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沧沂的盛世,夜弘翊,是苍沂帝君最心爱的皇子。
第一次遇见雪鸢,是在他的生辰宴上。
春暖花开,桃花林下,皇家盛宴中,他是所有人的中心,皇上的十二皇子,刚刚从征讨北狄的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年轻将军--翊皇子。
而雪鸢,是战败的北狄使臣,带着向苍沂要回北狄战俘的使命,白衣素服,站在来朝贺的文武百官们当中,那么孤零而无助。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堆着献媚的笑脸去看着翊的人,他只是站在那桃花树下,脸上淡淡的颜色像是被粉红的桃花映上去的,他专注的看着那些花,至始至终也没有看过那高高在上春风得意的人一眼。
艳丽的春光中,总有些美丽会凋零得那样无可挽回,那样无奈......雪鸢扬起手,落花自指间滑落,雪白粉红,终入尘埃,而雪鸢明白,自己的命运,也即将如这落花一般......
原本隔得很远,原本那轻微的叹息应该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然而,恍惚是感应到了什么,那个人,翊皇子,从那万众的拥戴中,那高高的金漆雕龙的椅回了回头,不经意的,却就这样看见了他。
好清俊的人......不...那身影,已仿佛不是一个凡世中的人,更像是,这桃林中的一抹花之魂,那么缥缈那么出世......
翊怔怔的看着远处那抹不熟悉不清楚的白色身影,手中醇酒的香味让他有些迷醉......
然而,雪鸢并没有感觉到这看着他的目光,他正为难的看着手中的酒杯,无奈的思索着......要不要去向那个人敬酒呢?自己的身份是北狄的使臣,是沧沂的败军之将,去讨好十二皇子是必要的,包括妍公主在内的数十名战俘还在他手中呢......但是......想到要去讨好于那个陌生的男人,雪鸢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喜欢去伪装笑脸,不喜欢去仰视他的高高在上,但是......
"雪鸢......一定要为我讨回战俘......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记忆中,出使沧沂前,那个人--北狄君王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起。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是吗?......突然从心底升起来一种浓浓的悲哀......那代价......也包括自己吧......
那么,好吧!如你所愿!
苦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复斟满,雪鸢执着酒杯坚定而惨然的笑着,一步一步向那个人走过去......
醇酒醉了人心,落花迷住眼帘,谁也看不清,自己正在慢慢靠近的,是从此后,就再也分不开的命运......
"北狄使臣溟见雪鸢恭祝十二皇子生辰,望殿下能满饮此杯,以结苍沂北狄世代交好......"
浅浅的行了个礼,雪鸢几乎不敢抬起头去看那个让自己无端的觉得好压抑的人。
轻而清晰的话语,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像自很遥远的地方穿来,却仍旧唤醒了失神的人。
凝目望着眼前这个端着酒杯却没正眼看自己的人,翊并没有一丝不悦,原来在战场背后的北狄竟还有这样优雅的人吗?那么清瘦......那么精致......翊仔细的端详着雪鸢,几乎不敢相信这美得不染一尘的人此刻就这样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再靠近一点,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退让和拒绝,眼角一瞥,看见了那似若无骨的手中,金杯在微微的颤动,酒几乎要洒了出来......
他在......害怕?
翊晓有兴致的看着雪鸢,猎艳无数却从未如此的让他心动。
嘴角含着笑意,翊就着雪鸢手中饮下了半杯酒,而另外半杯,却被他缓缓的全倒在了那素白的领间。
"啊......"
冰凉的刺激令雪鸢心中一惊,面不改色的感受着那缕冰凉顺着衣服一点一点的沁入领中,好冷......几乎寻入心中的冷......
看着雪鸢抿得发白的唇和无动于衷的神态,翊轻笑,将手中的金杯抛在一边,靠得很进的在雪鸢的耳边轻轻呢喃:
"北狄使臣是吗?我记下了,我会再见到你的......见到你那白衣下的身体......"
