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迁抓到了。他早前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李福海不在家乡办厂确实有原因。
“这里,不方便办厂吗?”岳迁放慢语速。
李母摇头,将糖放在一边。她知道些什么,可她不愿意说。
岳迁皱了皱眉,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可能逼问,但很快她就将带着秘密走进坟墓。岳迁迟疑了会儿,换了个话题,“老太太,你有多少孙子啊?”
这回李母眼中添了些许神采,“五个,两个孙女,三个孙子。”
“那真是儿孙满堂,我爷就我一个。”岳迁笑道:“福海没生吗?”
李母的反应很奇怪,她松弛的身体先是顿时绷起来,脸上垮着的皮肤不受控制地抽搐,仿佛这是个极其可怕的问题。但李福海和李倩子无子,这已经是李家上下早已接受的事。
“福海没生吗?”岳迁靠近一些,“为什么不生呢?福海和他媳妇是因为没有小孩才离婚的吗?”
忽然,李母眼中渗出了泪水,“福海,福海想啊,做梦都想。”
李母这眼泪和她刚才的反应一样奇怪,岳迁都有些拿不准了,眼前忽然浮现出刘珍虹为了生孩子的疯癫模样,李福海也会吗?李福海似乎对后代并无执念,但李母为什么说他做梦都想?
“那福海和他媳妇看过医生吗?”岳迁此时有些乱,只能问出多少算多少,“是他的问题,还是他媳妇的问题啊?”
李母仿佛听不懂,自顾自地说:“福海走火入魔了呀,福海可怜,他媳妇不要他。”
岳迁上一个问题纯属是希望李母说更多,李福海和李倩子谁不能生,其实根本不需要问,一定是李福海。“不会吧,福海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走火入魔,那他还怎么做生意啊?”
李母忽然开始念经,更像是走火入魔了。岳迁等了会儿,搬出刘珍虹,“老太太,我跟你说个我认识的婶儿吧,她的情况跟福海差不多,也是没有孩子,她天天炖鲫鱼汤呢,还不能有作料,就这么吃。福海呢,看的是什么偏方?”
李母的念经声戛然而止,眼珠又朝岳迁转了过来,“鲫鱼,汤?”
“啊,鲫鱼汤,腥得哟,我闻一下都吐了。”岳迁说:“福海让他媳妇也喝过啊?”
李母没有回答,但她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隔着时空,她仿佛再次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但让岳迁不解的是,她的恐惧有些过余,其中还夹杂着懊悔?
是懊悔折腾过媳妇?还是有更深的隐情?
“老太太,你刚才念的是什么经啊?”岳迁说:“教教我,我回去让我爷也念念。”
李母定定地看着岳迁,“你爷,做过什么?”
岳迁说:“你是指?”
李母不语。
岳迁反应很快,“是做了什么,才能念经?”
李母又念了起来,岳迁听不懂,但询问的全过程都有录音,他打算之后问问懂行的。
李母的视线已经转开,但岳迁思考片刻,忽然意识到李母刚才那句“做了什么”的含义。经不是没事念着玩,是做了什么才会念。这个做,在这里是不是能理解为做了错事?甚至是……犯了罪?
岳迁的职业让他轻易想到这个层面,又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是否有别的含义。
“是犯了错才需要念经吗?”岳迁试探着问。
李母的声音停下,整个人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岳迁再问:“犯错的是谁?”
“菩萨已经原谅福海了!”李母喑哑地说,但只说出这一句,就紧抓着被子,不看岳迁。
“你向菩萨念经,求她原谅福海吗?”
李母摇头。
“福海犯了什么错?”
“福海都走了,就算犯了错,也早就一笔勾销了吧?”
“福海的白事我听说是你执意要办那么大,镇上的丧葬团都叫去了,那也是……”
李母不断摇头,一句都不肯再作答。医生和李家人赶来,岳迁的这场看似诡异的问询只得暂停。但离开医院时,岳迁看着笔记本上的几处重点,确定自己的方向没有走错。
李福海选择在长字县创业,并不是那里有什么政策优待,是他因为过去的某件事,不能待在嘉枝镇。而这件事李母,甚至过世的李父是知情的,但李家的其他人大概率不清楚。
李福海早就将哥哥姐姐的孩子当做继承人,但他曾经很想要自己的孩子,并且为此做出过努力,至少在鲫鱼汤这一点上,和刘珍虹类似。他可能做出过更过分的事,所以李母的反应才这么大。
岳迁挑了挑眉,在本子上划出一个箭头,导致李福海离开嘉枝镇的事,李母为此念经的事,也许就是李福海因为不育而努力过的事?
