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林倩眼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咽一口酒,强自笑道,"都快忘了还有这个称呼。"
洛君平突然很感慨。看着对面神色疲惫的女子,一天高度紧张的工作下来已然十分憔悴,精致的妆容花掉了,微微眯起的眼角几丝细细干纹,残酷宣告青春之死--女人,尤其是美人,是多么怕老的生物。
往事潮水般汹涌。
当年,这个美丽的女子,曾经辗转他臂弯,整整两年。他们曾是众人眼中金童玉女最佳写照。呵,记得那时年少,花月正春风。
眨眼,这些年。
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林倩嘴角上弯,轻轻道:"当年,你最爱拉我到数学楼前草坪听你弹吉他,往往惹来大批听众。"
幽幽一笑,洛君平转动手中杯子,金色酒液中冰块发出细微清冽撞击声,低声道:"已经许久不摸琴弦。"
林倩深深看着他,小声央求:"洛,我想听--最后一次,为我,可好?"
真是伤感。洛君平不忍的转过头,半晌,轻声问道:"想听什么?"
"还是那首--《Right Here Waiting》。"
"OK."
正好一曲终了,林倩看着他走到酒吧吉他手那里,低声说了两句,对方有些诧异的看看他,还是解下吉他给他,其他乐手也停下手上乐器,一起笑着在他肩上拍两下,以示鼓励。
酒吧里客人纷纷侧目,有些讶异的看着一个穿白衬衣的英俊男人,抱着吉他坐上高脚凳,试了两个音,然后熟悉的旋律流水般倾泻而出。
非常漂亮的,干净磁性的男中音,幽幽吟唱,沧海桑田。
"...I hear your voice on the line
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
I see you next to never
How can we say forever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自 由 自 在
Oh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waiting for you ..."
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只是默默谛听,各自勾起或浓或淡情绪,记忆翻滚。
林倩轻声哼着,Whatever it takes,Oh how my heart breaks,I will be right waiting for you...眼里终于有湿气泛上来。她忽然起身,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扬起下巴,笑容灿烂大声道:"我宣布--我决定嫁给那个叫做程青的男人,一生一世,我认了!"然后,直直看向洛君平,一言不发。
洛君平在上面楞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微笑着张开双臂。林倩有一点踉跄的扑进他怀里,霎时哭的昏天黑地。
全场呆了一秒,然后暴出雷鸣般掌声,呼喝,口哨,怪叫,有人嚷着--Kiss her!
那上面两个人仿佛全无所闻,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偶尔可见林倩抽搐颤抖的肩膀,洛君平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从此,我将成为他人的妻。
从此,彻底埋葬所有对你恋念,一心一意,认真对待那个爱我的男人。
从酒吧出来,一阵凉意。林倩已然恢复常态,只是,笑容艰涩。
洛君平正待去拿车,林倩叫住他:"陪我走走吧。"
洛君平不作声,轻轻除下外套批到她肩上,给出一个淡淡微笑:"走吧。"
深夜的陕西南路依旧美丽,却比白天多了些静谧的魅惑。洛君平习惯性的走在靠车道的一边,两手插在裤袋里,沉默不语。
"嗨,"林倩终于打破沉默,语调轻松,"你们进行的怎么样了?"
"很好。"犹豫了一下,洛君平拣了这个最简单的词汇。
"他真幸运。"林倩有些怅然。 自 由 自 在
"不--"洛君平语气认真,"幸运的是我。"
林倩不作声,半晌,道:"对了,还没有告诉程青......不知洛先生可愿服其劳?"
洛君平温和的说:"我想,你自己告诉他会比较好。"
"难道要我跑去对他说--程青,我决定嫁给你了!"
"也是。好吧,我来处理。"
"洛君平,我可有提过,你有许多品质,是现代男人已经稀有的,敬请保持。"
那边没有接口,片刻,轻声道:"已经不早了,送你回去可好?"
"......嗯。"
"我回去拿车,大概十分钟,你等我一下。"
"我同你一起去。"
"好吧。"
慢慢沿原路走回,步履寥落。偶尔有衣锦夜行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轻笑暧昧。
林倩抬起头,天空是浓重深切如墨的蓝,没有星星。风吹动满树梧桐大叶子,沙沙作响。
要嫁了,她再一次告诉自己。
竟然一片苍凉的平静。
8
我发誓,尽我所能,再不让你有半点伤痕。
--题记
一个月后,林倩披上嫁衣。
所有琐碎的前期事务程青一概不许她插手--"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照顾好,准备当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林倩对着洛君平和莫非大吐苦水:"简直法西斯,他怀疑我的办事能力!"
