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思……”
宜年眼看着孟章的龙身消失在天裂尽头,他想着他自己也该跟着世界一起毁灭。这才是真正的圆寂,这才是至高无上的圆满。
他闭上眼,还没有行动,却被叫住。
“宜年。”
他回头看,发现是孟苍,他还以为这家伙已经跟孟章融为了一体,在天裂中毁灭了。
“时间不多了,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孟苍问他。
宜年不解:“这世间处处是炼狱,能有什么不同?”
“我想再看一眼雷峰塔。”孟苍说。
世界将倾,宜年便也答应,随着他到了原是西湖的地方。他们潜入了汹涌的海水,去寻找底下的杭州。
宜年记忆中的雷峰塔已经有些模糊,他还是法海的时候将白素贞镇压在此处。末日之际,塔中的妖族无处可逃,但也不至于一下子丧命,倒比其他地方有生机些。
孟苍领着他往里走。
“还记得这个吗?”孟苍指着祭台上的法器问。
彼岸法/轮在水中也依然庄重肃穆,历经千年仍完好如初。宜年看着法/轮,似被触动了心事。他有些恍惚了,想起自己还是和尚的日子。
“到底是做鬼做久了,都想不起当初的经文。”宜年颇为感慨,伸手将□□拿了下来。
在水中,法/轮很轻。
他在怀念往昔,见孟苍一直在旁边,便问道:“你呢,你难道不是想要再见白素贞一面?”
“我当然是想要再见她一面。”
话音刚落,孟苍突然阖上双眼,唇齿间溢出低沉晦涩的梵咒。
宜年瞳孔骤缩,手中血色法/轮脱手而出。那法/轮悬停在半空,竟开始逆向旋转,轮缘迸发出刺目金光,这是佛门正法才有的威能。
宜年一把扣住孟苍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你要干什么?”
孟苍恍若未觉。诵经声越来越急,可嘴角却露出微笑来。
宜年这才意识到孟苍一定要带来来雷峰塔的原因。
正如他通过彼岸法/轮进入俗世轮回那样,孟苍要通过同样的办法回到过去。
可,那过去是一瞬的幻觉,还是真正的全新的开始?
在宜年还没有想清楚这一点的时候,水流在雷峰塔内形成的巨大的漩涡,将两人一起卷了进去。
“师父!”慧然和慧心见法海醒转,立即扑到了师父的床头。
宜年有些恍惚,看着旁边两个曾经的弟子,就仿佛刚刚经历的那些是一场梦。或者说是他在俗世轮回中经历了太久,把现世和虚幻搞混淆了。
“……为师,睡了了多久了?”宜年声音沙哑着问。
“师父!您晕过去有整整十天!吃不得喝不得,我们,我们都快要急死了!”慧然立即将师父扶坐了起来,而慧心端了水到师父的嘴边。
宜年喝下一口清水,感觉好了许多。但抬手也察觉指节纤瘦,是真的晕过去很久。大脑也清醒起来,回到了人类的身体之后,作为艳鬼的感觉彻底消失,回想起来自己像是被蒙了心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嘴里念叨了几句。
这便是彼岸法/轮的精妙之处吗?让人沉沦其中,要湮灭心魇,就要先破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法/轮何在?”他问。
慧心答:“师父您当日和法/轮一起陷入潭水之中,我们遍寻不到,乱作一团。我们彻夜在山中找您都找不到,还是第二日清晨,一位香客将您带回寺庙中的。他说他是在山下的溪水便捡到昏迷的您,但并没有看到别的法器。”
“香客?”宜年满心疑惑。
慧然说:“对,是常在我们寺庙来上香的香客,他担心您的安危,一直住在厢房,您要见见他吗?”