李福海那场声势浩大的白事,现在看来所寄托的不止是李母的哀思,她强调李福海已经走了、菩萨原谅他了,白事其实是类似赎罪、一笔勾销的意思?
岳迁点开录音听了听,实在是听不出任何门道来。如果他还是重案队副队长,直接找个专家就能问清楚,但他现在只是个菜鸟,这种神神叨叨的录音拿给陈随和叶波,估计都不太妙,更别说叶波还认为李福海自杀有中邪的嫌疑。
中邪……岳迁脑海中的线索网突然又解开了一个节。李母或许也认为李福海中邪,但和叶波不同的是,她知道真相,她可能认为,那是她的儿子所承受的报应,所以不管是那天在白事现场,还是目前,她都没有表现出多少悲伤,她只求能够解除因果。
那场白事不简单,岳迁立即想到众多丧葬团里的其中一支。尹莫。
嘉枝村连小孩都知道尹莫看得见“脏东西”,可以和死人聊天,会邪术,那李母念的是什么经,尹莫大概一听就能分辨。
尹莫接到岳迁电话时,正在镇里给一户人家布置灵堂,岳迁一听他也在嘉枝镇,心想正好,问到地址后就赶了过去。
镇里有许多老房子,蜂窝煤似的挤在一起,住在这些老房子里的又大多是老人,熬不过冬天,社区几乎天天死人。一辈子活得再节省,后事的钱却不能省,子女们似乎最爱在搭灵棚时展现孝心,所以狭窄的巷子里你家的灵棚刚拆就摆我家的,整个冬天几乎没消停过。
岳迁赶到时,听见住在附近的年轻人骂骂咧咧走过。
“烦死了,天天搭棚子天天烧纸唱丧歌,还让不让人生活啊?”
“哎有啥办法,谁让咱们住这片儿呢?不过你看到那个摆花圈的帅哥没?长得好好看啊!”
“呵,好看有什么用,再好看那也是做死人生意的!”
“都这样了,苦中作乐看看帅哥呗,总比来的是地中海油腻男好吧!”
“那也是……”
岳迁一听,就觉得她们说的是尹莫,穿过搭满灵棚的巷子,果然看到一身黑衣,正和死者家属说着什么的尹莫。尹莫也看到他了,但没什么表示。
岳迁是来寻求帮助的,没上去打搅,还帮着家属搬了几个花圈,人家给他递烟,他拿过来,像模像样地别在耳后。
“新来的啊?以前没见过。”家属说。
“啊?”岳迁愣了下。
家属朝岳迁扬了扬下巴,“小尹新招的?”
岳迁顺着说,“对,尹哥我老乡,我出来跟他找点活干。”
“那你算是跟对人了,小尹踏实,交给他办,我们也放心。”家属跟尹莫很熟的样子,岳迁反正没事,就随口跟他聊了聊。
尹莫的白事团在这片区域很有口碑,纸扎做得很有水平,客户想要什么,尹莫都能给他们做出来,而且尹莫明码标价,不会事后又找各种理由要另外的钱,灵棚搭得好,表演环节也很热闹,该悲伤的时候也悲伤得起来,各方都觉得自己被尊重。所以谁家死了人,需要办白事,都是首先找尹莫,尹莫没空,才考虑其他家。
“你尹哥唱歌不得了,歌星级别,还会唱戏呢!”家属手肘戳了戳岳迁,“你肯定也会吧?”
“我……”岳迁五音不全,以前KTV流行时,他又菜又爱唱,一拿麦克风就会被哄下去。“我不行,我就一打杂的。”
家属不大相信地看了看他,“谦虚了,小尹招的人,肯定都能文能武,跟他一样。”
岳迁好奇道:“尹哥真唱得那么好?我还没听过呢。”
“哟,那你得听听,他唱戏唱得老好了!”
尹莫那边沟通完了,朝岳迁走来,岳迁心想,你这浓眉大眼的,还会唱戏?
“今天又有什么事,小警察先生?”尹莫半笑不笑地说。
岳迁因为他的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吃饭没?我看巷子外面有些馆子,一起吃点?”
尹莫说:“白事包饭。”
岳迁:“……”
“既然你跟着我干活,吃一顿也没问题。”尹莫笑道。
岳迁说:“你听到了?”
