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糯不回他,老男人就更加不安地围着他转:“或者你实在不喜欢我,想要我的命,那也是可以的……杀我之前,能不能再让我瞧瞧你给我生的一窝猫崽。孩子不能给姓晋的养,他是后爹,后爹哪里会对孩子好……”
糯糯猛翻白眼:老爷爷你们家听上去好乱好有戏喔……
他这样一翻白眼,老男人又突然变了个脸色,对着糯糯的脸上下探看起来,语出惊人:“不对,你不是云罗,云罗是小仙喵,绝对不会做翻白眼这样粗鄙的动作。”
被评价为粗鄙的糯糯:???
“不对,你好像是只小公猫么?你是谁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老男人脑子突然变好使,不跪了,刷一下站起来四处找刀,“你是不是云罗找的第三春?我就知道她和我一个树精在一起不过将就,她本说过若不是遇到我,她就要找同族的猫精。”
糯糯简直要给这脑子不清楚的老鳏夫弄疯,见他果真提了把刀向自己走过来,吓得耳朵尾巴一起冒出来。
见风使舵毫无骨气可言的糯糯麻溜跪倒抱大腿凄厉哀嚎,一秒钟转换剧本都不带掉帧的:“爹——我是你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亲儿子呀!”
老疯子:???
霍潜那边没了糯糯的踪影,想找又半点没有头绪,当下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失了章法。胡乱拨草丛把结界里外方圆几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喵喵”呼过一遍后,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糯糯或许是遇险了。
为什么总有刁民要劫走这只猫?
年少不知猫咪贵的仙君出离愤怒了。
霍潜不再白费心力挨个找草丛呼猫,调整战略,预备一个个揪山谷里的精怪出来盘问。万物皆有灵,皆有可能成精,偌大一片百幽谷必然隐藏着不少精怪。
霍有悔之前带他出来秘境历练,也教过他一招:千人千面,秘境也如此。而对此处情况最熟悉最能给你指明路的,莫过于当地的土著精怪。
霍有悔还教过他一招,擒贼先擒王。若是进了险境之中,被不知身份的精怪使了绊子,不若就想办法找出这一方秘境中最强的一只精怪,逼着他清理门户为他们开路。
当然此等粗暴的办法一般人驾驭不了,反倒费时费力且容易翻船。然而彼时他两都已经是大能期,师徒两联合起来可以在此界中横着走。年少之人总是意气风发,对精怪不甚忌惮。他们唯一畏惧的不过是环境本身。
天道钟爱的秘境总有特别之处,生活在其中的精怪再为凶险,也恶不过环境。
霍家师徒的闯关办法就是这么笔直,就是这么粗暴。要是给他们个毛线团,限制他们说:你想要获得这端的成就,得先和这个精怪打,再过这方险滩……
这师徒两反而要绕好久。
他之前在各个险地找舍利时,也多走擒王的路子。舍利无论流落在哪个角落,若是被精怪找到,它辗转落入一方天地间最强的那只精怪手里的概率也是最高的。
只是百幽谷中精怪即使有千千万,地上走的天上飞的还好,地里长的若不表现出点和其他同类不同的点来,也是很难察觉的。因着好多草木形成的精怪自有一套交流方式,若不是生命长极无聊,并不会有心思学习口吐人言,自然难找。
此处飞禽走兽极少,霍潜懒得多探索,直接向着沼泽地飞去。越是惊险之地越是造物神奇天道宠爱,越容易出大精怪。他上次随随便便就在沼泽之下遇到了一大波长着大口子的丑陋精怪,想必哪里出两个能交流的老精怪并不困难。
沼泽之下的洞天福地名为“尘埃地”。它入口处虽然竖了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清心寡欲性冷淡风石碑,但是秘境主人给他取的名字却与初衷背道而驰。
尘埃地的居民们正在晒太阳,是的,他们的房东先生将这里的花草照料得很好,连阳光都保质保量给他们引进来。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授粉的时节。长得酷似一个大网兜的花精们正借着风势开始大乱斗。四处皆是一片“嗷嗷嗷混蛋你花粉飘到我这边来了,我不要结你的孩子嘤”,“太子爷乖乖,把花瓣开开,快点儿开开,哥哥要进来”,“快,围住他,兄弟们今年不要和去年一样打得两败俱伤谁也吃不到了。今年咱们一起上,花花有份”之类的乌七八糟痴汉声。
这些糟糕的动静,霍潜都捕捉不到。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貌比无盐的丑陋花朵组成的花海。
花精们一见他,便犹如摩西分海一样自发倒伏,滋儿哇乱叫:“这男人怎么又来了,那么香喷喷的一只小家伙还不够他授粉吗?三番两次跑到我们这儿干嘛!”