宜年自然是想要见,便让慧心扶了他起身,让人奉了斋饭过来。他无病无痛,但也昏迷了整整十日,行动虚弱,还得弟子们喂他吃。
用过斋饭,慧心扶他到禅室,那位救他性命的香客已经端坐着在等他了。慧心推开门,宜年见到了里面的人。
昏暗的室内只点着一盏摇曳的油灯,将那位香客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拉长成一条扭曲的影子,十分诡异。
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香客的手指正摩挲着茶盏边缘,见到宜年,高兴地站起身,掀起的风让屋内的灯火晃动。
“大师你终于醒了,怎么这么快就下地走动,应再躺着多休养才对。”他走过来扶住宜年的胳膊,声音轻柔似情人低语。宜年侧过脸,看到他那张轮廓如刀锋的脸。
宜年被一左一右搀扶,进了禅室坐下。
他仍有些恍惚,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以香客的身份出现在金山寺。他仔细看着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澄澈得能映出自己的倒影,哪还有半分妖类的痕迹。
“玉青……”这名字从他的唇间滚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茶盏被推至眼前,香气四溢。那人忽然轻笑:“法海大师竟然还记得我啊。”
宜年低下头,想要找手指上的红线,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他再看不见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跟这位施主单独聊聊。”
这屋子阴,光线不好,所以白日里也会点烛火,禅实清雅,除了桌子、茶具和蒲团,还有旁边烧茶水的炭火,没有过多的装饰。静谧肃穆,令人心静。
宜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思绪还有些混乱,喝到嘴里的茶很清香。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也许现在也是假的,过完了这一遭,他又会回到那个世界末日里去。
又也许这只是全息修行模拟,他醒来后会发现自己进行了一场普普通通的试验。
但,当下的感觉很真实。
“怎么不多休息?”玉青问。
是记忆中小青的口吻,又总觉得多了些什么。
宜年拿着茶盏笑起来,说:“我又不是病了,只是做了一场梦,现在醒过来,不碍事的。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都把心剖出来给我看,我当然不得不相信你了啊。”玉青突然说,“你既然是真心,我又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
宜年一愣,脑海中闪过几缕破碎的记忆,他记得不太清晰,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他声音发涩:“那你姐姐的事情,你不记恨我的吗?”
“我为什么要记恨你,将姐姐关在雷峰塔的是法海,又不是你。”玉青忽然低笑起来,挨近过来,温热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阿年,你放心吧,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了。”
宜年见他笑得很好看,也跟着笑起来,他伸手抚上玉青的脸。温热的,人类的触感。他记不得自己有没有想过和这个人在一起,并不是那种世俗的联系,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陪伴。
一切都很熟悉,又仿佛是未知的。
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很多怨恨、不甘、误解,都变得不再重要。也许他的梦是真的醒过来的,又也许他只是自欺欺人。
“是,我不是法海。”
宜年想,他不是玉蝉子,不是法海,不是裴宣,不是后来的艳鬼,并且他也不是宜年。
他是全新的自己。
他还有很多时间来探索自己是谁。
这会是一个全新的故事。
“重新来过了。”他对玉青笑。
彼岸法/轮是彻底找不到了,但这并没有影响金山寺的香火。宜年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恢复得很好。
寺里常住着一位高挑俊美的香客,每日虔诚诵经,午后去禅房打坐,偶尔还会在后院与大师对弈。
日子却也不总是这样平常。
若是有妖族来犯人间,会有当地的衙门特意上金山寺来请方丈念经做法。多了几次,宜年便也觉得累。好在座下弟子都勤学苦练,他将慧然和慧心培养了出来,便如当初他去杭州那样,交接了法器说要出远门云游。
慧然和慧心成熟了,没有像当年那样挽留,而是尽心尽力处置庙里的事务,低调拜别的师父。
宜年一如当年,着简单海青,一钵盂、一佛珠、两双鞋,便上路。
他刚走到半山腰,便看到那长期赖在寺里的香客在林间等着他。身长玉立,阳光投射过来却照下弯弯曲曲的影子。
“要一起吗?”宜年笑着问。
那人走过来,将他肩头的柳絮拍下,说:“我们什么时候没在一起了?”
“那你跟上了。”
“你听和尚们说你将袈裟脱了,还以为你要还俗,没想到只是出门云游。你都做过了鬼,怎么还有耐心当这和尚?”
到了宜年现在的境界,和尚对他来说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与其他什么的不太相关。
“过来一点。”宜年突然停下脚步。
玉青一愣,他凑过去了一点,见宜年把脸贴近,不自觉心跳加速。
结果宜年只是将他头上的落叶撇开。
“自然是因为你啊。”宜年答。
玉青还愣着。
宜年自然而然拉起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说:“谢谢你,玉青。”
幸而山中无人,一个和尚与一个男人拉着手走在深山的小路上,大概会被当作鬼魅异事流传。
也不知道前路会有什么,但至少现在似乎还不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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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写了好久,断了好多天,终于写完。里面还有很多隐藏的没有写,属于留白,不用完全解释清楚。但明确的是,最后他们在一起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就好,是百分百的HE。
全怪我手速太慢,后面还有两个分支结局,写完就发!
感谢看到最后的亲,真的是万分感谢,留言会有惊喜掉落!
