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乐晗曾经那样在乎他。
为他设下苦肉计,为他自断双腿。
为他找来形形色色的替身,那些人哪一个不像他?
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可能?
乐暥张了张嘴,却终究无法再理直气壮说出什么。
确实是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把他看轻了。
“如果…是我的方式不对…”
乐暥陷入沉默,可除此以外,他还能用什么方式?那个方式已经是他所能筹谋的、最两全其美的了。
他早已习惯在掌控中索取,更不得不习惯,做他的“兄长”……
乐暥的矛盾挣扎,乐晗显然不想了解。
他只觉得荒谬至极,再联想过往种种,更像历经惘然大梦,终于看透一切,疲惫无力,狼狈不堪。
和这样一个沉溺于自我悲情剧本里的人,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对了,”乐晗转动轮椅,最后侧过半张脸,“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件事,你最好别因此产生任何误会,以为我们之间还存在别的可能。”
电脑屏幕上,入侵医院服务器的进度条终于跳至100%。
乐晗调出备份资料,利用后台权限布下陷阱,让自己的假少爷身份,被伪装成是医院技术人员“无意间”发现,又“不慎”泄露出去。
后续走向完全在他预料中。
乐晗接到了季希的电话,“你在哪?你还好吗?我听说…我听说…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乐晗看着电脑右下角,他用爬虫监控的舆论,关于“乐氏”、“真假少爷”、“身世疑云”等等的词条正以指数形态增长。
而主界面上,游戏里,凤凰弑令正完成升级。
机甲悬浮于在兽群尸堆上空,装甲流光燃血,伟力遮天蔽日,宛如神祇。
火势不错,最好烧得再旺点,凤凰才能彻底涅槃。
乐晗勾唇,“我很好,季希,不用担心。”
他亲自做推手,秘密不再是先被捂住再爆发,而是从底层迅速发酵,等乐家察觉时,一切早已板上钉钉,人尽皆知。
乐暥早在事发当晚就先被召回,如今,乐晗也应“邀”来到这座大宅客厅。
昂贵的紫檀木家具光鉴依旧,倒映着几个影子,分外压抑。
主位沙发里,乐秉国面色沉肃,不怒自威,唐声晚在他身侧,保养得宜的精致面容看不出太多情绪。
陆雪宋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眉头微蹙,向来淡漠的脸上倒是难得流露一丝复杂。
而乐暥则站在窗前,背对众人望向外面。
当轮椅滚过地毯,发出微弱声响,他才侧过点身,朝这边看了过来。
乐晗却完全没看他。
“小晗,你来了…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虽然很意外,但乐家养育你这么多年,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唐声晚目光落在乐晗身上,乐秉国同样,从他进来的第一秒,就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
“我们商量过了,你以后还是乐家的孩子,跟从前一样,多养个儿子,对我们而言不算负担。”
这应该是真假少爷文里最圆满的结局。
乐晗诧异地挑了下眉。
确实,偌大的豪门,怎么可能养不起两个少爷,再来十个都不在话下,根本没必要取舍。
但上辈子可没有这样的恩典,按照剧本,他们应该提出给他一笔钱,勒令他彻底脱离乐家,永远不准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彼时他惹人厌烦,现在他失去价值,结果都一样。
乐晗迎着那对夫妻的目光,没有半分怯懦,直接反问,“为什么?”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其实又能有什么为什么?若真想,大可以说些“养了这么多年有感情了”“还是家人”之类的场面话,冠冕堂皇的理由信手拈来。
但偏偏……
从养父母脸上,乐晗看不到一丝一毫,他们甚至连编个像样的谎言都显得不屑。
他们只是不悦地皱起了眉。
那神情仿佛在说:留下你已是施舍,还问什么为什么?
既然都这么明显,那他也不用顾忌任何情面了。
“我已经没有价值,不是吗?难道乐家预备下一步投身慈善,要收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成年人?”
