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妆也没有看到他。
这段结束,杂耍的上台了,阿妆下台时,是被尹江搀扶下去的,他看上去非常小心,生怕没有将妻子牵好。尹莫跟着他们来到后台,阿妆脱下外面的戏袍,尹莫才看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阿妆怀孕了,她肚子里的是……
尹莫讶然地看着这一幕,他很清楚,阿妆和尹江没有别的孩子,此时,他在阿妆的肚子里面。这是他出生之前!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本来是在干什么来着?
头痛欲裂,尹莫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之前的事。
“累不累,他有没有踢你?”尹江关心地给阿妆倒水,又拿来吃食,蹲下来听了听阿妆的肚子。
阿妆将他的脑袋推开,笑话道:“还小,哪里会踢肚子。你这当爹的,成天疑神疑鬼。”
“没当过啊,这不是头一回吗。”尹江有些内疚,“你应该在家里休息。”
“那日子多难过,你又不在,我一个人,饭都没人做。”阿妆说:“只能天天做纸扎。”
尹江摇头,“你回嘉枝村,我爸妈陪你。”
阿妆连忙摆手,“那更不行,我和老人家处不来。”
舞台上锣鼓齐响,夫妻俩继续说着小话,尹江说,孩子在肚子里就听戏听丧歌,说不定一生下来就会唱,阿妆说那可好,跟个小鬼似的。
这种旁人觉得晦气的话,他们张嘴就来,尹莫回想自己小时候,似乎的确是从记事开始,就会唱丧歌,挨了欺负,还故意唱丧歌吓唬人。
“江子!准备了!”有人跑来喊。
尹江要上场,阿妆帮他理了理衣服,陪他到舞台边上。尹江跟个说书人似的上去,说的却是鬼故事,当场就有小孩被吓哭,周围的大人哈哈大笑。尹莫也不由得勾起唇角,余光却捕捉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林腾辛。
他头脑里一阵刺痛,忽然清醒了一些,他从小就有的异能消失了,在这之前,他帮岳迁查案,遇到了一个情况和尹江非常相似的人,居叶伟,他请林腾辛查居叶伟的死因,但林腾辛并没有给他答案。他和岳迁都怀疑林腾辛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林腾辛看上去比尹莫印象中年轻一些,他满面笑容看着舞台上的尹江,那是他的得意弟子。片刻,他走向后台,朝阿妆挥了挥手。
尹莫警惕地跟上去。
“老师,您怎么来了?”阿妆似乎很惊喜,连忙请林腾辛落座,拿来糕点。
“别忙别忙,我最近在南合市办事,就说来看看你们。”林腾辛温和地说:“快坐,有身子了还这么操劳。”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多赚点奶粉钱。”
林腾辛和阿妆聊着家常,阿妆对他很是尊敬,林腾辛说起今后等阿妆生了,想请他们去北方,帮自己打点白事生意。
阿妆脸上隐约浮现出抗拒,尹莫看出来了,但阿妆没有直接拒绝,只感谢林腾辛的欣赏,说等孩子出生了,安顿好了,一定和尹江去看望林腾辛。
尹江的鬼故事讲完,回到后台,一见林腾辛,相当惊讶,“老师!”
阿妆说自己要登场了,补了会儿妆,离开后台。尹莫跟着她,发现她走出后台时,眉心皱起,神色变得很不耐烦。
接下去的几场表演,阿妆都上场了,最后还增加了一个流行歌曲独唱,村民们大声喝彩。
后半夜,表演结束,村民们有的回去,有的留下来继续打牌,尹江作为白事团队的老板,是要留下来帮着守夜的,林腾辛和他叙完旧,上车离开村子。
阿妆卸妆之后,素净的脸上有些疲惫和紧张,尹江叫团队里的一位大姐送阿妆去休息,阿妆却执意留下来。
“你待这儿干什么?你要多睡觉才行。”尹江正色道。
“我心里不踏实。”阿妆不肯走,望着尹江,“你师父今天来了。”
尹江叹了口气,笑道:“别人家都是媳妇儿和公婆有矛盾,到了我们家,怎么成媳妇儿和师父有矛盾了。”
阿妆轻轻打开他的手,“我没跟你开玩笑!”
尹江哄着,“知道知道,你就是担心我。但师父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他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混,更没有机会遇到你。”
阿妆沉默了会儿,“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觉得他不是好人。他怎么突然来看我们?”说着,阿妆摸了摸肚子,更加紧张,“他还来看我们孩子!”
