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灿匍匐在地上,抽泣不已。
“我……我活着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没有好好孝敬你,我死了才反省,想,啊,如果我没有这么做,没有那么做,就好了。但是我只能活这一辈子,我的一辈子已经到头了,就像一个游戏,我不能再登上去做任何改变了。妈妈,你放开我吧,不要再被我困住。”
罗维灿颤声道:“妈妈怎么可能忘记你,你是妈妈的女儿啊!”
“不用忘记我,但是也不要时时刻刻念着我。”周晶萃看了看自己的牌位,“妈妈,把这些都拆走吧,让我下葬,然后开始你的新生活。你已经为我操劳太多年了,你辛苦了。还有网上的事,让他们去骂吧,我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不在乎。而且……我也应该为我做的事付出代价。”
“不,不……”罗维灿泣不成声。
“妈妈,我要走了,我不能在尹莫的身体里继续停留。”周晶萃扶着罗维灿,“妈妈,你再叫叫我的名字吧。”
罗维灿泪眼婆娑,“晶晶,晶晶啊!”
周晶萃落下眼泪,唇角颤抖着扬起,“妈妈,这辈子能当你的女儿,是我最幸福的事。妈妈,再见。”
岳迁旁观着这一场诀别,他并不能将自己带入周晶萃和罗维灿的母子情中,因为他所见的,始终是尹莫的皮囊,不管尹莫的声音和神情再如何陌生,对他来说,那也是尹莫。
他发现自己很矛盾,一边盼望出点问题,这样尹莫有机会穿越,一边又祈祷着请灵顺利、尽快结束,尹莫毫发无伤。他叹着气,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香烛不再摇动,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尹莫站起来,恢复本音,“周晶萃不在这里了。”
罗维灿望着他,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腿脚支撑不住身体,倒在地上。尹莫扶了她一把,“好好休息吧,记得周晶萃跟你说的话,她希望你余生能够活得轻松一点。”
罗维灿不再说话,掩面而泣。
尹莫向岳迁走来,他面色惨白,脖颈上有一些汗水,眼中起着雾,即便是看岳迁,也有种冰冷、若即若离的感觉。
尹莫事先说过,请灵和单纯与灵魂对话不同,载体会被灵魂影响,灵魂情感过于浓烈时,载体还会短暂出现认知障碍,犹如一具空空的躯壳。
岳迁忽然伸出手,捧住尹莫的脸,唤他的名字,“尹莫。”
尹莫眼中逐渐有了焦距,微微皱起眉。
“尹莫。”岳迁又喊了一声,尹莫微微张开嘴,正要回应,岳迁已经吻了上去。
尹莫眼尾稍微颤了颤,闭上眼,扣住岳迁的后脑,沉默地回应。
“回魂了?”岳迁端详着尹莫,此时,尹莫已经摆脱了那种游魂般的男鬼状态。
尹莫点点头,手指在下唇上摸了摸,似乎正在回味。
“怎么样?”岳迁问。
尹莫捏住岳迁的下巴,“还能再来一次吗?”
岳迁眼皮跳了跳,“我是问你这次请灵的感觉怎么样!”
“啊,你说这个啊。”尹莫忽然失去点评的兴趣。
“有要穿越的感觉吗?”岳迁追问,“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没有?”
尹莫耸了耸肩,“完全没有,周晶萃很配合,情绪也很稳定,她虽然是被杀害,但意识比较清醒,忏悔生前的所作所为,没有成为恶灵。上次我召唤灵魂时已经和她对话过了,不像出事的那一次,我直接让敖春晓上了身。”
“所以只有直接上身,而且灵魂是恶灵,才有机会遇险?”岳迁越是思索,眉心就皱得越紧,一想到占据尹莫身体的可能是恶灵,他就背脊发凉。
“恶灵哪是那么好找的。”尹莫笑道:“普通人活着时遇到的那些事,经过死亡的过滤,基本都不算什么事了,哪里还变得成恶灵。”
“是吗?”
