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夸我也只是想让我开心吧。
翩翩依旧初一到初五出海,依旧带回来一身伤,依旧用治愈术疗伤。
我现在学了治愈术,有时也会帮帮她。
我也依旧不明白她出海的理由。
可能心里也不大想知道,无论怎么说,那都是跋清的命令,我怕埋藏在其中的真相会很丑陋,而我不想破坏跋清在我心中的形象。
他是第一个对我那么温柔的人......
第三年六月底,都城传来异变。
听说当今的风其雷王病危,跋烈虽是太子,但有很多人对王位虎视耽耽,想伺机夺宫,所以形势变得紧急严峻起来。
跋清立刻命幻真提前半年前往都城,为跋烈效力。
我也想去,但跋清毫不理会我的请求。
为怕我鲁莽出事,他还特意叫跋烈从都城给我下了一道不许轻举妄动的命令。
约束的力量确实强大,我一想起若要反抗那会是多么恐惧的事情,就只好乖乖呆在岛上了。
而且,我相信跋清。
最爱弟弟的人是他,他应该有九成把握赢这场王位争夺战,否则他一定会不惜让没任何经验、还不能熟练控制能力的我去都城。
既然他能掌握形势,便不需我去冒险。
幻真走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送行。
毕竟以后都会为同一个王做事,若能齐心协力应该是最好的。
幻真在收拾东西,看见我,他问道。
"你来做什么?"
我回答。
"今天你先去了,过几年我也会来,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呢。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我们的关系变好一点。"
说完话,我脸上微微发烧,感到些许难堪,同时还有些忐忑。
他会接受吗?
不过我也没奢望着他会对我怎么友善。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你的意思,在保护赤王的事情上,我会全力以赴,也不会拖你后腿,不过若是要做好朋友,那就免了,人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也不想再次虚伪地对你说我会和你做朋友,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讨厌你,却也绝对不喜欢你。"
他的坦白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而我一开始来到岛上对我的亲切,果然不是真心的......
心底深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望,我果然还是对那时的他心存幻想吧。
--以后绝不会说同样的话了。
因为我绝不愿勉强别人,也绝不会乞求别人的友爱。
"那,这次进宫,希望你能有机会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性别。"
我还记得他以前跟我讲,会去跋烈身边并不是想为他效力,而是想摆脱未分化性别的身体。
"难得你还记住了。"他笑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我有些好奇,"那你想变成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
"咦?怎么会想......"
我一直以为像他那么意志强的人应该做男孩子的,没想到。
"奇怪吗?"他停下收拾行礼的动作,嫣然一笑,"你以为我这样的美貌能那么轻易浪费在做男人身上么?"
好自信的回答。
不过也像他的风格。
他说的话不假,那样的美貌和绝世风姿,如果变成男人确实有点可惜。
"不过......美貌的男性也是有的呀。"
"但是男性和男性之间并不能产生后代。"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当然不能产生后代,这我也知道......"
"我呀,"他看向窗外,"我只是会选择最适合我生存下去的一条路,但既然决定要生存下去,我就要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他脸上浮现出笑意,眼睛蓝得发黑,虽然被跋清封印了"通感",我还是能感到他身上发出的强烈气势,那是红色和黑色交织的欲望......
他转过脸来,带着坚定的意志,说道:"不是吗?那才是活下去的意义。"
"然后?和成为男性也不矛盾......"
我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仿佛有点受不了了,嗤笑:"以我成为女性的美貌,再加上我的能力,即使是成为赤王的王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会为他生下后代,让我的血脉流传下去。"
我几乎不能听见他在讲什么,因为我完全呆掉了。
跋烈,那个霸气的少年,一直占据着我心灵的少年,未来和幻真在一起......
那样的场景肯定很美,但是我却十分十分不想看见。
跋烈一直占据着我的所有心思,所以我一直想着将来也要由我来占据他的所有心思,现在幻真也是这么想?
怎么会这样?
不,不仅仅是幻真,早一步进宫的蝶珞还有其他人大多都会怀有这样的想法吧?
毕竟,跋烈就是那样一个宛如光源一般吸引无数奋不顾身的飞蛾的人。
莫名的感情狂潮般席卷了我的思绪,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妒忌幻真。
"但是,你说你不是因为崇敬他,想为他效力才在他身边,你是有目的接近他的,你跟本不爱他吧!"
我失控地叫了出来。
"小孩子懂得什么?"他说,"他是王,我当然会爱他。"
"但你爱的不是他的人吧?若他不是王,你还会爱他吗?"
"小孩子不要乱讲话。"
"你也不过比我大两岁!"我怒气冲冲地直视他,"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你又怎知我不会爱他?"
他忽而轻笑,"难道你自己爱上了他,才会这么激动?"
"没......我才没有!"
