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离离看看手中几道崭新符箓,戳戳白玥手臂,白玥无奈瞥了她一眼,再度开口:
“我不妨再和江小友透点底,青竹城有三大势力,柳家,千玄阁,然后是听雨宗,毗邻青竹城的三级符修宗门。”
“半月前,听雨宗少宗主和柳家二少爷在拍卖会杠上,一时冲动以高价拍得那道护灵符。事后懊悔,便让宗门向我们施压,半年内不得再炼制和售卖护灵符。”
“虽然千玄阁是东州第一符修组织,但听雨宗更是上州在东州设立的下宗。江小友日后若遇到他们,最好不要发生冲突。”
“多谢提醒。”沉墨清领下她的好意,再度开口,“如果我想买三品护灵符的符方和材料呢?”
炼符需要符方,三品符箓已属于中品,不仅要消耗大量灵气,还需辅以特殊材料。
他之前所掌握的符方大多以攻伐为主,对于辅助类的符箓了解不深。不过,他知道符方和材料会比成品符箓便宜不少。
白玥说:“小友是想为尊师购买?”
“不,”沉墨清说,“我自己炼。”
宁离离诧异地“啊”了一声,心道这也太异想天开了,除非他有十二道符道根骨,是符修里的沉墨清。
白玥也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若小友是为自己筑基所用,可以选择二品助灵符,我这里刚好有,可以相赠。”
“并非我看不起小友,只是要以炼气之资炼三品符箓,难如登天,稍有不慎就可能遭灵气反噬,根骨受损,此后修行也将踯躅难行。”
沉墨清淡然一笑:“我听闻东州有位符修大能,曾以金丹修为炼出五品符箓,惊才绝艳,令人心神向往。”
“修行本就是登天之道,以蜉蝣之身撞天渊又如何,纵然身死,魂灯犹照后来人。”
苍舜抬眼。
人族修士,说出这话时何等意气风发,宛如一往无前的利剑。
宁离离微愣,发现她师父的神情变了。
师父的眼中闪烁着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光泽,震惊,诧异,欣喜……就像暮年老人,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交。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父。
“……原来,还有后来人记得她。”
白玥的手指搭在杯沿,连杯中茶水溢出到指尖都未曾发觉。
她缓缓放下茶盏,瓷底叩桌,发出一声轻响,随后笑了起来。
“不必担心符方,我可以为你找齐所有材料,不收半块灵石。只是如今阁内材料不全,短时间内也只能集齐两份。”
两次机会对于三品符箓而言实在太低,就连她金丹中期的修为,要炼制三品符箓至少也需准备三份材料——这就是中品符箓的珍稀之处,远非下品能及。
“柳家那边尚无动静,以防万一,这段时间江小友可搬来我千玄阁,白某好歹有几分薄面,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
沉墨清嗓音清和:“劳烦掌事尽心为我搜寻,这是酬劳。”
他修长手指从雪白小兽的脊背间抬起,微微舒展,灿亮的符文环绕,眨眼凝聚成一张透明符箓,中间闪烁细碎雷光。
白玥忽然坐直了。
“小事一桩,”她一把握住沉墨清的手,沉稳而可靠地说,“交给我罢!”
苍舜:“???”
苍舜抬起一爪子就要把那只手拍开,白玥眼疾手快,先一步将手缩了回去。
宁离离目瞪口呆。
那是……
四品符方?!!
客人离去,雅室内只剩半盏残茶。
白玥将神识注入那道符方中,瞬间便有炽烈雷光涌动。
四品雷动符符方!
——若是炼得成符,可爆发元婴初期威能!
宁离离呆呆地说:“师父,他真的只是炼气吗?”
“没错。”白玥肯定道,“能轻易拿出四品符方,又有此等天资,却孤身一人游历下州,恐怕……也是失意之人啊。”
“那他为什么不请师父你帮忙炼制符箓,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白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他也不想我得罪听雨宗,比你聪明多了。”
宁离离习以为常地捂住脑袋:“师父相信他?”
白玥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他们都说剑是百兵之首,剑修也是众修之首,以剑通天,无视境界——但,符修所炼之符,其实亦无境界制约,符道追求之路,乃是皓首穷经,小小蜉蝣,亦能撼天。”
“你师祖曾以金丹修为,炼出威力可敌化神的五品符箓,我一生追逐她的步伐,可惜两百载已过,终是我天资所不能及。”
“若他真能以炼气之姿炼出三品灵符,于我符修一脉,如大日初升。”
白玥说到这里,脸上浮出一层光彩。
“既见美玉,云胡不喜。”
宁离离听见师父的喃喃,眼眶忽然一热。
她的师父曾是宗门天才,不到百岁就已结丹,本有望成为东州最年轻的元婴……可后来,不知何原因,师祖故去,师父被逐出宗门,本源受损,修为滞涩,如今两百年已过,依然停留在金丹。
宁离离大声地说:“师父!我也可以!终有一日,我会炼出四品渡灵符!”
