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孤江藏夏一直都对交朋友这件事情不抱什么期待,也很擅长排解内心的寂寞,享受独自一人的宁静时光,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国中生——再过将近两个月才满十四岁的少年人,想交几个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其实以往也不是没有跟他人深入交往成为朋友的契机,但都被孤江藏夏下意识地回避掉了。
就算是想要跟孤江藏夏成为朋友的人,在察觉到他回避的态度之后,这份心思很快也会淡去。
毕竟,日本这个国家的主流思想就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是个注重私人空间和距离感、甚至有些人情冷漠的社会。
因此,迄今为止,也就只有一个人打破了孤江藏夏构建的层层壁垒,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其含金量可想而知。
那么,伏黑惠会是他的第二个朋友吗?
——……等等!暂时还是不要考虑这种根本都还没影的事情!
——自知之明,人贵有自知之明啊!你怎么能笃定伏黑哥屡次帮忙是因为他想和你交朋友?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善!
孤江藏夏将清洗干净的便当盒放到洗手台上,然后抬起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
被水流浸得冰凉的手让脸上的热度迅速降温,他呼出一口气,低声警告自己:“不要自恋、不要自恋……”
*****
片刻之后,孤江藏夏拿着便当盒回到了教室。在走进教室大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的伏黑惠。
刺猬头少年此刻正闭着双眸趴在课桌上小憩,两条手臂交叠着垫在脸颊下面,手指很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
孤江藏夏自己就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也很爱惜自己的手,因此他对于拥有一双干净又好看的手的人总会更多几分好感。
害怕伏黑惠是一回事,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伏黑惠萌生好感。
忽然,那对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
孤江藏夏连忙收回了视线,落座之后,他将便当盒擦干塞进桌洞,然后取出一个午睡枕放在课桌上面,接着便戴上遮光眼罩,启动睡眠模式。
倦意涌了上来,脑海里面却仍然思绪万千。
到底要送什么?首先排除吃喝,毕竟他对伏黑惠不算了解,根本不知道对方忌口什么、喜好什么。
——话说回来,伏黑哥的发型在班里真是独树一帜,每天到底要抹多少发胶,才能保持这个发型?还有伏黑哥的那个睡姿,手臂被压迫久了真的不会发麻吗?
——不然就送发胶、午睡枕或者遮光眼罩当做谢礼,实用价值拉满,护手霜也可以考虑一下。
孤江藏夏在心里拟定好了几个合适的礼物选项之后,终于能够安心入眠。
下午15:25,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因为今天没有值日,也不需要参加部活,孤江藏夏早早就离开了学校,前往自己常去的一家药妆店购买礼物——日本的药妆店除了药品、美妆品之外,还会售卖文具、零食、杂货和日用品。
途中,孤江藏夏打开手机,在家庭聊天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我要去松本清买东西,有需要我帮忙带的吗?
很快,群里就跳出了回复。
[美嘉]:小熊摇头.GIF
[千里]:小熊摇头.GIF
[冬华]:防晒霜快用完了,拜托藏夏大人帮我带一瓶!
[春斗]:买点零食回来吧,家里的零食快吃完了。
孤江藏夏发了个小猫比OK手势的表情包,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一会儿,药妆店就到了,自己想买的东西和哥哥姐姐想买的东西很快就都挑选好了,但他准备送给伏黑惠的礼物,却实在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样。
最终,孤江藏夏决定发胶、护手霜、午睡枕和遮光眼罩各买一样——发胶还特意挑选了店员倾情推荐的防脱护发美发的款式,可谓是贴心到了极点。
至于护手霜、午睡枕和遮光眼罩,因为他自己就有丰富的购买经验,所以就参考自己购买了同款护手霜以及同款但不同色的午睡枕和遮光眼罩。
没办法。
他实在无法再一次鼓起勇气找店员询问应该购买什么款式的护手霜、午睡枕和遮光眼罩了,热情的E人简直太可怕了!
