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很想知道这通电话是否来自他所想的那个人,但骄傲不允许他流露出这种心思。
按照基本的社交礼仪,乐暥不发一言,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在门口,他清晰听到身后传来凌逸接起电话的声音:“您好,季少。”
乐暥蹙眉,但很快收敛神色,不再停留,阔步离开。
电话那头,季希周围有些嘈杂,“凌逸,跟你确认一下,北区花房的改造方案你帮我修订好了吗?施工队这边催着要呢。”
“刚才已经发到您邮箱了,所有涉及规范和容易出错的节点,都用黄色高亮标出,您可以让他们看一下。”
“太好了!有你帮我盯着这些文书,我这心里可算踏实了!”
听着那边轻松的语气,凌逸顿了顿,自然接口,“等特种石灰材料到位,现场检验可能还得多费心监督一下。”
“呃,”季希似乎犯了难,“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我还是对这种具体的东西不太在行…”
凌逸静静听他说完,抬了抬唇角,似乎考虑片刻,才递出台阶,“如果季少觉得不好把握,明天材料进场时,我可以去现场帮您看一眼。”
“啊?那…那不是又得麻烦你跑一趟…”
“没什么,不麻烦。”
凌逸回答,同时听筒里传来鼠标点击声,仿佛他正查看邮件以确认时间,尽管其实所有的物流信息和到货节点,都在他掌控内。
“顺利的话,预计明天下午就能送达,届时我过去,进场时间和验收标准我提前核对清楚,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好的好的!太谢谢你了!有你把关,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等彻底竣工,我一定得好好请你吃顿饭!”
“季少客气了。”
通话结束,凌逸将手机离开耳边,却并没放回桌面,他凝视暗下来的屏幕,指尖在边缘摩挲片刻,随即滑开解锁。
通讯录最上端,有个没有备注任何姓名、却被特意置顶的联系人。
修长指尖就悬在那上方,迟疑,辗转,最终轻落,在空白处反复流连。
仿佛透过这块屏幕,就能触摸到那个他迫切想要感受、想要彻底吸进自己骨血的存在。
庄园的玻璃花房内,景观改造工程已近尾声,大部分工人陆续离开,只留下一些罩着防尘布的材料和工具。
乐晗操控轮椅,沿无障碍专用道前行,“这处观景台位置选得确实好。”
他眺望远处,暮色四合,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柔橘粉,“以后从这里延伸出去,可以做一条空中栈道?”
“英雄所见略同!”季希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图纸,“看,我的计划就是从花房这里一直延伸上去,将来整座山都铺满,打造一个真正的鲜花港!”
“听来野心不小。”
“那是啊!不然你以为我成天在忙什么?就你现在的位置,以后是全玻璃栏杆,等完工后,这就是你的专属席位,我还得立个牌子,发小特供!”
乐晗哭笑不得,“那我这算是给你当活广告了?是不是能抵住宿费,享受终身VIP待遇?”
“你现在难道不是VVVIP中的顶级待遇?天天都有我这个总设计师为你鞍前马后…”
两人正说笑,上方传来工人的呼喊,似乎遇到技术问题,季希戴好安全帽,三下五除二就攀上脚手架。
这位季家少爷从小玩世不恭,学业成绩也只是中流,却对砖瓦水泥情有独钟,乐晗望着好友投入工作后那副异常专注的模样,不禁摇头笑了。
不远处,紫藤花架后,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凌逸这次尝试站得近了些,他特意绕开乐晗可能经过的路线,只为能看上一眼。
过后他便收敛心神,神色如常地去到花房后方。
当季希解决完问题下来时,正看见凌逸站在一群工人中间,手里拿着牛皮纸文件袋,上面垫着张纸,正一边画图,一边与人低声交流。
季希高兴地迎上去,“刚才没见到你,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季少。”凌逸朝他望来,点了点头,“我刚去查看过卡车的卸货情况,这批石灰现在可以正常施工了。”
“那太好了!”