“你看周晶萃,活着的时候很难说她是个好人吧,死得也惨,身首分离了都,但她也变不成恶灵。”尹莫接着说:“请灵不是我召唤谁,谁就会上我的身,还得活着的至亲、好友有极其强烈的相见愿望,就像罗维灿这样。”
“你遇到过恶灵吗?”岳迁问。
“从未遇到过。”尹莫说:“敖春晓也不是恶灵,她只是被林腾辛利用了。”
岳迁说:“那我们还试吗?”
“为什么不?”尹莫说:“‘那边’有解决的钥匙,只要有可能,我都要试一试。”
林腾辛依旧没有消息。
尹莫回来后,青姐明显更有干劲了,发挥她这辈人走关系的特长,硬是找了好几个请灵的生意。别的白事岳迁不一定跟着,但只要请灵,岳迁一定会保镖一样盯着尹莫。
青姐这天找来的生意比较特殊,青姐自己也很为难,过世的人和家属都不是什么善茬,死的人叫忠头,年轻时杀过人,蹲了十几年号子,出来后干的也都是脏事,前些年被骗到国外,据说又沾了几桩人命,最后被虐.杀,现在骨灰弄回来了,马上就要下葬。
忠头有个儿子,叫小忠,从小不上进,把忠头混社会那一套学得淋漓尽致,不久前刚从监狱里出来。小忠得知能通过请灵再见一面忠头,就死活缠着青姐。
尹莫和岳迁听完,反应截然不同。
“这个有希望,接!”
“不行,太危险了!”
尹莫笑眯眯地看着岳迁,“不危险就没有穿越的机会。”
忠头的老家是个村子,跟嘉枝村差不多,他的事迹在村里早就尽人皆知了,村民没人给他们一家好脸色。
夜晚,村里黑灯瞎火,尹莫准备请灵了,岳迁如临大敌在一旁守着。遗照上的忠头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那小忠也是满脸奸相。尹莫前几次请灵,也就周晶萃算是横死,上身的灵魂都比较平和。
岳迁神经紧绷,盘算着等会儿如果失控,自己应该怎么做。
烛光摇曳间,尹莫的姿态、神情变了,沙哑刺耳的声音从尹莫喉咙中挤出来,对小忠破口大骂。小忠想见忠头,走的可不是什么父子情深的戏码,他痛恨忠头抛妻弃子,给了他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生。
两人先是对骂,忠头被气得喘息如牛,竟是抄起锄头朝小忠砸去,岳迁一看不妙,如果忠头把小忠打出了好歹,最后必然算在尹莫头上。岳迁连忙上前阻拦,小忠已经先一步出手了,猛地将忠头推开,一拳打在忠头脸上。
岳迁当即挡住小忠,这一拳打的是忠头,但结结实实挨上去的却是尹莫。这时,忠家的人也纷纷上前,拉的拉,劝的劝。忠头被打之后,精神更加亢奋,吼着要杀了小忠,即便隔着尹莫的身体,岳迁都能感觉到那血淋淋的戾气。
请灵成了闹剧,双方都希望对方死在自己面前,岳迁紧紧抱着尹莫,一方面保护他,一方面不让忠头失控。忽然,一直在挣扎的身体不动了,尹莫如同烂泥一般倒在岳迁怀里。
“尹莫!尹莫!”岳迁一下子慌了,尹莫几次请灵,这是头一次昏迷,他立即看了看香烛,烛火已经灭了。
小忠杀红了眼,还在嘶吼,岳迁大喝:“别叫!你爸不在这里了!”
岳迁蹲下,让尹莫靠在自己腿上,尹莫没有睁眼,但紧皱着眉,看上去很痛苦,这具身体里,似乎有两个灵魂正在争斗。他忽然很后悔,不应该让尹莫尝试用这种危险的方式穿越,那是个杀人凶手,他怎么能让这种龌龊的灵魂占据尹莫的身体?
小忠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尹莫,“他,他这是怎么了?”
