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莫离

作者:莫离  录入:12-10

夜风翻动他的衣服,好像有一群鸽子钻进那亚麻质地的布料里扑簌簌拍动着翅膀,有一点点凉,可是他丝毫不曾感觉。轻轻饮一口那色泽明艳的液体,回想起方才的情形,手提电话两端彼此的沉默,呼吸相闻......他仿佛听到厚重的花岗岩城墙被凿开了一条裂缝,那崩裂的声音,缭绕耳旁......
"Cheers!"他朝着夜空举起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5

你可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所以,何苦给自己伤痕。 --题记


"老板,有你的快件!"实习助理的男孩子抱着大叠纸袋进来,脸屏的红红。
"拿进来。"莫非头也不抬,管自吩咐。这厢电话又响,左手接起,右手继续移动鼠标,一边用眼睛示意--就放在这里。
"......好的,陈先生,下午我们会有专人上门接洽......"
抱着剩下的纸袋,助理轻轻带上门出去。
终于挂掉,瞄一眼那小小的牛皮纸袋子,看上去毫无分量,一秒不浪费的抓过裁开,楞住了--里面,只有小小一包洋参切片。微微泛黄的本白色,薄如蝉翼,均匀圆整,没有碎屑--莫非便是再外行,也知道这是上好的花旗参。
没有落款,可是,莫非心里明白它来自哪里。
那个男人,他看自己的眼神,已经泄漏全部天机。
全然陌生的类型,掩藏在温和表相下不动声色的强势。这样的对手太可怕,若是七年前,自己一定会兴奋会激情迎战,可是,如今的自己,二十九岁的、一日倦漠似一日的自己,已经玩不起。
莫非从来不是个理想的赌徒,太谨慎太敏感,他输过一次,精光彻底,几乎赔进一切,如今只会小心翼翼学葛朗台,一点一滴收藏全部财产,偶尔情绪上来时便抓一把金币铺在床上独自把玩。
已经输不起第二次。
可是,这个男人,他怎么可以这样的撩拨。
怔怔的,莫非拈起一片薄片放进嘴里,微微的苦涩顿时四散开,满口洋参特有的味道。莫非轻轻挑动舌尖,将它翻转吮吸,苦涩里慢慢有细微的甘甜渗出来......深栗色明亮的眼睛开始变得茫然。
又想起......昨天晚上。
27层楼下苍白寥落的身影,电话那头他的磁性的男中音,他说,叫我洛君平。
他轻轻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莫非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到紧闭的办公室门。心脏突然失去正常频率,他慢慢的伸出一只手按上去。
这个男人,他叫洛君平。
洛君平。 自 由 自 在
一点一点的,莫非脸上开始现出似笑非笑表情。

"嗨,莫非,这边!"
只是一只脚跨进酒吧大门,莫非就听到某个角落里传来招呼声,那声音很闲适,不高不低,足以让他听到又不至于引起旁人过多注意。
"抱歉,临时赶一个表格,所以迟到了。"莫非走过去再他对面坐下,轻声解释。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洛君平淡淡一笑,看着他额头微微泛出细密的汗珠,知道他确是一路赶来,不由掏出手帕,含笑递上前。
莫非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衡量,然后微笑着接过来,是Burbbery干净的格子图案,隐隐散发出古龙水的清香。随手擦了擦额头,笑道:"谢了。"人家落落大方,自己又何必小家子气。
洛君平眼中诧异倏忽而逝,随之上来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意。

他没有想到,莫非竟会主动约他。放下电话,他足足呆了两分钟,然后笑意开始止不住的自嘴角向眼角眉梢扩散。随手按下通话键:"Cindy,告诉大家最近辛苦了,本月奖金每人增加30个percent,下班后去钱柜--帐单归我。"
外面轰然爆出一阵欢呼,洛君平立时上马本世纪最得人心boss榜单头名。