呵呵......一切已经在掌握之中,翊满意的拂袖而去,只留下雪鸢一个人还在众人轻蔑的眼神中站着。
那天的风,好冷,带走灵魂般的冷......
结束了花宴回到驿馆后不多久,雪鸢如愿以偿的听到了那些意料之中的流言,关于十二皇子新看中一个美人的流言,有人说皇子这次好放肆,几乎在宴会上就想要了那美人呢,也有人说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这种事宫中常有......
雪鸢关起门来,坐在临窗的镜前,镜中,用北狄的月华石琢成的发簪斜斜的插在纶起的发上,沐浴过后的身体已经不见了先时残酒的痕迹,看着这样的身影,雪鸢的眉不禁微微的皱起,不喜欢这样的装扮,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什么时候,自己竟像一个妆毕的伶人一般,为了另一个陌生的人而等待着再次出场的时刻;什么时候,那牵挂中惦念中的人,竟已一下子离得了那样远去......
泪,无声息的滑了下来......
害怕吗?
很害怕......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而这出场的时刻,终于在第二日晚到来了。
来见雪鸢的人是一个四十来岁面皮白净的"男人",养尊处优的身体略显得肥胖,他眯着眼看着一脸驯服的雪鸢,好半天,才用细细的嗓音意味深长的问他是否无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向苍沂要回北狄的战俘?
雪鸢当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于是浅笑着向他行了礼。
"那就请公公多多指点了......"
将早准备好的礼金在半推半就中塞入他手里,当夜,他就眉开眼笑的将雪鸢送到了皇子翊的宫中。
"去吧!只有这个人,能帮你..."
离开时,雪鸢清楚的看到,在他看他的眼中,扬起一丝不屑与暧昧......
"雪鸢?北狄的使臣?......你怎么来了?是谁带你来的,我真该好好奖赏他......"
灯下,翊微微眯起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狂喜。
为什么来?这个问题真是可笑......自然是为他而来。他是圣上最得宠的皇子,而他是他看中的人。他要他,他就能得到他;他想见到他,他就该出现在他面前。
烛火从琉璃的灯盏中溢出,映在雪鸢苍白的脸上,有了种不似于桃花的颜色,却依旧叫翊看得着迷。
"我来,是有事相求于翊皇子,望殿下能替我向圣上求情,放还我北狄的战俘。若殿下肯答应,北狄国定当厚谢。"
"这个嘛......"翊的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一切,正在他的掌握之中,"归还战俘一事,本是我国外交之事,你不去求主事的官员,怎么反来求我?还在此承诺下重谢,难道就不怕被人听见,说你我私下勾结?"
翊故意低低的语调在雪鸢耳边扬起一种暧昧。
"我来相求于殿下,自然是知道只有殿下可以帮我,至于谢礼之语......这里是殿下宫中,我敢说,也就不怕人听见。"
"呵......好大胆的使臣呢......"轻笑着,翊伸手拨弄起一丝黑发,感觉到雪鸢厌恶的侧过头去,却不敢刻意的避开,"那么......你可以拿什么来谢我呢?"
"殿下若是答应了此事,就是我北狄的恩人,无论殿下要怎样的谢礼,相信我主上也愿意给出......"
雪鸢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一丝颤抖,就这样......把自己当成了一件轻贱的谢礼......
"是吗?那是否也包括......"
翊说着,又更向前靠近了一点,暖暖的呼吸几乎就在雪鸢的耳边,惊得他不觉的退避开去。
"殿下请自重......"努力的让声调保持着平静,"如果殿下这算是答应了的话,雪鸢这就会驿馆等候消息。至于‘谢礼'一事,自然是事成之后再说。"
雪鸢的眼睛望着灯火背后无尽的黑暗,像是要被这黑暗吞噬一般,夜风幽凉,扬起一帘薄纱,像是什么手,揭开了一场游戏的序幕。
"好,我答应你!三日之内,我一定给你个答复。"翊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我早就说过,我期待着你啊,溟间雪鸢!"