四品渡灵符,可护金丹修士灵台安稳,等师父修为达到金丹大圆满,凭借此符,元婴大大有望!
白玥幽幽地说:“你怎么就这点志气。”
宁离离:“?”
“你有八道符修根骨,就算在上州,也绝不会输给那些大宗天骄。”
白玥抬手,掌心缓缓落在自己弟子发间。
“当然,为师不求你一定登临大道,平安喜乐度过一生也足矣。”
她望着弟子纯澈的眼睛,微叹口气:“就算有十二道根骨又如何,昔日那位名震九千州的剑道天骄,不还是——”
“因为他没有一个好师父啊,”宁离离想也不想地抱住白玥手臂,摇晃一下,“师父对我最好啦!”
白玥和蔼地笑了:“还不去写千字的练符心得。”
“……”
千玄阁一层,似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沉墨清微微侧首,见昨天那位老人躲在柜台后,欲言又止。
他向老人微微颔首致意,老人一愣,也回以点头。
长街之上,年轻修士缓步慢行,束起的乌发随意拂过纤瘦腰侧。
他的手臂间,圆乎乎的小毛绒球抱着桂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姿态十分优雅。
沉墨清低头看了两眼:“白糖糕吃桂花糕。”
苍舜:“?”
雪白小兽刚一抬爪,沉墨清就把小毛绒球往怀里一揣,掌心熟练地从那只小脑袋一路抚至毛茸茸的尾巴。
正要炸起来的小毛绒球安静了,软乎乎地趴在他的手臂上,圆溜溜的兽瞳舒服地眯起。
过了两秒,苍舜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再次抬起脑袋。
微风拂过垂落乌发,露出白皙而淡然自若的侧脸。那双眼眸低垂,含着些许温润流光。
“……”
算了,他是大妖,才不和他计较。
苍舜慢吞吞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拍一下沉墨清的袍角边边。
沉墨清回到客栈,白玥的行动力很快,不过两三天便集齐护灵符所需大部分材料,只差最后一道。
半日后,她托传音符给沉墨清:“江小友,很抱歉,恐怕还要再等几日。”
“最后所需的百年灵竹节被柳家以高价扫空,想来是之前走漏风声,他们知道我要找的是护灵符材料。”
“我已向其他分阁求购,再等半月就能送来。”
薛弃死后,柳家毫无动静,就像从没有过这个人。此刻突然发难,沉墨清并不意外——他们应该猜出真正需要护灵符的是他,毕竟白玥最近接触过的人只有他。
【他们既要报仇,为何不在你杀了那个废物的第二天上门?】
苍舜抱着一根干炸小鱼干,对此颇为不屑一顾。
“薛弃于他们而言只是棋子,死了就是弃子。”沉墨清倚坐窗边,观一场细雨浸润青竹城,“他们不知我真实实力,恐怕还以为我也是金丹。”
东州不过是六千下州中的一个小世界,金丹已是此地顶尖强者,那位柳家家主,自身也才金丹中期。
苍舜嘲笑:【那一开始还要来犯蠢招惹你,踢到铁板又不敢吭声,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你们人族怎么总有那么多坏心思】
他低头看看爪子里的小鱼干,又加了一句:【你除外】
沉墨清:“好咪咪。”
苍舜:“???”
雪白小兽气嗷嗷的,又用爪子挠一下沉墨清的袍角,带着小鱼干跑到房间另一边,不肯理他了。
不到半日,沉墨清又收到传音符。
“齐了。”
“柳家那位新回归的大少爷柳钰暗中托人送来了几份百年灵竹节,他之前一直在别地,最近几日才回到柳家,没想到你与他也有交情。”
数节莹润如玉石的竹节漂浮在空中,其中一节被画了一只笑脸小人。
沉墨清轻轻托住竹节,听见旁边苍舜的声音:【怎么,你早就算好了?】
沉墨清淡淡一笑:“与柳家少爷偶遇,岂是我能计算之事。”
所有送来的炼符材料反复检查过数遍,护灵符的符方也确认无误。
苍舜在客房里溜溜达达,沉墨清等他经过自己身边时抬手:“可否托你为我守住这里,别让他人进来?”
