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出山的猫精对自己的前路产生了一种近乎滑稽的迷惘:难不成外边有很多精怪修士喜欢猫吗?不应该啊,明明没有人会喜欢我呀。
胡思乱想着,被默默评价为油腻的女人放开了他的爪子,神色凝重:“我知道你为什么学不会御风了。”糯糯仰头看她,被挠了一把下巴。
“你压根就没有内丹,无处储存天地间的灵气化为己用,再修行个几十上百年都不一定能自如地御风。” 糯糯甩下巴,就听得她又道:“没有聚灵成丹的精怪,修行任何法术都是这么颠三倒四时灵时不灵。”
所谓修行,实乃将世间灵气化于自己的肉身之中,以灵气修炼诸多肉体凡胎,最后天人合一渡劫成仙的过程。大体分为炼气、灵丹、元婴、大乘、成仙五个阶段。
能查感天地间的灵气并引入体内,是为炼气期;聚灵固化成丹,是为灵丹;内丹中的灵气充盈到一定的程度,灵丹化为小人的形状,是为元婴期;再充盈,步入即将接受天劫的阶段,是为大乘;逆天渡劫,成则为仙。
糯糯从来没有听过内丹的说法,正欲问个究竟,就被抓起放在了肩上:“有了内丹才可留住体内流淌的灵力用于修行。而这内丹得来不易,若是自己修炼,少不得要耗上百年时光。我这颗是族中元婴期的长老让渡一部分灵力帮忙凝出来的。想来你族中没有元婴期前辈,才没能帮你走这捷径。”
修行本就逆天而行,绝大部分修行者扑倒在炼气期。阮红尘族中多助攻,竟然忘了精怪也有炼气期这茬。
阮红尘又说了一些“我族中长老爱护小辈,平时就可去求。若是族中有小辈下山,他们还会主动叫人上门,免得我们修为浅薄,在外边受罪。”,“修行者只有到了元婴才可助人凝丹,且耗费颇多,也就是同族才愿意帮忙,外人是不会轻易相助的”云云,糯糯却已然听不分明了。
他扭头遥望生于斯长于斯的岐山山脉,回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一些见闻。那时他的娘亲还没过世,一家三口尚还同住一个屋檐下。他的娘亲是一只皮毛和雪山一样洁白,毛尖泛着银色光辉的大猫。
小时爱玩,又是独生的猫崽,就时时刻刻粘着娘亲闹。醒的时候窝在怀里要舔要亲亲,睡时就趴在背上母子俩一起打小呼噜。
家中时常有其他的猫精来访,多是两个大的带着小的们来。进门俱都是恭恭敬敬的,还会带好多礼物来。一番寒暄后,大猫会把小猫们留下,任他们和他那一年四季没个好脸的老爹一起关小黑屋里神神秘秘。
他那时还是个有娘万事足的小猫崽,对旁的事并不多么关心。直到有一回见了自己爹抱着这些小猫面露慈爱地出门,才豁然由胸膛之中生出一股怒气来,要问个究竟。
不敢问一向严肃冷漠的老爹,只能问娘。
娘亲回答了长长的一串,猫崽理解力有限并没有记得分明,只记得他们是在“凝丹”。
“那爹爹也会给我凝丹吗,”彼时比巴掌还要小的猫崽跃跃欲试,“凝完丹爹爹也会抱我吗?他都从来不抱我。”母猫沉默了片刻,道:“你还小,我晚些和你爹商量凝丹的事。”
说完叼着他走到丈夫面前,正色道:“过来,抱你儿子。”
冷峻的公猫喜欢保持人的形态,冷着脸僵持片刻,蹲下抱糯糯。
母猫又发号施令:“他舔不到脖子后的毛,你给他梳理一下。”
于是糯糯又被化为原形的大白猫不情不愿地舔了后脖子。
糯糯记得当时的感觉非常糟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恶会在相处的细微处流露出来。他早前就隐隐察觉自己不受父亲期待和喜爱,到此才终于确定不是错觉。他只是被舔了后脑勺的毛,却似被钢刀刮了皮。
猫崽炸了浑身的毛跑远,此后再也不对他老爹对其他小猫的亲密行为表示抗议或者眼红,连问都不会多问。
又过几年娘亲油尽灯枯,他爹办完葬礼便翻脸无情把他扫地出门,父子之情便几乎走到了末路。此后仅存的联系是每天雷打不动出现在门前水缸里的一尾大活鱼。连送七年,期间从未露面,到十五岁生日当天断绝。
十五岁是族中认定的族人可以自立的日子。
山雀精在他屋檐上唧唧叫,嘲笑了他好多年:你爹最晚偷偷来啦,又悄悄走啦。来啦,又走了。
阮红尘以为自己族中无元婴,他却明白过来,族中是有元婴的。这位元婴帮着族里好多小猫凝丹修炼,唯独漏下了自己的儿子。不说帮着凝了,连提都不曾提起过。自己下山快一天一夜了,也没有来寻……
糯糯用自己毛茸茸的前爪撸了把脑袋,趁机低头吸了下鼻子:我果然是一只不被期待和喜欢的猫。
