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贱民的血肉,还是有些用处的……
学院长老眼底划过一丝厉光,声音更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学院弟子。”
他甩袖而去,领着剩下的十位新弟子走向前方。
其他十位弟子无不来自幽界靠前的大界,出生于古老世家,对那个小界来的同门皆是侧目而视,面带讥讽。
落在众人最后的年轻人似乎毫无察觉,表情淡然,悠悠地给已经跳到了怀中的雪白小兽梳毛,又摊开手指,一动不动地放在那对溜圆兽瞳前。
他的手腕削瘦骨感,坠着一串圆润莹亮的珍珠手链,更显得腕间白皙。
雪白小兽凑近一点小脑袋,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主动将软软的兽耳蹭到了他的手底下,要他摸摸。
那只修长的手指便温柔地拨弄起了圆软兽耳,轻轻捏一捏,一对毛茸茸的兽耳便微微翘了起来。
溜圆兽瞳舒服地眯起,雪白小兽黏着他的人族,咕噜噜地打了个滚。
十一位新生穿过恢宏华丽的学院正门,来到一座巨大到连目光都无法囊括的道场上。
道场四周被庞大的阴云笼罩,黑沉的云雾底下似藏着一道道目光,无声地窥探着这些刚刚跨过大门的弟子。
这样的压迫之下,纵然是那些出自大族的新生也面色微变,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个个都停下脚步,缄默无言。
“按照我幽墟学院的规矩,初入学的新生要向任意一个学院弟子发起挑战。”
学院长老幽幽的声音好像也是从阴云里钻出,瞥了眼队伍最末尾那个表情依旧淡然的年轻人,脸上清晰地闪过一丝厌恶。
“这些都是你们的好师兄,好师姐,你们可以随便挑一个打。要是能打死他们……呵呵,恭喜你们,取代他们的位置,从一个新生一跃成为高级弟子。”
“当然,不用害怕会被他们打死,学院规矩就是天,高级弟子不能滥杀初入学的新生,只管下死手去吧,往后可就没这个好机会咯。”
他阴测测地笑着,甩起袍袖,枯瘦手指一一点过十位新生,落在那个第十一位的白衣年轻人身上。
“就你了,你先来。”
幽界众人的目光之中,沉墨清闲庭信步地上前一步。
他抱着一团眼眸猩红的雪白毛绒,轻然站定,笑声落在幽墟学院的石砖之上:“凌万空,出来。”
清沉的嗓音响彻道场,偌大幽墟学院短暂一寂。
在这寂静中,雪白小兽懒洋洋地趴在他的人族怀中, 探长两只毛绒爪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很快, 覆盖道场的乌云底下,有人噗嗤一笑:“他是什么人, 竟然有胆子挑衅凌师兄?”
“想借凌师兄出名吧?小界贱民,果然不自量力。”
一阵哄笑声连绵起伏,随后才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我不与无名小辈交手。”
“学院规矩,不得违逆。”学院长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你与他过两招, 不打死就算了。”
片刻的沉默后, 一道高拔身影从乌云里飞出,凌空而立, 金袍飘摇——正是曾经的金乌宗太上长老,如今的幽墟学院弟子, 凌万空。
他冷漠地垂下视线, 看着地上那个怀抱一只普通兽类的年轻人,如睥睨一只虫子,丢下一句:“你先出手。”
“还是凌师兄脾气好,要是他先出手, 一招就能灭了那个贱民。”
“那人还是御兽系?最废物的一系, 真是糟蹋了他的天品资质……要是我能分到一口他的血肉就好了。”
幽墟学院的弟子们肆意地笑着,目光刮过那个年轻新生,仿佛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被摆上桌案的鲜美肉块, 正待分食。
至于这场挑战的结果?想也不用想,肯定是……
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重重砸入道场地砖,掀起的气浪顷刻扫开浓稠乌云,露出一群群坐姿随意的学院高级弟子,他们中大部分脸上还带着轻蔑或厌恶的表情,等待着看一场好戏,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一道道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的眼中,道场凹陷下数百米的深坑,蛛网般的裂纹崩裂而开,夹杂一袭破碎的金袍,鲜血四溅,一个人姿态扭曲地躺在坑底,生死不知。
是凌万空。
上一刻还凌驾于高空,睥睨一方的学院内门弟子,现在就像被打断了所有骨头的蝼蚁,黏在破碎的深坑里。
学院长老猛然抬头,他们上空,一道修长身影踩在了学院众人之上!
白衣胜雪,姿容绝世,单手揣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俯视这方幽界,一步踏下。
瞬间铺开万里的灿金大阵如一轮金日升起,照耀整个幽墟学院!