“没事,没事,不怕啊。”面对有些神经质的妻子,尹江耐心地抚摸着她的背,闻声安慰,“他又不是一直在南合市,等办完了事,他就要回去了。”
阿妆仍旧不安,“他为什么总要你去北方?他还要我们把孩子带去!”
“我们不听他的,老婆,我都听你的,不怕不怕。”尹江吻了吻阿妆,出去和谁打了声招呼,亲自把阿妆送到办白事的这户村民家中,等阿妆睡了,他才回到灵棚。
尹莫感到很奇怪,他从不知道阿妆这么排斥林腾辛,阿妆到底是为什么那么早就觉得林腾辛有问题?小时候和阿妆相处的时光,阿妆提到林腾辛,都是满脸尊敬。阿妆这个人,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她不喜欢谁,厌恶都摆在行动上。
难道是怀孕时情绪不稳定,才会看林腾辛不顺眼?生育后心态放平,觉得林腾辛也没有那么糟糕?
夜越是深,灵棚里的人就越少,最后只剩下尹江和死者的至亲了,尹江拨弄着火盆里的木料,又添下去一叠撕得蓬松的纸钱,火一下子旺了起来,尹江的面目变得不再真切。
尹莫想走过去,让他感受到自己。但忽然,他像是被什么力道抽走,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他依旧在灵棚,但烧得旺盛的火盆旁边,蹲着的人不是尹江,而是一群他不认识的人。
尹江成了一张黑白遗照,被挂在火盆的前方。
这是尹江的白事!
尹莫愕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竟是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灵棚很大,舞台前摆满了花圈,舞台上正在上演一出状元游街的戏。他定睛一看,舞台边缘居然站着一身黑衣的林腾辛,不少来吊唁的人都走到林腾辛身边,他听到一一句句“节哀”。
此时的林腾辛,是这场白事的主持者,但更像尹江的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莫大的悲戚,在林腾辛的脸上上演。
尹莫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甚至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片刻,他的视线从林腾辛转移到遗照,照片上的尹江和刹那之前蹲在火盆旁的不同,憔悴了不少,这张遗像他很熟悉,因为是他选出来的。
尹莫忽然呼吸不畅,冲出灵棚,深秋凛冽的冷风将他包裹。他举目望去,这是殡仪馆,南合市的殡仪馆!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尹江走了,尹家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人能给尹江办白事。最后是派出所、村委会,还有一些善良的村民在嘉枝村村口给尹江摆了个简陋的白事,挂在灵棚里的遗像是他选的,最后也是他抱着遗像,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伍的前方。
可是为什么,尹江的白事会在南合市殡仪馆?为什么林腾辛会来主持白事?
在他的记忆里,尹江和阿妆接连病死的那段时间,林腾辛根本没有出现过,林腾辛没有来到他们任何一人的白事!
是当他在嘉枝村过不下去了,林腾辛才突然出现,将他接到北方的北宁市。小时候,他还因为不懂事问过林腾辛,为什么尹江阿妆死的时候,你没有来看看他们?林腾辛满怀歉疚,说当时他诸事缠身,实在是没有办法。
殡仪馆人来人往,简直比最繁华的商场还热闹,尹莫却感到周身阴冷。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和他记忆中完全不一致的画面?这是谁的记忆?他现在又是站在谁的视角?
他抱着头,拼命想着更早发生的事,一些片段犹如刀片般切入他的脑海。
岳迁被毕家搞了,陷入舆论风波。毕家?对,那个和他一样有异能的女人。她死了,她的异能消失了。
还有一个女人可能有异能,杀了人,躲藏在青汝市。他和岳迁说好了一起去青汝市找那个女人。
尹莫猛然睁大双眼,他答应了岳迁,等岳迁一起出发,那他这是来到了哪里?岳迁呢?岳迁为什么……像是从他的人生里被剥离了?
尹江的白事还在继续,不断有人在灵棚进进出出,花圈堆得越来越多。这一次,尹莫没有像之前那样被迫离开,他始终蹲在灵棚门口,试图寻找到熟悉的面孔。
忽然,他看到一个人,他觉得这人他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那人向林腾辛走去,他立即跟上,听见林腾辛叫那人“居先生”。
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尹莫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觉得见过了,这人是居叶伟的父亲!
林腾辛,和居叶伟的父亲,那个同样能够与灵魂对话的白事人认识!