“我要走了。”他再不想和阮红尘待在一起了,灵活地跃到尚有积雪的岩石上,以仓皇而逃的姿态一步一跃下山:干嘛和自己说内丹的事。不知道岂不是更好。总归山下不会修行的凡人多,自己一个猫精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知道内丹的事还能过得更自在些。
他在嶙峋的山石上一步一跃,没几下就发现后边有泠泠的风声。回头一看,又是阮红尘。这女人笑眯眯的,桃花眼随随便便瞟人一眼都饱含情意。
“你既要下山闯荡,不如跟我一起,路上也好互相照应。”她笑嘻嘻向糯糯伸出手掌,试图捡只猫养着,“我下山正是为了寻一位元婴期的黑熊精,你跟我走,我让他给你凝内丹。”
糯糯脚下不停。
“别跑啊小猫咪,哎呀小心肝,”狐狸精紧追不舍,想着手上便宜占不到也要占点嘴上便宜,“别跑啊,当心摔着,摔伤了我可是要心疼的。看看这大眼睛,这金灿灿的皮毛,还有这墨染梅花一样的肉垫垫,碰伤了哪样我都心疼死……”
糯糯脚下一滑,回头羞恼龇牙:“你正常点说话。”
狐狸精委屈巴巴:“你干嘛那么凶,我这不是喜欢你么,你长成了我最喜欢的宠物的样子,我想……”
话没说完,糯糯脚下一滑摔成一摊猫。他火速爬起,少女矜持状端坐,抖抖胡须上的雪片儿,不可思议道:“喜欢我?”说着抖了一遍浑身的毛,尽力不让自己沾上污泥和雪花变成脏兮兮的小猫,紧张兮兮地又确认道:“你确定你喜欢……我喵?”
与此同时,在雪山的另一面,山雀精飞得歪七倒八落在糯糯屋前的树枝上,嫩黄的鸟喙里接连溜出两个酒嗝:“糯糯,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啾啾啾,我给你带了美酒。”
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又花枝招展扑扇翅膀:“糯糯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哥哥要进来。”骚歌唱到一半,冷不丁在自己的小屋子门口看见一个糯糯的箱子和一封信。
啾?
酒意都被吓醒了啾。
半刻钟后,山雀精出现在糯糯爹门口,一眼就被屋子周边一树又一树的冻鱼惊得啾啾叫。面色冷峻的元婴期猫精正在清点最后一棵树,见他来了也不稀奇:“2257条,正好七年的量,他算得可真清楚。那猫崽子做的什么妖?”
山雀精翻白眼:“你儿子出山了。”
糯糯爹一脸莫名。
“出山,离家出走,当野猫去了。”山雀精吱吱叫着飞远,高亢的大嗓门在山林里回荡,“糯糯下山啦,糯糯还没有内丹。你们长老的儿子下山啦,他还没有内丹,连飞都飞不好~”
当岐山最高的峰上齐刷刷出现一整排雪白的大猫,渔网一般对雪山展开地毯式搜索时,糯糯已然趴在阮红尘肩头被带往了百里之外,整只猫沉浸在温言软语中熏熏然欲醉。
“小宝贝儿,jiojio伸出来让我啃一啃。唔~好软。头头伸出来让我啃一啃,呜呜呜你真的愿意啊,好乖,好喜欢……”狐狸精平白得了只猫,开心地耳朵都冒了出来,都想不起来要诅咒卖她假地图的奸商了。
第3章 九渊
奸商卖的地图除了没把岐山标进去,其余的江河山川大城小镇皆没有差错。一只狐狸一只猫顺顺溜溜翻山越岭,到达目的地所在的青阳城时,时间已过去半月有余。
时夜色已深,阮红尘又没有更详细的地址。便随意找了间客栈住进去,预备第二天再去寻人。啊不,寻黑熊精。
少女怀春的情致,总是叫人难以辗转反侧,阮红尘越接近青阳城越睡不着觉。当晚更是活泛地跟夜猫子一样。一大一小两只毛团子便挨在一起说悄悄话。商量着怎么尽快和阮红尘相中的黑熊精碰上头。
是的,狐狸精此番下山就是为了勾引男人……公黑熊精。
“你说我是白日里招摇过市把自己整得艳名远播,让常霁自己找过来呢?还是继续戴着这面纱低调地找?”阮红尘一只艳若桃李的狐狸精,骨子里就享受被人用惊艳眼光注视的感觉。她虽给出两个选项,但看面纱的目光满含嫌弃。
糯糯追着白日新买的毛线球满床跑,闻言停下脚步。他瞅瞅阮红尘的脸,又打量人家的身段,再回想阮红尘就是戴着面纱也不能停止招桃花惹麻烦的种族天赋。
遂认真道:“我觉得面纱这么小小一块布没用,你得配个纱布长至脚踝的斗笠,把自己从头到脚遮起来。”说完又补充一句:“黑纱。”最好叫路上男人看了兴致全无,免得被一路求爱,无休无止。
阮红尘当即和他滚作一团,玩闹着互咬:“黑纱那是寡妇用的,不许诅咒常霁!”