岳迁轻轻拍着尹莫的脸,急道:“尹莫,尹莫!听得到吗?”
尹莫浑身冷汗,像是从水里出来,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但岳迁即便靠近,也听不清,那似乎是某种呓语。
青姐也急了,她做了大半辈子白事,唬人那一套比谁都熟练,赶紧将包括小忠在内的所有忠家人都赶进了屋子里。
鬼神这种东西,众人就算平时不信,此时是阴森的后半夜,加上忠头的魂刚才确实说话了,眼看着载体出事,胆小的已经吓得不敢出门。
“尹莫!”岳迁紧紧握着尹莫的手,“我是岳迁,你听得到吗?”
尹莫嘴唇变得和脸色一样惨白,岳迁觉得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凉,就像真的尸体那样。
这个认知让岳迁猛然一凛,连忙将尹莫抱起来,朝停在院子外的车跑去。
尹莫被放在后座,夏天,岳迁却打开热风,拿过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丢在车里的外套,将尹莫包裹起来,再抱住尹莫。
如果穿越到“那边”,尹莫的身体会消失,岳迁保持着冷静,现在的情况,尹莫还在“这边”,他一定不能让已是恶灵的忠头占据尹莫的身体。
可他并没有异能,他无法驱逐恶灵,他只能抱着这具还在继续变凉的身体,懊悔不已。
“尹莫,你快醒过来!”岳迁低吼着。
尹莫的嘴唇颤抖,血色几乎已经退尽。岳迁脑中一乱,低头吻了下去,他吻得很用力,呼吸中迅速有了血腥味,他竟是将尹莫的嘴唇咬破了,那鲜红成了尹莫脸上唯一的色彩。
忽然,尹莫拧紧的眉心逐渐松开,眼尾动了动,岳迁托着他的后脑,“尹莫!尹莫!”
尹莫睁开眼,瞳孔漆黑,几乎没有光彩。
岳迁心中一沉,再次喊着尹莫的名字。
“你……”尹莫声音很轻,抬起手,捂住了岳迁的嘴,“你好吵啊。”
温热的触感,岳迁睁大双眼,抓住尹莫的手,这声音,这语气,是尹莫!
“好热。”尹莫费力地在岳迁的钳制下坐起来,他浑身都湿透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盖着衣服,“你开了热风?”
“尹莫?”岳迁说。
尹莫的笑容有些疲惫,“不然呢?你是不是想热死我?”
岳迁顾不上空调,按住尹莫的肩膀,“忠头呢?”
尹莫看着他,没有立即回答,眼睛却渐渐亮起来。“他应该……被你吓跑了。”
“吓跑?”
尹莫越过岳迁,把热风换成冷风,又打开窗户透气,顺便朝青姐挥了挥手,以示平安。
被冷风一吹,岳迁也冷静下来,回头看尹莫一脸玩味,终于品出几分意思。
“这次确实比较危险,忠头不是个善茬,生前作恶,死后也不消停,我让他上身,他还以为多了个活过来报仇的机会。”尹莫说,忠头死得很惨,他不仅恨杀死他的人,还恨家人,他有机会逃脱追杀,但忠家人卖了他的线索,他想拉小忠一起死。
岳迁听得心惊胆战,但尹莫却笑起来,“他搞不过我。”
岳迁有些气愤,“你都凉了你知道吗,你的身体差点就是他的了!”
“我故意的。”尹莫说:“我察觉到他是个恶灵,我放开了缰绳,他抢夺我身体的过程,也许会让我穿越,我想试试。”
理智上岳迁知道尹莫没错,但一想到尹莫浑身变冷,仍是让他不寒而栗。
“这个忠头,做人不行,做鬼也不行,我都那么让着他了,他也没能给我造成能够穿越的危险。”尹莫忽然凑到岳迁面前,“最后还被你吓跑了。”
尹莫温热的气息笼罩着岳迁,岳迁脸颊有些发烫,“因为我亲你?”
