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贺嘉宁拉回到他不愿意身处的两难境地。
又一次确诊癌症,他甚至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报应,谁叫他重来一世仍然叫贺嘉宁过得不开心。
但是贺嘉宁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病房外。
不是被他追到公海上不得不接受的顺水推舟,是专门为他,飞跃几千公里回到他身边。
李谨心绪起伏,只能把头埋在青年怀里,被贺嘉宁的气息包围着,才能不断地提醒自己眼前人是真的,而非他的想象。
贺嘉宁静静地抱了他一会才把人松开,指着柜子上的东西,“我在楼下碰到了你的养父母,给你带了点吃的,让我给你带上来。”
李谨有些意外,“他们怎么来了?现在人呢?”
“你瞒着我,也瞒着他们,我着急他们自然也急。”贺嘉宁不轻不重地瞥了李谨一眼,换得李谨一个心虚夹着讨好的亲吻,他掐着男人的下巴将他移开,继续道,“我和他们说你病的不重,能治好,本来想带他们来看你,但他们怕给你添麻烦,今天就买票回仙阳了。”
贺嘉宁没说李谨养父母额外说的那些李谨在他走后如何如何的话。
李谨的养父母能在没见过他的情况下一眼把他认出来,中间的缘由贺嘉宁自然会问。
他和李谨之间敌人恋人都做了这些年,这点默契不必再点破。
李谨对他父母的离开也不意外,也的确松了口气。毕竟父母就算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住院部门口天大的“肿瘤科”三个字他们还是认得的,左右都是有治疗空间的情况,叫他们看了平添担忧。
李谨指使贺嘉宁把裹得严实的塑料袋拆封,露出两个小玻璃坛,颜色青绿,贺嘉宁端在手里转着圈观赏,评价它看上去挺好看的。
“这是仙阳当地叫的苦灵果,又苦又酸,但是糖水一泡又很好吃,小时候零食就吃它。”李谨说着又笑,“我想吃,你快打开,你也尝尝。”
贺嘉宁还有些犹豫,“要不要问问医生能不能吃?”
“你这也草木皆兵了,”李谨好笑道,“忌口也忌不到一颗野果子上。”
贺嘉宁一想也是,现在他和李谨感情回温,李谨也犯不着再有意无意地折腾自己身体,找了筷子夹起一颗送到李谨嘴里,又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夹一颗给自己。
扑面而来的是劣质的甜腻,贺嘉宁蹙了蹙眉,下意识咬了一下,又是一股浓烈的苦酸爆炸开来,但是因为前面口腔中已全然是甜蜜,这股苦酸倒被中和出一种奇异的果香,硬要说的话……有点像口味更重版的青橄榄。
见贺嘉宁皱着眉头,李谨直乐,掌心向上摊开到贺嘉宁嘴边,“吃不惯快吐了,别勉强。”
贺嘉宁没理他,兀自把果子嚼吧嚼吧吞下去,只是看向李谨时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你喜欢这种口味啊?”
他和李谨都是典型的海平口味,以清淡为主,平时他还爱吃些零嘴,李谨是基本不碰,顶天了陪贺嘉宁喝一杯三分糖的奶茶。
“要腌苦灵果必须两个人,夏天最热的天气端着放好糖水的坛子去河边,找麻子树爬上去摘,摘下来马上河水洗干净放进糖水里,只要耽搁上半个小时,果子就会臭。所以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李谨叹了口气,“小时候嘴里没味,就想吃点东西打发时间。可是现在他们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还在为我一口零食大热天去河边爬树……”
所以哪怕李谨的童年物质并不充裕,后来又知道他是被拐走的富家少爷,他也不能去怪过这对夫妇,毕竟这些年的亲情是真的。
贺嘉宁默然,刚想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响起,宁莲的电话来了,问他是不是回了海平。
贺嘉宁知道自己的行程瞒不过宁莲,坦然承认了,又说,“妈,这种大事,就算……您也不该和他一起瞒着我。”
“回来就回来了吧,瞒着你的主意也是阿谨定的,”虽然这次癌症的情况比上一世要好上许多,宁莲仍然因此苍老不少,闻言叹了口气,“你这次能在海平待多久?”
“我们正好有个秋假,能有半个多月。”
“行。”宁莲顿了顿,“那阿谨今天出院之后你和他一起回家吃饭。”
“好。”贺嘉宁看了一眼李谨,挂了电话,转告他,“妈让我们办完出院手续晚上回家吃饭。”
李谨点点头,贺嘉宁又问,“你为什么就出院了?不用一直住着?”