*****
礼物买好了,怎么送出去又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首先排除当着班里其他同学的面送礼这个选项,毕竟孤江藏夏一点都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于是,在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
孤江藏夏决定明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出门,趁着班里的同学还没抵达教室,偷偷将谢礼附上感谢信塞进伏黑惠的桌洞。
当天晚上,在结束了例行的直播练琴之后,黑发少年端坐在书桌前面,开始认真地写感谢信,期间因为调整措辞、手滑错字更换了好几张信纸。
终于,这最后一封完美的感谢信要写完了。
孤江藏夏屏住呼吸,落笔不由地更加慎重。然而,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咚咚”敲响了,门外传来了孤江春斗的声音,“方便进来吗?藏夏。”
黑发少年吓了一跳,写字的动作也随之一顿,所幸并没有在信纸上面留下痕迹。他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门口,说道:“请进。”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孤江春斗拿着一个装满樱桃的玻璃小碗走了进来,“吃樱桃吗?”
“谢谢哥哥。”孤江藏夏从他手中接过玻璃小碗,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不客气,你在干什么?”孤江春斗随意地瞥了一眼弟弟书桌上的信纸,饶有兴味地问道:“写情书吗?”
刚吃下一颗樱桃的孤江藏夏顿时被狠狠呛到了,“咳咳咳咳咳……”
孤江春斗连忙给他拍了拍背,神情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居然被我说中了吗?”
孤江藏夏用力摇头,缓过气来道:“才不是!”
孤江春斗顶着弟弟谴责的目光,伸手揉乱了他柔顺的黑发,“既然不是,那你在心虚什么?”
“……”孤江藏夏幽幽道:“我要告诉姐姐,你上周偷偷把别人送给她的情书都扔掉了。”
孤江春斗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别别别!我不逗你了!好了,你继续写你的情书吧,我先走了!哈哈哈哈哈!”
孤江藏夏瞪着哥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直到房门关上后,才转头看向书桌上的信纸。
他重新提笔,一边继续往后写感谢信,一边小声嘟囔道:“什么情书……我才不会给伏黑惠写情书呢。”
*****
次日清早。
孤江千里看着整装待发的藏夏,眼神有些迷茫地望向挂在墙壁上面的时钟,“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这么早就要去学校?”
他记得他家的幼子可不是需要晨练的体育社团成员,完全不需要那么早就去学校。
孤江藏夏匆忙地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午餐便当盒,“我先走了,早餐来不及在家里吃了!”
孤江千里火速将作为早餐的三明治和热牛奶打包起来,眼疾手快地塞到了黑发少年的手中,“那就带去学校吃吧!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吃早餐!”
“谢谢爸爸!”孤江藏夏拎着大包小包拔脚冲出家门,孤江千里只来得及说一句“注意安全”,大门便关上了。
抵达教室的时候,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孤江藏夏松了口气,将精心包装的谢礼和感谢信一并塞进了伏黑惠的桌洞,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摘下黑色的口罩开始吃早餐。
吃完早餐,班里的同学也陆陆续续来了。
孤江藏夏原本放松的心情逐渐紧绷起来,等到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走进教室之时,黑发少年立刻慌乱地垂眸去看课桌上面摊开的英语课本,并开始机械性地背单词。
但根本背不进去,整个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办?送护手霜会不会显得太亲密了啊?午睡枕和遮光眼罩买的是跟他同款不同色的,就连发型都是个性刺猬头的伏黑哥会不会不喜欢跟别人撞款式?发胶他也只是根据店员的推荐买的,根本没有亲身使用过,万一踩雷了怎么办?写感谢信这个行为是不是也有一点过火了?
黑发少年纤细的手指焦虑地捏紧了衣摆,他低垂着脑袋,嘴唇紧抿,眉头无意识地皱起。
伏黑惠脚步微微一顿,视线从他瓷白的脸上轻飘飘掠过,然后从他身旁若无其事地走过。
他注意到自己坐下的时候,前排的孤江藏夏身躯也随之一震。
像只因为一转头就发现了一根黄瓜所以差点弹射而起的猫咪。
伏黑惠:“……”
——嘁,有必要这么害怕吗?昨天不是才刚帮过这家伙吗?好心没好报……到底要怎样才能不害怕他?
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的一声冷嗤,孤江藏夏浑身如同被电流窜过,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伏黑哥的心情超不愉快啊!难道是他送的礼物踩到了雷区?
伏黑惠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那道背影,过了几秒才有些气馁地收回了视线。
他刚准备将便当盒塞进自己的桌洞,就感觉便当盒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嗯?”
