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颜色————玛雅

"不！他会忘！他根本没有记得起我为他所做的一切过！他从来就没爱过我一天......"
"爱？......那个人吗......"雪鸢看着冰月蔻，突然觉得好可悲，"焰是天生的君王，他根本就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人，就想他从没看过我，以后也不会爱你，他只爱他自己。你和我，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不同的是，他现在需要的人是你，你已经成为了他的王后，成为了唯一站在他身边的人，而我不过是一个背负着他给我的伤害逃到远方的人，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
"不！他会爱我！他一定会爱上我的！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了......只要你不存在，他就不会再想起你！他会爱我，爱我们的宝宝，只有我才是可以和他一起生活下去的人！溟见雪鸢！为什么你不死！"
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冰月蔻狠狠的往雪鸢脸上抓去，尽管被翊迅速的拉到了一边，但雪鸢的脸上仍旧留下了两道明显的血痕，一点点的血珠从痕迹处浸出，挂在苍白的脸上，而雪鸢却浑然不觉......
是啊......自己，为什么没死去......
为什么还要活下来，活下来听这些最不愿知道，不愿想起的事......
"雪鸢！雪鸢！你没事吧？！"
回过神来，看见翊关切的眼神，雪鸢不自觉的转过头去。
"翊......我没事......不要为难她，送她回北狄......我再也不想再见到她......"
"不！我说过，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让过！"
"那么焰呢！你是不是也不会放他？！你究竟还要做多少事来增加我的痛苦？！你究竟还想要怎样才能让我安静的活着！求求你了！放了他们......
眼泪，忍不住的掉落，雪鸢知道，翊其实并没有错，他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而已，但是......但是自己呢？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错却一定要来承受这样的痛苦！
为什么......不管怎样选择，都还是会有伤害，还是逃不开......
"哈哈......哈哈哈哈......"
沉默中的两人，突然被一阵笑声惊动，一起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狂笑中的冰月蔻。
"溟见雪鸢！你在干什么？！你在为焰求情吗？！你真是太可笑了！我告诉你，焰他才不会怕呢！他一定会亲自带领军队来救我和宝宝的！一定会的......"冰月蔻笑着，憔悴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的憧憬，转眼又瞪向雪鸢，唇角浮现出一丝得意，"至于你！你根本没资格为他求情！呵呵......你没死就证明你一定用过了解药，那解药，你也该知道吧？那是北狄内宫特有的媚药"暖宫"，你既然服了，那你的身体，一定早就是被你身边这个人抱过了的吧！这样轻贱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你爱焰，还有什么资格......
"啪！"
狠狠一巴掌落在冰月蔻脸上，有淡淡的血迹从嘴角溢出。
"冰月蔻......你好卑鄙......"
"是吗 ？......"毫不在意的抹去嘴角的血痕，冰月蔻不屑的看向雪鸢，"你不卑鄙，你很善良，那又怎样？你最终一样要不到你爱的人！我告诉你，只有我，只有我才是最适合陪在焰身边的人！"
陪在翊身边的人......
只是陪着他，站在他身边......这就够了吗？
雪鸢望着冰月蔻骄傲的脸，曾记何时，自己也和她一样的骄傲，因为那时的自己，是整个北狄国最能靠近焰的人，是他"爱"的人，那时也一样天真而卑微的希望着，只要能永远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已足够，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去在意，但是，他最终做不到......
因为爱他，所以，无法容许他的任何背叛......
所以最后宁愿失去也不愿意看着他变得不再熟悉......
所以......
"回北狄去吧。我不想再见你。"
转头离去，雪鸢再没有看冰月蔻一眼。
原本以为会很恨她，恨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最后才清楚的感觉到，与其说是愤恨，不如说......更多是悲怜。
......

（十一）
雪止天晴，冷冷的，是化雪的空气，融化的，却似乎不只是最后的残雪。
"翊......别杀她，让她回到北狄去吧，好吗？"
"......"
"原谅她吧......"
"为什么......"翊皱起的眉一直舒缓不开，不明白，眼前这个脆弱而受尽伤害的人究竟是为着怎样的理由而可以去原谅这许多不可原谅的事，"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不会原谅任何伤害你的人......
理由？......一定需要这样的东西吗？
雪鸢抬起头来，雪后的天空似乎突然变得很高很高，风起来，云散了，很多的事，是否也可以就这样从此消散了呢......
不是为什么要原谅，而是......
"翊，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人错......"
......
最终，翊没有杀冰月蔻。
不是他不想杀，而是事到最后他已经不能杀。
在监国太子的干预下，冰月蔻最终被交予北狄的使臣护送回北狄。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冰月蔻安全回到北狄的一个月后，她与腹中的孩子一起因被人下毒而卒死于宫中，而她所中之毒，是正好只有苍沂皇室中独有的"水湄"。
为平此恨，同年春，北狄君主焰亲帅十万兵马南下至洛山，宣战苍沂。
一时间，北狄与苍沂战事再起。