可岳迁跟他说过,林腾辛没有去过苍珑市,居家父子也没有离开苍珑市,他们不可能认识。
三天隆重的白事结束,花圈、挽联付之一炬,尹江也被烧成一捧骨灰,林腾辛亲自为他捡拾骨灰,装入昂贵的骨灰盒。
尹莫很想知道,尹江的骨灰被带去了哪里,但他未能看到之后的一幕,他再一次被抽离,还未睁开眼,他就听到急促的雨点声。
这样的雨声,他从未听到过,那几乎已经不是雨了,是冰雹。
突然,一种他没有体会过的,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他摸向剧痛传来的右腿,摸到了满手温热的血!
这不是雨,也不是冰雹,是密集的子弹!而他以为自己依旧是一道虚影,却在这枪林弹雨中切切实实地挨了一颗子弹!
不,不止一颗,他看向自己的身体,哪里都是血,腹部被打穿,血不断从那里涌出来,他的肋骨好像也断了,右半边脸灼烧一般疼痛。子弹不断从他周围飞过,他倒在阴暗的山林中,风吹得高耸的树枝发出渗人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的孤魂野鬼在嚎叫。
他咬牙抓着树干站起来,呕出一滩血,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这是谁的身体。是他自己的吗?可是他为什么会经历这样的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不一样的枪声,是来追杀他的吗?但子弹好像没有那么密集了,是被火力压制住了?他下意识回头看去,撞进他视野的,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人。
不,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岳迁,甚至是,面目全非的岳迁!
“走!”岳迁用力扶住他,往后开枪,架着他艰难地往前走。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那是从岳迁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却看得到岳迁的,岳迁半张脸被浓血覆盖,面皮都已经撕烂了,颧骨露在外面,每一次呼吸,都吐出腥气。
岳迁身上也到处都是弹孔,到处都在流血,最严重的一处是上腹,岳迁粗重地喘着气,时不时捂住那里,可是颤抖的手不可能堵住从那里流逝的血和生命。
他早就看惯了生死,他知道,岳迁马上就要死了。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谁在追杀他们?谁杀死了岳迁?他双眼红得仿佛滴血,抽走岳迁的枪,毫无章法地向后射击。
岳迁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嘶哑地说:“快走,我来护着你!”
“你不能死!”尹莫竭力抱住岳迁,“我不要你护着我!”
岳迁的眼神变得很难过,他满是鲜血的手抚摸着尹莫的脸颊,“抱歉。”
尹莫不知道岳迁为什么要道歉,他根本不想听到岳迁道歉,他们正在被追杀,他要带着岳迁离开这里!
可是山林太大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山林,潮湿的草木发出腐烂的味道,不知道吞噬过多少死在这里的生命。
子弹再一次变得密集,死神追上来了,尹莫感到后背被用力一推,整个人向地上的植被扑去,和他彼此搀扶着的岳迁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后,当他撞向地面时,岳迁的身体重重地压住了他,他听见子弹射入身体的闷响,然后在极其短暂的安静中,听到了血从弹孔汩汩流出的声响。
原来死亡是有声音的。
岳迁难以自控地咳嗽,吐出大口大口鲜血,他的肺都被打穿了,血喷射在尹莫脸上、身上,和尹莫的血融合到了一起。
“快……走……”岳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用最后的力气推了尹莫一把。
尹莫悲愤到了极点,他已经不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想让岳迁活着!
空中传来直升机的声音,却不是救援,一枚□□被抛下来,轰然一声,古老的树木成为一片火海,浓烟滚滚,隔绝了视野,枪声停下来了,追杀者在浓烟之外,等着他们成为两具焦黑的尸体。
尹莫咬紧牙关,将岳迁扛在背上,可他的伤也实在是太重了,他自己走起来都困难,更何况背着一具“尸体”。他不相信岳迁已经死了,岳迁的血还在他的脖子上滴答,蔓延,那岳迁就是活着的。
他断裂的肋骨和腿支撑不起两个人,他倒下,却依旧扛着岳迁,被血浸透的双手哆嗦着抓住灌木,向浓烟之外爬去,两个人的血浸透了身下的植被,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低声说着:“坚持一下,求你,坚持一下!”
“对,不起。”岳迁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尹莫早已没有知觉的手仿佛重新有了力量。
“你不会死!”尹莫继续往前爬,但这时,直升机的旋桨声犹如死神的镰刀,子弹从上方倾泻,没有人能躲过这密集的绞杀,而岳迁用身体为他挡了最后一次。
尽管没有用,他们都要死。
温热的血包裹着尹莫,他不用再爬了,他背着的人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他安静地匍匐在血腥中,看着火势将他们包围,浓烟占据了整个视野。
“哈哈哈!”他狂笑起来,一个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你赢了,你赢了!”