不禁有一丝冷冷的风,穿透了时空,像是来自那遥远的北狄,一直灌注到了雪鸢的心底去,看不见光,看不见那明艳的黄陵帐幔,看不见那个人眼中的欲望,在这灯火暗淡间,除了死亡般的冷寂,雪鸢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
走出翊皇子的寝宫落夕殿时,天已经黑尽了,独自提着琉璃的灯盏走出那宫门时,有一个黑影在雪鸢之前灵活的闪躲进了一旁的阴暗处去,但是,雪鸢却仍旧感觉到了。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那个人身边贴身的护卫吧,也算是北狄皇宫的第一高手了,除了他,再没有人有这样的身手了,这猎豹般的敏捷,是他在北狄时见过多次的。
他应该是那个人派来一路保护,或者说是监视自己的人吧,雪鸢想,想到自己的每一天每一步,都在他的注视,雪鸢觉得莫名的难受,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样的行为,若被报与那高高在上的人知道,他会是怎样的评价?会恼怒于自己的轻贱?还是会欣慰于自己为他立下的"功绩"?
呵......无所谓了......
这命运,早已不再有他来掌控,该是自己走的时候了......
......
(二)
翊并没有说谎,三天后,圣上下旨遣送北狄的战俘回乡。
节度使带着数战俘离开宣安的那天,是早春里最后一天下着冷雨的时候,城门外的驿路旁,青青的柳色下,设了为是使臣门送别的酒宴,小巧的银杯中溢出了清酒的香醇,醉了离人的心,勾起了思乡人返家的渴愿。
但翊很清楚,雪鸢绝不会出现在这酒宴中。
事实上,从那天到落夕殿找过他以后,雪鸢就再没有出现过。
直到北狄返乡的人们已经出城了很远,远得几乎看不见的时候,翊才看见雪鸢出现在了宣安城北高高的城楼上,仍旧是白衣素服,齐腰的散发。
"看吧......尽量的看,那就是你依恋的东西,过了今天,你就再也看不到了......"
悄然的走到他身后,翊眯着眼,缓缓的说,而身前的人连目光也没转一下。
那天城楼上的风很大,却并不像北狄草原上的风,那风中没有雪鸢所熟悉的草和泥土的气息,只有雨的湿冷,仿佛能浸入到心中去的湿冷。
望着越来越远,消失在雨雾中的队伍,雪鸢微微皱起的眉间有了些哀愁。
是的,除了来到沧沂的第一天,他曾以北狄使臣的身份去探访过他们之外,雪鸢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哪怕是在今天,在他用自己做代价换取了他们的自由,在他们即将带着他关于北狄的一切联系从此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为他们把酒送行。
因为......他没有资格......
不管做了什么,他都只是他们眼中卑贱的男宠,是那个人身边祸国的根源,是除了这个身体就一无是处的人。
......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的人,是那个身为一国之君的男子吗?......
雪鸢苦笑。
那么,这就算是自己唯一还能为那个人做的事了吧,也是最后能回报予他的,作为北狄的功臣来成就他的业绩,然后离开他,让他可以以最完美的形象高坐在他的王位上,成为那个众望所归的君王......而自己,也就永远的留在这个不用碰触到任何伤痛的地方,在桃花盛开的宣安......
焰......我累了,很累了,我需要地方让我歇一歇......
就算,是在远离你怀抱的地方......
第二次出现在翊皇子的宫中,仍旧是未晚将晚的时分,仍旧有红烛轻闪。
灯色蒙胧的临水之榭,穿过舞娘们长长的袖,月色般皎白的身影从容的走到了那个半卧在锦绣的塌上的人跟前。
"哦?雪鸢?"
"是。"
面对冷冷的回答,翊并没生气,随意的抄起一个酒杯,细细的品着细细的欣赏着,那个人身上幽冷的气息流溢到杯中,连这酒也有了那特别的凉意。
"你的东西呢?你把给本王做谢礼的东西带来了吗?"