伸手一摸,竟然是一封信笺……该不会又是挑战书吧?真是群无聊的家伙,又欠揍了是吧?
伏黑惠兴致缺缺地拆开信封,从中取出了折叠的信纸,展开随意扫了一眼,然后神情一愣。
不是来自不良的挑战书,而是来自孤江藏夏的感谢信。
伏黑惠认真地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将信纸重新折叠,塞回信封里面,然后放进自己的书包。
紧接着,他取出了放在桌洞里面的礼盒,怀着莫名的期待拆掉礼盒精致的包装打开一看——
是发胶、护手霜、午睡枕和遮光眼罩。
伏黑惠感动之余又有点无语,“……”
——护手霜、午睡枕和遮光眼罩倒是还能理解,但为什么会有发胶啊?难道在孤江藏夏眼里,他的发型就是用发胶弄出来的吗?
虽然很想直接询问孤江藏夏为什么会送自己发胶,但伏黑惠知道对方之所以偷偷将谢礼塞进他的桌洞而不是当面交给他,就是为了避免引人瞩目。
他想了想,从笔记本上撕掉一页纸,写下一句话,然后把纸揉成团,精准地扔到了孤江藏夏的课桌上面。
孤江藏夏看着掉落在自己面前的纸团,眼神有点疑惑,忍不住腹诽到底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家伙乱扔垃圾。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背部忽然被轻轻戳了一下,一道刻意压低的冷淡声音随后响起,“打开看看。”
孤江藏夏:“……”
——原来是伏黑哥传给他的啊,那没事了……不对,有很大的问题啊!伏黑哥为什么要给他传纸条?难道是死亡通知书?
黑发少年神情凝重地打开了纸团,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放学留下来,有事要问你。
——喜报,原来不是死亡通知书;悲报,是死缓通知书!不良口中的“放学等着”,基本上没什么好事吧?他是不是该提前写好遗书?
最后当然是没有写遗书。
毕竟孤江藏夏心里也很清楚,伏黑惠说有事情想要问他,应该就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他的人身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
可这并不代表孤江藏夏不会紧张。
他心存忐忑地度过了上午的四节课,在任课老师宣布下课之后,便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伏黑哥放学以后准备找他说什么,但午休时间来了,这件事情暂且搁置一旁。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寻找新的午休圣地!
伏黑惠正准备打开从桌洞里面取出的便当盒,就看到坐在自己前面的黑发少年忽然站起身来,拎着一个被绿白相间的风吕敷包裹起来的便当盒,混迹在蜂拥而出的人潮里面离开了教室。
他望着那道背影,微眯起翡翠般的绿色眼眸,直至黑发少年消失在视野之中,才若无其事地低头开始吃午餐。
明明饭菜还是像往常一样美味,但他总觉得,胃口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就好像是……缺少了某种重要的调味料。
伏黑惠低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用筷子戳着便当盒里的米饭。
——谷野伸之介那个欺软怕硬的怂货现在为了避免被他找茬,都不敢待在教室里面午休了,一下课就和他的小团伙组队去了食堂,所以孤江藏夏此举肯定不是为了躲避谷野伸之介。
那他想要躲避的那个对象,毫无疑问只会是坐在他后面的自己。
不然以他害怕麻烦的性格,才不会轻易挪窝。
虽然每次看到孤江藏夏害怕的表情,伏黑惠都会察觉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情在蠢蠢欲动。
但他可是一次都没有伤害过那家伙,甚至还帮对方解围过几次……结果还是遭到了对方无声的排斥。
“嘁……”
“没良心。”
刺猬头少年撇了下嘴角,夹起一颗鱼丸送进嘴里狠狠咀嚼。
无所谓,反正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今天放学以后,孤江藏夏就算再怎么想躲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面对他——思及此,伏黑惠郁闷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甚至还有了一丝期待。
*****
大概是因为天照大神庇佑,孤江藏夏非常顺利地找到了新的午休圣地——位于体育馆后面的一栋废弃教学楼的天台,因为那里距离教学区有一定距离,所以鲜少有人会来此午休。
唯一的遗憾就是再过一段时间,这栋废弃教学楼就要被拆除了。
孤江藏夏只能在心里祈祷,等到那个时候,伏黑惠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不会再莫名其妙地对他投以视线了。
不过,像他这么无趣的人,就算不用祈祷,这件事情很快也会实现了吧?毕竟又不是每个人都像谷野伸之介那个渣滓一样喜欢欺压弱小、想要占尽便宜,伏黑惠就更不可能是这种人了。
明明对伏黑惠也称不上有多熟悉,可他竟能如此笃信对方的人品,看来他对伏黑惠的好感度是真的非常高了。
所以……如果伏黑惠真的只是想和他交朋友,他又该如何应对呢?要像以前一样继续逃避吗?