苍舜眉头微挑,下颌微昂,一言不发。
沉墨清:“英武不凡的妖皇陛下。”
苍舜:“。”
非常英武的妖皇哼笑一声,抬爪放在那个说话很好听的年轻人族掌心。
刹那间,无数电光如蛇游走,爆开炽烈银芒,呼啸卷起的雷霆风暴之中,一道庞大的身影踏足而出。
这是一头美丽而强悍的大妖兽,身形如雪豹,肌肉矫健流畅,日光下偏银的皮毛流转月晕光泽,赤色妖瞳如燃烧的流火,灼灼耀目。
他的周身缠绕银白雷光,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威严气势,宛若天道投落的一柄雷霆之剑。
这一刻,沉墨清依然无法看透苍舜的修为——并非他们之间差距过大,而是这只妖皇的特殊血脉本就可以隔绝一切外界窥探。
苍舜俯瞰面前的人族,周身雷霆缓缓收敛,微微俯首,从那双乌沉清淡的眼眸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英武不凡的倒影。
再凑近一点。
沉墨清被毛茸茸糊了一脸。
这只大妖皇姿态优雅地围着他转了一圈,粗长的尾巴微微环绕住他纤瘦的脊背。
【外界无法察觉本尊的气息】
低沉悦耳的男声,宛若上等的筝弦微微拨动。
沉墨清原本想摸摸那毛茸茸的头顶,思索一下,似乎对于这只变大的妖皇来说不太体面,便收了回去。
苍舜盯住他的掌心。
一声不吭地盯着。
缓缓凑近,微微埋下毛绒脑袋。
沉墨清闭目凝神,开始炼符。
苍舜:“……”
所有炼符材料漂浮于空,盘旋在沉墨清身边,他的眉目沉凝无澜,浅淡的光晕镀身,宛若一尊无喜无怒的神祇。
苍舜缓缓趴俯在他身边,脊背似连绵起伏的雄伟山峦,银白的长尾一勾,环过年轻人族,犹如隔开群山边的湖泊,将那汪美丽的清湖私自藏入山峦之间。
两份材料,两次机会。
沉墨清心神凝聚,缓缓睁眼,以神识为笔,于空中一笔一划,勾勒下符文。
他的每一笔,都蕴含着重山般的沉重滞涩。
一笔落定,立刻有光华自笔迹间亮起,仿佛天上星辰接连坠落于此。
苍舜察觉到了极具攀升的灵气,那是符箓将成的气息。
……果然,这个人族被那些烂人欺负到修为尽废前,是个厉害的符修。
苍舜一爪子按在沉墨清垂地的衣袍间,顺着褶皱抚平,又揉成一团,搓来搓去。
就说炼符没什么用,不如练剑,被人欺负还能打回去。
……也不如做他们妖族,那样就能待在妖界了。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沉墨清,漫不经心地划过许多想法,下一秒,那双赤红妖瞳陡然一厉。
年轻人族身形微晃,薄唇逸出鲜红血迹,乌发散落,划过苍白而冷汗泠泠的侧脸。
原本将成的符文顷刻溃散,反噬加身,炼气巅峰,转眼跌落中阶!
——炼符强制失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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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反噬,灵力溃乱,沉墨清正要再度调息,身体已被巨大的阴影覆没。
一大团蓬松的毛绒包裹住了他,雪白浓密的毛发带着烘然热意,完全压住他的视野,侵占了他的气息。他余光瞥见一处绒毛也沾染上了鲜血,抬手想轻轻推开,反而被更多绒毛包裹起来。
妖皇庞大的身躯压下,宛若坍塌的山峦,将削瘦的人族修士完全囚在身下,让他的胸膛被迫与妖兽裹着厚实皮毛的腹部紧贴,如缎的青丝散落在厚毯般的雪白皮毛间,更显得那双埋入皮毛的修长十指薄白如玉。
这一幕,像极了强悍的大妖捕获了体型差明显的猎物,正要进食。
然而,苍舜只是垂首,下颌缓缓压在沉墨清发间,收敛的利爪轻轻按上他的小腹,注入滚烫的热意,为他渡去灵力。
沉墨清微微后倾,以双臂支撑住身躯,避免自己倒在地上,半张脸庞被迫完全贴上妖兽滚烫的胸腔,听到了那雷鸣般沉重的心跳。
强大的灵力源源不断汇入丹田,沿着新生的灵脉游走向四肢——但那灵力太过滚烫,仿佛全身被一股又一股热意浇筑,他的十指微微收紧,不由自主地攥住妖兽雪白的毛发。