因为我的手速太慢影响连载,所以痛定思痛后续会全文存稿再发布。
岳珺的灵识如残星归位, 猛地撞回仙体原身,在幻月宫深处倏然苏醒。
剧痛自灵台炸开,他捂住胸口, 仙元震荡不休。周身仙气如破碎的月光般四溢,每一缕气息都裹挟着撕裂般的痛楚。
“月君仙者!”仙卿早已率众列阵静候, 阵法光华流转, 却在他回归的刹那剧烈震颤。
岳珺周身散发的威压竟让整个月宫气息大乱,玉砖崩裂, 银柱嗡鸣,月华潮汐失控倒卷, 连殿外悬着的星轨都开始错位旋转。
震荡一路向上蔓延,穿过天外天,直抵凌霄宝殿。
“无妨。”他强压下翻涌的气息,勉力稳住身形步下玉台,唇畔笑意仍如春风般和煦,仿佛方才只是于月华深处小憩了片刻。
他转向仙卿,声线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凌霄殿想必会遣人来问。你不如先去送口信,太阴星君权柄更易,天命已定, 本座自然需返天庭, 以待册封大典。”
岳珺此番下界,本有重任在身, 事关重大。如今骤然回归, 必会引来多方揣测与盘问。
下界种种变故,不知天界那些深藏不露的老家伙们究竟知晓多少。这其中牵扯千丝万缕、盘根错节,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为了保护心中之人, 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太阴星君已然陨落。这件事,也到了该公之于众的时候了。
仙卿闻言神色微变,但见月君虽面含惯常的和煦笑意,周身却笼罩着一股沉重而令人窒息的威压,当即收敛惊容,垂首恭声应下,转身疾步而去。
实际上,岳珺该亲自去一趟凌霄殿。
可他刚刚遭人算计,仙灵受损,心头更似压着万钧重担,郁结难舒。他独自回到绯烟阁,旧日景一一浮现眼前,却早已物是人非。相隔千百载光阴,连幻月宫中的萤虫,都失却了昔日的灵动可爱。
“将离。”
岳珺低唤那小花仙的名字。自玉蝉子离去后,他仍留将离在绯烟阁中打理些琐事。可如今的小仙侍只是垂首静立,默然不语,再不见玉蝉子在时那般天真烂漫的模样了。
“贝拉小兔呢?”他轻声问道。
将离垂首应道:“在这里。”
微风拂过纱幔,一群毛茸茸的兔子蹦跳着围拢过来。岳珺目光掠过,准确无误地从中认出了最初的那只贝拉,伸手将它揽入怀中。
身为执掌阴阳平衡的月君,赋予记忆中一个柔软的幻影以真实形态,于他而言不过是最简单的术法。他只是不知道……宜年是否还有机会看见。更不知道,宜年还会不会想起,他将自己最珍视的那只兔子,遗忘在了这里。
岳珺抱着兔子在绯烟阁的亭中坐下,将离静立一旁伺候。
虽历经三界形制更迭变迁,但天界仙寿漫长,掌事者仍是千百年前那些旧面孔,诸多陈规旧习也一如既往地延续着。将离长守幻月宫,从未踏出半步,光阴虽未在他容颜留下痕迹,却已将某种难以言说的沉寂刻入心神。这永恒不变的孤寂,早已令他难以忍受。
将离心知这是难得的机会,月君真身罕现,不知何时又会离去。他忽然俯身跪下,声音微颤:“月君仙者,我……我……”
“你想求什么?”月君仍轻抚着怀中的兔子,并未看向将离。
昔年宫中花仙众多,天规变制后大多已被遣往下界,将离是为数不多留下的几个。如今的幻月宫,比以往更加空寂了。
“将离……也恳请仙君准我下界。”
月君神色未动,并未立即回应。他把将离留于宫中,或许心底仍存着一丝渺茫的妄念,以为总有一天,玉蝉子或许还会归来。昔日玉蝉子与将离最为亲近,虽谈不上什么刻骨深情,却是相伴默契、相处自在。
可如今,终究是时移世易,一切皆非。
将离见他久久不语,急忙伏身解释:“将离侍奉仙君千年,绝非心生背离。只是……只是……”
余下的话语哽在喉间,再也难以吐出。
岳珺心中了然。昔日他苦心谋取太阴星君权柄,所图从来不止是姻缘琐事,更欲执掌阴阳平衡之道。然而未待他将权柄之更迭公之于众,天规变制的浪潮已汹涌而至,将他一切谋划皆打乱。
即便是姻缘事务,幻月宫亦渐被架空,权势流散。众多仙娥被遣调他处,他自身亦主动请辞下界。此刻将离求去,他何尝不能体会那份去意。
“准。”
岳珺淡然应允。将离面露愕然,随即伏身拜谢,却仍迟疑着不敢离去。岳珺不以为意,只道:“本座既已应允,你自去拟了呈文上来。待月宫仙印一落,便可下界。”
将离离去未久,凌霄殿的仙谕便已送至绯烟阁。
岳珺将怀中的白兔轻轻置于一旁,展开呈文,见竟是玉帝欲亲临幻月宫与他相见,不由冷笑一声。
自失势以来,他已久不踏足凌霄殿,在天界之中早被视为闲散之人。如今阴阳权柄更易之事方才显露,玉帝便如此急切地欲亲自前来,真是耐人寻味。
若是往常,此等大事是要召仙宫者众行册封大典的。如今形势动荡,竟然草草了事,随意派遣分身来敷衍于他。
未过多时,天帝的仪驾便已抵达幻月宫外。
左右仙官执扇掌伞,华盖层叠,那位统御三界的至尊便隐在这片辉煌璀璨之后,威仪难测。
岳珺将玉帝迎入宫中正殿,依礼奉为上宾,言道:“大天尊亲临,实令月宫蓬荜生辉。只恨幻月宫如今仙员稀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那所谓“亲临”,是真是假,又岂能瞒得过岳珺的眼睛?
