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略带安抚意味地按在他的肩膀上,那个人俯下身,双眼锁定了他的眼瞳,压迫感却是一丝一缕地渗了出来:“毕竟这一次主动权在我们手中,不是吗?”
第二天一大早,诺瓦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他阴着脸爬起来,因为睡眠不足太阳穴简直一阵阵抽疼。披着外衣去开门时,教授瞥见神眷者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小台桌前喝咖啡,一旁摆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手摇式咖啡磨豆机,桌上还有烤过的面包、带着水珠的新鲜莓果和一小块黄油奶酪,右手边是一份摊开的报纸。
见他醒来,对方还心情愉悦地冲他举了举咖啡杯:“早上好,教授——原产地巴塔利亚高地的咖啡,品味不错。”
“……早上好。”
尚且处于起床气阶段的诺瓦阴郁地看了他一眼,将门重重拉开,差点撞到来人的鼻子。
“哦嗨,布洛迪教授。”他的同事奥斯温教授站在门口讪讪地笑着,见人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顿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就是来问一声,大家打算后天启程回校——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早上好,奥斯温教授。”白塔大学出了名的怪人面无表情地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不必,我付不起护航船的船费。”
“不不不,这一次是辉光教廷的船,”奥斯温连忙摆了摆手:“米勒阁下邀请白塔大学神学院的诸位一起回程。”
辉光教廷确实财大气粗,不像他们那扣扣搜搜的记账员,来之前说有航行补贴,结果也就那么一丁点,他们也是自掏腰包才坐上了有术士护航的船只。
不过幸好没省这笔钱。奥斯温偷偷看了黑发青年一眼,不由对同事苍白憔悴的脸色咋舌不已——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有对方的好运气,坐着货箱都能一路漂流到目的地。
第30章 早餐
“咖啡?”阿祖卡冲简单将自己打理一番的宿敌挑起眉来,点了点桌上的瓷壶:“要不要再来点牛奶?”
“……不用,谢谢。”
对方一屁股坐他面前,一口气灌了半杯黑咖啡,那种阴森森的状态终于消散了不少。
“我答应了,一起回程的事。”诺瓦慢吞吞地说:“刚好可以借机试探下辉光教廷——而且可以省下一笔船费。”
他垂下眼睛,酌了一口咖啡:“你要和我一起回白塔大学,还是先留在这里处理萨曼家族?”
灭族事件背后的推手都被神眷者杀死了,无论对方有心无心。虽说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难看出男主本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没道理留下身为罪魁祸首之一的萨曼家族不管。
“不着急。”被人腹诽的神眷者微笑着看着他。对方正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手优雅地抵着下颌,几缕金发缠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如流淌的金线,整个人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神圣感。
“还没到对整个萨曼家族出手的时候。”他的语气很轻柔,完全听不出来正在讲些冷酷血腥的东西:“已经沾染了罪孽的血脉不会留存太久,只是不是现在。”
黑发青年忽地抬起头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圈。
“……你已经对巴特菲尔德·萨曼出手了,你做了什么?”
珍珠海公馆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但好在还有一张格外宽大柔软的躺椅。昨夜对方体贴地表示自己睡躺椅就行,这么算来,这家伙应该是趁他熟睡的时候去了一趟萨曼家的府邸。
差点忘了,教授的眼神格外犀利,这人还是个武者,身体素质好得要命,哪怕一晚上不睡,第二天也看不出什么。
“没杀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印记。”神眷者将一块烤面包抹好黄油奶酪,递给教授,随后满意地看着对方毫无防备地接过去,嘎吱嘎吱地咬。
“……黑血印记?”诺瓦咬着面包含含糊糊地问。
黑血印记,又名奴隶印记。恰如其名,常用于奴隶身上,多为黑矿场主、奴隶贩子使用。优点是施法简单,单向束缚力强,甚至有专门的魔具供直接使用。缺点是容易被更高层次的术士破除。
但神眷者是圣者,也就是几乎不存在缺点。
“接近了,”救世主笑眯眯地继续投喂宿敌:“只是不是作用于身体,而是作用于灵魂——不过巴特菲尔德·萨曼应该不知道,他还没醒就晕过去了。”
“……所以叹息之墙到底什么时候崩塌?”诺瓦皱了下眉,接过神眷者手中的莓果塞进嘴里——好极了,酸得要命。
对方拍了拍手,沉吟了一下:“唔,临走之前我有进行加固,彻底崩塌应该还有个两年左右?”