意识归于黑暗,他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他茫然地看着周遭,他在别墅的院子里,阳光正好,洒落在他的身上。他怔了会儿,山林里那血腥的一幕陡然出现在他脑海,他猛然站起来,声音逐渐从遥远变得近在咫尺。
“反诈科普,安全科普,你好,周末我们在街道有活动,来看看吧,还有礼品噢!”
尹莫立即循着声音看去,那张被污血覆盖的脸,那张被子弹撕裂的脸,此时完好,年轻,满是青涩的活力。
岳迁看到他了,笑容明媚地挥舞传单,“帅哥,安全科普,来不来参加啊!”
第142章 献祭者(34)
“岳……迁?”尹莫震惊地盯着雕花铁栏外的人,脑中嗡嗡作响。山林里的一幕还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视野中,他甚至能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可那个千疮百孔,血都快流尽的岳迁居然好好站在他面前,年轻,白净,唯一的伤是额头上一个被蚊子咬出来的包。
这究竟是……
“呀,你认识我?”岳迁企图将传单递进院子里来,手嗖一声穿过铁栏,不安分地晃着,“那你更得来看了,还有奖品。”说到这里,岳迁“嗐”了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住你们这儿的人,肯定也不稀罕那些奖品。人来了就行,你不知道,现在诈骗啊,犯罪啊,形式层出不穷的,我都有点抓不到缰了,你来听听准没坏处!”
尹莫只顾着看岳迁的脸,岳迁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什么奖品?”
见他居然对奖品感兴趣,岳迁笑起来,“就是米面油之类的,还有纸巾,都是日常所需嘛,哦对了,还有鸡蛋。另外就是我们自己做的绣球挂件,那个更不值钱,嘿嘿。”
尹莫脑子却像过了一道电,手不受控制地抓住岳迁的手腕,“什么绣球?是不是蓝色的?”
岳迁吓一跳,尹莫抓得太紧,他硬是没能将手抽回来,但尹莫看着不像坏人,他也不怕,耐心解释:“就是这么大一个,哎,你抓着我,我不好给你比。”
尹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抱,抱歉。”
“没事噢!”岳迁索性将传单塞尹莫手上,双手比划着绣球的大小,他将双手合在一起的动作不是很标准,从尹莫的角度看去,像是比了一个心。
“有蓝色的,其他颜色也有。”岳迁说着在包里摸索起来,却什么都没拿出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哎,本来想给你看看的,结果今天忘带了。你来参加活动吧,到时候有很多绣球挂件,蓝色也有噢!”
“蓝色……”尹莫艰难地开口,“是你做的吗?”
岳迁的脸竟是肉眼可见地红了,片刻,他有点骄傲地说:“是哦!本警察叔叔多才多艺吧!”
尹莫皱眉,“叔叔?”
岳迁说:“警察后面,不是都应该跟着叔叔吗?再说,我工作了,就是大人,你……你应该还在读书吧?”
尹莫并不清楚此刻的自己多少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在刚才的对话中,他猜测,他可能是尹末,只有尹末,才得到了岳迁做的蓝色绣球。
他又“穿越”了?可是这次的感觉和上次穿到“这边”截然不同。
时间不一样,似乎倒退了很多,现在的岳迁还不是什么重案队副队长,只是个咋咋呼呼的菜鸟,甚至根本不认识他。他们之间的一切事,还没有发生。
他更像是将发生过的事,重新经历了一遍。
忽然,心脏传来一阵激烈的痛楚,他下意识皱起眉。如果现在是在经历已经发生过的事,那上一个片段,也曾经发生过?他和岳迁被追杀,岳迁惨死在他面前。
不,这怎么可能是发生过的?如果真的发生过了,岳迁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那一幕是未来吗?那个穿着作战服的岳迁看起来很成熟,比眼前这个发传单的年长了十来岁的样子。命运让他看到了未来?那样的血腥和残忍,就是他与岳迁的句号?
不知不觉,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狰狞,传单被他捏碎,手臂上暴起青筋。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岳迁关心地问。
尹莫回过神,看到皱破的传单,下意识将它藏到身后,“没事。”
岳迁又翻出一张递过来,“那我再给你一张,一定要来哦!”
尹莫接过来,看到岳迁手背上还有一个蚊子包,“你被咬了。”
岳迁笑道:“你们小区绿化太好了,又有人工湖,蚊子就好我这一口,哎呀痒死我了!”说完,岳迁就开始挠,挠完手又去挠脑袋,“说不得,本来都感觉不痒了,现在怎么全都痒起来了!”
