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车站————休花

我头皮直发麻。本来在看见他照片的时候，我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会顺利。
冷静，冷静，除了冷静我没有别的办法。

这里是资料室，墙边有张单人床。满屋都是案件资料。
我不小心地翻到了一个杀人案的资料夹，杀人犯的照片掉了出来，我发着抖把它放进去。
黑瘦个推门进来。
“问不出来，小冷说什么也不知道。” 他神情严肃。
“那怎么办？”我茫然。
“再想别的法子。”他坐下来，“你别急。”
怎么可能不急！“小冷呢？”
“放了，他不招，押在这里也没用。”
“不能放他走！”我忙站起来，“我有话要问他！”
“你干什么？”黑瘦个拉住我。
“我要找他！”
我觉得，小冷是唯一的线索，只要抓住他不放，就一定有希望。

“别莽撞，这里的事你不清楚，”黑瘦个抓住我的肩膀，“你就在这里等，我们会调查的！”
“查？怎么查？等你们查到就晚了！谁敢还相信你们，你们要能管事，我还会困在这里吗？什么人民警察——饭桶！！”
我急疯了，口不择言。
黑瘦个铁青着一张脸，一双手抓地我生疼，他把我摔到椅子里，用一双通红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是！我们是没有做好，可不代表我们没有尽力！保护你们是警察的责任，但保护好自己，也是每个人最大的责任，不为别的，就为自己！”

……
肩膀很痛，是被黑瘦个捏的。
膝盖也痛，是跳下车时撞的。

保护自己？我也想啊。
但谈何容易。
倒霉的事说来就来，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
上午，黑瘦个和青春豆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一个陌生的女警坐在外面，打着毛衣。我走出去的时候，她只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专心地打毛衣去了。

车站里人山人海的拥挤和喧闹，细心一看，的确有很多处挤着一小群小群的小孩，不安分的东张西望着。

我离开警务处没有多远，就被人撞了一下。我后退了几步，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就被人粗暴地推到了角落。
“我跟你有仇吗？你干吗要陷害我？”
小冷的手指掐在我的脖子上，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害怕。

“我正要找你呢。”我不要命地对他露出笑脸。
我豁出去了。
我失去了正常的思考，我不知道该去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只知道，我要把我丢失的东西找回来。

小冷在白天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苍白，很瘦弱，比我还矮半个头，只是眼神相当的凌厉。
他打了我一个耳光。
“有病。”他上下打量我，然后扬长而去。
“喂！”我顾不上脸上的痛，追上他，“你告诉我，那个小孩是谁，我自己去找他。”
“我不认识什么小孩，你烦不烦？”他用力甩开我。
“我明明看见你和他说话了，就在那个柱子后面！”
“那是你神经错乱——看错了。”他拍拍我的脸，“可怜啊，乖了，回家去吧，洗个澡就什么都忘了。”
“那小孩在哪里，不找到他我不会回去的。”
“KAO！”他不胜其烦，“原来真的有病啊。”

不管小冷走到哪里，我都跟到哪里。他又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强忍着委屈，死盯着他。
“啊——”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算我求你，我真的不知道啊，你行行好，饶了我吧——”他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知道的。”我固执地说。
他瞪着我，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我已经被他杀了无数次了。

“好啦好啦！”他又乱抓了一通头发，“你怎么比警察还烦——我带你去找，找小孩啊！”
我怀疑地望着他。
“干吗，”他扫我一眼，“我说不知道你不信，我说带你去找你又不信，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去。”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小冷带着我走出了车站。我们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我牢牢地记下了车号。中途又转了一次，我暗中记着路，小冷悠闲地拿出烟，问我：“要抽吗？”
我摇头。

 

****************
很多的小孩，拉着手，唱着歌。
前面是一个幼儿圆。
我正发着楞，小冷一把把我推进门里，我跌倒了，爬起来的时候的他已经退到门外，拿着一条很细的绳子熟练地飞快地把门绑起来。

“你不是要找小孩吗？”他站在门外笑，“遍地都是，你慢慢找。”

当我打开门追出去的时候，小冷早就不见了。
我暴露太阳底下，一阵失去理智地狂跑。
完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
小冷说得对，我真的有病。
如果我能再警惕点，就不会被偷。如果我再冷静点，就不会跳下车。如果我再慎重点，就不会被小冷骗。
可我，偏偏，一错再错，非要把自己丢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直到走投无路。

 