天气预报说后续可能降雨,季希正打算今晚加班赶工,在雨水来临前让基层材料干透。
沟通完正事,向工程队分配好任务,凌逸就该踏上返程了,季希想留他吃饭,被他婉拒,但临到走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起,“少爷今天…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啊,看着比前两天好多了,刚才还主动跟我聊改建的事呢,你不是说要时常让他出来走走嘛,我就拉他过来给我当监工了。”
季希笑着,“哎对了,他就在那边,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不了,”凌逸摇摇头。
“就说两句话的功夫而已…”经过这几天观察,季希也算看出点端倪,“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凌逸沉默两秒,垂下眼眸,“没有,季少说笑了,我怎么敢和少爷闹别扭。”
“你当然是不会和他闹别扭,我的意思就是他和你闹别扭啊!说吧,你做什么惹到他了?”
凌逸喉结微动:“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那有点难办,哎,等有机会我替你旁敲侧击。”
“少爷…也没跟季少您提过吗?”凌逸谨慎地思索了一下措辞,“但是少爷来山庄前,跟我说过一句话…”
他将乐晗那句“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吗”原话复述,神色落寞,语气坦诚,“季少,会不会是少爷觉得我干涉他的事,让他…反感了?”
季希摸着下巴琢磨,“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但他随即爽朗一笑,并无恶意地拍了拍凌逸的肩,“毕竟你确实,太无微不至了,哈哈!”
凌逸面色凝重。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乐晗我了解,就是有点小少爷脾气,而且懒得很,天天念叨说要躺平,巴不得有人伺候他,什么都不用干才舒服,你看你们之前不都好好的?估计最近那件事让他心烦,跟乐家不对付,所以连带着对你也有些迁怒,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凌逸嘴唇微动,差点就想接话问,‘过几天’是几天?
他已经快连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季希看出他那点没能收住的急切,心中以前有过的猜测再次浮现,他收敛了几分玩笑,认真地问,“凌逸,你对乐晗…”
凌逸眼神倏地一闪,避开季希探究的视线,推了推眼镜。
这个回避动作,简直等于直接印证。
季希顿时瞪大了眼,张嘴却说不出话,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心情复杂。
而凌逸似乎也明白瞒不住了,眼底浮起怅然,轻叹一声,“还请季少,别让少爷知道。”
季希愣了愣,半晌才欲言又止,“你…”
对于乐晗的终身大事,季希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比他自己还操心,虽然以前开过凌逸的玩笑,但确实被乐晗严肃拒绝了。
理由是:凌逸不是能随便对待的人。
眼下凌逸的反应,那种落寞呼之欲出,摆明是情根深种。
而最近与他频繁接触,季希其实也已经把凌逸纳入自己的朋友范围,他意识到,无论对谁而言,这都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事。
季希开始认真审视凌逸,就像在仔细端详自家白菜可能匹配的良人。
为了方便上工地,凌逸来时只穿了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匆忙中透出难得的随性,最惹眼的是小臂肌肉,线条紧实漂亮。
看来平时没少进行身材管理,身体素质应该非常不错。
季希点点头,视线上移。
那副惯常戴着的银丝眼镜,在暮色折射下镜片有些虚焦,减弱了一层隔膜,让深邃的暗红眼眸像是直接暴露,扬尘四伏,斯文体面中,竟意外平添了一丝属于成熟男人的粗粝野性。
脸也不错,表面斯文儒雅,实际也有那种不好驾驭的阳刚之气。
“…季少,我…先到下面看看施工情况。”
凌逸似乎被打量得无所适从,微一欠身,有些匆忙地转身离开了。
还去下面看情况?不是都要走了吗?
季希摸着下巴,望着那道仓促的背影,笑得八卦又高深莫测。
之前还觉得凌逸可能不是乐晗喜欢的类型,但刚才一通揣摩下来,还真不一定,除了有点不经逗的腼腆害羞,凌逸或许恰恰是乐晗的菜。
电光石火间,季希脑子里已经飞速运转起来,像精密仪器将两人匹配了一遍。
不想则已,一想发现更不得了,凌逸和乐晗,简直就是锅盖配锅,绝配!
乐晗那家伙,人生理想就是躺平当咸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凌逸正好能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滴水不漏。
可季希太了解乐晗了,那小少爷骨子里还藏着点叛逆和征服欲,不喜欢百依百顺、毫无挑战的,当初看上乐暥那种冰山款,就是因为这个。
反观凌逸,表面一副“少爷说的都对”的顺从模样,实则偶尔管束起乐晗来,连喝水吃饭这种小事都能让小少爷憋着气又不得不从。
更妙的是,季希刚才分明从凌逸身上发掘出从前没注意的东西——沉静眼神里偶尔掠过的锐光,高定衬衫下健硕的倒三角身材,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斯文外表截然相反的强势内核……
这绝不是一个真正温顺、任人拿捏的角色。
也许,这副完美管家的皮囊下,正藏着乐晗潜意识里最想征服的、那种野性难驯的灵魂。
一个明着懒散暗藏锋芒,一个表面顺从内里强势。
季希猛地打了个激灵,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窜进脑海,就这两人凑在一起的张力,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匹配度实在高得吓人,根本不能细想,一想就是天雷勾地火,要完啊!