“那是上一世最后那段时间了,现在远没这么严重,这个吊针就是营养液,回去以后就是补充营养,吃药控制,定期做化疗和检查就好。”李谨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眉头,“别皱眉头了,过半个月又要走,还不多给我留点英俊潇洒的样子给我想着?”
李谨又故意打岔。贺嘉宁想,就算是早期,哪里就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但是逼问李谨问到了答案又能怎么样,贺嘉宁看着护士进来给他拔针,留下手背上显眼的淤青,没有说话。
回家的晚饭贺广也回来了,李谨的病情一出,贺广与宁莲出差的时间都少了,尤其是宁莲,都是尽量待在海平,病房和公司两头跑。或许是为了营造一种一切如旧的氛围,饭桌上他们还是不怎么聊李谨的病,转头问起小儿子的读书生涯。
李谨也装成没事人似的,和爸妈一起,听到感兴趣处还要多问几句细节。
一切都和乐融融,直到晚上李谨说自己要回海竹苑。
海竹苑离公司更近,又是李谨常年的住处,贺广与宁莲没有多留他,但是李谨又问贺嘉宁,“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这句话可谓是一语捅破了佯装一整夜的天伦之乐,贺广霎时变了脸色,宁莲比他稍微稳得住些,面上装作平静笑道:“你的海竹苑又没有他的房子,嘉宁就住家里。”
“他又不跟我回海竹苑,”李谨面露无辜地望向贺嘉宁,“你不是说你和你高中同学还约着吃完饭还有时间的话今晚上赶去第二场聚一聚?我想着你要去去就顺路把你捎过去。”
好好好。
就这么点时间没见李谨都学会红口白牙漫天扯谎了,贺嘉宁暗自咬牙,还得顺着他在宁莲面上把这个谎言合上。
宁莲与贺广沉默半晌,贺广叹了口气,“去吧,少喝点酒。”
不等宁莲反应,李谨就应了声,扯着贺嘉宁溜出家门上了车。
贺嘉宁望着他牙痒痒,等车刚开出别墅区的路口,贺嘉宁就指挥李谨停在路边停车位上,解开安全带扑过去作势掐他的脖子,“你还嫌刺激他们不够?突然发什么疯啊!”
李谨把车熄火,拉着贺嘉宁的脖子就亲上去。
医院里人多眼杂不敢亲得太久,车上又担心回家后被看出什么,眼下李谨还要刻意勾他,贺嘉宁自然不放过他,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李谨身上,纠缠着男人的舌尖搅弄,又吸吮着他的下唇又磨又咬,快将平常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磋磨得看一眼就知道发生过什么的糜烂样子才放过他。
(脖子以上!只是亲!纯亲!)
李谨喘着气,胸膛猛烈地起伏着,眼神向下瞄了一眼。
贺嘉宁怕他乱来,“你别……”
“知道知道,回海竹苑再和他打招呼。”李谨向他眨眨眼,见贺嘉宁恶狠狠地要掐他的脸,于是抓住青年的手又正经起表情,“嘉宁,你感没感觉,爸妈他们态度好像软化了一点?”
李谨这么一说,贺嘉宁方才升起的动静又冷静下来,好像是有点变化。
就拿宁莲让他出国时那个雷厉风行的劲头来看,不说阻止他回国,要阻止他进医院病房里看李谨还是能做得到的。但是即便知道了他不打招呼回国看望李谨,宁莲也只是让他和李谨晚上一起回家吃饭。
虽然饭桌上四个人都有粉饰太平的意图,但最后李谨说要带贺嘉宁走,即便是找了个不算拙劣的借口,但贺广竟然松口了。
他们不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真的和同学约了下半场的聚会,晚上太晚了就近在李谨的海竹苑住一晚上,太过顺理成章。
事实上,李谨就是抱着这个想法想出的这个借口。
只是没想到真给答应了。
贺嘉宁与李谨面面相觑,都有些意外。
晚上为留宿海竹苑找的借口写好消息发过去,那边果然一直没有再回复。
卧房里夜灯幽幽亮着,贺嘉宁还要看看手机上有没有突然发来的消息,李谨抓住他的手不让从自己身上离开,语气带笑,“贺小宁,你是不是学生做久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给领导发请假消息,不回复就是默认,这个道理还要我教?”