洛君平往莫非杯里再加粒方糖,后者微微皱皱鼻子,一言不发将他面前那杯移到自己跟前,心满意足的喝一口,然后把自己的推给他:"你不怕蛀牙。"
洛君平叹口气:"两个身在福中还不自知的。"
回应他的是林倩的大抱枕和莫非的拳头。
婚礼设在洛君平买在近郊的别墅,办成自助餐式样,所有食物均出自酒店大厨之手,自是不在话下。程青按着林倩喜好,定购上百打香槟玫瑰与白百合,硬是将普通的度假别墅布置成花海。
林倩乖乖做了一个月SPA,把自己的美丽调理到颠峰,然后穿上程青专门飞香港为她找名师设计的婚纱--细致的白缎子,低胸裸肩,最简洁的式样,却是最考验身材。那天,当她自楼梯口缓缓步出,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
林倩笑的甜蜜安详,挽着夫君手臂,一路客套应酬,功夫纯熟。一帮同学朋友多是媒体、商界人士,风格迥异,一派活泼会闹,一派却是稳健大方,到也相映成趣。
角落里,抓个空档,程青低头小声问她:"宝宝,累不累?"
"不累。"林倩仰头看着这个男人,嘴角泛起淡淡微笑,"你不是更辛苦?"一边伸手理理他有些凌乱的发梢。程青并不是十分英俊的男人,但是,非常挺拔,而且,睿智宽容。
在这样的年代,有多少男人美的像一只孔雀,但是程青,他是一只信天翁。
林倩踮起脚尖,双臂轻轻环住他头颈,吻上他下唇。
程青搂住她的腰,无声回应。自 由 自 在
镁光灯不失时机的闪起--"看我抓到了什么?怪不得不见新郎新娘,原来背着人躲这儿亲热来了!这么迫不及待啊?哎呀......"
登时人群里暧昧笑声此起彼伏,有人乘机喊:"今晚且大闹一把,让新人们好好亲近亲近!"应者云集。林倩花容失色,程青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然后堆起一脸笑容,开始施展社交手腕,启动谈判......
角落里,莫非看着那边热闹景象,饮一口红酒,嘴角噙笑,眼底却是浓浓淡淡,写满情绪。
"嗨,你好。我叫Rebecca,是新娘同事--仿佛没听林姐提起过你,阁下怎么称呼?"着浅兰色小礼服裙的女子,手执香槟款款而来,笑容甜美,语调可亲。
多少浪漫故事,起源于一场婚礼。
婚礼上,最美的永远是新娘,可是这美丽是一个苍凉的定格,倏忽一瞬,她生命里的璀璨时光,终于这一晚。她已是被贴上标签的干花,从此收藏进玻璃罩子;而那些婚礼上的女孩子们,那些穿着小礼服的新鲜美丽的女孩子们,却是含苞的玫瑰,迫不及待的开,热烈浓郁。
"莫非。很高兴认识你。"莫非微笑着略一欠身,举止教养无可挑剔。
"你是新郎那边的亲友吧?程先生真是出色,他们多么般配,实在叫人羡慕。"
莫非嘴角笑意加深--我是房东的朋友。不过还是微笑着解释道:"不,我同新娘有过几次公事来往,算是相识,蒙她青眼,寄帖相邀观礼。"
"呵呵,林姐热情好客,有口皆碑。对了,恕我冒昧,还未请教莫先生在何处高就?"轻轻柔柔,低眉婉转,媚眼如丝,却半天不闻那俊美男子回应,有些恼怒的抬头,然后惊讶的发现,对方竟然一脸苍白,神色怪异,执杯的手微微颤抖--"莫先生,莫非!"她有些慌张。
前方十米处,正与新郎把酒言欢的,竟是韩天成!
"怎么了?"余光觑到这边异样,洛君平自另一头的应酬中抽身过来,入眼莫非表情,纯黑色眼睛里泛起疑虑,一手轻拍他肩膀,放柔了声音:"莫非,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什么。"莫非定一定神,嘴角抿出一个单薄的笑容,单薄到洛君平看得心疼。他低声说:"有点闷,想去外面吹吹风。"
"那么......不打扰了。"Rebecca乖觉的退场,笑容依旧,一边想着,改日问新娘打听此人资料。
洛君平斯文的一欠身:"抱歉。"一边右手虚托莫非背心,两人走出大门,慢慢踱至花园一角。藤条低垂的紫藤架下,白色长椅隐在黑暗中。
两人静静坐着,彼此不发一言,不远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不时入耳,衬脚下秋虫低唱,恍如隔世。
莫非轻轻说:"我刚才看到以前的同居对象。"这是他第一次对洛君平提起自己的过去。洛君平不作声,只是伸过手去覆上他左手,拇指轻轻抚过腕间疤痕,感觉那只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洛君平用力将那手抓在掌心。莫非突然痉挛般用力抱住他,像个仓惶不安的孩子,嗓音低哑:"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已经不再爱他--可是,为什么一见到那人就不能控制自己?噩梦一般......"
洛君平轻轻吻着他额头,柔声安慰着:"没事的,我在这里,乖,没事的......"
莫非很快就平静下来,抬眼有些歉然的一笑。洛君平在他嘴角吻了一下,微笑道:"我们进去吧。"
"嗯。"
进门,正看到同主人在门口告辞的韩氏夫妇。迎头撞上,韩天成明显震动,那后面半句寒暄立时哽在那里,半晌,方才艰难开口:"莫非,世界真小......"