这个疑问浮现在心底的瞬间,孤江藏夏的脑海里面忽然闪过了一段回忆,仿佛是在对此进行解答——
那是在去年的深秋时节,他和同样穿着病号服的蓝紫发少年并肩坐在医院的天台上。
“藏夏,一味地逃避,说不定就会错失重要的机会和珍贵的人。”
“有些机会和有些人,一旦错过,或许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你也不希望余生都在遗憾中度过吧?”
“所以,下一次弦一郎来了,就别躲在床底了……说真的,一眼就能看到,之所以没有把你硬拖出来,也是因为他现在和你不熟。”
孤江藏夏从记忆之中抽身而出,“……”
——还好他和真田弦一郎不熟,甚至现在也算不上熟悉。
他默默地打开便当盒,一边咀嚼食物、一边神游天外。
——精市前辈这话虽然带有一点私心,但确实也不无道理……所以,假如伏黑惠亲口说出了想要和他交朋友,那就不要再逃避了。毕竟,他对他也不是没有好感。
下定了决心之后,孤江藏夏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吃完丰盛的午餐,他将校服外套脱下铺在水泥地面上,躺下小憩了片刻。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踩着点回到了教室。
刚在位置落座,孤江藏夏就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极地寒气。
他缩了缩肩膀,心里默默地想,伏黑哥的心情好像很差的样子,难道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怒他了吗?整天生气对身体可不好啊,伏黑哥是不是该吃点降火气的东西?
——希望等到放学的时候,伏黑哥已经消气了。
——毕竟他躲又没办法躲,万一撞到了枪口上,就算想逃也跑不过伏黑哥,恐怕只能被捶成小饼干了吧?
*****
放学铃声响起,班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或是去参加社团活动、或是前往课外补习私塾,当然也不乏归家党。
孤江藏夏拎着琴盒,欲言又止地看着刺猬头少年,心里却在欢呼雀跃。
——太好了,今天有社团活动!
——伏黑哥,要不长话短说吧?我还要去参加部活呢!
伏黑惠这才猛然想起,孤江藏夏每周二和周四都会去参加器乐社弦乐部的社团活动。
他愣了一下,平静道:“你先去参加社团活动吧,正好我值日结束也要去篮球部参加部活,结束以后我会去找你的。”
孤江藏夏心里发出了尖锐爆鸣,但那张被黑色口罩挡住的脸却根本看不到表情变化,“噢,好的……我的社团活动地点在——”
伏黑惠语气平淡,“我知道,综合楼五楼的弦乐部C组教室。”
孤江藏夏:“……”
——不是,伏黑哥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啊?而且他刚才好像也没有说过今天有社团活动,但是伏黑哥竟然直接说出来了,仿佛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仔细一想个中缘由,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孤江藏夏神情恍惚地拎着琴盒走出了教室。
伏黑惠目送着黑发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转头看向不知为何呆呆站在一旁的值日搭档,不由皱起了眉,“别傻愣着了,开始吧。”
值日搭档:“噢噢……”
他拿着扫把扫了两下地,忍不住又抬头看向刺猬头少年,“伏黑,你刚才好像笑了?我们俩国一的时候同班一年,我都没见过你笑诶!”
伏黑惠微微一怔,随后若无其事道:“我们国一的时候,同班吗?”
值日搭档:“喂!”