见他又给自己取了新外号,又语带调笑,贺嘉宁气不过,下了狠手掐了一把身下男人的腰,换得一个颤抖和更紧的拥抱。
贺嘉宁一手抱着他,一手还是伸到床头拿了手机,李谨在旁边咯咯直笑,又怕他真恼羞成怒,见他点亮屏幕发现没有来自爸妈的消息又放下,才凑过去亲他,“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就算他们这时候发消息让你回去,你明早装睡着了不知道不就行了……时间还早,再来一次。”
前半句还是“也不看看几点了”,后半句就变成了“时间还早”。
李谨在别的事上不折腾自己的身体,但在这种事上总是没下限地用自己的身体纵容他,甚至是引诱他。贺嘉宁被他缠得没法,伸手把人抱起来丢进浴缸,二话不说打开喷头先浇了他一身水,“你能不能照看一下自己身体?说了就一次,你又……”
他还想训,但李谨就坐在那望着他乐,腿间还顺着水流流出他留下的东西,贺嘉宁又说不出来了。
情涩的场面没能让他再生旖旎的心思,贺嘉宁半蹲下去,摸了摸他腰腹上的两道伤疤。
“那时候还只有一道呢……”贺嘉宁鼻子有点酸,“这两次你都瞒着我。”
听见贺嘉宁竟哽咽了,李谨霎时慌神,他顾不上身后的不适,从浴缸里跪坐起来,将腰腹处藏进身躯弓凹处不叫他再看到,捧着青年的面颊亲了又亲,一句“不疼”颠三倒四地说了几遍,最后只能抱着贺嘉宁,把人拉进浴缸里一起抱着。
贺嘉宁在海竹苑和李谨过了两天消停日子,第三天李谨说要去公司看一眼,毕竟现在贺广只属于股东,真正的行政总还是李谨,贺广帮他守一时可以,但要是李谨迟迟不露面,股东们也会有意见。
他的手术日期排在十天后,这十天以调养身体情况为主,只要不太劳心劳力不大影响。贺嘉宁把李谨送出门,自己也和约了他几天的各路同学朋友们去见面。
贺嘉宁的高中同学们有不少大学毕业后回了海平工作,借着这个契机也顺道招呼来不少同学朋友搞了个同学聚会,聚会到尾声,出了餐厅,李谨的车正停在门口。
贺嘉宁见李谨坐在驾驶位上,坐进副驾驶便问道:“怎么是你?我不是说让你先回去休息,司机来接就行。”
“见到我不惊喜?”
“我几个小时前才见的你,有什么好惊喜的。”贺嘉宁笑眯眯地同他抬杠,“你想早见我就直说,不要说得好像是我很想见你似的。”
李谨也笑,“行,是我想早点见你。”
又说,“爸今天也在公司,和我说了会话。”
他一提贺广,贺嘉宁瞬间敛了笑容,背都不自觉坐直了。
“爸说什么了?”
“他问我身体怎么样,工作还吃不吃得消,要不要把你叫回来帮忙。”
问了三句话,重点是最后一句。
贺嘉宁没想到贺广要说的会是这件事。
想来也是,贺广与宁莲年岁渐长,夫妻俩打下来的江山好不容易交到儿子手里,他又得了病。如果贺嘉宁回自己公司上班,一来可以给他分摊压力,二来能不让李谨的情绪再变差,再就是日后万一李谨身体有什么紧急情况,也不至于使公司动荡。
这或许也是他们动摇了对二人原先那么坚决的态度的原因。
贺嘉宁对贺广主动提出这件事意外,但实际上他早已想过自己回来帮李谨的事,要是李谨一直身体健康他还能在外面自由地追求自己的兴趣,可是李谨同上一世一样得了病,他总不能只顾自己愿不愿意,也要为他和父母着想。不过是看父母现在还能不能接受他们再长久待在一起共事罢了。
但李谨紧跟着的下一句却是,“我帮你回绝了。”
贺嘉宁怔愣片刻,笑道,“你也不回来问问我的意思就替我做主了。”
“爸问你,或者我问你,你都会答应回来。”李谨说,“但你要是真愿意接公司,当初也不会让我回贺家然后自己跑去学导演了。我要是还能把自己走到要你放弃事业回来帮我的份上,前三十年算是白活了。”
贺嘉宁撇撇嘴,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他还是坦诚,“谨哥,我突然好想亲你。”
对于贺嘉宁上下两辈子加起来第一个索吻,李谨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又紧,无言中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停车的路边,李谨按下手刹,掰着贺嘉宁的下巴亲了过去。
贺嘉宁卡着他窒息前的状态退出些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摸了摸李谨的脸。
李谨忽然说,“你就不怕我是故意不让你回公司?以后家贺是我的,你的人也签在我的谨记下,以后你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贺嘉宁一顿,抚摸他面庞的手指收紧,捏着他的面颊肉扯了扯,“谨哥,你的经济法修到狗肚子里去了?我除了是你的签约导演,我和你一样也还是家贺的股东之一。”
说罢还不算完,又添油加醋一句,“所以你做家贺的行政总,就等于你赚钱我分红,你养我。”
他这一下手没有收劲,李谨被他扯的脸颊发疼,但仍然忍不住笑,好声好气先哄着人松了手,嘴上忍不住欠要占点便宜,“是是是,本来也是要交家用养老——”
贺嘉宁笑意盈盈。
李谨莫名察觉出这笑容里的“杀”气腾腾,话语一顿,到唇边拐了弯,“老公。”
话出口时只觉是认怂,两个字从他嘴里发出声来,李谨脸色瞬间红透了。
在床上他都因为羞耻感从来没说过这个称呼,贺嘉宁也没没有在意过,这下猝不及防地就说了出来,贺嘉宁也愣了,再看眼前和自己贴着很近的那张脸热得快要冒烟,下意识将他拍开一点,撇开头,“开车。”
沉默中,李谨已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重新系好安全带发车,贺嘉宁忽然发现,“这不是回海竹苑的路吧?”