"喝点什么?"洛君平饮一口手中的威士忌加冰,伸手招来waiter。
"Cosmopolitan!"莫非道。
天南地北,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有心起来,两个人都是推太极好手,从股票走势到政治时局,从科技环保到自助旅游,从王尔德到余光中,话题来来去去,只是不得入港。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非谈吐依然清淡有礼,简短中肯,只是,不经意间开始锋芒流露,偶尔一抬眼,深栗色眼睛里有桀骜的光闪烁,下巴挑衅搬微微扬起,像某种骄傲的小兽,渐渐放开爪子。洛君平眼底笑意越来越浓。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莫非微笑道。
洛君平做一个请便的手势。
不久他就回来了,微皱着眉。
"怎么了?"洛君平看到他湿淋淋的双手,低声询问。
踌躇了一下,莫非还是答道:"洗手时候不小心把手表弄湿了,它的烘干机又坏了。"
"擦一下吧。"还是那块手帕。
稍稍犹豫,莫非接过来,小心翼翼的,轻轻擦拭淋漓水迹。
表带被推动的瞬间,洛君平眉心剧烈跳了跳--伤痕!天!
虽然多年的修为让他立刻收回视线,并且迅速调整脸色,可是,晚了,莫非已然看到他脸部的扭曲。眼里的温度霎时降到冰点,莫非又回到那个冷淡有礼的莫非。
他轻轻转动褐色的表带,视线定向未知的一点,嘴角扯开斯文的微笑:"洛先生受惊了。"
洛君平突然有冲动揍人。 自 由 自 在
"很晚了,还要回去赶一份计划书,洛先生请便。"莫非掏出皮夹,往杯子下压了两张一百,准备走人。
"我送你。"洛君平眉头轻轻纠起,但是语气平静。
"不用麻烦了,这里叫车很方便。"莫非客气而疏离。
"我送你。"洛君平的眼睛黑的深不可测,隐隐有危险的味道散发。
莫非楞了一下,看着他的脸,终于让步:"那么,有劳。"

洛君平车开的依然极稳,只是,一路无话。
彼此都刻意沉默着,车内小小一方空间压抑逼仄到不能呼吸。洛君平打开车窗,一阵冷风呼啸着灌入。
莫非身体绷的紧紧的,面无表情,似一座花岗岩雕像。
洛君平猛地踩下刹车,两人在巨大的惯性下往前猛然一扑,然后被安全带牢牢束缚在原地。
终于,保持着这个看向前的姿势,洛君平轻声说:"莫非,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身旁的莫非仍然一动不动,只是,长长的眼睫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
并不看他,洛君平自顾自说:"在西方有一句话--No man nor woman is worth your tears,and the one who is,won't make you cry--莫非,眼泪尚且如此,何况伤痕?"
莫非只是怔怔坐着,可是他的身体开始细微的哆嗦。
"莫非,看着我!"洛君平声音里有不容抗拒的霸气。
没有反应。 自 由 自 在
"看着我!"洛君平难得的声音里带出怒意,一把扳过他的头,"我要你看着我!"
莫非用力挣扎,仓乱中一拳砸上洛君平下颚,分量十足。
洛君平只觉下颚骨一阵剧痛,上下牙床撞的辣辣作痛,舌尖更是不小心被咬到,激痛过后口腔里开始弥漫淡淡的血腥气。他血液里的激烈因子终于被激发出来,低喝一声,手上加力,将那暴戾的小兽死死圈住,然后不由分说的重重吻上去!
莫非反抗的很厉害,洛君平几乎要制不住他,两个人都用力、再用力,到后来仿佛忘记了初衷,变成纯粹的力量的对决。他的唇搜索着他的,莫非先是拼命闪躲,后来开始反攻,他开始试图掌握主动,他主动抓上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拉向自己,用很暴力的方式吻下去。洛君平并不肯放弃主导权,于是更加悍然。已经不是接吻,而是两只被激起的兽在撕咬、在咆哮,在殊死搏斗。手指死死扣紧对方的头与身体,骨节迸出,双唇一次又一次激烈冲撞,牙床生疼,撞破了牙龈,撕咬,咬破唇瓣,血腥气在彼此口舌间纠缠,舌如蛇信,翻转搅动,眩晕。
不约而同松开手,各自瘫倒座位上,闭着眼大口大口呼吸。
"我是洛君平。"他低低宣告,彪悍霸道的口吻,不容置疑。
"我知道。"喃喃。
"我是洛君平。"
"我知道。"
......
"洛君平?"
"我在。"
"洛君平。"
"我在。"
"洛君平......"
"我在。"
......
车子重新发动,平稳依旧,沉默依旧,只是,气氛全然不同。有些尴尬,有些微妙,有些不羁......还有些甜蜜--这是洛君平的感觉。他随手拿了一片CD塞进去,按下键,是黄耀明魅惑妖娆的声线--
"我也许不懂何谓爱 但我很清楚恨与悲
唯独有你 让心继续的痛 这便是爱吧 我便能继续 爱到死
一切苦恼都原为你 一切伤痛不留余地
莫太早取笑我这心理 应知根本你欢喜 自 由 自 在
茫茫苍天赤地 能用甚麽取代你 让我破除这诅咒 爱到死 ......"
洛君平轻声哼着:"茫茫苍天赤地 能用甚麽取代你......"
他没有看到,莫非激烈过后倦极的脸上现出苍凉的神色。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爱到死》。
下意识的转动起左腕宽阔的表带,莫非仔细感觉着那摩擦的触感,然后慢慢侧过脸来,看着身旁正专心开车的男人,微微颤抖的,小声的,试探的呼唤他:"洛君平?"
洛君平转过头,给他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我在。"