*****
一个半小时的部活时间匆匆而逝,弦乐部C组的部活教室里面已然洒满了霞光。
伏黑惠背着书包站在教室的门口,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门,一眼就捕捉到了坐在教室角落的黑发少年。
他微阖着眼眸,怀里抱着一把精致的五弦琵琶,纤长的十指轻轻搭在弦上,似乎仍然沉浸在刚停歇不久的琵琶曲中,还没有回过神来。
大概是因为出了些汗,刘海黏在额头上不舒服,他抬手捋了一下额发,那张漂亮的脸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刘海和黑色口罩的遮挡,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伏黑惠面前——眉形相对一般男生来说显得纤细了些,鼻子秀挺,浅粉色的嘴唇微微抿起,左边的唇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痣。
伏黑惠忍不住盯着那颗小痣看了几秒。
忽然,像是察觉到了来自他人的窥伺,孤江藏夏睁开了双眸,那双琥珀色猫瞳在夕阳下晶莹剔透,宛如漾着鎏金波光的湖面。
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伏黑惠看到孤江藏夏瞳孔骤缩,那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更像是炸毛的猫了。
“伏、伏黑同学,你来了……”
“嗯,我来了。”
孤江藏夏局促不安地站起身来,虽然很想直奔主题,但还是唯唯诺诺地问道:“要坐吗?”
伏黑惠摇头拒绝,“还是不了。”
他抬脚走向孤江藏夏,“时间不早了,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问完就该回家了。”
孤江藏夏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脚后跟磕到了琴凳凳腿的那一刹,他才恍然想起自己选择的是角落的座位,根本避无可避。
所幸,伏黑惠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刺猬头少年说道:“你送的谢礼非常实用,不过,为什么要送我发胶?”
惴惴不安了一整天的孤江藏夏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有些无语。
——就这?这种问题值得特意把他留下来询问吗?直接在纸条上面问一下不就好了?
当然,他是不敢对着伏黑惠直抒胸臆的,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因为……你不是每天都在用吗?”
伏黑惠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淡淡道:“我的发型是天生的。”
孤江藏夏眼神震惊而茫然地看着伏黑惠的刺猬头,“……!!!”
伏黑惠见他这个表情,不禁也跟着沉默了——他在这家伙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回过神来的孤江藏夏立刻弯腰道歉,“对不起!”
与此同时,伏黑惠犹豫着开口说道:“不信的话……要摸一摸吗?”
——摸什么?
“……”孤江藏夏迟疑着抬眸看向伏黑惠,以为自己刚才是幻听了,“伏黑同学,你——”
但刺猬头少年却在此时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将他们之间近两米的社交距离缩短为不足半米的亲密距离,彻底侵入了黑发少年的心理安全区域。
孤江藏夏瞬间卡壳,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眼眸里倒映出了刺猬头少年清秀帅气的脸。
难以抑制的恐慌如潮水向他涌来。
他下意识地直起了微微弯折的腰部,整个后背几乎要贴到墙壁上,却还是无处可逃。于是,他只能徒劳地抱紧怀里的五弦琵琶,将其挡在自己身前汲取微薄的安全感。
心跳好像要停止了,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孤江藏夏嘴唇翕动,他想要乞求伏黑惠不要再靠近了,但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搭在琵琶弦上的右手忽然被轻轻握住了。
麻木的肢体末端传来了炽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人融化,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些耳鸣晕眩的症状竟然奇迹般地消退了,眼前逐渐虚化的世界又变得真实起来。
伏黑惠虚握着他的右手,似乎有些难为情地撇过脸去,“……有没有抹发胶的手感差别应该挺明显的,所以,要摸摸看吗?”
孤江藏夏看着刺猬头少年被晚霞映得微微泛红的面容,不知怎么,竟然觉得自己的耳根也在隐隐发烫,“啊?!好……那、那就摸摸看吧。”
他像是触电一样别开视线,仓皇地垂下目光,却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
手指痉挛般微微抽动一下,但很快便僵住不敢再动了,生怕引起另一个人的注意。此时此刻,那片相触的皮肤敏感度达到了峰值,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掌纹与指腹的茧痕是如此地清晰可辨,仿佛要深深刻进他的脑海。
孤江藏夏强行忍住了抽回手的冲动,任由伏黑惠握着他的手,放到了那颗神似海胆的脑袋上——出乎意料的是,触感并没有想象中的扎手,柔韧的发丝间隐约残留着湿润的水汽。
他忍不住偷偷抬眸瞥了一眼伏黑惠,近在咫尺的刺猬头少年在结束篮球部的社团活动之后,竟然没忘了先洗个澡再过来,甚至还把头发吹到了半干状态,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香气就是最好的证据。
忽然,撇过脸去的刺猬头少年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怎么样?这下可以相信我没有抹发胶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