李谨点头,“爸说让你今天回家住。”
“那你还自己来跑一趟?待会又开回海竹苑?”
“说让你回家住,又没说不让我回家住。”李谨唇角压不住地上扬,“我还是个病人,他们总不能大晚上把我赶走。”
贺嘉宁:……
贺嘉宁算是服了他了。
贺广与宁莲同样意外,但确实如李谨说的,夫妇二人并没有对他们俩一起回家住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叫他们不要熬夜,就自己回房睡了。
起初为了让他俩处好关系,把李谨和贺嘉宁的卧室安排在同一层楼,两个房间一墙之隔,还有内门互通。
贺嘉宁洗漱完,果然在自己床上见到了换好睡衣的李谨。
贺嘉宁抱着手臂笑道,“我今天可没召幸你啊,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发。”
“行行行,是我主动爬你的床,”李谨说,“快点上来,困死了。”
贺嘉宁听话了一回,又问他,“你真是胆大包天,等明天要是妈进了你或者我的屋子发现我们俩睡在一块……”
“那也只能证明我们两个睡在了一块。”李谨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架势,“他们要打要骂我挡在你前面,反正我是病人,他们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贺嘉宁抱着他的手一紧,“你能不能别老是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我都不在意。”李谨慢吞吞地,忽然又说,“有时候我都庆幸自己得了——诶诶诶,别掐我。”
贺嘉宁简直想掐死他,“得病这种事有什么好庆幸的!”
李谨笑着拍拍他的背,“行,那我不说了,反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贺嘉宁知道。他当然知道。
如果不是这场病,贺嘉宁不会主动抛掉父母的想法飞回国内,贺广与宁莲也不会动摇对他二人的态度。即便贺嘉宁愿意同他再试一次,最后也可能走向在躲藏隐瞒中逐渐无力支撑,或是在再次被父母发现后再让他们崩溃,两败俱伤。
生死面前都是小事。可是好像只有真正到了逼近死亡的那一步,真正看到了他对抗死亡做出努力时的痛苦和折磨,那些事情才能被缩小到可以让人接受的地步。
这未免太不公平。
“别难过,嘉宁。”李谨在他怀中亲了亲他的锁骨,“既然上一世这一世我都得了这个病,说明它是基因决定的,不关任何人的事。现在是早期,很大几率治愈,既然可以利用它试着帮助我们迈过父母这一关,这应该是好事。”
这都哪跟哪的歪理。
贺嘉宁压下心中的情绪,咬牙切齿,“你真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把我说的太伟大了,”李谨闷声笑道,“我这顶多是……贺嘉宁乐观主义精神。”
第29章
李谨的第一次手术日期将近,心态最平和的人是李谨,其次是伪装得不错的贺嘉宁,而贺广和宁莲的焦虑难以遮掩,贺广几乎成天泡在公司业务上,快六十的年纪拼出三十岁的架势,宁莲则是抓着贺嘉宁陪她大购物,一边絮絮叨叨着把两个人二十多年前开始的细小事情从头说了个遍。
在贺嘉宁以为这段时间就要这么缓慢但平铺地过去时,李谨忽然有天晚饭时说,想回一趟仙阳。
贺广对此已有思量,慢条斯理地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李谨得了应允,继续开口,“我想带嘉宁一起回去。”
他这话如同给场面上按下了暂停键,果然使得贺广与宁莲停下吃饭的动作,郑重将碗筷落在桌上,对视一眼中不知交换了多少情感与想法,半晌才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他们那边……”
李谨与贺嘉宁也没有就想带他回去的这件事商量过,只是提前向他确认过这两天有没有时间,谁能想到是抛这么一个“炸弹”。
即便知道他是在进一步试探父母,贺嘉宁还是觉得他胆子未免太大。
李谨说,“他们知道嘉宁。”
没说是哪方面的“知道”,还是给贺广与宁莲留足了缓冲区域,也给彼此留了些后路。
夫妻二人仍然是对视,宁莲又看向贺嘉宁,“嘉宁,你的意思呢?”