这一次，真的是清楚的知道了，很多事是由不得人的，无法控制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一步一步走向已不能逆转的结局中去。
这就是只有神的手，才能一手造就的。
雪鸢无言的笑笑，斟一杯清茶，七分满，递与那已皱着眉半日不肯说话的人。
不过月余，他竟是又添了许多沧桑，想也知道，这个人为了自己，不知道又经历过朝中众口怎样叱责。
竟能将一个人，甚至两个国家连累至此，自己也真够罪孽深重的了。
......
"雪鸢，我没有杀她！"
"我知道......"
雪鸢点点头，他懂，翊答应过他的事，就一定会遵守，所以他没有杀冰月蔻。
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杀冰月蔻，她不过是用自己的生命，作为对他最后的，也是最有力的报复而已......
好可怕的女人......
雪鸢微微的叹息。
这样值得吗？其实她已经拥有了最值得去珍惜的一切，只是她却不懂得满足......也罢......或许所谓爱情，原本就是没有满足可言的吧......
"我......明天将帅军出征，去洛山应敌......"
"啊......"
心中微微有些吃惊，其实早想到了他一定会出征的，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快。
"那......你多珍重......"
"......就这样吗？......"
......就......再没有别的话了吗？
翊望着雪鸢，低低的问，直到听不到任何回答，才稍稍的侧过脸去。
其实不想他一定要说些什么，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自己愿意，可是......人啊，就是这样，吃多少苦也还是学不乖，学不会放弃奢望......
"明天，我走以后，你就离开落夕殿吧，去找一个有桃花的地方......安静的生活......"
涩涩的对他说着，翊转过头看着窗外，已是春月了，落夕殿外的桃花，开得正好。
也许，真的到了该放了他的时候了，在这样的时候放开他，至少他不会太寂寞。
只是还有些事，在心中，仍是不甘......
"雪鸢，你能否告诉我，就算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你......有没有曾爱过我？哪怕只一点......"
"......有吗？"淡淡的笑着，雪鸢也这样轻轻的问自己，转头看着那千株的桃林，"如果我告诉你爱过，那也只是因为寂寞而已......翊，我们还没有资格说这个字。我们不过还只是两个孩子，凭着一时的冲动纠缠着依恋着需要着，却不懂得，那样的需要，算不算爱......"
"......那，如果我们还有时间，你......会不给给自己机会去爱我？"
"如果？......"雪鸢低低的垂下眼去。
他们，还可以有"如果"吗？今日春华，明朝飘零，在这渺小如果落花的命运中，他们还可以有期盼吗？
还该去给出什么不负责任的承诺吗？
花影烁烁，颜色如旧，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只是贪看那花开时的美丽，而忘记了凋谢时的凄凉，所以才甘愿把生命交予那些痴缠，从此，万劫不复。直到春过了心伤了人死了，来年再想从那梦魇中醒来时，已是再不可能了......
翊，为何千百万人中，却却偏偏，要爱一个爱不起的......死人......