尹莫在岳迁耳边轻笑,“那种老东西,哪见过这个。”
尹莫轻描淡写的语气把岳迁那点克制着的怒火彻底激发出来了,他一把将尹莫按在座位上,单手掐着尹莫的脖子,手掌感受到尹莫的喉结轻轻抽动。
尹莫不仅不挣扎,还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微笑望着他。
担心转化为愤怒,愤怒又转化成对眼前这个人的占有欲,岳迁皱着眉,扯掉了尹莫的衣服。
第156章 版本之子(09)
尹莫请灵的事被岳迁强行按下暂停键,岳迁倒是在和王学佳几番尝试后,琢磨出了经验,尹家老宅留下一具沉睡的身体。
尹莫从镇上的门面回来,就看见王学佳兴高采烈跑出来,“迁子哥穿了!迁子哥穿了!”
“……”尹莫进屋,王学佳跟在后面添油加醋描述岳迁是怎么在他的启发下穿越的。尹莫坐在床边,轻轻拍岳迁的脸,跟上次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
“你不是说,岳迁在‘那边’会走会跳,还会跟领导吵架?”尹莫说。
王学佳兴奋地说:“对呀,没错,他就是因为跟领导吵架,又爱睡觉,被调去看档案了。”
尹莫额角抽了抽,“那为什么他在‘那边’,留下来的他只会睡觉?”
王学佳盘腿坐下,撑着下巴想了半天,“你们说的纸人不是在‘那边’吗?这边又没有纸人,那他肯定只能睡啊。”
尹莫摇头,“和纸人在哪边有什么关系?纸人在‘那边’,那他穿越之后,‘这边’根本连身体都不会留下。”
“也是,我们就不会留下身体。”王学佳又想了会儿,福至心灵,“迁子哥该不会是怕你吧!”
“怕我?”
“啊,不对,迁子哥不怕你,但迁子哥的纸人怕你!你这么守着,是我我也不敢动啊!”
尹莫挑了挑眉,将哇咧哇咧说个不停的王学佳支走了,又看向岳迁,“纸人,你怕我盯着你?”
“我怕他?”岳迁拿起一双筷子,“他有什么好怕?”
王学佳看着刚端来的牛肉面,吸溜口水,“但你在‘那边’,真的完全不醒诶!”
岳迁皱了皱眉,心酸地搅着面,“不醒好啊,至少不会给我找事。”
他刚穿回来,替换掉正在积案队打瞌睡的纸人,初步了解了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原来调来积案队,并不只是因为他工作不积极,睡得多吃得多爱和领导吵架,还有他自己和薛锦的推动。
杨队对他近来的表现有些生气,但他是杨队一手提拔的,杨队宁肯给他放假,也没想过调走他。可薛锦突然站出来说,他这样待在重案队,迟早要出事,工作出现纰漏都好说,搞不好得把命搭进去,不如换个环境,好好反思一段时间,也算是休息。
杨队认真考虑这件事,找他谈了几次,他一听能去积案队这种没什么事的岗位,连忙举脚赞成,把杨队给气的。
总之,在他和薛锦的努力下,他离开耕耘多年的重案队,来积案队看档案,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闲。
其实积案队也不是什么闲职,大家都有活儿干的,可他一个重案队的红人突然被调来,人人都觉得这其中有门道,资历老点的更觉得杨队是想让他避避风头,至于风头是什么,众说纷纭。连积案队的头儿都觉得,他不是真的调来积案队,早晚要回去的,因此也不给他安排具体工作,让他多看看案卷就行了。
王学佳跟着岳迁和尹莫,过了把侦查的瘾,如今对刑警这一行兴趣浓厚,励志要上警校,觉得岳迁在积案队这工作太爽了,每天有看不完的案卷,就跟看小说似的。
岳迁心里却沉得很,牛肉面都没吃几口。如果说他是因为犯错太多,被调去积案队,那还挺正常,但现在的情况是,薛锦想方设法把他调过去。薛锦那脑子,肯定察觉到什么了,才想出把他藏到积案队的主意。
等下回市局,如果见到薛锦了,该怎么和薛锦相处?装自己还是纸人?纸人到底跟薛锦说了多少?以纸人的智商,薛锦想套话的话,那就太容易了。
岳迁越想越觉得不妙,“你自己吃,我回去了。”
王学佳喊道:“你还没吃完呢!”
