,最开始,我们见到的第一面,他就把我给捡走了。”
“他只是……暂时不能来找我了。”
“我会等到他的,等他回到这里,再把我捡回去。”
一百年,两百年,五千年,上万年……
都不要紧。
他一定会再等到他的人族,等到他的月亮降落长空,回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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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九垓州, 作为修真界中最具盛名的上州,坐拥数不清的世家大宗。其中有一家族名为李家,也曾出过几位大乘先祖, 后来渐渐没落,早已被挤到了九垓州边缘, 眼看就要被无声无息地赶出这里——却在近几月来,再次引得众人关注。
李家家主的小儿子, 幼年资质平平,却在十六岁这年重测资质,检测出了十一道剑道根骨!
不要说九垓州,就连九千州都许久没有出现过这般的剑道奇才, 一时间, 整个修真界震动, 不少剑道大宗向李家递出橄榄枝,李家家主却一一婉拒, 只说要让幼子自行抉择。
妖界边境,一个少年踩在赤黑色的土壤上, 兴奋地环顾四周。
若是有李家人在此, 会认出这就是他们那位不久前才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新任少家主——李踏凡。
“系统,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我是这个世界命定的主角?”
少年眼中炙热,望着前方的空气, 好像那里有什么旁人看不到的存在。
“是的。”
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
“您是独一无二的穿越者, 注定要来这个世界搅弄风云,成就不凡。待您修到飞升,就可以踏破虚空,回到原本的故乡了。”
“我才不回去呢!那个破地方都闹丧尸了, 哪有这里好!还能修仙,又是古代,民风淳朴,简直是世外桃源啊!”
“李踏凡”,或者说占据了“李踏凡”这个身躯的外界魂魄蛮不在乎地挥手,话锋一转:“你说能帮我变强,那我问你,能让我变得和三百年前的那个沉墨清一样强吗?”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系统沉默了足足半晌,才慢慢的、似乎有些不那么情愿的、吐出了一个“可以”。
李踏凡笑了:“那样的话……我要用积分兑换道具,就换那个绝品易容丹!”
“……宿主,您的积分不太够。”
“分期啊!你不说可以分期吗!别那么小气!等我开始修炼,修为肯定蹿得嗖嗖快,一下子就能还你了!”
“……好的,宿主。”
很快,李踏凡就看见前面的空气里浮出了一颗金光灿灿的丹药。他毫不犹豫地捏住丹药,在指尖转动:“只要吃下这个,就能把我的脸彻底变成任何一个你见过的人,对吧?”
“是的。”系统很快答复。
“那好!”李踏凡笑了,一口吞下丹药,“我要……沉墨清的脸!”
沉墨清,人族仙尊,此世剑尊,同修剑符阵魂四道的人间绝顶者。
从小到大他就经常听到这个名字,什么三百年前人间大乱,仙尊牺牲自我,以身填补大道,救赎苍生,听得他耳朵早就起茧子了。
在他看来,要不是那个沉墨清有个渡劫巅峰的妖皇道侣,要不是那个妖皇为他守了三百年的墓,世人也不会这么夸赞他,还给他安了一堆夸张的名头——不都是为了讨好现在的妖皇嘛。
几月前,他觉醒十一道剑道根骨,身边关于“沉墨清”的声音更多了,很多人都说他会成为下一位仙尊,在他听来,也只是呵呵。
成为沉墨清?这不是咒他早死吗?
不过,他倒是真的对沉墨清的道侣——那位登凌修真界绝顶的妖皇十分感兴趣。
小时候他没有资质,备受族人白眼,那时他就知道,要改变自己地位,不仅要靠自己,还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说不定……他真能靠现在这张脸,成为下一个沉墨清。
李踏凡的脸上一阵发烫,烫得几乎要烧穿脸皮和血肉,尽管他早知道这是易容丹在发挥作用,还是忍不住惨叫嘶嚎了起来。
翻滚痛嚎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他的脑海里响起系统一声“好了”,脸上起火的感觉才一瞬消失。
李踏凡怒骂一声,抖着手掏出一面镜子,对着自己。
登时,他愣住了,愣了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掌,摸摸自己的脸。
“……娘嘞,长这么漂亮。”李踏凡喃喃,“怪不得能勾得那个妖皇对他念念不忘,过了几百年,还有那么多人天天叨叨他,这是靠脸坐上的仙尊之位吧?”