他几乎要露出姨母笑,嘴角刚扬起却又猛地僵住,等等,乐晗那家伙可是信誓旦旦说过“坚决不吃窝边草”的。
而且看现在这架势,还铁了心要和乐家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凌逸再怎么说也是乐家栽培起来的人,这身份可就尴尬了。
所以凌逸瞒着乐晗是因为这个?难道他注定要单相思?
不不不,那也太暴殄天物了!这么绝配的两个人要是成不了,他季希第一个不答应!
季希正兀自琢磨这复杂的情感纠葛,忽然听到底下工人喊了一声:“起风了!大家小心防尘膜!”
乐晗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一阵猛烈山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吹得花房玻璃嗡嗡震颤,不远处,施工区域一块防尘布被狂风掀起,扬起一片粉尘。
他刚抬头看,屋檐上那个原本固定用的瓦罐,就在强风震动下松脱,朝花房门口坠了下来!
乐晗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扑至他与门中间。
他瞬间就认出了那是谁。
凌逸?他不是应该在总部吗?
念头刚闪过,就听砰的一声响,瓦罐砸在地面。
那个落点其实离他很远,根本构不成威胁,但对冲过来的凌逸却不是,瓦罐几乎在他脚边炸裂,碎片飞溅,正撞在旁边半开的袋子上!
大股石灰粉霎时被激散,如同微型爆炸弥漫开,劈头盖脸喷向凌逸。
乐晗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跳。
那些干燥的、雪白粉末……
一声痛哼从凌逸喉间隐忍地传了出来,压抑到极致,也痛苦到极致,他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整个人不受控地弯下腰,剧烈颤抖,最终支撑不住,踉跄着单膝跪倒。
白色粉末沾满他的头发、脸颊、睫毛,与他眼中因灼痛溢出的泪水混合,在皮肤上冲刷出道道水渍,浑浊蜿蜒的灼烧痕迹,触目惊心。
乐晗几乎本能地从轮椅上向凌逸扑了过去。
他该最厌恶、最抗拒石灰气味,但这千万分之一秒,他只能看到那片被白雾吞噬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身体已先于理智做出反应。
可他忘了他的腿,只前进几步就失衡跌倒。
但和从前一样,他没倒在地上,而是又一次跌入那个怀抱。
没有熟悉的清冽香气,只有刺鼻的化学味道,那个怀抱正颤抖着,摇摇欲坠,却仍旧安稳地接住了他,并在接住的瞬间,紧紧搂住,像环住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凌逸!”乐晗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抖,恐慌汹涌而至,太过陌生,是上辈子跳楼自尽时都没有过的感受。
凌逸一只手仍按在剧痛的眼睛上,指关节抽搐痉挛,但另一只环着乐晗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地将他的脸按向自己怀抱,用身体隔绝空气中仍在漂浮的化学物。
“少爷…别、别抬头…石灰…危险…”
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想着他!
“你别动!千万别揉眼睛!”乐晗怎么挣也挣不开,被迫埋在凌逸胸前,“…水!快拿水来!季希!季希!要清水!快啊——!”
季希早就吓呆了,被这声嘶吼惊得回神,朝周围工人们大喊,“水!快拿清水!要干净的水!快快!快!!”
“少爷!”