三界动荡,法则交融,天界这些高高在上的尊者,又有几个还能安坐云端?早已纷纷遁向遥远星墟寻求庇护。而距离下界最近、首当其冲的太阴星,如今恰是最为凶险之地。又有谁会真的亲身涉险前来?
他只是不揭穿而已。
岳珺话音方落,殿内清光微漾,那华盖珠帘之后传来一声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岳珺,上前听封。”
岳珺眸光微凝,依言上前一步,执礼静候。
“太阴权柄,关乎三界阴阳序次,众生姻缘轮回。今星君寂灭,权柄无主,致使潮汐逆乱,阴阳失衡。朕观遍九天,唯尔月君,身负太阴本源,曾执掌姻缘,更于下界历经劫波,洞明人心世事。今日,朕便亲授尔‘太阴星君’之仙箓,承认权柄更易,望尔重整月宫秩序,抚平阴阳动荡……”
玉帝的声音略微一顿,似有无形的重量压下。
“以及,尔于太虚云图一事未尽之责。”
岳珺骤然抬头,仙谕金光已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他心中冷笑。这哪里是封赏,分明是将他重新推回漩涡中心,既要他平定乱局,又将太虚云图的事情推责给他。
岳珺声音平静无波,行礼道:“仙臣岳珺,领大天尊法旨。必竭尽所能,重整太阴,以安三界。”
送走玉帝仪驾,岳珺深知局势已不容再有迟疑。他当即起身,踏入镜台,瞬息之间已抵广寒宫。
嫦娥虽名义上仍被“幽禁”于此,但岳珺此来,却并非为她。
岳珺并未在广寒宫停留,而是径直走向宫外一座突兀矗立的文通佛塔,推门直入。
塔内景象与外界截然不同。广寒宫彻骨的幽寒被彻底隔绝在外,唯有温暖祥和的金光充盈其间,恍如人间春晖。
佛子静坐于光晕中央,似是已等候多时。他含笑望向岳珺,缓声道:“恭喜月君仙者,已承继‘太阴星君’之仙箓。”
岳珺并未因对方的恭维而显露丝毫得色,只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旃檀功德佛言重了。岳某……不过是暂代其职,以待天命罢。”
他目光扫过旃檀功德佛的脸。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却没有一处相同。岳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倒是旃檀功德佛,远居广寒静地,却对三界之事了如指掌,当真神通无极。”
“若贫僧当真神通无极,又何须借月君之力,隐遁于这广寒禁地?而月君若非已正太阴星君之位,又怎会亲临这清冷之境,与故人相见?”