虽然嘴硬地不承认,但幻真早就从我慌乱的表情中看穿了真相了吧。
他的表情冷酷下来,"那我就要好好提防着你了,从今天开始,除了保护赤王那一部分之外,你都是我的敌人,记住了,不要到时候怨我没警告你!"
"你这是恐吓!"
"对,我就是恐吓,怎么样?"
我一时气结:"不要忘了,我的能力比你强,怎么会怕你?"
"我也知道,"他瞟了我一眼,"你必须完全听赤王的话,到时候只要控制了赤王,你还不照样在我的掌握之下?"
"你以为他会听你的话?"
幻真抿起嘴笑起来:"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
我气得浑身发抖,握紧拳。
"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扔下那句话,我跑出了他的房间。
一口气跑到海边,心情差极了。
冷静头脑想一下,我除了术法能力比他强之外,什么都比不过他。
在心机上不如他,我太容易冲动了,没有他那么理智;外貌也比不过他。
而且他讲的话有道理,跋烈必将会娶妃子,妃子肯定只能是女人吧?但我根本就不能下决心到底选择什么样的性别,我一直以来都这么习惯了,也很喜爱我男孩子的身体,无论叫我放弃哪一个,我都会像失去半身一样痛吧?
还是我只是个孩子,而幻真年岁比我大的缘故?
尽管师傅说哈纳玛绮族人到成年之前都会发展出自己的性向,但那是一大群哈纳玛绮人在一起生活才能做到吧。
已经过去数百年了,事情多少会发生一点变化,要是到成年之前都没办法作出选择,那我会变成什么样?
光想着就有点害怕。
不安、不确定的未来。
难道真的变成女人和幻真争宠?
不不。
那样的事情我绝对做不来。
任何东西我都愿意和别人分享,但只有感情不可以。
虽然我出身低微、又不是特别出色,但若对我不是全心全意的话,我情愿不要。
我也最最不乐意乞求别人的爱。
但是跋烈,那个我神牵魂绕的人真的就会只宠我一个么?
我真的有那么大的价值值得?
不,连我自己都没自信。
啊啊,虽然没自信,但还是存有着只有我才能占有那光源幻想。
那是唯一能带给我温暖的光源,若失去了他,我的人生目标在哪里?
难道再去扶云吗?
而且我已经发誓要完全听从他的命令了,并定下了约束,主导者不是我,是他。
只有他才能决定我的生杀大权。
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吗......
越想越混乱,天在不知不觉中变黑了。
我却不想回去,浑身燥热着,一头扎进波涛汹涌的大海。
此时是六月,海水并不算寒冷,我以前也来过几次,但还是第一次在有月光的海面上游泳。
我越游越起劲,流动的海水给我的身体带来了舒适的感觉。
仿佛溶洞水滴般沁凉清澈的声音在心底深处响起来了。
我知道是"通感"在作用。
每当情绪激动的时候,封印的力量会变弱,产生"通感"的现象就会变多。
突然,在月光下的粼粼海面上,我看到几只奇妙而美丽的生物。
"她们"应该女性,因为她们上半身是匀称的女性身材。
但她们的下半身却是一条粗大的鱼尾巴。
难道是传说中的人鱼?
学过历史和常识,我知道即使在远古,人鱼也是一种不易见到的生物。
她们多为女性,容貌美丽,善于歌唱,有时候渔人会把她们和水妖相混,但她们和水妖不同,她们很善良,不会夺取着迷的渔人的生命。
现在眼前的人鱼们手中抱着金黄色的竖琴,靠在海里的礁石上,正吟唱着我听不懂的歌。
声音优美动听,温柔得宛如五月的湖水。
看来真的遇到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生物了呢......
我顽心大起,想起自己今天是女孩子的身体,于是便把下身变成了和她们一样鱼尾巴,游了过去。
以前变形术施展起来都很费时费力,而且不一定变得好,但今天,我只是简单地想了一下就完美地变成了。
看来我对"术"的理解还不够,努力想做不一定做得好,可能更加随心所欲会学得更好吧。
对于我这个新来者,她们并没有显出排斥的样子,而是友善地朝我笑笑,并用我不懂的话语向我问候,我虽然听不懂,但不知为何却能理解她们的意思。
领唱的那个人鱼有银灰色卷曲的头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很漂亮。
她们的歌声恍若天籁一般,我闲靠在礁石上,欣赏着,慢慢地也能跟着吟唱几句。
歌词的大意是要表达一种悲伤的思乡之情,我唱着唱着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
是啊,我不也在思念着故乡?
所谓的故乡,我的理解却并不是出生的地方,只有能当自己归宿的地方才是故乡吧。
我的故乡不是湛之水,不是风其雷的严华岛,更不是遥远的从未去过的扶云。
我最想去的地方,最想呆的地方只是跋烈的心里,那边有我想要的全部温暖和光明。
那个漂亮而霸气的少年啊......