这一刻,所有学院内的幽界子民双眼皆充满了璀璨金芒,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烧毁他们的眼眶。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惨叫着闭上眼睛,不再直视大阵中间的修长身影,就像不可直视一轮太阳。
恢宏灿烂的大阵洒下无边光雨,无数符文游走空中,封锁了幽界最巨大的学院——大阵之下,无论是高级弟子,还是各大长老,皆动弹不得,如被钉在案板上的鱼肉。
最开始的那位长老瞳孔剧烈震颤,几乎收缩为针点,他无法抬头,更不敢抬头,死死压着脑门,上面已经浸透了一层冷汗,不断滚过脸上的皱纹凹槽。
众人之中,唯有被砸进深坑里的凌万空不受影响,像是被刻意忽视的漏网之鱼。他连连呕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颅。
无尘白衣随风轻扬,与玄金衣袍相称,宛若雪地一抹肆意泼洒的墨痕。
清绝锋锐的年轻男子,俊美张扬的黑发男人。
“怎么可能……”
凌万空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居然还没死……不对!你们怎么会来到此界?!”
“凌长老,”沉墨清对上那双愕然至极的眼睛,笑意清浅,“多年不见,凌长老已是凌弟子,可喜可贺。”
凌万空又呕出一大口血。
苍舜漠然垂眸,锋锐的目光扫过整个道场:“玉百,出来。”
“……”
一息,两息,三息。
一道白发黑袍的身影出现在了凌万空身边,遥望高空,曾经从来都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终于泛起了剧烈的波动。
他紧紧地盯着沉墨清,似乎要用目光穿透他的皮囊。
“玉百宗主?”苍舜勾起嘴角,“还是该称你,玉百弟子?”
玉百不答,亦没有反应,视线依然紧锁在沉墨清身上,虽然他始终没有开口,但这一刻,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神情——是嫉妒。
清晰的、强烈的嫉妒,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位曾以霜雪之资受九千州诸多修士仰慕的仙尊身上。
“开心吗?你的弟子终于越过了你,站到了你无法追上的高度,现在,你也只能和寻常人一样仰望他了……”凌万空捂住胸口,发出嘶嘶的冷笑,“我早就说过,你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该将他掐死!丢下山崖,摔成肉泥!”
话音刚落,他发出一声惨叫,鲜血迸射,四肢尽断!
苍舜的眼眸如寒水浸透的红宝石,冰冷地俯视着他。
“……他说得没错。”
空中飘来低幽的声音,玉百手中多了一把幽金长剑,扬起脸庞,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强烈的憎恶。
“曾经,我追求剑道极致,却算到未来终有一人能越过我,于是我找到了你,试图证明是我算错了命运……结果从那一刻起,我的道就再也无法达到极致……”
“要是你没有出现……要是从一开始,你就不存在……”
话音未落,玉百一剑斩出!
曾经的玉百仙尊,一剑何等惊天动地,令日月无光,而此刻,在沉墨清眼中,那道全力斩向他的一剑……也只是一道黯淡的剑光。
原来苦炼多年的剑修也能失去剑意,握着剑,却如同失去了剑。
他的视线低垂,掠过剑光,望见昔日师尊的眼睛。
年幼初见之时,那双眼睛平静如深潭。坠落周国北境时,那双眼睛冷漠而快意。
此刻,依然是那双眼睛,血丝密布,充满嫉恨。
物是人非。
剑光已至眼前,高空中的翩然白衣岿然不动,修长手指轻轻敲落,如掷下一颗定局的棋。
下一刻,玉百看见了一道剑光。
如此耀眼,如此锋锐,照亮了大道,割开天地的一道剑光。
仅仅一剑,就胜过他平生所挥出的所有剑。
……凭什么……凭什么!!
玉百目眦欲裂,发出了无声的怒吼,他的长剑折断,他的胸口被一剑贯穿,露出可怕的空洞,里面空空如也——亦如他的道心。
逃遁到此界之后,他就再也无法挥出昔日的剑。于是,他丢掉了陪伴千年的阎罗,换上了幽界赐予的剑。
见到曾经的弟子再度归来,见他站得比自己还高,高到自己只能用目光仰望而无法追赶的位置之后——胸腔里的那颗道心就彻底破碎,再也无力跳动。
直到气息溃散,神识消亡的最后一刻,玉百依然死死地睁大着眼睛,依然嫉恨地瞪着高空——死不瞑目。
“……”
凌万空踉跄倒在地上,脸上一片空白,只是喃喃低语:“能不能饶了我?”