这声带着难堪的祈求,让乐晗心一颤,急怒交加的语气放软,“听话,必须马上冲洗,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清楚处理流程。
不,他知道的……就在刚才刹那,某块记忆在脑海闪过,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凌逸,没关系的,放松…”
凌逸身体紧绷,明显抗拒让他看到,乐晗不得不一手固住他后颈,另一手将水壶里的水持续倾倒在那双眼睛上。
水流冲开斑驳白痕,露出眼周皮肤,被灼得隐隐发红。
乐晗指尖颤抖,但没表现出来,“…看起来还好。”他安慰道,感觉掌下贴着的颈部筋络正在战栗,听到些微压抑着的喘息。
永远从容不迫的人,现在仿佛一触即碎。
去往医院的车上,凌逸第一次与乐晗同时坐在后座。
乐晗面无表情平视前方,车厢里只听到季希不停小声催促司机“快点”,过后就是让人心慌的安静,直到乐晗听见凌逸轻轻唤了一声“少爷”。
“…还好…您没事…”
乐晗抿唇,原本不想说话,却还是没忍住,“是你傻,我在那儿根本就不会被砸到!”他试图让这话听来狠厉无情,喉咙却止不住发涩,“多此一举…”
“乐晗。”季希都听不下去了。
凌逸气弱地牵起嘴角,“那里有石灰…少爷您…最讨厌石灰了。”
乐晗:“……”
什么也说不出,心里某个坚固角落轰然塌陷。
他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看向身侧。
这条山路崎岖颠簸,凌逸靠在座椅里,身体随车辆轻轻摇晃,他额头全是冷汗,一只手勉强拿着冰袋贴在眼周,另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捏住乐晗一片衣角。
仅仅拇指宽那么一点布料,谨慎得近乎卑微,像是生怕逾越距离。
乐晗垂眼看着,皱了皱眉。
他抬起手,似乎想将被攥着的那片衣角扯出来,可当真正动作时,却是扶住凌逸的头,让他靠在他肩膀。
后视镜里,季希眼睛都瞪圆了。
他看见乐晗貌似粗鲁地从凌逸手中夺过那个冰袋,放下去时又轻又缓,替他继续敷在眼睛上。
整个过程中,乐晗脸色都难看至极,一句话也没说。
可他还是感觉到,凌逸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轻轻地、轻轻地向他依偎过来。
医院里,医生刚为凌逸检查完,摘下橡胶手套。
“左眼基本没有大碍,右眼因为有旧伤,情况麻烦些,多少对视力造成一些影响,但这已经是非常理想的结果了,多亏你们处置及时。”
明知医生说得客观,乐晗却觉得心里那口气越淤越堵。
这家位于郊区的综合医院只是应急,他看着护士进行初步处理,转头对季希说,“还得去大医院再看看。”
工地那边确实需要善后,季希原本还犹豫的,这时点点头,“好,等会儿我去找你们。”
他目光在两人间不着痕迹转了一圈,乐晗的神情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凌逸也不全是单箭头。
转院足够迅速,凌逸很快在市区专科医院完成治疗,进入留观室。
乐晗重点关注眼睛,没在意其他,直到敷上敷料,医生准备离开前,凌逸才偷偷瞥了乐晗一眼,低声问医生,“皮肤…烧得严重吗?”
“现在看来还好,稍微有点红,但目测没伤到皮层,”医生看着这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和蔼宽慰,“只要不是疤痕体质,一般都能恢复。”
凌逸似乎轻轻松了口气,但乐晗却蹙了蹙眉。
“你不是疤痕体质?”
这个第一天就被问过的问题,凌逸这次依旧没能答上来。
如果回答他是,那意味着他脸上可能会留疤,他当然不想给乐晗这样的印象,而如果回答不是……
根本不用他回答,乐晗已经从这短暂迟疑里领会到。
凌逸手掌上那些反反复复、总也好不全的疤,恐怕另有原因。
而他左手无名指那个猫咬的印子……
乐晗若有所思,抬眸打量凌逸。
凌逸按照医生叮嘱,暂时闭眼休息,乐暥推门进来时,这个狭小的房间正陷入沉默。
虽然气氛古怪,但乐晗眉宇间那份担忧显而易见。
“小晗,你没事吧?”
乐晗闻声侧头,只瞥了他一眼,像他问的是什么废话,直接漠然移开视线。
能这么快就过来,怎么会不知道事件情况?乐晗不用细想就猜到几分,他面上不动声色,操控轮椅离开了留观室。
乐暥本想追上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凌逸。
凌逸靠坐在观察椅里,刚上过药,右眼覆着纱布,露出的皮肤颜色苍白,显得他回望的目光格外森冷。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乐总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今天,不是‘意外’吧,”乐暥无视他的讥讽,开门见山,“为博取同情,你不惜把他也置于险境?”
