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你小子……”岳迁皱着眉,尹莫置身于线索的漩涡中,但每一道激流仿佛都没有碰触到他。
“我的寿衣呢?”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尹莫的小臂,那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中传来。尹莫转过身,看见一双黑暗的瞳孔。
刘珍虹站在他身后,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尹家所在的巷子仍有警察值守,不少村民看见刘珍虹犹如鬼魂一般飘进来,一把拉住另一个不祥之人。有的村民倒吸一口凉气,敢拉住尹莫的,可能也就这不怕死的老婆子了。
尹莫看了看她,声音虽然冷淡,但听得出歉意,“我重新给你做。”
刘珍虹不满地皱起眉,她化着浓艳的妆,脸上五彩缤纷,这一皱眉,褶皱里的那些劣质颜料雪一样掉下来。“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做好吗?”
尹莫沉默了会儿,“做好了,但是被弄坏了。”
刘珍虹挑起褪色的眉,惊声道:“被谁弄坏了?”
“那些闯进来的小孩。”尹莫惋惜道:“全都碎了。”
半分钟后,刘珍虹竟是弯起眼睛,发出古怪的笑声,“所以有人死了。”
尹莫点头,看向黑漆漆的厅堂,“是啊,所以有人死了。”
刘珍虹松开尹莫,又在尹莫的背上拍了拍,像个慈爱的长辈,“没关系,慢慢做,我可以继续等。”
尹莫说:“我尽快给你做好。”
民警在一旁听完这段对话,顿感毛骨悚然,立即汇报给了陈随。
岳迁着急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自动挂断之后立即再拨过去,第四次,终于接通,尹莫没什么人气的声音传来,“欠债的倒是积极。”
“那个纸人是你给刘珍虹做的寿衣?”岳迁立即问。
尹莫顿了下,“嗯。”
“上次为什么不说?”岳迁说:“这有什么可隐瞒?”
尹莫反问:“这有什么必须说的必要?你们当警察的,不会相信纸人也会杀人吧?”
“……”岳迁深吸气,从陈随那里得到消息后,他几乎没有思索就打给尹莫。那个被放置在楼梯下方的纸人吓晕了钟校,又吓得余禾不敢从柜子里出来,但操纵纸人的人并没有伤害他们,出现的意图不明。
尹莫隐瞒纸人属于谁,更是意图不明。
如果纸人是其他人订的,岳迁反应都不会这么大,它偏偏是刘珍虹给自己订的。如果说案子发生之前,尹莫是嘉枝村的第一怪人,那刘珍虹就是第二个,岳迁一想到她,就会想起她家里那座神似她的观音像,还有恶臭难闻的腐烂鲫鱼。
隔着电话,岳迁观察不到尹莫的表情,懊恼这通电话打得太匆忙了,应该回去之后再当面问尹莫。
正在他以为什么都问不出来时,尹莫又开口了,“刘珍虹没有后人,她一个月前找到我,下了纸人的订单,不过她觉得我做的不是纸人,是寿衣,也是她自己。”
岳迁认真听着,尹莫话说一半却停下,他催道:“然后呢?”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纸人放在隐蔽的位置了吗?”尹莫问。
岳迁不大确定,“因为做它花费了很多精力?比较重要?”
尹莫笑了声,“因为刘珍虹给得多。为了做得像,她还给我讲了她的故事,有没兴趣?”不等岳迁开口,尹莫说:“电话费太贵,挂了,想听回来找我。”
岳迁不死心地再拨过去,这次不管怎么拨,尹莫都不接听了。
永宾市周河分局针对许铭的调查正在展开,岳迁本打算待两天看看,但陈随实在缺人,要他尽快赶回去。高铁上信号不太好,岳迁手机又烂,到了南合市,才看到陈随的一连串未接来电和信息。他拿行李的手顿住了,立即给陈随回拨过去。
“陈所,柳阑珊她……”
“找到了,在惠平村。”
柳阑珊死了,发现尸体的是惠平村的村民小黄。惠平村出了李福海的案子,李家又搞了那么大一场白事,这个年惠平村的人过得不明不白。
李福海案被市局接手,陈随本来够不着了,但岳迁挖到了柳阑珊和李福海的些许关联,李福海在死亡之前还给了王学佳3000块钱,陈随报上去,市局虽然还是没让嘉枝镇派出所插手,但在查李福海的同时,也带上了柳阑珊失踪案。
小黄家里养着几条狗,回村的兄弟又带回几条,一大群村里都没处遛,小黄便带着它们去村外的河边撒野。这群狗鼻子灵,刨出一个大坑,小黄一看那编织袋里露出的手,就吓得赶紧报警。
岳迁没回嘉枝村,一回到镇上,就上了派出所的车。河边已经拉起警戒带,有市局的刑警,也有嘉枝镇的民警,岳迁看见陈随正在和一人说话,赶紧跑过去。
陈随看他一眼,介绍:“叶队,这就是我说的小岳。”
岳迁看向对方,长得还行,不到三十的样子,有些端着。陈随又说:“这位是市局重案队副队长,叶波。”
岳迁心中一震,在原本的世界,南合市重案队副队长是他。
叶波打量他片刻,移开目光,问陈随:“现在人找到了,你打算自己查,还是交给我?”