"东西?......除了这个身体,雪鸢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为谢。"
"呵......你倒是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啊......"
翊说着,顺手抓住雪鸢的衣袖往前一带,好无防备的人还来不及退缩就已跌倒在了他跟前,仿佛是早已认命,雪鸢并没有挣扎也没有站起来,却也没看他,虚无的目光停留在了盈盈水波处。
欣赏着他的漠然,肆意的将杯中的酒倾尽在他的眼前,然后将玉杯抛到他跟前的地上。
"拣起来......为我斟酒!"
......
出乎预料的,眼前的人动也未动,连目光也没转一下。
有些恼怒了,一脚踢开那玉杯,翊将雪鸢的身体一把扯过来......
"你究竟懂不懂你该怎么做?!"
什么?他说什么?
雪鸢茫然的看着翊,或者是根本没看着翊。
觉得很吵,乐班的丝竹声,舞娘们身上的银铃声......让雪鸢觉得好吵,吵得他好累,根本听不清,也不想去听清翊在说些什么......
衣带被解开了,风从松开的衣领中吹进去,冷冷的......是谁的手在拥抱着自己,在肆意的抚摩着那冰凉的肌肤......好难受好想吐......也许应该挣扎应该反抗应该拒绝,但是,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雪鸢无力的闭上眼睛,任凭翊的亲吻落在自己的颈间肩上,这就是那个人送自己到沧沂来的使命,这就是那个人的希望,不是吗......那,还有什么可以去挣扎可以去反抗可以去拒绝的呢?
就这样吧,这样如他所愿,去承受这样的命运吧......
"呀......"
冷不丁的身体被从紧紧的拥抱中突然推开来,毫无防备的跌在塌上。
雪鸢仰起脸,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翊,这时乐师停下了演奏,舞娘们停下了旋转,这个夜晚好突然变得安静,安静得雪鸢可以清清楚楚的听见翊的话,他说:
"我不喜欢拥抱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
翊走了,头也没回。
乐师们散了,舞娘们也退下了,短短的时间中,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了衣衫不整的雪鸢,和那一地的残酒。
木然的动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衫,雪鸢觉得很可笑。
灵魂?他竟然想要他的灵魂?那样的东西,也许他曾经有过吧,但是,它早已经死在那个遥远的国度,和那些曾经给给予的所谓"爱情"一起被埋葬在了来到这沧沂的路上,连他自己也不在奢望还能拥有了......
夜弘翊...雪鸢抬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这个人,他可以得到自己的身体甚至整个生命,但是,他永远也无法占有他的灵魂,因为他已经再没有什么灵魂可以给予了............
(三)
雪鸢留在了十二皇子翊的宫中,以伴读的身份,其实,谁都很清楚,他是他的新宠,是北狄国送来的礼物,是十二皇子心爱的玩具。
落夕殿的一角,是翊为雪鸢安排下的别院,掩映在苍竹之中,安静而简洁。
就这样,雪鸢和其他北狄送来礼物一样,被放置在了那个不大的角落中,似乎就从此被遗忘了,然而,在半月后,仍是在黄昏,在雪鸢没有想到的时候,翊出现在了这小小的别院中。
"我来带你去学一下你该怎样来取悦我!"
一句话,不容分说的,雪鸢被带上了马车。
狭小的空间中,雪鸢尽量让自己不去碰触到翊的目光,那叫他害怕。
不知道在颠簸在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在一处精致而不俗的院落。
雪鸢默默的跟随着翊走了进去,不做声的打量着。
玲珑的宫灯,湘绣的画屏,珠贝的帘内有轻闪的红烛和暧昧的调笑声,这分明是寻欢作乐的场地。
"不错,这就是皇族内部的欢场。"
看出了雪鸢的疑问,翊轻笑着回答,轻车熟路的,在二楼的厢房中坐下来,很快的,有下人送来美酒佳肴和精致的糕点,不多时,一名手执白扇的男子转入厢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