****************
我问了十几次路，花了几块钱，凭着记忆，找回了火车站。那时已经是下午了。
回到了这个车站，并没有觉得有多安心，这里不过是我迷失的起点而已。
我走进候车室，在一个空位上坐下，茫然疲惫地看着四周。
到处都是人，等车的，送行的，做生意的，正当的不正当的……很奇怪，此刻每一个人的意图在我看来都那么的明显，连他们下一刻要干什么我都能猜到。

一帮小孩背着书包围着圈从我身边走过，停在了一个正在大声地打电话的中年男人身旁。他们把个头最小的围在中间，一个个假装自若地到处看。
中年男人仍在打电话。然后他们让开了一个小缺口，个子最小的小孩从里面像老鼠一样钻了出来。
我飞快地跑上去截住了他，他惊恐地抬起头，我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他颤抖的手上，捏着一个涨鼓鼓的钱包。
中年男人这时才反映过来，摸了摸自己身上，脸色全变，“我的…我的钱包！”
那群小孩无声地，迅速散开了。
被我抓住的那个小孩，看了看四周，哇的一声哭出来。

“哥哥，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把那小孩从人群中带出来，说带他去警务处，人们相信了我。我走到候车室外边的电话亭后面，就放开了他。他立刻抓着我的衣角，一边哭一边说个不停。
“……我爸出了车祸，腿断了不能工作，我妈丢下我们跟人跑了，我家里还有个八十的老奶奶，她这几天病了，我没有钱给她看病，我……”
他像背书似的，我皱着眉：“行了，别吵，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放了你。”
他马上停止了哭泣，眨着眼打量我。
我问：“你们中是不是有人在昨天C市到H市的火车上偷了东西？是一个蓝黑相间的旅行背包，里面有些珠宝首饰？”
他眼朝上翻地想了想，摇头，“没有啊。哥哥你被偷了吗？像哥哥你这么好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偷的。”
“别撒谎，当心我把你交给警察。”我吓他，果然管用，他脸色惨白地拉着我：“不要警察……我真的不知道，哥哥，我没有撒谎，我们这里好几帮人呢，可能他们干的吧，你不相信就跟我去找找他们问问看？”
又来这套？我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你认识小冷这个人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认识，他坏透了，他是坏人。”
我拍了一下他的头，“你以为你就是好人吗？年纪小小不学好，偷东西是很缺德的，你爸妈没有教过你吗？”
他厚脸皮地一笑：“我爸妈早就死了。”

我又盘问了他一阵，他嘴巴很紧，该说的一句没有说，不该说的扯了一大堆，我挖空心思才知道了他叫妖精，他的老大叫什么顶来着，我没有怎么听清。
最后我只好问他，怎么样才能找到小冷。
他笑了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打哈哈，我知道他这个问题他并不是绝对不能说。
我从衣袋里拿出游戏机，“你告诉我这个就归你了。”
他眼睛都亮了：“你去车站后门的那家香香牛肉面馆看看吧，小冷他们都爱去那里。”

他接过游戏机，卡在裤带里，用衣服下摆挡住，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
在没有看见食物之前，我都没有觉得自己有多饿。当我一靠近那一片小食店，一阵阵香味扑过来的时候，我的肚子就回应似的叫起来。
我身上还剩五块钱。我现在忽然舍不得用了。虽然很少，但口袋里有钱始终让我觉得安心些。
没想到我会这样的情况下领悟到了金钱的真谛。

小冷是在傍晚才出现的。但他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我。
他愣了一下，转身就跑。我没有犹豫就追了上去。
他在前面一路掀翻了不少人，我死盯着他的背影，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他溜掉了。

“神经病——你追我干嘛？”拼了命地跑起来我可是很厉害的，小冷没有跑多远就被我追上了，我捉住他的手腕，他挣脱了几下甩不掉，只好朝着我吼。
“那你跑什么？”我也朝他吼，“没做亏心事你跑什么？”
“亏心事？”他冷笑，“我干什么亏心事了？我那样对你是放你一马，别不知好歹，我要是真要整你，就让你死在路边都没人知道！”
“死就死，谁怕啊，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垫底！”
我在他手腕上狠狠用力，他瞪红了眼：“无赖！你他妈大无赖！”
“你他妈死小偷！”
他涨红了脸，“小偷怎么了？你的东西又不是我偷的！”
“你是同伙，我看见了！”
“你神经错乱看错了！”

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小冷认输似的吐了口气，把我拖到一边，“你别这么死倔，东西丢了就丢了吧，你就当吃个教训吧，以后注意点别再被人偷就是了。”他的语气依旧凶巴巴的，但眼神已经软了不少。
“不，”我盯着他，“那些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不能丢的，我……”
我，说不下去了……