灵棚里摆着几张餐桌,饭菜都在大桶里,想吃自己舀,岳迁跟着尹莫过去,盖子一揭开,菜香扑鼻,都是一些家常菜,和工地外面十来块钱一份的盒饭差不多,但岳迁饿了,尹莫将盒子递过来时,他已经咽了口口水。
尹莫说:“特长,去白事蹭饭。”
岳迁说:“我请你去外面吃,你不去啊。”
尹莫绕到灵棚外面,踢了两个塑料凳子过来,岳迁吃了几口后,点开手机里的录音,“你听听,这老太太念的是什么经?”
尹莫只听了不到五秒,就关掉,手机丢回岳迁,岳迁问:“听出来了?”
尹莫说:“找李老太太去了?”
“这都听得出来?”
“她老念。”
“那这是什么经?”
尹莫放下筷子,盯着岳迁,岳迁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我脸上有饭?”
“破案有奖金吗?”尹莫问。
岳迁服了,他现在还靠老岳接济呢,手机破成这样都没换,尹莫就惦记起他的奖金了。
尹莫说:“我提供线索,你要是有奖金,那我也该分点。”
“说什么分不分的,都给你!”岳迁别的不管,先画个饼,画饼还不简单吗!
尹莫眯眼笑了笑,也不知道信没信,“这是忏悔咒,但不是为自己。”
岳迁说:“为子孙?为李福海?”
尹莫说:“为小辈,但具体是谁,这就是你们警察的事了。”
岳迁说:“那她忏悔的是什么?”
尹莫说:“这也是你们警察的事。”
岳迁心里有数,又问:“那场白事,是不是和你平时办的不一样?”
尹莫不声不响地将饭吃完了,抬眸,“嗯?”
“别装,你一个受欢迎、有口碑的白事大老板,肯定会在接单时详细了解客户的需求。”岳迁直视尹莫的眼睛,“就像刚才那样。”
尹莫沉默了会儿,“你觉得白事是为谁办的?”
岳迁说:“为去世的人。”
“真的吗?”尹莫却道:“人走万事空,活着的时候没能享受到的,死了办一场白事就能享受到了吗?”
岳迁想了想,“说到底是办给活着的人看,满足活着的人。”
尹莫点头,“但李老太太,是真的办给他儿子。”
“嗯?”
“为她儿子赎罪,为她儿子祈福,希望冥冥中的一切看在她办了这么盛大的一场白事的份上,将她儿子生前的罪孽一笔勾销。”
岳迁忙问:“是什么罪孽?”
尹莫说:“她没有说。”
岳迁又问:“赎罪和祈福是她亲口说的?”
“不算,但她对白事的要求,她动不动就念的经,可以推断出这一点。”尹莫又笑了,借着岳迁的话说:“我毕竟是有口碑,受欢迎的白事老板。”
岳迁手里的盒饭才吃一小半,尹莫就被家属叫走,家属还贴心地说:“小兄弟坐着慢慢吃啊,晚上看你尹哥唱戏啊!”
岳迁倒是想留下来看热闹,但三起案子亟待侦破,他哪有时间看尹莫唱戏。
“走了?”尹莫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
“啊!”岳迁挥了挥手,“破了案奖金归你。”
尹莫似乎笑得很开心,“好啊。”
岳迁回到派出所,正在线索墙上边写边整理思路,李福海的死别管是不是中邪,他没有警方前期了解的那么“干净”,在他创业之前,做过某件至今让李母害怕的事,此事很可能与他不能生育有关……
正想着,岳迁听见有人叫自己,转过身,看见陈随,“陈所。”
“叫你几声都听不见,还以为你聋了。”陈随手里拿着一份报告,精神很亢奋,“来,看看这份DNA检验结论,你绝对想不到……”
岳迁只看了一眼名字,很有经验地翻到最后看结论,陈随话还没说完,他眼睛突然睁大,“母女?”
警方此前提取了不少和柳阑珊有关的人的生物检材,刘珍虹因为可疑,也在其中,比对结果竟然显示,她们是母女。
岳迁从头到尾将报告仔细看了一遍,他很清楚,这种鉴定出现差错的可能性很低,即便有差错,也不可能将两个毫无关联的人鉴定为母女。
一时间,刘珍虹疯疯癫癫的样子,柳诚罗曼云在提到柳阑珊身世时的遮掩全都出现在岳迁眼前。刘珍虹,这个嘉枝镇的2号异类,这个看似游离在案件之外的人,果然和这一连串命案有关!
陈随和刘珍虹接触很多,对刘珍虹算是有些了解,而越是了解就越是疑惑,“她好像完全不知道柳阑珊是她的女儿。”
“她如果知道自己有女儿,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岳迁想,刘珍虹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有了心魔,以至于疯癫。可她如果有孩子,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岳迁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似乎有什么即将大白于天。“陈所,通知刘珍虹了吗?”