“……”
教授面无表情。
这叫什么见鬼的“风暴将息”,还有这人不是一副苦心孤诣为族人寻找一线生机的模样吗?!
救世主看起来无辜极了:“我可从未说过叹息之墙马上就要崩塌。”
令族人产生忧患意识是一码事,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让与世隔绝了三百多年的纳塔林人彻底掺和进来可不太合适。
“……行,下一个问题。”诺瓦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用什么身份进入白塔大学?”
总不能一直靠混淆法术。
他有些挑剔地打量着神眷者:“招生是来不及了,你可以当我的助教。”
助教主要负责辅助教授进行研究、备课、改论文,有时还要负责代课,一般是从高年级学生里挑选,也可以自己聘请,不过后者学校不负责开工资。这人好歹也是个神职人员,专业方面应该没问题吧。
对方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没问题,您考虑得很周全了,剩下的事我会解决。”
诺瓦唔了一声,垂下眼睛,慢慢搅拌剩下的咖啡,大脑难得放空了一会儿。对面传来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人大概在看报纸。
他不由有些恍惚。
自己好像很久没和人这样毫无目的性的、面对面一起悠闲吃早餐了。贵族的餐桌礼仪非常繁琐,但在诺瓦看来,进食只是为了维系生命的必要活动,那套低效的东西令他厌烦不已,幼年时甚至因为这个被家庭教师打了手板——虽然很快那人就因被他揭穿与女佣偷情并偷卖布洛迪夫人的珠宝,被治安官抓走了。
后来新聘请的家庭教师不敢管他,生怕被他随口说出一些见不得人的“小秘密”。而诺瓦也在与布洛迪夫人的数次争执中,以对外时会将礼节部分做得无可挑剔为代价,换取了家中可以随意行动的自由。
诺瓦再次咬了一口烤面包——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面包大概是用旧小麦做的,香气不明显,还带着酵母的明显酸涩。好在烤后干脆的口感很好,配合上奶酪的醇香也是相当不错的一餐。
另一人平和的呼吸忽然一顿,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
教授顿时敏锐地抬起头:“怎么,海神殿有消息传出来么?”
这个世界的报业已经进入了野蛮生长阶段,著名的大报社甚至与贵族、教廷有合作,乱七八糟的小报也层出不穷,其中四处流浪、见多识广又口才出众的吟游诗人为其贡献良多。
对方将报纸换了个方向,默默推给他,然后诺瓦便被什么“玫瑰夫人和落魄贵族之间不得不说的那些事”糊了一脸。
“……黄色新闻?”
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小报社相当喜欢刊登这种博人眼球的三俗报道,哪怕在他的世界也不可避免,只是稍加收敛些——就看苦主本人愿不愿意花费时间、金钱和精力去维权了。
“……您不想发表些意见?”阿祖卡神情不明地盯着表情淡漠的黑发青年。
“可鄙下流的做法,将死者绝望的抗争污蔑为阴私的情爱。”教授用指骨节在署名处敲了敲:“笔者化名阿帕特拉,这个词由梵地语衍生而来,本义是‘欺诈、谎言’的意思——对方故意的,但是不太像萨曼家族的手笔,巴特菲尔德·萨曼没这么聪明。”
故意削减此次游行示威的严肃性,将死人和无权势的学者推到风口浪尖,引导群众的目光集聚到炸裂的绯色新闻上,卑劣且有效。
“……我不是说这个。”
——这人对自己的名誉还真是毫不在乎。
阿祖卡微叹了口气,但是没有说下去,只是抽走了诺瓦手中的报纸。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这个名字。”他平静地说,只是怎么听都显露出些微冷意。
“……等我一会儿。”教授忽然若有所思地说。他倾身掏出对方新买来的纸笔,推开咖啡杯,坐在桌前写些什么,留下神眷者盯着他的发旋。
“请帮我给同一家报社,不必暴露身份。”诺瓦将那张稿纸叠了起来,交给了阿祖卡:“如果对方不敢发表,你可以……‘帮’他一把。”
黑发青年垂下眼,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就当是我利用了班尼一家的补偿。”
与此同时,灰桥港突发新闻报因“玫瑰夫人”销量大涨,主编简直笑得瞧不见牙龈,就连前·治安总署署长尼特·萨曼在狱中都拜读了那篇大作。
“脑子简直有病!”他将报纸摔到了地上,破口大骂:“那个诺瓦·布洛迪就为了和一个愚蠢、风骚、满身鱼腥味的婊子调情,居然不惜攀咬到老子身上?!”