似乎……传送灵力并不需要这样的方式,还是说这是五千年前,上古妖族输送灵力的习惯。
沉墨清微仰下颌,几缕墨发柔软划过白皙侧脸:“我自己也可以调息。”
压在发间的毛绒头颅没有动,如山的阴影里,落下一声不轻不淡的“嗷”。
【本尊灵力多得花不完,不要你管】
沉墨清:这次不是咪咪叫了。
不过是输送灵力,又不是被万剑穿胸,并不难以忍耐。
他安静地闭目调息,混乱的灵气很快又复平稳。
“可以了。”
苍舜不语,缓缓抬起下颌,低头看看闭目的年轻人族。
脸色苍白,削薄而漂亮的唇边犹染血。
沉墨清正要睁眼,那团巨大的毛茸茸忽然贴近,在他脸上一通乱蹭,把他嘴角的血也给蹭掉了。
被糊了一脸毛的沉墨清:“……”
沉墨清指指原本洁净无瑕,现在却沾着几块血污的绒毛:“脏了。”
苍舜理所当然地“嗷”一声。
【你给我洗】
沉墨清:“好。”
他的声音温煦悦耳,苍舜反而不吭声了。
一声不吭地趴在他旁边,睁着赤若流火的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像只守护着家园的大狗狗。
沉墨清的神识沉入灵海,在灵海之内,睁开一双泠然眼眸。
方才炼符是一次毫无征兆的强制失败,被一道强大外力强行打断。
——枯木回春令。
那道数万年前的仙人所造之符令高悬于天,似仙人缓缓睁开的眼眸,无情低语:人生苦痛,何必挣扎。
逆天而行,必无善终。
三年前,年轻的剑修于暗室之内滴血为烛,炼出遗失万年的仙人之符令。
三年后,新生的符修独立天堑之下,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竖起一根手指。
“我偏不。”
神识直接在灵海内盘坐,一滴精血,自心间浮出。
客房内,苍舜一瞬绷紧了身躯,不可置信地看着年轻修士眉心之间溢出一点鲜红,犹如点染的朱砂痣。
那点朱砂,遥遥与半空再次成形的透明符箓相连。
“嗷呜!”
【你要气死我吗!】
以心血入符,以魂灵炼符,最为激进的邪道之法,一旦失败,就是神魂俱灭!
这一刻,苍舜好像才真正认清这个年轻修士,那张始终淡然从容的皮囊之下,藏着一把锋锐无挡,哪怕将自己割得鲜血淋漓也不愿入鞘的无鞘之剑!
灵符之内,沉墨清眉目轻阖,无惧亦无畏,如逆水行舟之人,迎千层激浪而上。
符修一道,与剑修殊途同归,练剑炼符,炼几炼物,炼身炼心,炼天炼地——
与己争,与天争!
他偏要争个高低,直至登临大道,天阶踏尽仇敌骨!
心血为笔,神魂为墨,以己身血肉,连跨两境,强炼符箓!
璀璨的金芒自暗室内亮起,如月高升,星辰自隐。
三品护灵符——成!
夜幕中的千玄阁,白发女子凭栏而立,旁边的黄裙少女忽然面朝一个方向,满脸愕然:“好强大的灵气!”
白玥的手指一下攥紧栏杆:“十成品相……”
“唯有十成品相的三品符箓,才会有如此澎湃的灵气!”
她高高仰起头颅,月光尽洒脸庞,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师父,您看到了吗?前人虽寂,又有后来人。”
马车里,柳钰静坐,双手落在膝边。
“钰儿,东西已送到。”
车外传来沉稳的老妪声音,柳钰挺起的肩膀松了下来:“那就好,希望江兄……不要怪罪柳家。”
车外之人安静地架起马车,走到无人之地才再次开口:“家主只许诺一件宝物作为你的成年礼,换了那百年灵竹节,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柳钰笑了笑,捏起一块糕点。
马车忽然一晃,他听见周姨惊讶的声音:“好滂湃的灵气波动!是何人在炼宝?”
这一夜,青竹城半个城的修士都察觉到了一股浩瀚的灵气奔涌而出,似大江起潮,汹涌奔流,城墙所刻的古老符文甚至与之发生共鸣,一颗一颗相继点亮,铺就满夜繁星。
这样的一幕只发生在两百年前,一位金丹符修逆天而行,炼出五品符箓——而后,那位惊才绝艳的符修不知是何原因,迅速陨落。
此夜,当年一幕再度复刻,所有见到的修士皆知,又一位符道天才横空而出!
“何方道友在此炼符?”
夜空之下,一个玄金大氅的中年男人踩在客栈屋檐之上,背负双手,浑身修为一扫而开。
金丹中期。
柳家家主,柳傲。
“可否出来一见?”