无人应答,唯有一剑。
天枢与金乌皆坠于幽界大地,魂不归故土,不入往生。
微凉的寒风吹拂衣摆,沉墨清静静俯视大地,看见一道炽烈的赤黑长光自远处而来,划过天幕,骤然坠落。
这把伴随着玉百成名多年,又在玉百入幽界不久就被抛入深谷、埋没尘埃的长剑,感知到玉百陨落的下一刻就飞出深谷,遥遥赶来,自断于曾经的主人身边。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名剑阎罗。
沉墨清长久地凝望那截残断黯然、彻底失去光泽的赤黑剑刃,无言闭目。
微风回转,灿金大阵消隐于空,幽墟学院的束缚刹那解除。
他没有分给下方众人半点目光,直接转身,苍舜随他一起向前走去——
“站住!”
道场之上,学院长老呕出一大口心血,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高空中的两人,浑身剧颤,瞬间被鲜血染成一个血人。
他嘶哑的嗓音从模糊血肉间迸出,周身爆发惊人的气势:“请道皇降临——!!”
幽墟上方,有山峦高升!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山峦,而是高山般雄伟庞大的身影,完全遮蔽了天幕,仅仅压下一只手掌,便覆盖了整个学院。
道皇宏伟的虚影之下,那对并肩而立的黑白身影就像海上轻舟般渺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很快就要被巨手轻易磨灭。
学院长老笑了起来,哪怕召唤出道皇虚影的代价是他的身躯被寸寸撕裂,化为一滩不成型的血肉,他依然在狂笑:“不自量力的蝼蚁!居然敢挑战幽墟天威——”
刹那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大睁,所有的喜悦瞬间破灭,凝固为不可置信的绝望。
——他的眼中,蕴含着道皇一击之威的巨手凝滞半空,那个玄金衣袍的俊美男人转过了身,微微挑眉。
他锋锐的眼眸亮起血月般的光辉,气势凛冽张扬,宛若不可一世的君王!
而后,足以抹灭星辰的道皇虚影,在他随手一抹之下——直接溃散!
撑不过一击!
“……你们是谁?!你们究竟是谁?!”学院长老瘫倒在地,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像团真正被抽离了骨头、融为一滩的血肉,只能发出崩溃的嘶吼。
然而,直到双眼被鲜血彻底淹没,他也没听到任何一声回答。
幽界边境,跨过环绕幽界的漫长虚空,同样是一片虚无的混沌之地。
一座绿骨殿堂就飘荡于此,从恢宏的殿堂深处传出缥缈叹息:“幽界最多只剩下三万年的光阴……末法将至,吾等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个下界已千年未出现过新天道,唯一的飞升也早已前往他界,抛下了此界。这是我们等待许久的机会,是时候再次降临了……”
“幽界命运决定于此,绝不允许失败!”
听到来自殿堂至高处、来自那位最古老道皇的沉沉低语,剩下的十一位道皇皆应声,绿骨殿堂如巨大的星辰颤动,很快,有三道身影飞掠而出。
“去吧,以吾等之血,为幽界带来新生的种子!”
毫不犹豫的,三位道皇直接陨落,恐怖余威伴随着剩下道皇倾力一击——洞穿了古老界壁!
界壁裂开深长缝隙,缝隙边缘泼洒着三位道皇鲜血残骸,直接腐蚀了界壁,留下一个无法愈合的缺口!
剩下的九位道皇表情肃穆,没有一人因为两位同伴的牺牲而面露悲色,这早就在他们的谋算之中——以三人陨落,换幽界新生。
他们等待了多么漫长的岁月,终于等到最好的时机——下界的天道消隐千年,界壁终于开始再次衰竭,这是无法挽回的势头,说明那个下界的大道根基也在崩塌,再无人能力挽狂澜……若非如此,就算牺牲他们所有道皇,也破不开完整的界壁。
曾经挡下他们的两人,一个早就在千年前就因填补大道而身陨道消,一个在飞升之后选择了其他世界,不再归来——所有的障碍都被清除,孱弱的下界,将任他们宰割。
“折烛,你去开道。”
折烛阴冷地笑了起来:“诸位放心……我会杀尽此界所有生灵,再将幽界种子植入那边的大道,重新筑就根基,确保我界正式降临时,迎接众生的是一个崭新世界!”
他飞身而往,穿过界壁缺口,再一次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其他“天道”与世间法则完整的世界里,他们就算能穿过界壁,也会被那边的天道和法则联手抹杀,而现在,此地天道早已失责,世间法则要维持天道遁逃后的缺口,独自支撑天地运转,根本无力再应对他们。
折烛俯视这方弱小的天地,望见了一双双和当年一样,充满惊恐的眼睛。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蝼蚁,欢迎本道重归吧!”