“保护我方太子爷/小白/丽丽!”
实际上霍潜这样俊挺的青年走进花丛之中,仿佛一朵鲜花钻进了牛粪丛。
鲜花霍看它们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更加确信这一片都是花精。他再三辨认找不出能口吐人言的大精怪,又不至于用挨个腰斩逼人出面的缺德法子。
正头疼,猛地发现有几朵花格外特别。像是小公主一般,被好几株同类围在中间,护在花瓣枝叶交织的保护墙后。
霍潜无声地“啊”一声,走过去,随便捡了片细长的叶子在手中一捏便做了利刃,叶尖儿朝下,对着小公主脚下的土壤切下去。
小公主果然是小公主,还没怎么样它,远处一朵其貌不扬的花就骂骂咧咧跳出来,叭叭叭跑过来挡在小花面前:“你想对我们的太子爷干什么?!懂不懂怜香惜玉!”
能跳出扎根的土壤,还能说话,总算找到个能交流的小精怪了。
霍潜松了一口气,他三百年了都习惯不了这般跟个小精怪为难的法子。
“这片山谷最强的精怪在哪里?”霍潜松手,手中尖锐如刀的树叶又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与其他半腐败的叶子没有任何两样。
“我的猫丢了,”霍潜尽量表现得温雅一些,奈何焦急的语气根本藏不住,“想让他帮忙找找。”
“主人好几年没出家门了,他哪里知道知道你的猫在哪里。”怜香惜玉的大花精还记他祸害红颜的仇,嘴里没个好语气,“何况他自己的猫都上千年找不见了,天天在家以泪洗面想猫猫,哪有心思帮你找你的猫。”
“走走走快走”大花精色厉内荏地张开自己网兜状的口子,“再不走叫兄弟们吃了你!”
话音刚落就被揪住了花茎拎起来,霍潜两指捏住他的口子的边缘。
叽?
花精圆圆的开口被捏成一条缝,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叽叽叫,就听得凶手冷冷道:“带我过去。”
第26章 魇术
霍潜由花精带着去找他们的主人, 也就是百幽谷最强大的一只精怪。等他站在人府邸面前时,他深感把食人花当景观花大片种植的精怪品味果然与众不同。
这座屋子,有毒。
远远看过去好似将一颗千年古树的近地树干掏空雕刻而成。梁木为骨,藤萝为饰, 乌瓦屋檐之上乃是苍翠的树干, 再往上便是遮天蔽日的枝叶与袅袅攀附在巨树上的藤蔓。
光这样还不足以叫人却步, 真正叫人咋舌的是他的混搭风。半边葬爱风,半边少女风。
这个“半”字没有掺任何的水分, 当真是仿佛有条无形的中轴线把骨架尚算精巧的屋子隔开。活脱脱将屋子划分成互不相关的两部分。
左半边以灰色与绿色为主基调,单调且冰冷。门口还有堆成小山一般的修士的尸骸,散发出阵阵恶臭。屋主还恶趣味地用人的骨头做了一个狗屋, 屋里头一只黑犬懒洋洋地趴着, 任门口生人来访,仿佛死了一般。
右半边则集所有梦幻美好为一体。茂密的紫藤萝叫其后的屋子显得半遮半掩, 但隐约可见里头秋千吊篮亭子和石凳的痕迹。所有的物件都一尘不染,显然是受到主人精心养护的额, 与左边的脏乱差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有两个屋主在此划地而治,互不干涉地生活着。
一靠近这座屋子,霍潜便察觉充沛的灵气逸散在这屋子周围, 足以说明屋内精怪修为极深。哪怕不是百幽谷中第一人,也足够拿来用用了。若是再靠近一些,他便能更精准地判断屋里的精怪修行到了什么程度。
霍潜年少成名, 受到的吹捧比所有“别人家孩子”加起来还要多, 骨子里便是无所畏惧的性子。被霍有悔一顿抽打过后, 才知道行事前先勉为其难谨慎一下下。
只是这一下下并没有持续到“一下下”三个字的长度那么长。
因为他看见少女风的半边屋子中,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猫头。圆滚滚,黄澄澄,大眼睛,长须须,妥妥就是糯糯的相貌。
他心中清楚初来乍到应到谨慎行事,但脚下还是不自觉探出一步。
下一秒眼前一阵诡异的火光扫过,目之所及皆是苍莽的遮天蔽日的树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被蒙了口,手脚皆陷在颜色喜庆的襁褓包着不能轻易动弹。树林之中苔藓丛生,没有小道,处处是万物自由生长的痕迹。
他又冷又饿,耳边却只有淙淙的流水声,半点人影也无。
怎么回事?