又有一女子出现在他面前,白发随风微扬:“柳家主,许久不见,气色不太好啊。”
一夜之间,青竹城两大金丹强者碰头。
“柳家主以为能炼出三品符箓的是何人?”白玥轻笑,“那位道友现在不想被人打扰,柳家主还是回去吧。”
柳傲并不理她,只冷声道:“请道友现身一叙。”
炼出三品符箓,就算是金丹修士消耗必然也极大。先前杀他柳家家奴,挫他柳家脸面,蛰伏至今,正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无论如何,今日他必要那胆大妄为到竟敢得罪柳家的贼子付出代价。
月下的客栈寂静无声,柳傲冷哼一声,抬步一迈——
白玥袍袖翻飞,数道符箓已铺就天罗地网,将夜色割裂为两幕。
柳傲冷笑:“怎么,白掌事也想见一见我柳家的家传法宝?”
白玥哈哈一笑:“有何不可?”
柳傲阴霾的眼珠盯视她数秒,声音幽冷:“既然白掌事执意挡路,今夜就算了!”
他拂袖而去。
白玥手腕翻转,缓缓收回符箓,忽见柳傲身形于半空急转,一柄巴掌大小的利剑从袖口.射出,眨眼间已擦过她的身躯,撞向客栈!
脸都不要了!
白玥大骂,再丢出一道符箓——
忽有排山倒海般的威势从客栈内横扫而出,利剑和符箓顷刻碎裂,柳傲被震退数丈,撞上城墙,呕出一大口血。
肃杀锋锐的嗓音直接在二人脑海内响起,深不可测的威压之下,在场的两个金丹修士皆无法抬头,甚至连站立都困难。
“前辈恕罪!”
柳傲早已面如土色,不断呕出的鲜血很快浸湿大氅,打颤的双手抱拳:“晚辈这就退去!”
数息之间,这位柳家家主已踉跄飞出视野之外。
白玥:“……”
还有高手?
她低头看看又恢复安静的客栈,方才那位前辈的声音十分陌生,仔细一想,江逾身边似乎只有……
她默默盘腿坐下,从袖子里抖出一包好徒弟孝敬的瓜子,就着月色磕了起来。
客房内,苍舜冷冷地眯起眼眸,利爪没入客栈地面,划开深深裂痕。
难怪他一定要三品护灵符,这根本不是正常修士突破筑基该有的难度!
那双猩红妖瞳深深地凝视一道染血身影——年轻人族闭目端坐,金色符箓悬于上空,衣袍下的削瘦身躯微微颤抖,鲜血不断渗出,仿若盛满液体而寸寸破碎的美丽白瓷,很快便将他浸润为血人。
这一幕,在周国北境,苍舜曾见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眼里。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正在攀登一座不见顶的高山。
他乌沉如墨的双眸布满璀璨金色的符文,玄金映影,宛若斜阳洒金的墨湖,无波无澜。
每踏出一步,便是尖锐刀山,烈火浇油,不断煎烤神识。
“清儿。”
一道沙哑却温婉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娘做了桂花糕,今日早点回来啊。”
“功课温习完了?再去把昨天的道论抄写十篇。”又是一悠长腔调的男声。
“小清,来,这月的工钱提前支给你,拿去给你娘看病吧。”女子笑声利落。
故人身影幢幢,似有怀念,唤他回首。
沉墨清没有回头,亦未停步。
他不断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直至眸中符文尽数崩碎,神识也寸寸皲裂,布满蛛网裂纹。
修真者最重神识,哪怕神识轻度受损,也比身躯受千刀万剐还痛。
然而此刻,沉墨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此痛,又何抵家人尽丧于眼前,万剑穿心之痛。
他向前,重重踏出最后一步——
踏天阶,登天堑!
滔天骇浪一掀而起,灵气化作呼啸的暴雨狂澜,扫荡整个灵海。
雨过天晴,年轻修士独立山巅,衣摆飘摇,登高临下,一览来时路。
轻舟已过万重山。
——已是筑基中期!
下一秒,又有新的天堑拔地而起,比之前更加高拔,更加遥不可及。
沉墨清原本踩在脚下的山巅变成了渺小的山底,站在此处,根本无法窥见新的山顶。
沉墨清平静仰首,与那道依然高悬灵海之上的枯木回春令对望。
这道符令虽然被他复刻,却威能过大,并不完全受他所控。
这次炼符是意外,之后,他会更加留心。
他原地盘坐,皲裂的神识缓缓修复,这又是一场煎熬的过程,如同剥皮之后重填肌骨,但他始终面无表情。
不知过去多久,那双清沉的眼眸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