贺嘉宁沉默片刻,说了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妈,谨哥的手术成功率很高,但也不是百分之百。”
不是百分之百,就意味着几天后他们真正可能迎来生离死别。
尽管李谨笑着开导她,让他要相信命运叫他二人重来一世,总不能是为了让他们受尽短暂相爱后重受天人永隔的痛苦,但贺嘉宁仍然止不住担心那百分之几的概率降落在李谨身上。
更不用提第一次做父母的贺广与宁莲。
这话说出口是有些向他们心里插刀子,但这把刀不插不行。李谨已经为他走到这一步,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努力,坐享其成。
宁莲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至少……不能让李谨留有遗憾。
于是手术倒计时一个礼拜,李谨带着贺嘉宁回了仙阳。
随着社会的发展,仙阳已不像刻板印象中农村的模样,柏油马路虽然不宽,但车辆穿行,路旁田地里庄稼正在秋收,李谨的养父母家里也和其他乡邻一样,建起了三层楼的自建房。
房间里收拾的很整齐,贺嘉宁和李谨提着给他们带的东西进屋,发现紧张不已的人反而是两位长辈。
不过他们自己还有农活要做,吃了一顿礼仪性质的午饭便出去做活,将空间留给了他俩。
李谨带他参观二老给他准备的客房,又叫他掀起枕头看看,贺嘉宁不明所以地掀开,里面躺着一封红包。
贺嘉宁没拿,回头看了眼李谨。
“他们说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传,只能用钱来表示一下心意,想着你家里条件好又怕你不愿意收,就出了这个主意,要我劝你一定收下。”李谨笑道,“收着吧,不然他们又担心这又担心那的,我还得去和他们解释。”
贺嘉宁便把红包放进包里,正要放行李,李谨将他的行李箱往自己身边一扯,又挽住他的胳膊,“你还真要睡客卧啊?”
“不然呢?”
“当然和我睡一屋,”李谨理直气壮,“不然我岂不是白和他们坦白我们俩谈恋爱的事了。”
贺嘉宁被他的厚脸皮和歪理折服,到底也不再抗拒,随着他把自己的行李运到李谨的卧室。
卧室里东西很整洁,专门有一面墙贴着他的奖状。这座自建房是李谨工作挣钱后家里新修的,还能将儿子少年青年时的荣誉一一保存完好重新贴出,想来是对他打心眼里宠爱。贺嘉宁站在奖状墙下正一张一张看过去,李谨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想让他往后走,“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奖项,别看了。”
贺嘉宁不愿意走,指着其中最显眼处最华丽崭新的那一张,“省赛特等奖,你还嫌它鸡毛蒜皮呢?”
李谨不回答,捣乱似的亲他的耳朵和脸颊。
贺嘉宁掐了下他的脸,“谨哥,安静点,让我看看。”
李谨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有,我都没得过这些。”贺嘉宁看得仔细,有时候还要问他是多大时候得的。李谨说,“爸妈也留着你的奖状,我都看过。”
他的奖状与李谨这种含金量极好的不同,靠自己实力拿到的基本都是运动会的奖项,然后就是什么给不违纪但成绩也不是最优秀的孩子们的各种明目的安慰奖。他是校董的儿子,总能分上几张。
贺嘉宁知道李谨为什么总在一旁打岔,他觉得自己会因为看到李谨那些过分耀眼的中学时代而难过。
其实以前是会的。
上一世哪怕年近三十,哪怕李谨已经因病离世,宁莲意识糊涂时向保姆絮絮叨叨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时,贺嘉宁也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她是在说李谨,因为“优秀”这个词似乎与自己从来都不挂钩。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有了变化。他能够接受自己在某一个方面上的确不如李谨,也能够看到自己的能力实际上要放在另一个领域更能崭露头角。
由此也能够由衷地去欣赏李谨的优秀,更能看到优秀背后那个家境贫寒的少年沉默倔强的身影。
原来李谨曾经说的那句“你做得越好我越觉得心疼”,是这种心情。
贺嘉宁将最后一张大学毕业时的优秀毕业生证书看完,转头看向听了他解释后已经没那么紧张的李谨,“就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