“乐晗!你怎么同你母亲说话的!”乐秉国动了怒。
乐晗无所谓地笑笑,捕捉到唐声晚在他提到“毫无血缘关系”时,眼神几不可察闪烁了一下,随即视线飘向乐暥。
瞬间,他全明白了。
将自己这个假货继续绑在乐家,是为拴住乐暥,这个他们精心培养、如今却可能因身世曝光而离心、甚至反噬的“继承人”。
他这是成了人质啊。
乐晗心底冷笑,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乐秉国开口,不容置喙,“小晗,你要记住,乐家能给你安稳,也能收回一切,安分守己,对大家都好。”
这话看似是对乐晗,但那警告意味,一语双关,分明也同时直指窗边那个沉默的背影。
乐暥肩膀颤动了一下,仍未转身。
客厅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
陆雪宋全程旁观,看着乐晗的眼神愈发复杂,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仅是抿紧了嘴唇。
这些人大约各自打着算盘,没一个省油的灯。
但都与他无关了。
乐晗今天肯亲自来这里,目的只有一个。
只不过现在看来他“被需要”了,乐家不会轻易放他走。
想到口袋里的银行卡,乐晗决定改变策略。
他脸上冰霜消融,牵起一个堪称乖巧的笑,“我知道了,抱歉,刚刚是我不懂事,情绪激动了,以后我会安分守己,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乐秉国和唐声晚对视一眼,对这个“懂事”的转变显然颇为满意。
两人相携离开,经过乐暥身边时,递去一个带着明确警告意味的眼神,唐声晚随即对陆雪宋道,“雪宋,你跟我们来一下。”
陆雪宋从沙发起身,与乐晗视线短暂交汇。
那一瞬间,乐晗居然朝他笑了下,挺轻快的那种笑,陆雪宋一怔,领会到他的意思。
——我们两个,还挺有缘分的。
游戏里纠缠不清,现实还有这种因缘际遇,可不是有缘?
乐晗一向很会调理心态,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颇为随遇而安。
等乐秉国三人走到客厅门口,还没完全离开时,乐晗转动轮椅,略微提高音调,仿佛随意地向凌清荣问道,“凌叔,凌逸在吗?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有些事我自己处理不了,想找他来着。”
果然,一听到凌逸的名字,乐秉国脚步顿住,“凌逸回来了?怎么没见他去总部报到?”
凌清荣脸色微变,但立刻恢复如常,恭敬道,“回先生,是临时有些急事,我委派凌逸去处理了,我会督促他尽快结束,回总部任职。”
乐秉国未置可否,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凌叔?”乐晗装作疑惑不解。
他追踪凌逸的手机信号,最终定位显示在主宅。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今天根本不用亲自踏进这里。
凌清荣只得继续解释,“抱歉少爷,凌逸现在在办的事确实性质有些复杂,期间不方便与外界联系,让您担心了。”
“没事,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任务再忙,他总要回家吧?我等他回来就好。”
凌清荣:“这…”
“凌叔,”乐暥忽然道,“去叫凌逸过来吧。”
凌清荣身形微顿,低头,“是,大少爷。”
客厅里只剩下乐晗和乐暥。
“小晗,你为什么会答应留在乐家?”
乐暥比谁都清楚,这座光鲜宅邸,就是个华丽牢笼,以乐晗的性子,他以为他会反抗。
“拜你所赐?”乐晗讥讽道,“你觉得在你说出那些话之后,他们还会轻轻松松放我离开吗?”
乐暥眼神一暗,刚想开口,乐晗就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你那些曲折心路和深情剖白,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不过…”
冷淡地勾了下唇角,乐晗笑得意味不明,“关于凌逸,或者斐尔…如果你有兴趣对我说点什么实话,我倒很愿意洗耳恭听。”
“……”乐暥站在轮椅边,垂眸看下来的眼睛深邃湛然,眉心一道浅浅竖纹,这坚毅冷峻的面相,像一块纹丝不动的大理石,丝毫看不出底下的情绪。
“不说的话,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乐晗不再看他,操控轮椅,径直离开客厅。
又回到这个房间。
阳台外,夜幕低垂,乐晗抬眼望向遥远天际。
某个晚上,凌逸驾驶直升机带他逃离这里,舷窗外就是那片跨越光年的星带,仙女座。
乐晗同样记得,双人拼图副本中,他一眼认出的也是仙女座。
“少爷。”
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乐晗敛眸,指尖在扶手轻轻一叩,才缓慢调转轮椅。
凌逸站在门口,光影交界线将那道身影割裂出明暗两层,一身未散的尘屑在周围萦绕,染上朦胧黄晕。
他没有立刻进来,不过乐晗还是能看清他。
几天不见,熟悉的清俊面容带着疲惫,似乎刚历经奔波,还有些紧绷,但那双眼睛在触及乐晗的瞬间,迸发明显光彩。
凌逸已经在克制了,将深不见底的注视,浓缩为主仆重逢的欣喜。
他站在那儿,目光和煦温柔,意识却早已被篡夺,自动扑绕上轮椅里的人,从头到脚,细致又贪婪,仿佛巡视过每一个领地,弥补他离开的每一个瞬间。
对乐晗而言,只是几日小别。
但对凌逸而言,却是一场漫长放逐。
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强忍着不上前,将那人叼进巢穴,嵌入骨血。
事实上,如果不是换制服的这几分钟时间,他也不可能忍得住。
凌逸终于一步步走近,步伐沉稳。
他在乐晗面前停下,微微俯身,狭长红眸自下而上抬起,锁住乐晗的眼睛。
“少爷,我来晚了。”
乐晗也看着他,不躲不避。
“凌逸。”他叫出他的名字,语气平静。
两个人都很平静,仿佛当中的分别并不存在,只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日常。
但这两种平静又截然不同。
凌逸喉结不明原因地滚动了一下,他本能地垂眼,与乐晗长久对视需要强大的自控力,他现在储备不足。
“您洗漱了吗?需要我去为您准备?”