陈随却没直接回答,反而看了看岳迁,岳迁觉得有一丝怪异,他现在只是个刚分到派出所的菜鸟,轮得到他来决定?
“线索是我们所的小岳查到的,叶队没意见的话,我想让他参与到调查中来。”陈随说。
第19章 归乡者(19)
现场的勘察在岳迁赶回来之前就已经接近完成,陈尸地十分偏僻,哪怕是久居在惠平村的村民也很少去。
柳阑珊被埋在一个半米深的坑里,但这里并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是在哪里将她杀害,目前还没有答案。这两天嘉枝镇一带阴雨连绵,冲刷掉了搬运尸体的痕迹,侦查难度再次提升。
叶波同意陈随的要求,岳迁和部分刑警一道回到南合市局。法医正在进行尸检,岳迁奔波了一路,很是疲惫,大脑却十分亢奋,坐在走廊上一边休息一边整理现在的情况。
他去永宾市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原本是找到了柳阑珊和许铭的关系,柳阑珊有为许铭复仇的动机——虽然这动机在没有强有力支撑的前提下有些牵强,但也是一个清晰的调查方向。
然而他还什么都没开始做,柳阑珊已经死了,仿佛有一扇门刚在他面前打开一条缝,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按了回去。
柳阑珊的死如果和周向阳案没有关系,那么杀害她的会是谁?如果有关,那么是周向阳的家人复仇?说不通,周家的人不大可能查到柳阑珊身上去,而且这几天周家上上下下都处在警方的视线中。
岳迁抓了一把头发,忽然听见转角处传来哭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妇人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是罗曼云,后面跟着柳诚。
岳迁站起来,向他们走去。
“不可能是我们阑珊对不对?”罗曼云满脸是泪,湿漉而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岳迁,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小岳,阑珊只是失踪了,你们正在找她,还没有找到对不对!”
扶着罗曼云的女警轻声安抚,岳迁看向柳诚,“一会儿进去看看她吧。”
罗曼云闻言瘫倒在地,“阑珊啊,我的阑珊啊!”
“为什么。”柳诚看上去比罗曼云镇定得多,但眼中仍是布满红血丝,“她只是离开我们,独立生活而已,哪家的闺女都有离开父母的一天,为什么偏偏是她。”
岳迁张了张嘴,到底没在这时候提及柳阑珊的亲生父母。柳诚罗曼云在柳阑珊的身世上隐瞒颇多,这其中也许有他们不敢、无法道出的真相,可此时他们的悲切是真实的。岳迁退开几步,打算等他们稍稍平静,再做正式问询。
法医完成尸检,柳诚罗曼云看到的是面容被清理干净的柳阑珊,两人的哭声在走廊上回荡,岳迁见过许多失去子女的父母,他们的反应和那些父母没有两样,甚至更加悲伤。
尸检时叶波在场,岳迁还是重案队副队长时,只要时间来得及,也会参与尸检。此时,叶波的目光落在岳迁身上,将尸检报告往他面前一推,“你和陈随是什么关系?”
岳迁结果报告,挑眉,“我刚分到嘉枝镇派出所,是陈所带我查案。”
叶波冷笑一声,“我是问你和他的关系。”
岳迁说:“上级和新人?”
“就这样?”
“叶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叶波围着岳迁转了两圈,“陈随连他们分局的新人都带到一半不管了,去了派出所还带起新人来了?”
岳迁看出叶波和陈随关系不一般,“我刚毕业,以前也没在市里实习过,不了解陈所过去的工作。”
叶波说:“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嘉枝镇本地人,勉强考上警校,在校成绩不咋地,能去嘉枝镇派出所工作,还要归功于你本就是那儿的人。”
岳迁笑了笑,“保护家乡嘛,好事儿。”
“所以你这样平平无奇的人,陈随为什么对你另眼相待?”叶波凑近,耳语道:“陈随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岳迁也压低声音,“还真有。”
叶波显然对他的答案很是意外,“嗯?”