霍潜懵了,视落在大红布上。他小时曾经就自己身世问题问过师尊,那时得到的回答是弃婴。师尊还拿出和眼前这块颇为相似的襁褓开玩笑说:拿好,以后可以拿来和亲生爹娘相认。
他那时便颇不以为然:谁会和抛弃自己的人父慈子孝。
后来听闻大师兄说了当时的详情,更加不以为然。原来他不仅仅是一个弃婴,而且是一个被蒙住口部丢在荒山野林里的树林里的弃婴。为父为母者决绝之心,可见一斑。
霍潜无力地甩动四肢企图挣脱襁褓的束缚,知道自己是进入了幻境变成了当年那个孱弱无力的小婴儿,心中不由地升起一阵无名火。
人在回忆最难堪无力的岁月时,总是这般有气无处撒的。
糯糯那边正喜迁新居。老树精喜得儿子,此刻正献宝一般将他从地底的迷宫之中带到地面上敞亮的屋子里。
他把糯糯往少女风屋子里一挪,忙前忙后给他收拾一间房出来,嘴里叨叨个不停:“宝儿啊,你是老大老二小三还是小四啊?”
独生子糯糯:……
幸而老树精也并不执着于答案,他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你看我个老糊涂,我竟然还没给你们四个归置出单独的屋子,这房间还是当年的婴儿房模样。乖宝坐着不要动,等会会儿啊,爹爹我马上就给你收拾出来。”
“你既然来了,就住在你娘住的这半边屋子。我那边太乱,你们娇滴滴的小猫咪看了都要嫌弃的。”
糯糯嗯嗯地敷衍着,作看风景状单手枕下巴懒洋洋倚在窗边,心里惦记着霍潜。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到另半边屋子的样貌,故而还保持得住松懈的身姿。要不是头顶的猫耳出卖了他紧张的情绪,这懒洋洋看窗外的调儿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儿子模样。
他维持着人形,是个还在抽条的俊挺小年轻模样。偏又生着耳朵,便糅杂了些少年的俏皮在里边。
老树精看了好生欣慰,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手。
他收拾房子的间隙就过来捏捏糯糯的耳朵,感叹:“儿砸你耳朵和你娘一模一样,软软的小小的还有一个尖儿。”
不一会儿又来捏捏他尾巴:“尾巴也一样,黄澄澄的梢儿还有搓黑毛。”
还要忍不住来捏脸,被糯糯挡住了。糯糯耳朵抖抖,望着空荡荡的大门警觉地问:“外边明明有鸟的惊叫声,怎么半只鸟儿都望不见?”
老树精跑到窗边,与外头缓缓摇摆的食人花遥遥相望片刻,撇撇嘴道:“老有修士来百幽谷寻宝,我嫌烦在屋子附近施了幻境,外面的活物看不见我们,屋里的人也瞧不见外人。”
——除了我之外,你看不到一只精怪,一个修士。
“我们与世隔绝,做一对逍遥父子!”树精脸上呈现出微醺的神采。
糯糯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琢磨霍潜要怎么找到自己,怀抱侥幸道:“那有人闯空门怎么办?”
“闯不进来的,你所看到的门不是咱们这儿的门。”树精把床单四个角摁进床垫下,哼起曲调诡异的歌谣:“不是风动,不是帆动,是你心动~~~”
糯糯,一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小猫咪,当即做撒娇小儿状扑到老树精背上:“爹爹,爹爹,告诉我门在哪里嘛~我还想学你的幻术,爹爹!”
老树精被叫得心花怒放,求饶不已:“我的幻术乃是天赋,就像你生而识药一般。你随了你娘的种族,哪里能学得会……”
“我就要学!”糯糯由着老树精把自己托到他脖子上,胡搅蛮缠揪他耳朵,“不然你以后拿这个来欺负我,我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吾名魇,我的幻术不过两种用途。一曰障眼法,用于驱赶不受欢迎的人。二曰魇术,用于引诱靠近我们的猎物。只有心怀忧惧与欲望的人,才会迷失在我的幻境中不得其门而出。”老树精牵住糯糯作乱的手,在他手背上印上一个吻,“你留在这里陪爹爹,我能把你捧到天上去,叫你无忧亦无惧,我的魇术又怎能伤得了你。”
“魇?”
“是啊,猫有九尾九命。世间盛传你们百尾猫医术精湛,能给人续命,是顶有生气的精怪,说是能给人百命也不为过。”树精向花精做了个摆手驱赶的姿势,示意他回,“而我是死人残念积聚而生的树精,是顶顶有死气的精怪。”
“我与你娘,一向死,一向生,是世间最为相配的一对。”老树精眼中满是向往,眼底蓦地翻起热泪。
糯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这间婴儿房床头有一块铭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