“你们该感到荣幸,能以下界之姿,承载我无上幽界的新生!”
“哦,是吗?”
一声嗤笑响起,落在折烛耳边,犹如九天惊雷。
他猛然回头,震惊的瞳孔映出什么画面,瞬间又发出一声惨叫,捂住了眼睛。
幽绿液体从那两只颤抖的手里不断渗出,仅是一眼,这位幽界道皇就被直接烧毁了双目!
——他的面前,九千州的天空之上出现了一轮灿金的太阳,一轮清冷的皓月!
日月凌空,两人并立!
他们的光辉照亮了九千州的苍穹,支起的结界再次庇护这方天地——
时隔多年,九千州的苍生又一次听见了当年魔渊降临时,那位以身救世的仙人之声,清沉泠然,响彻山河:
“今日,灭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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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近有点事,更新时间可能会晚一点,啾咪!
长别故乡, 已是千年。
沉墨清眺望熟悉的山河大地,目光悠长沉静,千年岁月流淌在那双墨染的眼眸之中, 沉淀为清润如玉的底色。
他的身边,苍舜轻轻拉住他的手, 眼含笑意与他对视,亦如过去的无数个岁月。
他们在那个充满血与火的修仙界里磨砺了千年, 历经不知多少绝境,才从生死中归来。
最开始,刚踏入那方天地,他们就遭到各方大能的追杀, 所遇之敌都是拥有漫长寿命和底蕴的仙人, 前几百年里, 他们一直沐血战斗,没有一刻阖眼的机会, 甚至有许多次,他们真的被逼到了山穷水尽、命悬一线的危局, 只差一点, 就要彻底身陨道消。
但,他们还是支撑着彼此,互为依靠,从尸山血海里杀了出来, 杀出一条血淋淋的长路。
起初, 那个世界的一些仙人将他们视为灵宝丹药,想要吞噬他们,或是直接抓去炼成法宝。渐渐的,一些仙人开始向他们示好, 主动与他们结交——再后来,那些曾经试图吞噬他们的仙人变得畏惧他们,退避三舍,闻之色变。
生死绝境的熔炉为他们铸成了更加坚不可摧的大道,他们就这样相伴着,踩着鲜血一步步登高,直至看到了更加遥远的风景。
最终,那个世界走向了终结,纵有大能无数,持续上万年的战火已彻底焚毁了大道根基,无可挽回地在火光中寂灭。
一些本就诞生于那方天地的仙人,选择了长伴天地而终,他们则告别故人,再次踏上了回到故乡的长路。
“怎么可能……你居然还活着?!”
折烛捂住双眼,虽然目不能视,但他已经深深地记住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在日月炽烈的光辉之下,他枯瘦焦黑的身躯微微颤动了起来。
“你们竟然都成了道皇……既然已登上和我们一样的高度,就该知道这方世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界!幽界愿意接纳你们,为你们提供更广阔的天地!”
苍舜的眸光锐利如出鞘长剑:“你们幽界即将走向末法时代,既然要在陨落中求变,也该去更强大的世界寻求生机——还是说,你们只敢对弱者挥刀?”
折烛不语,片刻后,他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幽界只是想与九千州共存,我们可以向九千州提供一切你们需要的资源,只要你们允许我们将一些子民送往这里……”
话还没说完,被沉墨清冰冷的嗓音打断:“屠戮九千州苍生,也是共存?九千州因魔渊而殒命的英灵,你们用什么来偿?”
字字锋锐,如利刃直指,折烛再度沉寂,片刻后,那身黑袍底下飘出了森冷的笑声:“幽界……绝不会退!”
他的黑袍飘扬而起,化作遮天的帷幕,一瞬间仿佛有黑夜降临——
然而,只是又一个眨眼间,夜幕被撕裂,黑袍化为万千碎片,纷洒大地!
折烛站在原地,枯瘦的身躯仿佛凝固的冰块,一动不动。
——一道剑光穿透了他的心脏,剑出之时,天地没有任何异变,长空之上的微风犹然轻缓。
似乎,他眼中的那个白衣剑修只是闲庭信步地递出了一剑——仅此一剑,洞穿躯体,震碎神魂!
一击,道皇陨落!
折烛的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绝望,而后,他的身体急剧坍缩,化为一个黑洞,黑洞里流淌着无比浓郁的暗色,猛然向外扩张,似要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光线——
道皇陨落的余威,可震碎一方天地!