“他吃了我家的蒜薹腊肉。”
“……”
岳迁见叶波不语,故意说:“这算不算啊?”
叶波的视线里多了一丝探究,陈随去派出所后,这还是头一次跟他提要求,他猜到岳迁和陈随关系不一般,但现在看来,又不止是不一般,岳迁有点东西。
“看完报告说说你的想法。”叶波说。
岳迁仔细看起来,柳阑珊被发现是1月29号,死亡时间是1月26号,腹部、背部被利器捅刺三刀,内脏破裂。凶手在她死后,将她转移到惠平村外的野地中。
“1月26号,我们手上那起案子是1月25号凌晨,相隔一天多。”岳迁皱着眉,“柳阑珊失踪的时间是1月22号夜间到23号凌晨,有人看到她当晚出现在惠平村李福海的白事上。”
听到李福海的名字,叶波立即眯起眼。
岳迁继续说:“那天我其实也来参加了白事,但没有看见柳阑珊。”
叶波问:“你去干什么?”
“凑个热闹。”岳迁说:“而且李福海这案子本来也是我们所在调查,我来看看有没什么新的线索。”
叶波说:“市局调走李福海的案子,你很不满?”
岳迁笑了声,“叶队,这话说的,我们陈所都没不满,我一个新兵,有什么资格不满?那案子出的时候,我还在家养伤呢。”
叶波盯了岳迁一会儿,又说:“陈随说你为了周向阳案去永宾市,查出什么来没?”
“是周向阳和柳阑珊两个案子,可惜刚有点眉目,柳阑珊就遇害了。”岳迁详细说了说在永宾市的调查情况,叶波越听神色越凝重,“也就是说,许铭成了连接柳阑珊和周向阳的关键?”
岳迁说:“许铭身上疑点太多了,永宾市那边已经立案调查,但这种失踪案,一时半刻很难有进展,柳阑珊一死,性质就不一样了,突破点还是在我们这边。”
叶波没说话,他在岳迁身上看到一种和年龄、阅历不符的经验,这么一个愣头青,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队,我大概有两个不成熟的想法,你给指导一下?”岳迁说。
叶波点头,“说说看。”
“柳阑珊和周向阳的致命伤完全不同,凶器也不是同一个,但他们遇害的时间十分接近。我在永宾市就想过,柳阑珊的失踪看上去是主动失踪,现在暂时放下有人在惠平村看到她的事,她和邱金贝谈恋爱是假,为的是拍视频赚流量,那这赚流量会不会也是她的谎言?她来到我们嘉枝村的真正目的是接触周向阳。”
叶波说:“但你刚才说过,柳阑珊复仇的动机牵强。”
“是,但之所以牵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了解的真相还不够。”岳迁继续说:“她为被毁掉一生的许铭而来,失踪之后躲在暗处寻找机会,25号凌晨,她发现了机会,周向阳在尹家落单,她用准备好的工具杀死了他。她并不想给我们留下许铭这条线索,但她没想到的是,孟岭会跑去给周向阳插上糖油果子。”
叶波说:“柳阑珊在完成复仇后,被另一人杀死?”
岳迁说:“这个人是谁,我实在是没有头绪,周家不可能,邱金贝?也没有动机,柳阑珊失踪后,我多次和邱金贝接触,感觉这人对他父母、三个姐姐有很大的排斥情绪,但对柳阑珊更多的是关心。”岳迁说着看向叶波,“那么柳阑珊遇害,问题很可能就出在上一个找不到解答的地方,李福海的白事,她为什么要去?她和李福海是什么关系?”
叶波在一阵沉默后转移了话题,“另一条思路呢?”
岳迁说:“柳阑珊并没有给许铭复仇的打算,甚至许铭失踪,和她还有一丝关联。但鉴于许铭身上的所有疑问都没有答案,我暂时不在这里展开。单说柳阑珊在周向阳之后遇害。凶手先杀害了周向阳,但不知什么原因,柳阑珊撞了上去,跟着被杀害。”
叶波不赞同,“你意思是柳阑珊看见了凶手?被灭口?这不太巧合了吗?那柳阑珊为什么要玩失踪?”
岳迁耸了耸肩,“这些都是最初步,也不大经得起推敲的想法,所以才需要叶队你指导嘛。我想来想去,觉得柳阑珊的案子恐怕还是要落脚到李福海的案子上。”
不等叶波表态,岳迁又下猛药,“我不知道陈所是怎么跟你交流的,但如果你丝毫不认为柳阑珊出现在惠平村很奇怪,你也不会在百忙之中,帮我们陈所寻找柳阑珊吧?”