不知为什么,踏入妖界中心地界后,脑子里的系统就没声了,李踏凡也不在意,他顶着这张新脸招摇过市,一切就和他想得一样顺利——
他遇到了一些妖族,那些妖看他的眼神非常惊异,他假装自己失忆,说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妖界边缘,也忘记了自己是谁……然后,他就被那些大妖带到了一座非常恢宏的殿堂前。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气古老的殿堂,那些妖族停在外面,他独自走过长阶,在逐渐放大的激动和战栗中,来到尽头的大殿。
大殿深处,幽暗压顶,微弱的烛火跃动,火光寸寸描绘出一把铁剑铸就的高大王座,将冰冷王座映出暗沉的血色,也映出那道高居王座之上挺拔锋锐的身影。
妖界之皇斜倚在王座之上,单手支着下颌,冰冷的乌发随意散落玄金衣袍之间,发间银饰微微闪烁,散发锐利的光泽,与赤色眼眸中的冷光互相映照,如一把劈开黑暗的利剑。
李踏凡僵在了原地。
踏入这座大殿前,他还满心欢喜,自以为如此轻易就能见到妖皇,自以为靠着这张脸,他已经胜券在握……然而,此刻,他站在黑暗的大殿中,犹如坠入了满是冰刺的寒窟。
妖皇高居王座,居高临下地睥睨他,像看着一只腐烂的虫子。
那双猩红如血的妖眸盯上他的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当即想要逃跑,想要尖叫着离开这里——下一刻,脸上突如其来的极致剧痛,令他发出了不成人声的惨叫。
就好像,被撕下了整张脸庞。
妖界边境,无人在意的一处深山里,一个人颤抖着,用血淋淋的双指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宿主……”
从剧痛中醒来,李踏凡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但,他也永远失去了某种东西——
他的脸。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血红,哪怕抹上了系统给的丹药也无法恢复……就像一个怪物!
系统和他说,这是妖皇赦令,无法破解,除非用高额积分兑换一种道具。
他已经没有半点积分了,好在他还有系统,在他的连声哀求下,系统最终给他提供了一个方法。
“您可以押注您的灵魂,兑换三万积分。”系统的声音流淌在他的耳边,虽然语气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波澜,他却觉得充满了温暖,“您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气运之子,因此,您的灵魂是很珍贵的——但我不建议您这么做,一旦押注了灵魂,您就永远和我绑定,再也不能回家了。”
“……不需要!”
仅仅是片刻,李踏凡就下定了决心。
“三万积分,足够我再兑换不少道具了!系统,帮帮我,帮帮我!我想要一张脸,一张……和沉墨清一样好看的脸!”
“不需要和他一模一样,只要差不多好看就行了!”
他绝不能容许自己像个怪物一样苟活于世,但他也不想变回原来那个普通的样子了!他要……成为不输给那个沉墨清的存在!
妖皇没有杀他,不就是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有了一张新脸,有了十一道剑道根骨,下次再以“李踏凡”这个身份站在妖皇面前时,说不定,说不定他真的能……
李踏凡死死捂住脸庞,浑身微微战栗,听着系统反复确认三次的声音,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点头。
“来吧,系统,押注我的未来!”
“交易达成。”
当系统的声音落下时,他的眼前一黑,好像真的覆盖上了一张新脸。
再然后,他的视线恢复,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倒在了地上。
视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移动,好像漂浮在了空中,而他的“身体”旁边,毫无征兆地多了一个人。
一个样貌普通,身量普通,平平无奇的人,微笑着对上他的视线,发出一声欣喜的喟叹:“终于等到这天了……”
那个人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只有一点——他的声音,和系统一样。
李踏凡眼睁睁看着那个拥有系统声音的人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右手:“你好,我的第一百九十二个宿主。”
“……你是谁……”过了许久,李踏凡才再次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他的对面,那人笑容依然灿烂:“我吗,我叫……黎途。”
黎途,多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李踏凡一下想起来了,这是他原来的世界,属于他的名字!
“不!你不是!”如果李踏凡现在有手脚,他已经抱头尖叫,但魂魄状态下的他只能上下颠动,如一团疯狂的火,“我才是!那是我的名字!”
“你不可能是黎途!如果你是黎途,那我又是谁?!”
他咆哮着,怒吼着,同样也恐惧着,让他恐惧的并不只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而是一个隐约的、之前从未有过的猜测——
“你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他听见系统轻缓地说着,给他下了死刑,让那个猜测落实,“没有什么穿越,你就是原原本本的李踏凡,真正的气运之子。”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想起了过去!我记得我爸妈,我记得那个世界的一切——这些记忆……这些都是谁的记忆?!”