过了三年,他会长成什么样子了呢?
光是想着,就觉得很期待......
身边的人鱼碰了碰我,我转过头去,她笑着将手中的竖琴递给了我。
我愣了一下,想到自己没学过乐器,本想推辞,但不知为何却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接了过来。
竖琴一拿到手上,无数片断的记忆就涌现出脑海,我想起接触到南国物品时感受到的和听到的音乐,那么熟悉,旋律似乎很早就刻在了我的心中,一触即发。
我试着弹了起来,弹的是一首从南方海边的贝壳中听来的歌。
有了通感之后,我发现越是简单精致的艺术品,它的音乐就越悠扬动听。
而咒语也有点相似,并不是越长越复杂的咒语效力就高,就难学。
据说最最高深的"言"只有一个字,但要怎样发音,怎样吟唱,怎样把精神集中到"言"上就很难了。
可能"简单就是美"是一条世间的真理呢。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弹出调来,但弹奏的水平当然还是很差劲,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给我递竖琴的人鱼一笑,她鼓励我继续弹了下去。
渐渐地弹得纯熟了,周围其他人鱼的弹琴声低了下去,最后消失了,所有人鱼都跟着我的琴声唱起歌来。
我沉浸在音乐和纯净的歌声中,宛若自己正坐在南国海边的沙滩上,拿着贝壳,遥望鲜红的落日染红了海水,温暖的风包围着我,仿佛母亲的手。
真希望宁静的这一刻能持续下去......
"×※!"
一个人鱼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宁静的气氛,霎时,所有人鱼都往深海里钻。
我呆掉了,手中还拿着竖琴--那个人鱼连竖琴都忘记问我要了。
--我该怎么办,还得谢谢人家......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无意中抬头看天空。
赫然发现一团阴影正在我头顶!
要是以往,我肯定会发现有物体接近的,可能刚才太专注于弹琴了吧?
仔细一看,那是头雪白的飞骏,它正极低地飞在上空,飞骏背上有一个男人。
飞骏是极端害怕水的生物,也是极端讨厌男人的生物,为什么它背上会有男人飞在这么低的海空呢?
是被强迫了吧......
果然,它开始有些挣扎,低低地嘶叫出声。
但那男人用力攥紧缰绳,不让飞骏飞高,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看。
在月亮的微弱逆光下,我看不清他的外貌,只是觉得他的眼睛特别亮。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我感到南国熟悉的湿热气味。
开始时我还大胆好奇地回望他,但不一会儿我猛然一时到自己的身体是女孩子的身体,而且还赤裸着上身!
我虽然并不会十分在意那些事情,再加上也看不出多少女性的特征,不过我却总算感到狼狈了......
"呀!"地一声惊叫,我把身体浸到海水里,只露出眼睛,脸热得发烫,觉得海水都要被我的热度蒸发了,手里的竖琴也不知道怎么办,想了想,还是先小心地把它放到礁石上去了。
心里盼望着那男人能快点飞掉,那样我就可以恢复原形,游回严华岛了。
在不相干的人面前施术的话,我总觉得有点不安,毕竟这个世界还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术法的世界吧,要是那个男人是普通人,我这样就会吓着他。
快走吧,快走吧。
我不住地在心里默默祷告。
过了良久,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天空。
昏倒!
那个男人怎么还在?
他的飞骏已经很烦躁了,再那么下去可能要发狂,到时候无法控制的话,一人一马都摔到海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都得送命。
没办法了......
也算是和我有一点关系吧,我不能看着不管,而且再这么下去,很晚回严华岛的话,跋清也会担忧的。
我暗暗念动元素术法的"言"。
海水晃动起来,蓦然,一股强力水柱从海里出来射向飞骏和男人。
飞骏再也忍受不了,长嘶一声,不顾男人拉着缰绳,逃也似的向天空飞奔。
我隐隐约约听到男人的叫骂声。
偷偷笑了。
虽然男人并不知道,但我确实是为他好,飞骏若发狂起来可不得了,还是趁它还没失去理智时把它赶走,那样那个男人才能活下来。
不然再呆下去,飞骏发狂起来,问题才大了。
茫茫大海,他又不能像我一样在海水中呼吸,肯定会死掉的。
"扑通"!
清脆的落水声把我放松下来的心又吊了起来。
朝远处一看,原来他和那头飞骏还是摔到了海里。
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唉,真是笨!
不想管,但是不管又不行。
我只好游了过去,男人已经昏迷了,这头飞骏倒是很护主,尽力克服着自己怕水的弱点,拼命用嘴拉着主人。
我游到它身边,轻轻拍拍它的头:"真是个好孩子呢。现在拉住你主人的衣服,慢慢跟我一起游到那边的礁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