深蓝色别克静静停在公寓楼下,可是,谁都没有下车的迹象。
深夜,人迹寥寥,洛君平关掉所有车灯,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坐着,远处欧式路灯有些许淡桔红色的光斑波及过来,恰到好处勾勒出莫非精致的轮廓。洛君平看着他,眼底有掩不去的疼惜,终于,他轻轻揽过他的肩,非常小心的,慢慢吻下去。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激烈悍然,这是个轻柔的,羽毛般柔和的吻,仿佛对待最脆弱的琉璃娃娃,又仿佛是在碰触最娇嫩的丝绸,洛君平生平第一次如此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生怕稍一用力就碰坏了他。
莫非这次没有任何挣扎,非常安静乖巧的,闭着眼睛,无声迎合。
渐渐的,轻柔如在云端的吻变成了法式深吻,两人的呼吸开始急促,当莫非大脑中残余的理智向他示警,洛君平已经先一步推开他。靠在真皮座椅上,黑暗中隐约可见手工西装下面胸口起伏,努力平顺着呼吸。莫非稍稍凌乱的喘息,看着这个最后一刻竟然放开自己的男人,眼里闪烁起复杂的光芒。
洛君平下车,替莫非打开车门,俯身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微笑道:"晚安,莫非。"
"晚安。"看着他的眼睛,莫非嘴角泛起淡淡笑容。