“还没有。”
“不急着告诉她,我想先看看柳诚和罗曼云的反应。”
第21章 归乡者(21)
“你说……什么?阑珊的亲妈……”柳诚震惊得整个人像是被灌了铅,上半身立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怎么可能……阑珊她知,知道?”
罗曼云因为柳阑珊的死悲伤过度,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听完岳迁的话,她茫然地转过脸,嘴皮颤动几下,吐不出一个字,仿佛大脑根本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岳迁在刘珍虹的照片上点了点,“所以她就是你们说的宛妹?”
柳诚摇头,“不,不对。”
岳迁问:“她不是宛妹?”
DNA鉴定结果一出来,岳迁就感到柳诚罗曼云先前的说法摇摇欲坠,他们讲述了一个未婚先孕女工的故事,宛妹因为怀了孩子被工厂开除,而罗曼云多年怀不上孩子,夫妇俩索性将宛妹藏起来,她生下孩子后,他们给她一笔钱,让她远走高飞,而她的孩子成了柳阑珊。
岳迁一直觉得柳诚罗曼云有隐瞒,因为他们说不清宛妹的下落,这个人就像是飘在空中的。如今鉴定结果显示柳阑珊的生母是刘珍虹,柳诚罗曼云在嘉枝镇见过刘珍虹,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我,我……”柳诚不断收握手指。
“不着急,你冷静之后再回答我的问题。”岳迁退出问询室,在监控中看着柳诚。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已经六神无主,突如其来的真相击破了他编造的谎言,女儿离世的痛依旧笼罩着他,他佝偻着脊背,看上去着实可怜。
岳迁再次来到医院,罗曼云以泪洗面,不停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谁?”岳迁问:“宛妹?还是刘珍虹?”
罗曼云的眼中溢出恐惧,“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柳阑珊是刘珍虹的孩子?”岳迁说:“那宛妹呢?她是谁?”
“宛妹……”罗曼云泪眼望向窗外,肺里挤出漫长又嘶哑的叹息,“没有宛妹,没有这个人!”
“宛妹,是我们自我催眠编造出来的人。确实有个怀孕的女工,但她不叫宛妹。”问询室里,柳诚在抽完了半包烟后,终于开口。
柳诚与罗曼云曾经是厂里令人羡慕的一对,在那个年代,都受过教育,一人是子弟校的老师,一人是厂医院的医生,郎才女貌,颇受尊敬。
两人虽是单位领导撮合,但一见如故,感情深厚。婚后几年,没有孩子是他们唯一不太美满的地方,但年轻,两人都没当回事。直到后来年近三十,更小的同事都已经为人父母,他们才着急起来,看了不少医生,什么说法都有,听得最多的是罗曼云不太容易怀孕,要补。
那段时间,罗曼云天天喝中药,吃鲫鱼,但还是怀不上。柳诚带着她去了几个大城市,权威的医生都看过了,原来两人都有问题。
罗曼云吃够了苦头,觉得没孩子就算了,两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后也能继续走下去。但柳诚说什么都想要孩子,两人开始爆发争吵。
当时,厂里有一个外来女工未婚先孕,被开除。罗曼云被柳诚折腾得魔怔了,匆忙找到她,想买下她的孩子。女工虽然穷,但从未想过卖孩子,尖叫着将罗曼云赶了出去。
之后罗曼云又叫上柳诚,一起去求过女工。女工本来就算离开工厂,也会继续在城里打工,但被他们吓着,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们再未见过她。
走投无路之时,柳诚在一天下班之后遇到了一个中年女人,女人叫阿菊,自称在临京市的医院见过他,并且说出了具体时间,以及他和妻子去看什么病。
柳诚又惊又急,将阿菊拉到背街,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阿菊笑道:“你们想要孩子,医生帮不了你们,但我可以。”
柳诚渴望孩子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医生明说罗曼云没有生育能力,他还逼着罗曼云喝药,此时一听阿菊有办法,两眼立即放光。
阿菊将他请到自己入住的酒店,那酒店是当时永宾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还有旋转餐厅,柳诚路过多次,从未进去过。
在那里,阿菊拿出一本相册,上面全是健康漂亮的婴孩,抱着他们的父母脸上是激动幸福的笑容。阿菊说,这些孩子都是她和她的同事带给不孕不育父母的礼物,她存在的意义便是帮助这些没有办法拥有自己孩子的人。
柳诚到底是读过书的人,也见过世面,问阿菊是怎么找上自己。阿菊说,公司有一套完善的体系,专门派了人在国内几大医院盯着,收集情报。