“我有事,不饿。”岳迁说完就匆匆离开面馆。
王学佳摇头叹气,“吃饭都不积极,日子过得太好了!”
这时正是午休时间,岳迁警惕地回到市局,重案队和积案队虽然都属于刑侦支队,但并不在一栋楼,岳迁往重案队的方向看了看,不确定薛锦在不在。有案子的话,薛锦通常不会待在局里,整日在外奔波是常事。现在他也不想撞上薛锦,起码等他熟悉完积案队的情况再说。
他转身往积案队走去,走了几步,心里却有点凄凉,重案队的人,个个骄傲,谁会愿意到积案队来?
“哎——”
“岳迁。”
岳迁这声叹息还没叹到底,就被熟悉的声音叫住。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
岳迁脖子有点僵硬地往后转,只见薛锦大步朝他走来。岳迁迅速拉扯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笑来,“锦哥啊,吃了没?”
薛锦站在他面前,眉心微微皱起,打量的目光堪称赤.裸,一点不带遮掩的。
“队里忙不?你快去忙吧,我也忙,先走了啊。”岳迁说完就想开溜,结果后领被薛锦扯住了。
“岳迁。”薛锦继续叫他的名字。
“哎呀出不了气了!”岳迁挣脱开,瞥薛锦一眼,“岳迁岳迁,知道你想我,但也不用一直叫吧?积案队又不远,你要想我……”
“你回来了?”薛锦说。
“啊,我回……”岳迁突然头皮一紧,盯着薛锦,几秒后挤出一句,“我刚在外面吃面呢,吃完回来了。”
薛锦眉心皱得更深了些,看看时间,在岳迁背上推了一把,“走,去操场。”
“去什么操场啊!这大中午的!”岳迁不干,“我们头儿给我交待任务了,我今天得把案子整理出来!”
“你在积案队根本没任务。”薛锦冷冷地说:“纸人能做什么任务?”
岳迁瞳孔缩了缩,伪装的笑容消失了。
薛锦朝操场的方向偏了偏头,“所以去不去操场?”
中午,操场被晒得明晃晃的,没人这时候来找虐,操场边有一片树荫,下面是单杠、双杠、云梯等固定器械。
薛锦站在云梯边,岳迁在单杠上转了几个圈,跳下来,两人都没说话。
“你跟老杨建议,把我调到积案队?”岳迁终于开口。
“是我。”薛锦说:“重案队你继续待下去,迟早出事。纸人只会闯祸。”
岳迁有些紧张,“你什么时候……”
“你和夏临从朔原市回来之后。”薛锦说着摇摇头,“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发现你不对劲。”
起初,薛锦只是觉得岳迁可能是长期没得到足够的休息,身体有点扛不住,才会走神,忘这忘那,但岳迁休息一阵子之后居然提出去朔原市调查一起失踪案,薛锦很想不通,失踪的是一个叫尹末的人,薛锦私底下打听过,也在系统里检索过,这人和岳迁过去经手的案子并无关系。
岳迁在朔原市出事了,昏迷多日,一回来就问当年安全科普的事,岳迁居然连自己做的绣球挂件都没有印象了。那一刻,他感到岳迁很陌生,但岳迁说话的语气,又是他熟悉的岳迁没错。
他拿到岳迁的体检报告,咨询了几位专家,都说没有问题。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岳迁和尹末的哥哥尹年接触较多,但这人是个守法商人,尹家的背景也很简单。
岳迁是在去了“人生之末”殡仪馆才出事,尹末也是在那里失踪,难道那个殡仪馆有什么特殊之处?薛锦没有去朔原市的理由,只能推断各种可能,岳迁遇上了灵异事件?