系统,或者说黎途静静地看着对面癫狂的鬼火,咧嘴一笑:“我的。”
话音刚落,那团鬼火停止了跳动,如被冻结。
“很抱歉骗了你,但,世上的确有个叫黎途的人,也的确是个穿越者,被拉到了这个世界,被迫成为一个叫‘系统’的存在,只有吞噬了九十九个气运之子的灵魂,才能拥有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当然,必须要气运之子自愿献上的灵魂才有效,不然也没用。”
“所以,我的第一百九十二个宿主,你看,我其实也已经失败过很多次啦。”
“好啦,别哭得那么大声,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我劝过你了……虽然,我可能也给你下过一点小小的暗示,但我真的劝过你了。”
黎途微笑着抬手,捧起眼前这团剧烈颤动的、微不足道的魂火,张开嘴——吞了下去。
气运之子,受天道垂青的灵魂,真是……大补啊。
可惜,这个世界的伪劣天道所偏爱的气运之子,大多都是本就伪劣的人,灵魂格外难吃。
他曾经疑惑,后面才明白,这就是此方天道的恶趣味,就喜欢看一些烂人拥有逆天气运,登临高位,肆意搅弄这方世界,将这里的人间毁得一塌糊涂。
像他这样卑劣的骗子,不也是被天道选中才拉到了这里,害得一百九十二个天骄或是家破人亡、或是身陨道消,还顺口吞了九十九个天骄魂魄,都没受到什么惩罚。
甚至,他还有奖励,九十九个目标已满,他可以携带所有积分,回家去了。
黎途慢悠悠地走出山洞,直接化作一抹长光,遁空而去。
这个世界没人能拦住他,因为他的能力体系本就不属于此界,更不归此界管——似乎,这也是此方天道给他的特权。
舒朗的长风拂面,黎途愉悦地眯起眼睛,喃喃说:“终于可以回家了……”
“哦,是吗?”
没有一丝温度的嗓音压顶而下,天色大变,四面八方皆坠血红!
黎途身形骤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撕裂身体的剧痛吞没,当场惨叫出声——他刚刚凝聚出的身体,在他骇然的眼珠里,被碾碎为血雾!
一团孱弱的魂灵漂浮在高空,仓皇四逃,却无法逃出一双猩红眼眸的凝视!
乌发玄衣,俊美阴戾的妖皇踏凌高空,在漫天血色里,漠然地俯视那只虫子。
魂灵剧烈颤抖,在这个世间埋伏不知多少岁月的“系统”,此刻已然心神大乱。
……难怪,难怪他的上任宿主没有被妖皇当场镇杀!
他们出现在妖皇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发现了!
下一刻,孱弱魂灵毫不犹豫,直接自爆!
妖皇表情毫无波动,眼眸一扫,直接锁住另一个地方——
妖界上空,一道虚空裂缝爆开,一团几乎透明的魂灵直接出现在裂缝前方,钻入虚空!
只要横跨虚空,抵达界壁,就能回家!
积分护体,这里没人能够拦他!
魂灵光芒大盛,几乎成了黑暗里一方指引前路的明灯,他只觉眼前的宇宙广阔,任他遨游——
虚空深处,一道青金剑光斩下!
苍青染金的剑光撕裂幽邃黑暗,居然劈裂了虚空,直接横断了他的前路!
魂灵骤然急刹,从一团耀耀明跃的火光,变成了凝固的冰块。
黎途悚然的视线里,只见无边黑暗中飘下一角水墨染金的衣袍,出现了一道他死也不会忘记的身影。
那是……大乘大圆满!
是此界剑尊!
三百年不见,三百年,已是半步渡劫!
“哦?是你啊。”
他听见那人的清悦笑声,每一个字都令他如坠冰窟。
“多谢,为我引路。”
话音刚落,虚空再次震动,又被撕开深长裂缝,露出一片血红的妖界!
在那血色的背景里,伫立着一道高大深黑的身影,携滔天杀气而来,却仅仅一眼,就定格在原地。
沉墨清转身,时隔三百年,投往虚空之外的第一眼,再次看见了人间。
看见了他的大妖。
下一刻,妖皇的玄黑衣摆高高掠起,仿若化作一尾奔流的黑焰,烈烈烧灼虚空,不顾一切地向那道身影冲去。
时隔三百年,苍舜伸开双臂,终于将他的月亮困在了怀中。
——一如当初。
幽邃虚空, 仿若有一颗漆黑流星强硬地划开长空,坠落至沉墨清面前。
他嗅到了冷冽而血腥的气息,劈头将他淹没, 几乎是同时,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道将他箍进了双臂之间, 脸庞撞上一道冷铁般的胸膛。
那道与他相抵的胸膛僵硬而冰冷,仿佛寒冬腊月里失去生机的枯木, 唯有耳畔一声声急促、混乱、擂鼓般的心跳,提醒着他,他的大妖依然还活着。
咚、咚、咚。
没有人说话,沉墨清静静地听着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自己的胸口好像也敲下锋利的凿锤, 破开封冻骨髓的冰层, 让寒冰消融,融化为无声的水流。
他说:“我回来了。”
依然清沉的声音, 上次再听见时,已是三百年前。
苍舜的身躯一震, 而后, 无法遏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话语涌到舌尖,已经凝固不动, 最终, 只是流露出一声轻微的呜咽。