“……”乐晗视线落在凌逸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回答,“洗过澡了,还没洗脸。”
他语速有些缓慢,但凌逸仅仅压抑自己就已经很难,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疏解那几乎要将他烧穿的想念。
向来警敏的人,这次没能及时察觉那点细微异样。
“那我去准备热毛巾。”凌逸说完就走向浴室。
乐晗注意到,玻璃上的人影在门口停顿半秒,才彻底进了门里。
“少爷,略有些烫,您试试手温。”
凌逸捧着毛巾回来,热气在他掌上蒸腾,他微微躬身,将毛巾递上。
看似寻常交接,乐晗也伸出了手,但指尖却没落在毛巾处。
它们碰到了凌逸的手指。
凌逸手腕一僵,呼吸窒住一秒。
“凌逸,我不是乐家的少爷,你知道了吧?”乐晗边问,手指仿佛不经意,顺凌逸指节,缓缓滑向他掌心。
凌逸抿唇,浑身血液争先恐后,涌向乐晗碰触的位置。
“…是的,少爷。”
“你知道了?还叫我少爷?”
乐晗指尖微凉,与凌逸掌心因紧握热毛巾而残留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少爷之前问过我…”凌逸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我是乐晗小少爷的管家。”
乐晗一笑,“倒是忘了,”他歪头,指甲在那掌心若即若离,近乎狎昵地、轻轻刮过。
皮肤被硬.物摩擦,窜起电流,凌逸条件反射想缩手,是长期隐藏秘密者被触及核心时的本能防御,但他硬生生止住这个动作,任由乐晗指尖在他掌心停留。
“不过…你好像并不意外?”
凌逸肩膀微微一僵。
他的注意被那只手吸引,这点反应猝不及防,自然流露出来。
乐晗清晰感受到手下肌肉瞬间的紧绷,他眼神闪动,滑过凌逸的脸,“看我说的什么话,你进来之前都已经知道了,要意外也早该意外过吧…”
凌逸悄悄攥住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
“毛巾,温度刚好。”
说完,乐晗若无其事拿起毛巾,凌逸半摊开的、没戴手套的右手掌心,那道伤疤依然清晰可见。
更早之前,游戏里,乐晗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只黑猫,提到松鼠鳜鱼时,他曾脱口而出“知道一个人,很会做这道菜”。
现在凌逸就在这里,他却并没有问他:既然是你下的厨,为什么不能大方承认。
因为他已经有答案了。
凌逸对他好得…有点太“过”了。
乐晗坐在轮椅上,微笑着,视线慢条斯理,从上到下扫过凌逸。
那一瞬间,凌逸差点想关门,重新整理后再打开一次。
并非衣衫不整,他的礼仪教养,让他即使在私人空间,听到敲门也会立刻将自己收拾妥当才见人。
他只是……完全没料到门外会是乐晗。
就在不久前,氤氲浴室里,这个身影还在他脑海——脊背抵着瓷砖,温热水流从腰腹浇下,流向深处,再从曲起的指间滚落……
凌逸飞快闭了闭眼,强行将眼前衣衫齐整、笑容干净的少爷,和想象中那个被自己冲撞到七零八落、哀戚求饶的可怜青年,剥离开来。
刚想询问,乐晗先开了口,“睡不着,能进去吗?”