“少爷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真有万一,那唯一的危险,也只会来自于我。”凌逸神色未变,暗红眼眸沉静而笃定。
“所以你承认了,你算计他,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接近、影响,都只为达到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凌逸一笑,抬眉示意他继续。
但乐暥接下来的话,却似乎让他大为失望。
“可惜你发现常规手段达不到目的,所以就想出了这出苦肉计?”
闻言,凌逸摇了摇头,仿佛在嘲讽对方:你的判断力也就仅此而已了。
“苦肉计…”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笑意凉薄。
乐晗曾为乐暥自断双腿,那确实是一出苦肉计。
一箭双雕,同时也让他这个“外人”痛苦不堪,程度远超乐暥。
“是,我算计了,那又怎样?乐总觉得,少爷是那种会为区区苦肉计动摇的人?”
凌逸的反问,让乐暥怔住了。
“少爷当然分得清,在这一点上,我和他都比你更清醒,乐总如果觉得这是苦肉计,那你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少爷了。”
不是苦肉计……
乐暥下意识看向凌逸的眼睛,试图查探什么,正看到那只被敷料覆盖的右眼。
他神色一顿,瞳孔猛地收缩,瞬间想到某种可能,竟不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凌逸在他身后轻笑,“乐总为什么不听我说下去了?”
乐暥已经一把拉开门。
凌逸意识到什么,眉头一拧,话音也同时停下。
他们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门外,陌生医护正好经过,但没有那个人。
乐暥沉默片刻,回转身,“凌逸,真没想到,之前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真如自己所说,为了小晗,可以毫无私心。”
“私心?”凌逸冷冷看他,“我不该有私心吗?还是说,你们骗他,就没有私心了?”
乐暥表情僵硬:“……”
“是,不好的事,我也不希望他想起来,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永远无忧无虑,但你们非要逼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凌逸轻轻一笑,“毕竟在你们看来,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
——配角。
凌逸在心里道。
“你们觉得我配不上少爷,活该被遗忘,活该只能以一个忠仆的身份远远看着他,但我却想问,凭什么?”
“……”乐暥看着那只单独露在外面的眼睛。
凌逸衬衫凌乱,水和石灰半干后的痕迹,与污渍夹杂在一起,比起站在他对面满身光鲜的男人,实在落拓。
但他的眼神,却执拗得令人心惊。
医院走廊,乐晗正与医生低声交谈。
他面色看似平静,指尖却无意识握紧了轮椅扶手。
“您确定吗?他右眼的旧伤,也是类似化学物灼伤造成的?”
医生有些讶异地看向面前这个青年,最初送病人入院时,他转述事故发生过程,逻辑清晰,表达流利,但现在问起这个问题,那声音里却泄露出了一丝明显的颤音。
医生肯定地点点头,“从影像学分析结果来看,旧伤部位的角膜瘢痕形态和深层组织粘连特性,确实符合强腐蚀性化学物质接触后遗留的特征,虽然时间比较久了,但和这次受伤的情况有本质相似…”
乐晗咬唇,指甲几乎抠进扶手皮革里,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化学物…旧伤…
还有他自己腿上那处疤痕。
这些碎片在脑中碰撞,和眼看凌逸被石灰粉吞噬那刻,视野里出现的画面一起,拼凑出模糊片段。
乐晗仿佛又一次闻到那种刺鼻气味,感受到皮肤灼痛,听见谁在喊他——“小少爷”。
“小晗…”
这个声音,让乐晗颤动的瞳孔蓦地冷静下来。
乐暥走到近前,垂眸看他,神色深沉难辨,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医生在场,没有立刻出声。
“目前就是这些需要注意的,再观察半小时,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来找我。”
嘱咐完后,医生离开了。
轮椅刚滑出半米,就听见乐暥道,“你这么关心他?”
乐晗动作一顿,没回答这个阴阳怪气的疑问,冷冷勾了下唇,“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你跟凌逸谈了什么,想让我知道什么,直说就好了。”
“……”乐暥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复杂。
乐晗坦然坐在轮椅里,略觉好笑。
按照一般狗血小说套路,他既然看出乐暥故意留在病房,就是为勾起他的好奇心,按理是该给主角点面子,索性就在门外偷听的,但很不巧,他偏偏就喜欢不按套路出牌。
于是乐晗出了留观室就直接来找医生,一秒都没多待。
乐暥眉头皱紧,神情意味不明,他是想让乐晗听到凌逸承认这出苦肉计,但又庆幸他没听到后面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