“你……”叶波叹了口气,“行,我就知道陈随安排一个人过来不简单。”
岳迁摇摇头,“陈所也是为了尽快侦破案子。”
叶波打开投影,李福海的影像清晰出现,有生活照、工作照,比岳迁在陈随那里看到的多得多。
“我们掌握的情况是,李福海的别针厂没有任何经营问题,他这个厂虽然小,但效益十分可观,厂里的工人基本是在长字县本地招的,知根知底,安分,管理者呢,也大多是李福海自家人,整个厂运行得就很稳定。李福海这两年身体差了些,去年动过手术,切了个良性肿瘤。身体、工作、家庭,这些自杀的常见动机,在他身上都不存在。陈随当时查的时候没有什么眉目,我们接手后了解得越深,就越觉得……”
叶波停下来,仿佛在斟酌用词。岳迁问:“什么?”
叶波说:“李福海有中邪的可能。”
岳迁惊讶,“中邪?”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真有邪门歪道啊?
“李福海自杀之前,他的家人没有一个发现异样,所有可能的动机我们也已经梳理过了,不成立。而猎枪这种东西,你接触过吗?”叶波问。
岳迁射术了得,但猎枪还真没玩过,更是不了解,摇了摇头。
“猎枪这种东西早就禁了,但有人私底下玩,还给它赋予了一些神秘学的意义。”叶波说,“其实就是迷信,觉得它代表惩罚,审判,有人在家里挂着猎枪,觉得能镇恶驱邪。前些年就有个案子,有人自制猎枪复仇,杀了三个人,猎枪怎么都找不到,你猜去哪里了?”
岳迁说:“难道是李福海用来自尽的这把?”
“那倒不是,那把作为凶器的猎枪被一个和案子完全无关的人捡走,供了起来,刑警查到他时,他还用那把猎枪重伤了一个警察。后来他供述,妻子得了癌症,病入膏肓,他觉得这把猎枪是正气的象征,拿回来守护妻子,必要时他会用它杀死妻子,结束她的痛苦。”
最后,他还未来得及杀死妻子,就被连人带枪带走调查。
“上了年纪的人,对猎枪有些迷信,李福海是生意人,这方面更固执一些。”叶波说到这里也很是无奈,警方实在没有更清晰的线索,猎枪就成了李福海中邪的一种间接证据。
“叶队,当时陈所跟我说李福海这案子时,我就觉得有个地方很蹊跷。”岳迁说:“长字县离嘉枝镇那么远,李家在嘉枝镇有根据,为什么非要去长字县发展?”
叶波的判断和陈随差不多,认为那边有政策优势。而经过这么多天,岳迁琢磨出了另一种可能,“李福海是不是想逃走?不管是心理上还是客观上,他不愿意在嘉枝镇发展?”
叶波问:“你觉得是什么?”
岳迁说:“我不知道,但这和他中邪、用猎枪自尽不仅不冲突,反而还搭上了一些关系。”
办公室暂时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岳迁又说:“李家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兄友弟恭吗?”
“我懂你的意思。”叶波说:“李福海没有孩子,早已离婚,他的家产今后只能由他兄弟的孩子继承。但李家每个人我们都详细调查过,他们与李福海感情很好,杀掉李福海来提前分遗产,可能性很低。”
岳迁没有反驳,却提到另一点,“李福海想有自己的孩子吗?”
叶波诧异,“什么?”
“我在想,李福海甘心吗?事业这么成功,周围的亲戚跟着他过上好日子,比他更美满,因为他们有伴侣后代,只有他,妻子走了,孩子也没有。”岳迁说:“叶队,我们村里有个没孩子的女人,岁数跟李福海差不多,因为没孩子,精神都出了问题。”
听岳迁说完刘珍虹的情况,叶波说:“那能一样吗?李福海有事业,除了家庭,一切顺心,刘珍虹是方方面面都不如意,而且男女在后代这件事上,思想有差异也很正常。”
“李福海肯定不像刘珍虹,但年轻时完全没有因为孩子的事着急过吗?不见得,他要真的不在意,或者他的前妻李倩子不在意,他们可能不会离婚。”岳迁说:“李倩子有消息了吗?”
叶波说:“没有,出国二十多年了,和她自己的家庭,和李家早就断了。”
岳迁在叶波办公室,总算是彻底接触到李福海案的细节,李福海自杀似乎只能用中邪来解释,但李福海无子,以及去长字县办厂在岳迁看来,是最值得花功夫的地方。
“李福海那场白事,怎么搞那么大?”岳迁说,“我听说本来是为老太太祝寿,才弄了那种排场,后来老太太执意办成白事?”