说是关押在牢房里等候法庭提审,但除了多了一面铁栏,牢房内部条件简直和旅社差不多,只是尼特·萨曼依旧觉得这环境格外令人委屈。
他本以为自己完蛋了,但是萨曼家主只是将他臭骂了一顿——或者还夹杂了些许拳打脚踢——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要求他老实呆在牢里,等辉光教廷走人后再运作一番,尽量只在法庭走个过场。
“看在你之前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对方阴森森地说,但尼特·萨曼知道,这只是因为他掌握了太多萨曼家族见不得人的秘密,萨曼家主不可能任由他就这样毫无准备的上法庭,暴露于敌对家族的视野里。
想到这里,尼特·萨曼的肥脸忽然扭曲了一下:“你们几个,过来。”
几个站在牢房外的治安官唯唯诺诺地跑了回来,恭敬地俯下身来。
“弄死那个诺瓦·布洛迪,做得利索点,别让他有机会说话,顺便做一份遗书,说他是殉情自杀。”尼特·萨曼阴狠地说:“他不是为爱悲痛欲绝么?老子就随了他的愿。”
下属顿时脸色苍白起来,杀害贵族可是直接上断头台的重罪,其中一人迟疑道:“署长大人,萨曼伯爵那边会不会……”
“你懂什么?”尼特·萨曼瞪了他一眼:“所谓的人证一死,法庭上我们不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这可是为家主解忧。”
这可是戴功立罪的好机会——不过白塔大学的那群神学家不会在灰桥港停留太久,他必须要抓紧时机。
至于诺瓦·布洛迪本人不过是一个柔弱的普通人,弄死他大概比杀死一只鸡还容易些。
作者有话说:
黄色新闻:黄色新闻,是指一种具有煽动性的、格调不高的新闻类型,通常不具备较大的社会价值,纯粹是对大众趣味的无底线迎合。“黄色新闻”并不常指色情新闻,更多是新闻史上的一个专有名词。
12章 神眷者对族人说的话:“来自飓风之子的叹息抵不过时间的流逝,风暴将息,唯有愤怒的命运战车与拉莫多拉的子孙还将庇佑风的子民。”
第31章 谋杀
灰桥港并不大,人人都乐意为自己单调乏味的生活增添些许调剂品——玫瑰夫人和落魄贵族之间的爱恨情仇本足以为灰桥港人增添好几个月的谈资,结果还不到两天,便被一条更加骇人听闻的丑闻取代。
前任治安总署署长,皮靴佬的头头,总是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尼特·萨曼,其实那方面不行。
最令人憎恶的是,他不光不行,还喜欢以残忍手段玩弄私自掳掠来的平民女孩。
消息来源是一份遗书,其主人正是那位神秘的“玫瑰夫人”。她曾无意间窥见尼特·萨曼无能又恶毒的癖好,却暂时无力揭露其罪行——直到丈夫被污蔑为暴民并杀死,她隐隐觉察到自己与儿子都活不久了,于是决定于极度的仇恨与悲痛中,通过自焚来诅咒仇敌卑劣肮脏的灵魂,并在此之前将遗书交给了灰桥港突发新闻报的主编,一位聪慧正直的先生,直到尼特·萨曼锒铛入狱,主编先生觉得时机到了,这才将她的遗书曝光。
当然,至于那位“聪慧正直”的主编先生在清醒后瞧见自己都刊发了什么时有多么崩溃就暂且不提了。
“……就让我的灵魂在火中燃烧吧,我亲爱的班尼,我亲爱的孩子,请不要恨我,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对不起,我爱你们。”玫瑰夫人在那份没有落款的遗书中如此写道。
她的故事简直令无数读者落泪,就连不少贵族与学者都听闻了这出悲剧,还有吟游诗人为其写诗。很快,有学者发现第一篇报道的作者署名阿帕特拉的本义,便猜测主编先生之所以刊发这篇“谎言”,是为了测试萨曼家族是否知晓玫瑰夫人的秘密。
不久之后,尼特·萨曼的妻子忽然登报宣布要与丈夫离婚,理由是“丈夫失去了性能力”。根据“阳痿审判”法律规定,这也意味着彻底声名狼藉的前任署长除了要站在受审席上接受数十条严厉的指控之外,还需要在十五名陪审团成员的注视下脱掉裤子,当众证明自己的“能力”。
如果说截至目前,尼特·萨曼只是彻底沦为了笑柄——而这场史称“燃烧玫瑰事变”的转折点是有几位尼特·萨曼常年光顾的妓女勇敢地站了出来,作证足足有两位数的无辜平民女孩被其折磨惨死。
联想起港口曾陆续出现过的年轻少女失踪案,原本只是看贵族老爷笑话的灰桥港人的怒火被彻底点燃,治安总署的大门被人用污物砸得稀烂,来来往往的人路过总会啐上一口,如果不是尼特·萨曼还在监狱里,怕会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