翊在黄昏时离开了落夕殿，最终也没能得到一个答案。
雪鸢送他至门口。
翊看着那个淡薄暮色中的人，他还是那样瘦弱，孤独，飘渺得像是从未真实的存在过，从那时到现在，丝毫的没有过改变，而自己，却不知不觉的为他变得太多......
于是明白了，虽然他永远不可能给出他答案，但如果真的还有机会，那个会毫不犹豫的陷入那桃花颜色中去的人，还会是自己。
就算明明知道会有凋零，就算从不奢望会有结果，却还是狠不下心，舍不下那盛开时的颜色。
翊就这样走了，心满意足。
雪鸢知道他大概是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落夕殿的夜色永远是整个皇城中最美的，却也是最冷的。
雪鸢叹息着掩上窗，自从翊离开后他就一直站在这窗边直到风冷彻骨。然而当他最后一次目光掠过那片廖寂的花影时，雪鸢的手顿时僵在了窗棂上--沉寂的夜雾中，除了桃花，还有，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凝视着夜色下变得暗淡的焰色头发，雪鸢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表情，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能够去平静的面对他，却知道现在，在他如此突然的出现面前时，才知道就算再给他更长的时间，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他也无法在这个人面前，心如止水。
"雪鸢，为什么要杀冰月蔻？"
为什么......连他也要这样认为？
雪鸢抬起头默默的看着焰，他不远千里，不惜冒这样的危险来见他，就只是为了问这个吗？
为了质问他为什么要杀害他的王妃？
......
"雪鸢！......告诉我为什么？我那么爱你你却这样做......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焰的手按在雪鸢的肩头，手心传来的那淡淡的体温，竟是久违了的熟悉，和从未有过的陌生......
轻轻的拨开焰的手，雪鸢凝视着他纠结的眉心，然后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焰，你弄错了，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我。"
"雪鸢......"
焰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雪鸢，他曾经也这样淡淡的笑着站在他面前，那时候他是他的爱人，是他以为全天下最理解自己的人，而现在，却为何竟如陌路一般......
"雪鸢......你还在怨我？你该知道，我不爱她，但她是我的王妃，你不该杀她......"
是啊......他的王妃......
"那么，如果我现在跟你回去，你会退兵吗？"
"......"
雪鸢突如其来的问让焰微微愣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雪鸢笑了......
"然后呢？把我作为杀害王妃的凶手处死？还是作为你的爱人藏在深宫？"
"......"
"焰，我不会再跟你回去，永远不会。你不是我爱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你。"
"雪鸢......"
"焰......"雪鸢的手轻抚过焰脸边的伤痕，一定很痛吧，为寻他，焰一定不知道与多少侍卫交过手，"你想见以前那个你熟悉的雪鸢吗？"
"想......"焰茫然的点点头。
"但他已经死了！"
......
伸手想抓住他，但最终从焰手中流走的，只有雪鸢转身离去时的衣袖。
不用回头，雪鸢知道身后的焰一定还在那样怔怔的站的，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
数年的痴缠爱恋，最终换来的，是这转身后的陌路天涯。

天微亮时雪鸢就醒了，透过春晨的寒雾，隐约可见桃林那边有几位宫人急急的走来，雪鸢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个将自己送到这落夕殿来的胖公公。
简单的梳洗后将长发随意的挽了个结，雪鸢从容的走出门去。
今天终于可以为这样的命运做一个了结了吧，终于可以再也不用去爱也不用去恨，不用伤害任何人......
雪鸢微笑着，不远处桃林前的石桌上，有御赐的鸠酒盛满金樽，端起它的时候，雪鸢突然记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就是这样，穿着如雪的白衣，挽着发，微微笑着，在一个人的面前轻颤的执起金杯......
下一世，还是做一株桃花吧......
雪鸢想。

那一天，北狄与苍沂在洛山大战，死伤者数百万。
在死者中有沧沂的主帅--夜弘翊，杀死他的人，是北狄的君主焰。

尾声：
漠溪，地处苍沂与黑祁国的边境，是一处安宁祥和的小镇，镇上的桃花和"桃花红"酒尤为著名。
四月的漠溪，草长莺飞，惹了无数文人到此饮酒赏花，小镇上也不免热闹烦杂了许多，只有在这样的雨天里，才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白衣的人撑着青油纸伞，一边走，一边因他身边那人的吵闹而皱着眉。
"......你再听我说一次吧！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啊......是皇兄非要我这样演戏骗过宫里的人才肯放我走啊......我都把皇位让给他了他还这样折腾我......真不是好人啊......"
......吵！吵死了！
无言的望望天，天空中连只鸟都没有。
为什么就不能给他如同这天空般的宁静呢......
抬腿刚要走，身边吵闹的声音又响起来--
"好了你别生气了！跟我说句话吧......我知道我拿假毒酒骗你是我不对，可我后来也被那个焰砍得不轻啊......大不了下次......"
什么话！还有下次？！难道下次还要拿真的毒酒才对吗？！他究竟有几条命陪他玩啊！
狠狠的瞪了身边的人一眼，瞪得他识趣的闭了嘴。
再次无言的望着天空，他想，苍沂的历史是一定会记住溟见雪鸢这个名字的，不是因为他曾经作为北狄的使臣出使到苍沂，而是因为他将一个威风凛凛的十二皇子，变成了一个长舌妇人......
算了......认命的摇摇头，索性扔了纸伞，大步的向方的酒肆走去，他现在只想买壶桃花红好好的一醉！
而身边的人当然也不迟的跟了上去，并且继续的开始了他的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