“因为老太太也觉得李福海的死和中邪有关,她只是不肯直说而已。”叶波在得知李家把镇上能请的丧葬团都请了之后,立即赶到李家,白事当天,也有刑警着便服出现在惠平村。
老太太不见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仿佛已经看破了生死。叶波问她为什么要办这么大的白事,她只是沉默不语。
岳迁说:“叶队,我想去见见这位老太太。”
叶波凝视他,点点头,“别忘了陈随让你来,重点是查什么案子。”
柳阑珊遇害的消息传回嘉枝村,邱家反应各异,邱金贝震惊多过伤心,忙追着陈随问柳阑珊是怎么死的,话里话外都是撇清自己的关系,生怕柳阑珊这一死,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汪秋花在院子里左拜右拜,感谢各路神仙显灵,没让柳阑珊嫁到柳家来,不然她的宝贝儿子这一结婚,就是克死了老婆,今后想再娶个看得过去的媳妇就困难了。
倒是对柳阑珊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的邱家三姐妹令人意外地流露出些许悲伤。陈随听见邱三妹低声说:“早该劝她离开的,她就不应该到我们这种地方来。”
陈随推开喋喋不休的邱金贝,注视着邱三妹,“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邱三妹摇摇头,“你们不懂。人都已经走了,再说这些也什么意思了。”
之后,她再不愿开口。
汪秋花见姐妹三个愁着一张脸,又发起火来,大骂道:“你们丧着脸给谁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家死了人呢!那柳阑珊在的时候,你们不是最看不惯她吗?啊,现在人死了,你们又在这装哭?你们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陈随不是来邱家看什么家庭闹剧,柳阑珊从失踪到遇害,案子的性质彻底改变,警方需要采集指纹、DNA等检材。邱金贝很不情愿,不断强调自己是无辜的。
陈随来到刘珍虹家,柳阑珊失踪前跟踪过刘珍虹,上次警方也因此找过刘珍虹,但没有采集检材。刘珍虹家里依旧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鱼腥臭,刘珍虹老旧画皮一般的脸上挤出淡淡的惊讶,“那个女子,死了?”
“是啊,被人害了,在周向阳遇害后不久。”陈随边说边观察刘珍虹的表情。
她的神情向来不能用常人那一套来判断,只见她望向远处,眼中无神,不久又收回视线,摇着头说:“可怜的女子。”
“只是可怜?”
“我们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是不可怜的?”
陈随问:“你让尹莫照着你,做了个纸人?”
“那叫寿衣。”刘珍虹纠正道。
“为什么给自己准备这个?”
“人都有这一步,我没有后人,谁来给我准备?”
“你……”陈随顿了顿,从刘珍虹的角度出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觉得不吉利吗?”
刘珍虹好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笑了,摇摇晃晃朝观音像走去,跪在蒲团上,嘴上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第20章 归乡者(20)
李福海的母亲在给李福海办完白事后再度被送进医院,年纪太大,疾病缠身,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似乎没多少日子了。
岳迁来到镇医院,李福海的大哥大嫂正在轮班照顾李母。大哥叹着气说,老太太这两天人都不怎么认了,说话颠三倒四,问了也白问。
岳迁看了看半睁着眼的李母,“没事,我和老太太聊一会儿。”
“老太太,今天感觉怎么样?”岳迁坐在病床边。
李母浑浊的双眼缓缓转过来,嘴张了张,发出听不清的音节。
“老太太,我去参加过你们家的白事,你还记得我吗?”岳迁从兜里拿出糖,“我吃了好多这个。”
李母看着糖,“福海爱吃。”
“所以你才准备那么多吗?”岳迁说:“福海是你最疼的孩子吗?”
李母拿过糖,枯萎的手颤抖着将它拨开,“福海啊,福海……”
“福海是怎么走的?”岳迁问。
李母充耳不闻,只念着李福海的名字。
李家人说她脑子不清新,可她明明非常清楚李福海已经先于她离世的事实,可她的悲伤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寻常的东西,类似恐惧?不安?岳迁暂时看不明白。
“老太太,跟我聊聊福海吧。”岳迁继续说:“他那个别针厂经营得好,带着你们一家子都富了起来,但我有点想不通,当年他为什么不肯就近在咱嘉枝镇办厂,非要跑到长字县那么远的地方去?那里没亲没故的……”
岳迁还没说完,就看见李母剥糖纸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略有变化。岳迁盯着她的眼睛,那里蒙着厚重的白膜,所有本该鲜明的情绪都像是被遮住了,只有极其细微的惊讶流露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