当然那时教授早已离开了灰桥港,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严肃地说:“班尼的妻子识字,报纸上有少女失踪的寻人启事,尼特·萨曼阳痿且有恶癖——我只是编造了一个故事,顺便结合了些许我看见的真相。”
可惜同伴的眼神只是越发微妙——真不愧是最终反派,寥寥数语便达到了杀人不见血的目的。
时间回到现在,诺瓦·布洛迪尚不知道自己花费了三分钟编造的遗书会引发多大浪潮,他这一整天甚至没有踏出珍珠海公馆一步,全程窝在书桌前整理笔记。
神眷者还没回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诺瓦也没在意,俩人都不是需要人看护的小孩子,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自己的宝贝羊皮本上,等再次抬起头来,才发现天色已经渐晚了。
黑发青年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这才觉察到因低血糖导致的眩晕。他皱了下眉,下意识伸手去撑一旁的椅子,而异变就发生在此刻——
有人忽地从背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随后是一条麻绳重重勒上了脖颈,猛地扯紧,试图就这样勒断学者脆弱的喉骨。
桌椅翻倒了,受害者正下意识用双手拼命撕扯脖子上的麻绳。但是来自普通人的挣扎对于一名武者来说,实在太微不足道了。行凶者的嘴角已经露出了扭曲而狰狞的笑意,他在公馆外守了整整一天,却始终没见对方出来,本想着让其在某个角落“开枪自尽”的计划落了空,情绪也从紧张变得愤怒——他干脆决定变更计划,潜入房中,将人勒死再伪装成上吊自尽。
至于验尸官那一关?萨曼家族还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搞不定。
凶手正打算继续加大力度,聆听来自骨骼断裂的美妙声响——然后,他听见了一种就像是气囊漏气的嗤嗤声,轻柔沉闷,几近无声,落在耳膜里却是如此震耳欲聋。
诺瓦只感到背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湿热,就像被一盆水淋了个正着。脖子上巨大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顺势狠狠往后一撞,随即听见了人体倒地的沉闷声响。
黑发青年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着,扭头看去,瞳孔瞬间缩成了一个小点——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一个高大的蒙脸黑衣男性正无声躺在一片血泊里。
那人的四肢和脖颈被莫名的力量扭成了怪诞的模样,已经死得很彻底。更可怖的是,对方浑身上下都是被贯穿的血洞,可以说是被撕扯的七邻八落,白的红的黄的内脏流了一地,血迹甚至喷射到了天花板上,诺瓦刚才觉察到的湿热正是从对方身上喷涌而出的血水和碎肉块。
……这是,什么?
黑发青年下意识想咬自己的指尖,却发现手套的布料已经彻底被血液浸透,温热而黏腻,简直恶心极了。
觉察到守护法术被触动的阿祖卡迅速赶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幽暗的房间里,桌椅狼狈地倒翻一地,血腥味简直浓得呛人鼻子,一具死状极其凄惨的尸体躺在地板的中央。
神眷者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浴室的灯还亮着,当他撞开门时,就看到教授几乎浑身被血浸透,两只血红的手套被甩在地上,其本人正冷静地站在镜子前,仔细观察自己脖颈上的淡红勒痕。
“……”
阿祖卡确定自己心脏停跳了一瞬。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把人扣在身前,仔仔细细地将对方上下摸了一遍,而他的宿敌正皱着眉,抗拒地试图逃离他的掌控范围:“我没事,血全是那家伙的——见鬼,别摸了,控制一下你自己!”