我一直都记得，妈妈每天早上起来，在镜子前梳妆，她拿出她那些心爱的首饰，一样一样地试带，然后微笑着问我，妈妈漂亮吗？

泪水涌出来，滚烫地划我的脸。
小冷像被吓到了，一句话也不说，呆看着我。

 

****************
“老板娘，一碗牛肉面！”小冷气呼呼地坐下。
我们回到了面馆，一路上我都紧紧地抓着他。

“你还不松手？”小冷皱眉，“这样我怎么吃面啊？”
我慢慢地放开他的手腕。

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了，小冷打开筷子，呼呼地吃起来。诱人的香味快把我折磨死了。我也打开一双筷子，把碗拖过来，什么都不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小冷瞪了我半天，没有说话。

后来他又另外叫了一碗。

一个小平头的男孩走进来，和老板娘调笑了一阵，走到我们的桌边坐下。
“四轮，”小冷问他，“有喜事啊？高兴成这样？”
四轮笑着靠近小冷，却在看见我后愣住了。
“小冷，”他盯着我，“你认识他？”
小冷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四轮这次是对我说的。
我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和他认识吗？
小冷也不解：“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他今天搅了吊顶他们的局，吊顶都气吹了，满车站地找他呢！”
小冷也变了脸色，看看他，又看着我：“你今天干了什么，怎么惹到吊顶了？”
我茫然地摇头：“……吊顶是谁？”
“就是妖精那帮人的老大，你今天当着那么多的人把妖精揭出来，他们都气得想扒你的皮呢！” 四轮焦急地说。
小冷瞪我：“你还真能闹呢！你他妈的这次害死我了，你高兴了吧？”
我有些明白了，硬着脖子说：“关你什么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要怎么样就冲我来啊！”
小冷怪笑一声：“冲你？你懂个屁！我今天跟你待在一块那么久，人家肯定都以为你跟我是一伙的。你倒没什么，随时都可以走，可我还要在这里混下去呢！”
我倒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下怎么办？” 四轮看着我们。
我吸了口气，说：“带我去找那吊什么的，我跟他说这事跟小冷没有关系，他要怎么处理我都行。”
我真觉得自己像个慷慨赴死的英雄。
小冷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轻轻地咬着下唇。
“你懂个屁。”他还是这么说。他拧着眉，过了一会儿：“四轮，我现在就去找吊顶，跟他谈谈。”
“也好。”四轮想了想，点头，“我和你一起去吧。”
“用不着，我自己能搞定，”小冷摇头，“你忘了，他还有把柄在我手上呢。”
四轮有些担忧，“小心点，别把他逼急了。”
“我知道。”

我低着头，把手里的筷子捏成两半。“你不用帮我的。”
小冷连看都不看我，“谁帮你了，我现在也跑不掉了，我是帮我自己。”

 

****************
小冷带着我穿过人群，来到了车站背后的托运仓库。
仓库是安的卷帘门，门上有半人高的破洞，只用几张报纸挡住。
我们从破洞里钻了进去，里面很暗，我还没有看清楚，就已经闻了一股浓郁闷臭的烟味。潮湿的地上朝天放着一盏照明灯，灯光直冲着发霉的天花板。四面的墙角都蹲着人，仔细一看，都是些小孩子，他们面无表情地抽烟，低声的交头接耳。
在照明灯的不远处围了几个大人，坐在中间的那个人是个秃顶，我看不出他的年纪，反正比我们都大。他正坐在一个货箱上，聚精会神地打着游戏。
我一眼就看出那是我给妖精的那个游戏机。

“吊顶哥，”小冷笑着走过去，“最近还好吗？生意不错吧，都没有见你出来露面了？”
吊顶无动于衷地继续玩着游戏，过了一会，GAMEOVER的音乐响起，他生气地把游戏机往地上一扔，啪地一声，把那些蹲在墙角的小孩吓了一跳，一个个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小冷，”吊顶抬起眼，“我没有亏待过你吧？”
“没有啊。”小冷忙说。
“算起来，我们也是老朋友了，大家都在这里混，认识那么久，谁也没有碍过谁的事，你发你的财我发我的财，这样不是好好的嘛，你怎么忽然挡起我的财路来了？” 吊顶的语气沉重又失望。
“我怎么敢，”小冷颇委屈地说，“吊顶哥你说得对，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谁还不知道谁啊？我要是真要挡你的财路——”他笑了一下，“——我早就挡了，不过我绝对不会那么做的，我才没有那么不知好歹呢，今天的事是个误会，我这个朋友不懂事坏了你的事，我事先可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他看了我一眼，“不过你也别和他计较，他东西被偷了，急得发疯，要不你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冒犯你吊顶哥啊，”他扯我的衣角，“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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