旃檀功德佛依旧含笑,双手合十执一佛礼,语气温和却直指关窍:“月君又何须与贫僧虚礼?既见故人,便如当初一般,唤我‘金蝉子’便是。”
当初旃檀功德佛虽已取得真经,荣登大雷音寺宝殿莲座,却仍觉佛法未臻至圆融无碍之境,故毅然再度下界历劫。他此行并非为自身超脱,而是为了一段因果。
为那摹取他本相而生的玉蝉子。
玉蝉子本非生灵,原只是凝于日月精华中的一滴琥珀,因机缘巧合融合蝉子而成六翅凶蝉。后凶蝉临金蝉子真容,竟摹其形神、承其相貌,成了佛祖座下的弟子“玉蝉子”。
西方极乐世界皆视他们为一体双生的金蝉二相,殊不知二者本质殊异。一为功德圆满之佛,一为天地无形之灵。
玉蝉子一日不破相归真,金蝉子的法相便一日不得圆满。此番因果不了,则佛果永存一隙瑕疵。
昔日,玉蝉子下界历劫,法海为心魇所困之际,旃檀功德佛借灵祐禅师之手,将彼岸法/轮交付于他,本盼其借轮回之力破除心障、证得真如,最终重返大雷音寺,使二者法相归真、因果圆满。
岂料世事无常,轮回之中变数迭起。
先是孟章神君的暗星孟苍误入法/轮,搅动轮回之序;其后更有斗战胜佛为寻功德佛,纵身跃入此局。
自此,与玉蝉子相关的因果彻底紊乱颠倒,牵动极大。若此番轮回再出差池,莫说玉蝉子难归佛位,便是旃檀功德佛自身,亦恐法相崩裂、功体难保。
“金蝉子,当初我帮了你,此次,是不是该你帮回我了?”岳珺没再跟他寒暄,而是开门见山。
金蝉子仍含笑:“昔日若非仙者出手相助,贫僧又岂能寻得玉蝉子转世之踪?仙者不仅费心周转,借诸菩萨之口点破彼岸法/轮玄机,更在法海魂体困于轮回、濒临司魂察觉之际,暗中施以援手,令贫僧得以代玉蝉子续作法海,瞒天过海。
“乃至法海圆寂,仙者为阻斗战胜佛追寻,又将贫僧隐于此广寒深处,更不惜筑此文通佛塔,暂作庇所。如此种种深恩,贫僧……何以为报?仙者有任何所求,贫僧自不会推脱。”
岳珺岂会听不出金蝉子话语中所蕴含。
金蝉子佛法深远,若真想脱身,又何至于长久困守于此?他甘愿隐遁,看似被动,实则步步皆有深意,难说不是藏着更为幽微的布局。
或许,他所等待的正是此刻。
若错过此时机,天地茫茫,轮回寂寂,又要等到何时,才能迎来玉蝉子法相将破未破的这一瞬变数?
“斗战胜佛亦非原身入局,玉蝉子为保全自身,绝不可能留此隐患在旁。他此刻必然已舍了梵天之名,退回西方极乐。昔日曾掀翻凌霄宝殿,此番若再任其妄为,只怕天地皆乱。便也只有你,旃檀功德佛,方能令他暂敛锋芒,不至毁了你我之局。”
至于其中究竟是何局、何等谋算,二人早已心照不宣,无需再多言一字。只不过,局虽同局,心却各异。彼此所为究竟是为全故人之义,还是为证自身之道,抑或另藏玄机。
此刻皆不言破,只维持着这看似同盟、实则微妙的平衡。
金蝉子终于步出文通佛塔,身影经由画镜台微微一漾,便悄然离开了广寒宫,重返天界云阶。
岳珺临行之前,于广寒宫门前凌空划下一道解禁仙谕。此举不为别的,只为明示嫦娥,自此刻起,她已获自由之身。至于那於菟身上的禁咒何去何从,自然交由她来决断。
拜送金蝉子走后,岳珺便收到各方仙宫道贺的讯息。若在往日,他定会一一回复,周全礼数。如今这表面的平静下已是惊涛,他自然管不了这些了。
他遣走月宫最后余留的仙卿仙子,驱散了贝拉小兔的幻影,只留下最初的那一只。正如玉蝉子当初将鸳鸯谱库的大门闯开,他也再次走了进去,在那虚幻的星图之下,观世间姻缘交合的结晶。
“若是没有你,我徒领这阴阳权柄又有何用?”
只有那清源妙道真君与他熟交,他自会最后给几分薄面。
岳珺拿走了三圣母的姻缘明珠,点指化出飞鸢往真君仙府去。至于当初玉蝉子写下的“岳珺”与“宜年”的明珠,早在玉蝉子轮回转世时黯然消去,不留痕迹。
这鸳鸯谱库,乃三界众生姻缘交织之地,是亿万因果的具象,亦是阴阳法则的基石所在。
岳珺立于星图之下,不屑去看脚下明明灭灭的命理光尘,极轻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指尖凝起一点极寒极亮的光。
指尖轻落。
一道无法逼视的炽光自星图正中央轰然爆发,如同混沌初开的第一道撕裂虚无的光痕。顷刻间,无数记载着痴怨爱憎、离合悲欢的姻缘谱卷被光芒吞噬,化作纷飞的金屑。
整个幻月宫剧烈震颤,星辰般的命灯成片湮灭,浩如烟海的因果之线寸寸断裂。
光芒所及之处,万物归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