“你不是给我施加保护魔法了么?”他头痛地啧了一声,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效果有点太夸张了,这样会很难收拾,建议以后调整一下。”
——撒谎,神眷者不喜欢血腥味,除了被扭断的脖颈和四肢,其余那些暴虐狂躁的力量并不属于对方。
阿祖卡不答,也不顾另一人身上的血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只是将人一把拽进怀里,一点点抱紧。
“没事了,别怕。”
他低声说,小心将黑发青年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肩窝里,并顺势轻轻揉捏着对方的后颈。
“……你这是把我当猫哄?”诺瓦站着不动,面无表情地问。
神眷者不接茬,抓住了对方还在不自知轻微颤抖的、冰凉至极的手,一点点用手指深入、握紧。
他的宿敌安静了下来,站在原地任他抱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发青年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变得松弛。
……原来同伴的体温真得能令人类镇定下来么?
“……我真的没事,”诺瓦有些疲惫地说:“只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事,不太习惯,外加有点恶心——别把我想得太脆弱。”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各类尸体也见多了,但就在他眼前死去,还死得如此怪诞可怖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我不该离开你这么久的。”神眷者有些阴郁地说。
他想起那个最开始的、漫不经心的念头——他的宿敌说不定会在某个角落里莫名其妙地死掉。
……莫名其妙地死掉。
“命运不会放过我,”他有些神经质地将人抱紧,在他的宿敌耳边低声重复道:“无数灾难和巧合会自然而然地降临在我和我身边的人之上……这样‘剧情’才会变得足够波澜起伏,足够有趣。”
“说什么傻话。”诺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精神状态比他还要差。
“我又没死,顶多擦破了点皮,想想看我们的敌人是谁。”教授毫不客气地训斥道:“阿祖卡,别这样傲慢——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命定之数。”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叫对方的名字。
“……”
另一人不答,只是抱着他不撒手,纤长的睫毛耷拉着,漂亮的脸蛋上沾了黏糊糊的血迹,甚至流露出一点符合躯体年龄的委屈。
只有在教授看不到的地方,那双蓝眼睛里凝聚起狂躁而无声的漩涡。如果不是外面的黑衣人死得不能再死……
“……而且你确实很好地保护了我。”
教授有些别扭地抽出一只手,飞快拍了拍紧张过度的同伴的脑袋:“我认可你的能力,我们之间的交易还在继续。”
对方低低唔了一声,低下头来,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发。
浑身上下都是凶手的血水,甚至已经半干了,诺瓦简直觉得自己站在腥臭的屠宰场里,另一人还死死抱着他,体温透过血衣,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态渗了进来。教授终于忍无可忍了。
“所以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放手!”
作者有话说:
阳痿审判:14世纪欧洲,文献记载中的一项法律规定:女性如果想要离婚,需要在法庭向法官证明丈夫阳痿,没有性能力。
该法律的应用在17世纪达到了空前规模,欧洲当时出现了大约一万件通过“阳痿审判”(Impotence Trial)来离婚的案子。
涉案男性如果想要在法庭上证明自己健康,不仅要在当庭勃起,还会被进一步要求证明可以射精。
第32章 犯罪
得益于珍珠海公馆完善的隔音性,暂时没有人因房间里的异响来敲门,这也为男主和反派商量该如何处置这具突如其来的尸体增添了时间。
“看膝盖和鞋底,对方需要经常走动,而且仅于一块固定的区域内徘徊。”
教授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自己,换了一件衣服,蹲在那具稀烂的尸体面前,面不改色地徒手翻检着人体残肢。温热的水汽让他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奈何依旧看起来像个变态杀人狂。
“手心……死者是右撇子,拇指和食指的夹缝间有老茧,常年握枪。”
“对方没有刻意遮掩,再想想看谁会希望我死去——很大概率是萨曼家族的人。但是巴特菲尔德·萨曼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惹出事来,他巴不得将辉光教廷顺顺利利送走,有人瞒着他,试图杀了我,而且是一种泄愤式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甚至完全没有动脑子的手法……”
他刻薄地嗤了一声,丢掉那只血肉模糊的断手,接过另一人递上来的毛巾,慢慢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尼特·萨曼。”
神眷者平静地说。
他站在一旁,外衣侵染上不祥的暗红,大半张脸被阴影淹没,唯有一双眼睛如夜色下沉冷的海面。
诺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换了个话题:“这个要怎么处理?不然明天来打扫房间的女仆绝对会被吓晕过去。”
刚才清理自己时,他几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毕竟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实在不想大半夜清理凶杀现场的教授决定向神奇的魔法寻求帮助。
“您还需要这具尸体么?我们还有一个活着的人证。”那人温和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