沉墨清一步不动,身边的苍舜已习以为常地抬起右手,掌心朝上,骨节分明的五指重重一握——
九十九层的鲜红禁制猛然爆开,将折烛所化的黑洞困于禁制之内!
冰冷的禁制之下,纵然是道皇陨落,也只是爆开为一团溃散的黑烟,转眼就沉寂无声。
沉墨清和苍舜的表情毫无动容,这样的场面,千年间已上演过数次。
下一刻,天色大变,横跨百里的虚空裂缝割开苍穹,幽幽荧光从虚空的黑暗里溢出,一座巨大的殿堂现出一角真容!
幽界剩下的八位道皇,直接降临九垓州!
昔年,十二位道皇一瞥,便让九垓州沦为死地,而今,九位道皇殿堂亲身降临,九垓州毫无动静。
——高悬的灿日和皓月光辉照耀之下,结界庇护整个九千州,宛若撑起的巨大界壁,直接隔断了道皇对于此界生灵的窥探!
九千州的众生仰首,望见绿骨殿堂吞噬长空,分开半片苍穹,另外半片,仍然是他们的仙尊与妖皇的日月!
二位仙人,对八位道皇!
分庭抗礼,不分高下!
“……你们身上的道法,绝不是这个孱弱的下界可以磨砺而出的……”
殿堂之内,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飘荡。
“难道……你们来自那个覆灭的大界?”
话音刚落,其他几个道皇的神色各有变化。
最近覆灭的大界,唯有那个比他们幽界还底蕴深厚的古界,早在十几万年前,他们两界有过交锋,幽界惨败。
古界进入末法之后,被连绵的乱战席卷,他们也考虑过是否要去那里历练,寻得突破自我之机——但最终,他们还是将目光放在了九千州,毕竟这是个更孱弱的世界。
然而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两个九千州飞升,比他们年轻了不知多少岁月,却拥有更加深厚的道韵!
莫非真是什么古界大能的转世不成?
苍舜冰冷地垂眸,昔日,仅仅是十一位道皇的一瞥,就令他身负重伤,而今,他扫过那一双双眼睛,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惊讶、猜疑,以及——退缩。
狭路相逢,退则必败。
他毫不犹豫,直接出手,皓月轮转,万法开天!
妖皇万法一出,剑尊的长剑直接相随,剑气纵横天地,潮起符阵生!
千年相伴,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无需言语,更不需要眼神交汇,心念相通,仿若一人。
并齐的日月光辉压盖绿骨殿堂,殿堂内,方才那道苍老嗓音再度响起,果决而森冷:“幽界已无退路,杀!”
这一日,九垓州上方,再现恢宏壮阔的盛景。
两位仙人力战八位道皇,战得天光晦暗,山河逆流,大道崩裂——上古时代,天地初开,亦不过如此。
众生缄默,被这番恐怖悚然而壮观绝伦的场面惊到无法出声,只能在心中呐喊祈祷。他们看见仙人负伤,血染长袍——但,仙人面前,三位道皇相继陨落!
折烛之后,第三位道皇身陨时,高悬的绿骨殿堂开始颤动,像一滴水坠入原本平静的湖面,波澜不可遏制地蔓延而开——这座古老的殿堂,似乎再无法撑起曾经的壮阔巍峨。
“诸位……该拼尽一搏了!”
殿堂至高处,那位最古老的道皇再次开口,他终于不再安坐于殿堂之内,而是缓缓站起了身。
仅他一动,九千州随之巨动!
沉墨清和苍舜的目光骤凝,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幽界地位最高的道皇,坐拥近百万年的底蕴——几乎接近了他们在古界见到的那位最强大的真仙!
只是一个照面,便有一界般沉重的威压没顶,重重砸在他们的脊背间。
脚下山河在咆哮,哪怕有结界笼罩,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呜咽,沉墨清毫不犹豫地递出一剑:“这里无法再承受我们战斗的余威。”
苍舜说:“那就——再造一方战场!”
他的掌心高高一抬,又一轮皓月托举而起,巨大到遮蔽了九千州的苍穹,映照在众生头顶。
皎洁无暇的月光之下笼罩一界,刹那间仿佛时间定格,苍舜转首,凝望沉墨清的眼眸,对他挑眉一笑。
“这一战结束,我们去哪里?”
“天高海阔,”沉墨清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剑刃,嗓音轻然,唯苍舜一人听见,“你在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家。”
苍舜:“……”
他的人族又和他说好听的话了。
就算已经听了很多遍,就算这一千多年里每一天都能听到,但他还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