不孕不育的人无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们的目标人群,首先要有强烈的生育渴望,其次家庭条件不能差,这就排除了在地方小医院就诊的人群。初步锁定客户后,他们还会继续观察,柳诚就是他们筛选出的,值得帮助的人。
柳诚询问价格,在得知需要十万后退缩了,这笔钱别说是在当时,就是现在,也不是普通家庭随随便便能拿出来。阿菊笑着让他回去和妻子商量,她近期会一直待在永宾市,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联系她。
罗曼云知道后,第一反应是大骂柳诚“疯了”,“你要取掉一个女人的卵子?”她自己就是女人,她知道这是一件往女人身上施加痛苦的事。
“那又怎样?我们又不是白拿,十万是小数目吗?不是因为你的卵子没用,我才想买别人的吗?”柳诚无法对罗曼云的顾虑感同身受,两人大吵一架。
日子还得过,柳诚看到了希望,不再逼罗曼云喝药,关怀备至,家庭关系和睦起来。柳诚见缝插针提到孩子的事,罗曼云自己也很想有孩子,在他的温柔攻势下,渐渐妥协。夫妻俩拿出多年的积蓄,东拼西凑,拿着十万块联系阿菊。阿菊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找自己,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卵子。
但是前两次却失败了,柳诚希望孩子有柳家的血脉,执意用自己的精子,不孕不育的不止罗曼云,结果可想而知。阿菊像两人保证,卵子和精子的提供者彼此不认识,将来更不会找到他们,孩子生下来就是他们的孩子,公司有严格的管理制度,他们完全不用担心。
罗曼云还是很不安,“这样的话,和收养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收养孩子,外人知道,孩子说不定哪天也会知道。”阿菊耐心地说:“没有人有义务为你们保密,但我们公司不同,在我们公司诞生的孩子,就是你们自己的孩子,谁也抢不走。”
十个月后,柳诚罗曼云如愿得到了一个女儿,就如阿菊所承诺的那样,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任何疑似柳阑珊亲生父母的人找上门来。
柳诚恍惚地说:“我有时真的觉得,她就是我的种,就是从我老婆肚子里出来的。”
岳迁问:“你和阿菊还有联系吗?”
柳诚摇头。
“最后一次见到阿菊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楚了,好像是阑珊周岁的时候,她不出现,我们才更安心。”
“阿菊……”罗曼云念叨着这个名字,苦笑了声,“你不说,我都快觉得她根本不存在了,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她根本不真实,我的孩子才是真实的。”
罗曼云的神情突然狰狞起来,“她骗了我!她骗了我!居然是那种人!”
岳迁问:“谁骗了你?阿菊?”
“她说是大学生!高学历,长得漂亮,聪明!”罗曼云咆哮道:“我求她,让我看看那女孩儿是什么样,我不需要知道名字,看看长相就好,她不让!原来是,是个疯子啊!阑珊的妈妈,是个疯子,还是农村人啊!”
罗曼云的哭声在病房里回荡,岳迁想起刘珍虹年轻时的经历,她不是一直生活在农村,她是最早从嘉枝村走出去的女孩,考上大学,本应有个锦绣前程,漂亮,聪明,在这一层上阿菊并没有欺骗罗曼云。
可是某一日,刘珍虹却回来了,村民没人知道她在外面的世界经历了什么。多年过去,她成了个疯女人,人老珠黄,却还穿着年轻时的衣服,化着过气的浓妆,她没有孩子,在家里贴着许多年轻女孩的照片……
刘珍虹的遭遇,终于在血一般的雾霾里,隐约显现出轮廓。她无法生育,被无法生育逼成疯子,似乎也有了答案。
回嘉枝村的路上,岳迁心情沉重,一方面阿菊这条线索指向一个庞大的阴谋,这甚至比正在侦查的案子更棘手,一方面他必须撕开刘珍虹的伤疤,他必须去直面刘珍虹的伤痛。
“哎——”
陈随转过脸,“没听过你叹气,怎么,打退堂鼓了?”
岳迁抹了把脸,“没有,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刘珍虹。”
陈随沉默了会儿,点头,“也是,你还小。”
岳迁张张嘴,他的刑侦经验比陈随更丰富,但他即将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是一个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女人。
“我去跟她说吧。”陈随道。
岳迁说:“还是我来,陈所,你太凶了。”
陈随不满地皱起眉,“你是不是太得意了?”
“是你把案子交给我。”岳迁说:“你心里有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