“黑熊精还没答应要娶你。而且你自己也说他是你父母的好友,你小时候管他叫叔叔的。”糯糯被白狐狸压着脑袋咬,喵喵叫着躲避,“而且你好开始考虑怎么让人迷上你了,不然他见了你的面还是管你叫大侄女。”
白狐狸吐出嘴里的猫耳朵,自信满满道:“不能够,我们狐狸精勾引男人一勾一个准,修仙界到处都是我们的传说。”说着拿出一本粉红娘炮色的小本本糊到糯糯面前:“看看,凡人还将我族前辈们的光辉战绩收录成册,上至清冷仙君下至赶考书生,没有一个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你拿着慢慢看,”阮红尘顺手把娘炮色的小本本塞进糯糯的乾坤铃中,娇哼,为家族正名,“没有人会不迷恋我们狐狸精。”
糯糯伤脑经地进到乾坤铃里整理里头的空间,企图在一大堆阮红尘买给他的各色物件中给小本本找个安身之处。最后实在挤得慌,随手挂到了前天刚入手的一盆买来给他磨爪子的老树上。
他视线划过树皮上斑驳的抓痕,上边被挠了一个半“正”字,嘴里喃喃:最近五天说了八百多遍常霁的名字。
哎呀呀,糯糯自己都只被她叫了几十遍。
从铃铛里出来之后就有点闷闷不乐,一时嫉妒撒了点小脾气:“常霁就不迷恋你娘。”
于是杠精糯糯另一只耳朵也很快失守。并被要求第二天做一份糕饼果子赔罪。
说起糕饼果子,就不得不提下他两在过往半月磨合出来的日常。
阮红尘就像一朵温室小花,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日常照料自己的功夫和糯糯修行法术的本事一样,颠三倒四,毫无进展。这样一来,自小就独自生活,家事能力满点的糯糯反倒是成了他们两口小家的顶梁柱。
凡人奸商的存在对娇滴滴的狐狸精又很不友好,半个月来光吃客栈的伙食就吃坏了好多次肚子。搞得现在都是糯糯在到处找灶头给四体不勤的狐狸精做饭吃,多的就做成干粮放在阮红尘的乾坤铃中。
时不时还得猎个野味来哄胃口越养越刁的狐狸小姐。
糯糯时常庆幸自己是只猫,立在野外生存食物链的顶端,可以上树入地抓飞禽走兽不断翻新食材。自己要是只狗,只能给去逮耗子青蛙给阮红尘加餐。
被咬了耳朵的糯糯撅着小肥腚一路后退,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耳朵从狐狸嘴下解救出来。他嫌弃地把自己的脑门在阮红尘雪白柔软的毛上蹭了又蹭。又把散乱的毛线团绕回去,才窝在勉强消停的白狐狸脚边睡了。睡前还在嘀嘀咕咕:“要不明早跟我学做饭做点心,没准你的如意郎君喜欢……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竟是困得直接睡着了。
阮红尘把一条尾巴盖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老实不闹腾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起往客栈的厨房里钻,糯糯化成人形在里头忙碌,阮红尘就倚在门边嗑瓜子。嗑了一把瓜子之后被糯糯以挡路为名赶出厨房。
最后的成品是六种口味颜色各异的拇指饼干,装在糯糯最喜欢的梅花形盒子里,一个口味占一个格子。不仅梅花,糯糯一路上还挑了好些做成各种花的形状,内部分有好些独立格子的饭盒,专门用来装吃的。
他就喜欢做作的摆盘,仿佛过往好些年无人共赏其手艺的苦闷之情都倾注在了上头。
阮红尘收了饼干却没有要吃的意思,带着糯糯出门寻人去了。
青阳城内十分热闹繁华,街道之上十步一人,从城东徒步走到城西得花上好些日夜。要从中觅得一只隐居于此的黑熊精,着实不是简单的事。幸而他们时间充足,可以慢慢地寻。
糯糯伏在阮红尘肩上,半截身子隐在面纱之后,用肉垫擦过眼前的耳坠子:“不吃饼干吗?”
今天份的饭后夸奖还没有收到喵。迫不及待想要被肯定喵。
“晚些再吃。”阮红尘莞尔一笑。
两人正絮絮叨叨,街道的另一头出现一队身着统一素白衣袍的年轻男子。男子们皆是二三十岁的模样,统一的白袍衣襟处用玄黑的2 页, 丝线绣有流云的形状。
他们不紧不慢来到这条街,井然有序分成十几小队,依次进入街边的店铺。等到糯糯他们走过这条街,又见他们从铺子里罗贯而出,汇成一队后去往了另一条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