新人夫妇讶然:"原来你们认识?"一面笑道:"那可真好,莫非快帮我劝劝--这么早走人,老韩太不给面子!"
莫非笑吟吟:"想是韩先生与韩太太担心家中孩子,主人何苦为难二十四孝父母?"洛君平对他微微一笑,正好对上莫非侧过来含笑的眼,于是再度相视一笑。
韩天成愈发神情郁郁,却又不得不堆满笑容。一旁韩太太笑容满面:"你是莫非吧,我们上次见过,在威斯汀的西餐厅--可有映象?"
莫非含笑:"当然。韩太太这般人物,自是过目难忘。"
"丽菲!"韩天成低声催促。
匆匆告辞。自 由 自 在
擦肩而过那一瞬,韩天成有意无意看向洛君平,正迎上后者锐利目光,如锥似箭,不由一片黯然萧索,垂下头去。
洛君平反手紧紧握住莫非的手,换回对方一个淡淡微笑。
"莫非,是我。"洛君平的声音听上去晕染柔和笑意,十分宜人。
"嗯。"莫非停下手上文件,嘴角微微上移,一只手轻轻揉压太阳穴,眯起眼睛专心听着线路那一头的声音。
"还在加班?"
"嗯--累死了。"不自觉竟然带上了小小的撒娇,莫非听到那头洛君平压抑的笑声,面上微微的烧,有些赌气,"有话快说,没事我挂了!"
"......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原想......谁知你竟老不回来,只好打电话--莫非,今晚暂且放弃加班,可好?等你。"
莫非呆了一秒钟,恍惚想起来,自那次婚礼后两人一个礼拜来竟未见过面,一方面是临近月末,手头工作量猛增;另一方面却是很难说......莫非,有点别扭。韩天成意料之外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更让他在意的是--在洛君平的面前还是头次表现那么狼狈。虽然洛君平的反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是,莫非忐忑不安。于是有意无意的,别扭的孩子推脱着对方相聚的要求。
这次,好像再无可推了。况且莫非还不至于真那么没出息。利落的把手上文件夹一合,关掉笔记本,一边回答道:"现在就下班,大约三十分钟到,你大概还可以看掉一个合同细则。"
"呵,路上当心,别又站到路中间打车。"
"知道了!真是......"忍不住,嘴角轻轻向上弯起。
远远的,莫非就看到公寓楼下花坛边那部熟悉的深蓝色车子,车门上闲闲倚着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莫非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把白衬衫穿得如此好看,大气从容,偏又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子清贵,简直无处不妥帖。洛君平已经发现他,站直了身子准备走过来。抿嘴一笑,莫非迎上前去。
"吃过饭没有?"莫非轻轻问他,心知多半没有。
果然--"还没,估计你也一样。"洛君平笑得很欢。
莫非转身:"先找地方解决肠胃需求,再进入下一个议题。"
"我带了cheese蛋糕过来,还有一瓶干红,是87年份的加百内索维农--若不介意,我们可否上去?"洛君平坚持着。
莫非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然后淡淡一笑,顺从的朝电梯方向走去。
莫非租的是小户型的高层单身公寓,业主干脆从宜家把样版屋整个搬来,省力省心。洛君平把手上西点盒子与红酒瓶往原木小方桌上轻轻放下,然后深深着看着从洗手间出来的莫非,后者明显洗过脸,连发梢都湿漉漉的,水滴从眼角眉梢轻快滑动。莫非抬手随意一撩额前乱发,除去领带束缚又解开两粒扣子的领子里隐约露出一点锁骨,不自觉中竟是无法言说的性感风情。
偷偷的,洛君平嘴角有点邪气的歪起。 自 由 自 在
大约是在自己地盘的缘故,莫非非常放松。随手掀开盒子,顾不得细看,抓起一块蛋糕就是一口,果然饿坏了。洛君平有些懊恼的低低呻吟一声,然后颇有些幽怨的看着他,依旧不作声。
"你不饿么?"三口两口蛋糕下肚,莫非意犹未尽的看看剩下的那块,随口道:"cheese味很正哦--咦,‘WILL U'--will u什么?"有些楞的抬头,正好对上洛君平已经出离郁闷的脸,后者努力微笑着,咬牙切齿:"莫非,你把‘MARRY ME'吃下去了--我可否视作变相应允?"
呆滞几秒钟,莫非竟然有些结巴:"好......好冷的......笑话,一点......一点都不好......不好笑。"
洛君平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他嘴角蛋糕碎屑,微笑着柔声道:"莫非,我在向你求婚。"言毕,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墨绿色丝绒盒子,小心的打开,现出里面一式两只铂金指环,简单的一圈,戒围上是干净的几何图案,内侧细细刻着二人名字缩写,无比精致。
莫非突然大脑一片空白,言词自发而出:"呵呵,愚人节还差半年,阁下彩排不嫌太早?"
洛君平不答话,只一味看着他。
莫非有些尴尬的笑:"哈,焉知那块蛋糕上不是写着‘PAY THE CHECK'--反正已然拆解入腹,毁尸灭迹,怎么说都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