“你等一下!”尹莫往屋里跑,边跑边回头,叮嘱道:“我马上出来,你别走!”
屋里应该备有风油精万金油之类的东西,尹莫冲进屋,翻箱倒柜。
一个妇人连忙走来,“小末,找什么啊这是?”
尹莫抬头看她,是张全然陌生的脸,但看衣着,她可能是家里请的阿姨。
“有没有风油精?”尹莫问。
“有,有,你被咬啦?哎,现在天气热,就是蚊子多。”阿姨很快找到风油精,尹莫拿过就往外面跑。
他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岳迁就不见了。
岳迁还在铁栏外,看见他出来,笑着招手,“这么快?”
尹莫伸出手,“手给我。”
岳迁愣了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手递到了他面前。清凉的风油精滴在蚊子包上,岳迁舒服地吸了口气。尹莫将风油精抹均匀,还想帮他涂抹头上的。但岳迁手一翻,居然迅速拿过风油精,“谢了啊。”
尹莫隔着铁栏,看着岳迁在自己额头上涂抹。阳光将岳迁笼罩起来,尹莫失神地想,如果自己能从这个时候,就和岳迁在一起,那是不是山林里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是很快,一片云遮住了炙热的阳光,也在他眼中落下浓重的阴影。
现在的他,并不是他自己,不是尹莫,而是那个得到蓝色绣球的尹末,这是尹末经历过的事,是尹末的记忆。
为什么他要在尹末的壳子里重新经历一次?那场死亡呢?和岳迁一起死去的也是尹末吗?
“岳迁!上哪去了?”远处传来喊声,岳迁赶紧将风油精塞回给尹莫,拍拍自己的包,“我队友在找我,我得走了,还有这么多传单没发呢!”
尹莫拿着风油精,“你……”
“一定要来啊,我们这个算‘业绩’的,来支持我一下嘛!”岳迁双手合十,“看在我这么求你的份上。”
“岳迁!”
“来了来了!”
岳迁飞快跑走,头都没回。
尹莫站在原地,看着岳迁飞奔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求了我一秒。”尹莫低声说:“好敷衍。”
“小末,外面热,快进来!”阿姨喊道:“我切了西瓜和蜜瓜。”
尹莫回到屋里,心不在焉地吃着西瓜。这套别墅很大,不算地下室,有三层楼,看装修,不是那种中老年喜欢的风格。
客厅的陈列架上,有一张全家福,尹莫拿起来看了看,只认识其中的两张面孔,一是尹末,另一个是尹年,他穿越到朔原市时,远远看到过尹年。尹末这一家子够大的,父母双全,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而和尹莫有一模一样脸的他,早就是孤家寡人。
手机响了,尹莫犹豫要不要接,是尹年打来的,他并不清楚尹末和尹年的相处模式。
“小末,你电话响好久了!”阿姨在楼下喊道。
尹莫这才接起来,还未开口,尹年的声音就传来:“不会还在睡觉吧?”
“没有,起来了。”
“那就好,你回来也别老是在我这里憋着,出去健身,约朋友聚聚,你去回声,我给你办了卡。”
这通电话基本都是尹年在说,他似乎是个很爱操心,管得又宽的哥哥,恨不得将弟弟的方方面面都安排到,尹莫听出来,这里其实是尹年的住处,尹末这个时间应该在国外读书,但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虽然有自己的住处,但尹年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他又不肯去父母家住,尹年便强行将他接到自己这儿,让一位姓汪的阿姨每天给他做好吃的。
“小末,出去啦?”汪姨说,“是去锻炼吗?把水带上!”
看着递到面前的水壶,尹莫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汪姨热情又和善的脸,他还是拿了过来,“谢谢汪姨。”
尹莫没有去尹年说的回声健身馆,一出门,就朝岳迁离开的方向跑去。骄阳似火,一会儿功夫,尹莫背上就是一片汗水。刚才在家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岳迁和其他警察似乎已经离开小区了。尹莫找了大半个小区,都没有看到他们,有些失落。但路边有散步的老人手里拿着传单正在看,岳迁可能不久前从这里经过。
尹莫继续往前,走到了小区的南门,外面是个宽敞的社区广场,在人群中,他再次发现了岳迁。
岳迁不知什么时候,往身上披了个绶带,正在卖力地吆喝,老年人反应慢,理解能力也差,他反反复复详细回答他们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