6

我有感激之情,因为我至少找到了你,我们本来也可能像一闪而过的两粒宇宙尘埃一样失之交臂。
--题记

辗转反侧,莫非再度失眠。
唇是肿的,微微有些热辣,隐隐疼痛,而且,非常敏感。他轻轻用指尖一路抚摩过去,柔软的触感,稍稍干燥。
那个人,他吻了自己。
竟然......并不反感。
莫非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情形,车子里狭窄的空间,铺天盖地是他的气息,他身上淡淡的男用香水的味道,他西装下纠结的肌肉,他铁箍般的臂膀,他狂热的危险的眼。
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和斯文。自 由 自 在
自己竟然被激的奋起相搏,现在想来着实讶异。
侧过身,换个姿势,柔软的薄被轻轻发出索落声响。
还有......后来,后来,他的吻。
莫非嘴角微微向上扯起,这个男人,他很会亲吻呢,想来也是多少年修炼出来的罢。真是很舒服的男人,而且,非常聪明,进退拿捏分寸妥帖。莫非懒懒想着,换了其他人,恐怕那种时刻只会想要更进一步,而不是推开自己。
浅笑。
还是睡不着。
伸手摸出枕边手机,翻出通话记录,犹豫了一下,按下通话键。
那边立刻接通,洛君平柔和低沉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分外清晰:"莫非,怎么了?"
莫非突然脸发烫,觉得自己的举动太幼稚可笑,可是,这时候挂断却更没意思。挣扎了半天,终于不情不愿的说:"......没什么,就是睡不着......"话出口,一只手捂住眼,有点赌气的想--笑吧笑吧,我才不在乎。
并没有他预料中的笑声,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说道:"我也是。"
莫非慢慢把被子拉上一点,刚好盖住下巴,不出声。
"莫非?"那边低声唤他。
"嗯?"
"在想什么?"
"......不知道。"莫非喃喃,"洛君平,失眠的时候一般你都干些什么?"
"阅读。"那边柔声回答,"你呢?"
"那你现在在看什么?"避开他的问题,莫非仿佛随意问道。
"《廊桥遗梦》,"洛君平的声音听来仿若低声耳语,那四个字竟意外的缠绵。他说:"正看到罗伯特给弗朗西丝卡的最后一封信。"
莫非没有看过那部小说,念书的时候他就对这种文艺腔不感冒,后来工作了就更不用提。
那一头洛君平开始用他好听的声音慢慢轻声读出来--
"......我不喜欢自怨自艾,我不是这种人。而且大多数时候我不是这种感觉。相反,我有感激之情,因为我至少找到了你。我们本来也可能像一闪而过的两粒宇宙尘埃一样失之交臂。
上帝,或是宇宙,或是不管他什么,总之那平衡与秩序的大系统是不承认地球上的时间的。对宇宙来说,四天和四光年没有什么区别。我努力记住这一点。
但是我毕竟是一个男人。所有我能祭起的一切哲学推理都不能阻止我要你,每天,每时,每刻,在我头脑深处是时间的悲号,那永不能与你相聚的时间。
我爱你,深深的,全身心的爱你,直到永远。"
手机里有细微的沙沙的杂音,间和着莫非逐渐规律的呼吸声。洛君平眼底泛起温柔的光,轻轻的对着手机说道:"Good night,莫非。"
一夜好眠。

莫非第二天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还保持着那个握手机的姿势,手机早已没电,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事情,微微红了脸,真是的,自己竟然就那样睡着了--不过昨晚那个人的声音实在太柔和,一点一点的就把人往黑甜香里牵引......晃晃头,该醒了!打点精神还要上班!
洗漱,剃须,镜子里面那个眼角眉梢微微含笑的男人真是自己?
抓起须后水喷两下,那味道俨然分外干净清新。
"没出息。"他摇摇头,给自己下了定语。

"老板早!"
"早!"
一路点头招呼不绝。正待进自家办公室,那头有人报告:"老板,罗伊家里打电话来,说是她身体不舒服,请假一天。"
"罗伊?不舒服?怎么回事?"莫非扬起眉。
"不太清楚,昨天还好好的......"自 由 自 在
"好像听她说过昨天约了悦华数码广场的王经理请吃饭,不会是......"
大办公室登时鼎沸起来。悦华数码是罗氏近来死啃不下一块硬骨头,偏他家又是新开张零售业巨鳄,市场潜力惊人。那个王胖子卡的太厉害,价钱至今没能谈拢,饶是莫非出尽百宝终是久攻不下,倒是同行的女职员被那双眯眯色眼吃了不少冰激凌。莫非脸色沉沉,眉头紧皱--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但愿没出什么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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