凌逸暗自过了一遍房间状态,他也是今天才回来,应该没留下任何不该有的痕迹,除了浴室……
“当然可以。”他侧身让开,“少爷您休息不好吗?是不是哪里布置不合适…”
经过浴室时,凌逸自然打开排风。
“没有,就是不习惯。”
轮椅滑入房间,乐晗随意打量四周,这间卧室不大,布置也更简洁,但或许是因为面积小,反而更像个能住人的温馨小窝。
他试图在这里找到一些记忆琐碎,但发现,唯一熟悉的只是身边这个人。
“还在工作?”
屋内仅开了一盏书桌灯,映着半面墙壁,一团光晕照亮摊开的文件,明显可以看到集团总部的红头。
“是的,少爷。”
“还有多少?要弄到很晚?”
这些文件没什么特别,乐晗移开视线,看向凌逸。
凌逸已经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垂首应答,“快结束了,不会很晚。”
乐晗若有所思应了一声,“那我想在你这里睡,是不是会影响你工作?”
凌逸:“……”
心漏跳半拍,他……没听错?
乐晗问得过于自然,而只要他说,凌逸也从不会错听任何一个字。
男人喉结上下攒动,再开口时,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不会。”
会受影响的,从来就不是工作。
“但是少爷,您怎么…”凌逸适时表现出一点合乎情理的劝阻,比如,“您如果对房间不满意,我让人重新…”
“房间没问题,”乐晗操控轮椅来到唯一的床边,“就是我很久没住了,总觉得那屋子没点人气,我不喜欢了。”
完全是骄纵小少爷的理由,他抬眼,任性地问,“还是说你不想让我在这儿睡?”
“没有!”凌逸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他稳了稳心神,接着解释,“只是我房间简陋,怕怠慢了少爷。”
“还好吧,”乐晗顺理成章将这张床打量一番,就是普通的双人床,不过床上确实只有一个枕头。
想起什么,乐晗笑了笑,“你不是说,我以前在你房间睡过很多次?小时候。”
凌逸终于没忍住,手指抵在唇边低咳一声,耳根不受控地微微发热,好在光线不足,不细看瞧不出来。
“…是,少爷想在哪里休息都可以。”见乐晗似乎要从轮椅起身,凌逸上前扶住他,“您要现在就睡吗?”
“睡吧,这么晚了,不睡觉还能做什么?”乐晗抬了抬眉。
凌逸抿唇,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任何歧义。
他俯身将乐晗抱了起来,动作流畅地将人安放在自己床上,像是生怕多一秒,就会泄露什么风吹草动。
这些天自力更生,乐晗都快忘了,只要有凌逸在,就必定不会让他出力。
这一愣神,身体已然陷入床褥。
这张床还算宽大,没有那么柔软,床被是跟他房间类似的洗涤剂香,毫无特殊,乐晗在床上侧身,鼻尖贴向枕面。
……不像这几天睡过人的样子。
凌逸是今天才到主宅吗?
乐晗抬眼时,凌逸已经直起身,他回到书桌前,收起笔记本电脑夹在胳膊下。
“少爷您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乐晗从床上支起脑袋,“你出去干什么?”
“我…”凌逸顿住脚步,小心控制着语调,“我去外面…处理剩下的工作。”
“资料不都在这儿吗?赶紧把事情做完来睡觉,弄得像我占了你的窝,欺负你似的。”
乐晗贴向枕头,随意揽抱住被子,声音侵染上细碎笑意,和一点不明显的慵懒。
“……”凌逸感到恍惚,甚至头重脚轻。
某种不真实感,一下一下,搔刮他的神经。
他又重新坐回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僵硬,被强行放在触控板上,机械地动作起来。
凌逸能感觉到,乐晗在看他。
并不是目光本身的问题,而是他对那人的一呼一吸都格外敏感。
他不自觉垂下眼帘,检视自己:这身家居服是否过于普通?材质是否不够挺括?颜色是否衬得他气色不好?是否……不够好看?