像是被遗弃多年,终于又被捡了回去,却因为长久流浪已然遍体鳞伤的妖兽,说不出话, 只是呜咽。
他深深地将脸埋进这个人温暖的肩侧,颤抖着嗅闻那熟悉而久远的香气,感觉他的人族抬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依然是曾经温柔的力度。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一切都回来了。
这一刻,苍舜只觉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万丈冰层之下、被意识清醒地封冻了好几万年的人,终于眼睁睁看到冰层裂开一丝缝隙,终于从缝隙之间,投照进来一缕足以融化寒冰的微光。
而他要做的,就是拼尽一切撞碎冰层,抓住那缕随时可能会从指缝间流走的光。
手腕忽然被一只毫无温度的手紧紧扣住,铁箍般锁在指间,沉墨清还没说什么,就觉腕间一沉,坚硬沉坠的触感擦过皮肤——一条真正的锁链缠住了他的手腕,再绕过他的腰间。
已是半步渡劫的人族仙尊垂眼看着这点小链条,再抬起眼帘,对上面前那双发红的眼睛,没有挣动,只是轻晃一下手腕,银白锁链发出沉甸响动。
苍舜一言不发,手指重重点下,银白链条化作一抹微光,融入他的人族体内。
妖皇禁制,寸步牢笼。
然后他又紧紧抓着沉墨清的手,缓缓开口:“我们回去。”
他的嗓音沙哑,宛若被粗糙铁块磨砺而过,落在沉墨清耳畔,也擦起微涩的疼。
“好。”
沉墨清的指腹蹭过苍舜手腕,感觉这只妖皇抓住他的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还在轻微地颤抖,心底叹息了一声。
而后,他随意地往旁边一瞥,袍袖微扬,不远处那团被禁锢的魂火朝他飞来,颤抖地缩在一旁。
苍舜阴冷的视线扫过,魂火抖得更厉害了。
虚空再破开裂缝,人族仙尊牵着他的妖皇,重归人间。
妖界——妖皇洞府。
重新回到这里,沉墨清发现宽阔的洞府已经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完全变成了他熟悉的人族居所,温暖而舒适。
他被苍舜紧紧拉着手,踩过地面的柔软毛毯,来到覆落轻纱的床榻边,床榻同样铺着蓬松轻密的软毯,松软得像陷进了云间。
沉墨清刚刚坐下,就见他的大妖一言不发地半跪在他面前,仰着头,双手搭在他的两侧,静静地凝望他。
三百年不见,苍舜的眼眸里多了一些东西,深深地沉淀在那汪不见底的赤红海洋深处,仿佛无光之处的寒渊,随时会掀起一场最凛冽的风暴,倾覆这个世间。
然而,当他凝望他的人族时,原本的深海有什么渐渐浮出水面,主动袒露在天光之下。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一寸寸描绘过沉墨清一如往昔的眉目,苍舜始终没有开口,只是拉起他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侧,偏过头去无声地亲吻他的掌心。
不可一世的妖皇,为他的人族虔诚俯首。
沉墨清垂下眼睫,无声之中,心底又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细流汇成长溪,奔涌而下,汹涌千里。
他揪住苍舜衣角,轻轻晃了一下,他的大妖便乖乖起身,坐到他身边。
沉墨清凝望那双比昔年更加深沉的眉目,笑了起来:“咪咪变成大咪了。”
苍舜依然没有说话,只有在那道熟悉的笑声落过耳畔时,眸底有光泽一闪而过,微微俯身,贴近了他的人族,抵住额角磨蹭一下,低头亲吻他眼角的泪痣。
细碎的吻落在眼角,眉心,鼻梁,脸侧,起初带着几分急切,很快又变得小心翼翼、黏黏糊糊,像是从未吃过糖的孩子得到了一颗最甜蜜的糖,含在嘴里也不舍得化了。
沉墨清抬手,掌心覆过苍舜后脑,往下一按,与他唇瓣相贴。
“……”
很大一只的妖皇愣住了。
变成了一块木头。
过了足足数息,木头才活了过来,开始咬人了。
“不准咬。”
“……噢。”
木头又冒出了一个字,哑哑的。
小心翼翼地舔了他几下。
沉墨清闭上眼睛,主动往前靠了一些,和他的大妖脸贴着脸,气息纠缠。
脸侧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微烫的液体,很快变得冰凉,相抵的肩膀微微颤动,又一滴液体砸落到鼻梁间。
沉墨清身形一顿,刚想抬头,后脑就被一只手用力按住,苍舜紧紧地将脸贴在他的脸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不断颤动的肩膀,以及落在他脸上的微雨。
沉墨清安静地靠在苍舜肩上,缓缓抬手,掌心贴上他的大妖脊背,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
他在无声地说,我回来了。
我不会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