听着薛锦分析,岳迁暗自“嘶”了一声,灵异事件这种不科学的可能他都没放过。
薛锦对岳迁越来越不放心,他们一同来到重案队,知根知底,最近两年,两人一般不会一起处理案子了,都是各自带队,但岳迁遇到棘手的问题,都会找他商量。现在,岳迁明显有了秘密,任他怎么问,岳迁都找理由敷衍过去。岳迁越是这样,他越是要搞清楚岳迁怎么了。
他没想到,岳迁稍稍一逼问,就全都招了。只是岳迁招的,他一时半刻根本消化不了。
那阵子岳迁的表现越发不像话,天天跟个游魂似的,只有吃饭最积极,夏临找他讨论案子,他总是答非所问,夏临问他中药喝完了吗,他眼珠子转得飞快。夏临跑来跟薛锦吐槽,“我怎么觉得师父现在跟叛逆期的小孩似的?”
薛锦也着急,岳迁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可他之前问岳迁到底怎么了,岳迁什么都不肯说。
但没办法,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岳迁成为别人的话柄,那天下班后,他约岳迁吃饭,岳迁一听说吃海鲜,就很开心,落座唰唰一点,他都有点肉痛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菜陆续上桌,薛锦说起正题,“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你现在和老杨吵架,案子也破不了,还迟到,别人怎么看你?等以后事情闹大了,老杨也保不住你。”
岳迁吃着蟹腿,茫然地望着薛锦,那眼神无辜得薛锦都愣住了。
“那怎么办呢?岳迁不回来,我一个纸人能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很努力了。”岳迁说着放下蟹腿,有点难过地擦了擦眼睛。
薛锦觉得自己幻听幻视了,用力眨巴眼,“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个纸人啊,我又不能真的取代他。”岳迁叹了口气,又拿起蟹腿,愉快地啃起来,“这个最好吃,我还可以要吗?”
薛锦感觉自己听不懂人话了,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确定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岳迁。可是,这怎么可能?真正的岳迁到哪里去了?纸人又是什么东西?
岳迁被一桌子海鲜收买,边吃边说:“我知道你是岳迁的好朋友,我才跟你说的,我是个被做出来暂时代替他的纸人,他在‘那边’的时候,我就是他,但是我只是脸长得和他一样好看,我脑子不行啊,装不像,我也很无助的。”
薛锦当时就一个想法:我也很无助!
但纸人的娓娓道来终于解答了薛锦长期郁积在心的疑问,这个岳迁根本不是岳迁,所以言行才那么失常,岳迁穿越了,记忆有问题,这么大的事,想瞒着所有人,所以才敷衍作答。
可新的问题随之出现,岳迁为什么会穿越?和朔原市的那个殡仪馆是不是有关?
纸人似乎知道一些,但知道得不多,只说他就是被殡仪馆的尹末做出来的,尹末好像也穿越了,在另一个世界和岳迁在一起。
薛锦问纸人,岳迁什么时候能回来。纸人摇头,他似乎很享受岳迁不在“这边”的时光,他自由自在,没人管。
“你再自由下去,岳迁就完蛋了。”薛锦说。
纸人顿时沮丧起来,“但我脑子不行嘛,我不会破案。”
后来薛锦想到了把纸人调去积案队的主意,纸人听说在积案队只需要每天整理整理案卷,还能准时吃饭,就高兴地答应了,还故意和杨队吵架。
“事情就是这样。”薛锦盯着岳迁,“你该说实话了吧?”
岳迁抱着头蹲下,他是真没想到,纸人这么能说,一顿饭就全交待了,幸好是薛锦,要是换成别人,这怎么收场?
“这个说来话长。”岳迁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长也得说。”薛锦认真道:“你和尹家是怎么回事?”
“对了。”岳迁忽然想起来,“你都查到尹末了,没觉得对他有点印象?”
薛锦想了想,摇头。
“当年的安全科普,你没看到我和他一起?”岳迁比划了下,“我那个黄色水壶你总记得吧?是他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