乐晗确实在看着凌逸。
从一开始带着些许刻意和审视,到后来渐趋柔和。
那道对着电脑工作的背影挺拔如旧,但因为身上的着装,和眼下所处的环境,被暖光柔化,格外安然沉稳。
就好像……那些经年累月住在一起的两个人,才会出现的寻常光景。
一个疲倦地先上床休息,另一个还在灯下处理工作,彼此互不打扰,却又互相陪伴,一个或许在偷偷看对方的背影,另一个则心猿意马悄悄惦记。
那是一种过于美好的,属于“家”的幻觉。
乐晗并没意识到,他只是别有用心,原本没打算这么快睡着,但眼皮却在这种氛围下,不知不觉变得沉重。
凌逸滑动触摸屏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道一直落在他背后的视线,开始不像刚才那样专注集中。
——乐晗就在身后的床上,他的床上,快要睡着了。
这个认知像无数根丝线,缠住感官,心跳非但没因对方的放松而平缓,反而失序鼓动,燥乱不堪。
如果……如果这些是真的,如果他们真的共同构筑了一个只属于彼此的小世界,凌逸想,他或许可以在此刻轻轻合上电脑,悄然起身,走到床边。
在那人半睡半醒的时候,极尽轻柔又缠绵地落下一个吻,然后哄着他:先睡吧,别等我了。
但不行。
凌逸经常做梦,最分得清梦和现实。
电脑屏幕上,数据文字逐渐模糊,变成一片无意义的符号。
凌逸已经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它们正被吸引,尽数投向身后那片被温暖黑暗笼罩的区域。
被褥轻微的摩擦声,清浅、规律的呼吸声……
每个动静,都像在心弦拨弄,却不是阻尼振动,因为它们丝毫不会减弱,反而还在增强。
勉强撑了不到十分钟,凌逸终于关掉电脑。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飞快瞥了一眼床上,然后屏住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那个方向,起身朝门口退去。
除了关灯那一声轻响,凌逸确信自己没发出任何声音,然而,那团拱起的、安静的被子却忽然动了。
“凌逸?”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凌逸脚步一顿,“…少爷。”
“你去哪儿?”
那颗望向他的脑袋,眼睛半眯,懵懂疑惑,似乎在寻找焦点,被压起来的头发支棱着,又慢慢塌下去,看上去软软的。
“……”凌逸感觉喉咙干涩,“我去隔壁房间睡。”
乐晗还没完全清醒,闻言,像听到什么麻烦事,皱了下眉,随手掀开被子一角,露出身侧明显的空位。
这动作随意又自然,却让凌逸从头都脚都僵硬了。
“过来。”惯常的命令语气,又像单纯被吵醒导致不满,“折腾什么…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凌逸喉结滚动,试图用吞咽压下因这句话而滋生的、那些过分危险的想法。
理智在报警,双腿却早已不听使唤,一点点靠近床边。
脚步很轻,心跳很重。
凌逸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的,身体像一块木头。
他仰面平躺,维持靠近床沿的位置,努力在两人间留出一点距离,区区十几厘米,仿佛就能成为最后防线。
可没过多久,窸窸窣窣的声响从旁边传来,紧接着那具温热身体朝他靠近。
最终肩膀一沉,被贴上一片柔软皮肤,带着薄荷香气的呼吸,轻轻拂过他颈窝。
“还是这个味道舒服…”乐晗找到位置,脸颊自然蹭了蹭,棉麻布料干爽舒适,和穿着他的人一样,每一丝纤维都温柔熨帖。
凌逸:“……”脑子像是已经不会转了。
“你去别的地方…那我和一个人睡在那冷飕飕的房间里有什么区别…”
乐晗哼哼,满足又不满,抱怨得理所当然,似乎并不认为这举动有什么不妥。
仿佛认定他的管家,就是会满足他一切需求,恃宠而骄,蛮横无理。
凌逸也在这句抱怨里,仓促找回了心跳。
……少爷只是因为他身上助眠熏香的味道,只是贪恋这一点“人气”才靠近他的。
起因合理,安全。
用不着告诫自己,思维就已经将这个解释钉死,掐灭一切旖旎多余的念头。
否则只消一点零星火苗,凌逸恐怕都没法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保持冷静。
“枕头…”乐晗自己迷迷糊糊,还分了一半枕头给他。
凌逸思维难得慢半拍,他应该再去拿一个枕头,让乐晗睡得更舒适一些的。
可他一动也不敢动了,或者说,不想动了。
他只能尽量从容地低下视线,借调整枕头的角度,偷看一眼他的少爷。
乐晗却在这时,掀起点眼皮。
些许微弱流光淌过凌逸低垂的发梢,镜片后的那片深红,专注而深邃,好似醇酒正在发酵,安静的,浓烈的,透出难以言喻的邪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