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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详谈之后,霍潜挑眉:“九师兄弑杀师伯早有图谋,皆是为报幼时被当成猪狗囚禁训练的大仇?”
“他早于你飞升,却未曾在九重天呆过一夜,便是为了赶在我们师尊飞升之后,在他两位师伯死去之前,亲手杀了他们。”归不觉嗤笑道,“你们这些飞升之人,一个个斩不断七情六欲,与前人大有不同。怕是天道盲了眼,失了心。”
霍潜冷漠笑:“许是天道自己立身不正,被七情六欲纠缠自顾不暇。”
“如今常霏是借着救治了你的名头讨到了一条命,搅得你也被他们门人记恨,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负了你。”归不觉叹息道,“此事你已知了始末,便不要再搅和了,合欢宗那里我去应对。”
“师兄打算如何?”
“他第一次出手是暗杀,手段上不得台面,但却是存着将此事捂下的心思。如果不是张沛言语上多番侮辱且先下杀手,他也不会失了章法将此事闹大。如今想来,他应当是懊悔的。如今缺的,不过是帮他把他宗主师弟摁下去的帮手。”过不觉将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回,“我知道路千里在哪里。我去带他向合欢宗宗主请罪。认下张沛这遭,否认常霏的事。”
“要是他那素来妒忌自家仙君师兄的宗主师弟脑袋清醒些,大可将此事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此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霍潜直视他:“师兄,合欢宗的师门情谊可远不如我们师门亲厚。此事怕不能轻易善了。”他直言不讳道:“常霏的事还不能叫师兄明白吗,你乃一宗之主,绝无法将自己与宗门摘干净了。你若处置不好,便是引火烧了自家门楣。”
归不觉难得地脸红了。
“还是我去吧。我是化外之人,不比你们与宗门关系密切。”霍潜这半只脚不在红尘中的仙君大人无奈接下了这苦差事。
霍潜费了点功夫抓到路千里,并押着他来到揭阳城的时候,心下都是懊丧的:自己的小娇妻还没找到呢,倒是要来给昔日的情敌撑场子给他和合欢宗的宗主和稀泥。糟心。
第72章 亲疏
合欢宗的现任宗主易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自己是最受宠爱与器重的弟子。他是在路柏式微之时便拜入门下的, 从始至终都只跟着路柏一人。在一众同门中又算得上天资不错, 自然多受几分青眼。
路千里呢,是个杂牌货。早前被张沛与孙钱从一众乞儿中带回宗门, 师从张沛。张沛与孙钱交好,偶尔便为孙钱所驱使。后被路柏要过来,便易主做了路柏的弟子。想来这样三易其主的半路弟子, 哪有他们这些正经弟子上得了台面,更不如他们得路柏的关注。
路柏将自己的姓赐给他,为他取名做路千里。并按照他拜入合欢宗的时间为他们几个师兄弟重新排名位时, 易欢也不以为意:不过是可怜他罢了。谁家没有一两个废物师兄, 叫他一声师兄也无妨。
再等到路千里青云直上, 做了路柏手下修为最高的一个弟子之时,以易欢为首的好些弟子就暗自憋气了。皎月之下,焉有群星立锥之地?
当时大家都猜路柏要将合欢宗交到路千里手里。师兄弟之间的气氛一时风起云涌十分诡谲。
但路柏还是表现得最属意易欢。那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弟子,服侍他的时间久,知根知底。那也是他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个弟子。人心就是偏的, 所有弟子都知道他对易欢格外投缘。纵然易欢年轻气盛,但那是每个略有才干的年轻修士都有的毛病。
“欢儿勤勉上进,纵是骄纵些也无妨。他再经历些磋磨长进,是能扛得起重任的。”路柏如是评价自己的爱徒。
这样说话,便是隐约流露出一点要扶持他做下任宗主的意思。甚至在路千里被送到流云宗认霍有悔为师时, 路柏便对易欢直言:我欲传衣钵于你。
易欢喜不自胜, 想讨更多的认可, 缠着自己的师尊问:“师尊以为路师兄如何?”
路柏一愣,失笑道:“你路师兄不堪大任。”
自路千里争露锋芒,一众师兄弟都被其压制,心有不甘却也难以越过他去。易欢也不能免俗。听闻此话,向恩师磕了三个响头:“定不负师尊厚望。”
许多时日之后他了解了霍有悔对霍潜的栽培方式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师尊口中的“不堪大任”,并不是真的看不上路千里。恰恰相反,他从一开始把人从张沛手里要过来的时候,就是因为太太太看得上他了。
强盛的合欢宗与路千里,是路柏此生最骄傲的两件作品。此二者不分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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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潜逮着路千里来到揭阳城后的迷离山下,山脚下的一干守卫弟子全缩了。迷离山是合欢宗的立身之地。宗主及宗门中的老一辈大能期修士都居住在迷离山上。
路千里经上次一役,早已声名狼藉顶了一身的凶名。门中同僚怕他的多,敬他的少。他往迷离山脚一站,只有零星几个辈分高一点的敢于出面应和:“路师伯今日上山所为何事?”
这些弟子强撑起一股子劲儿,面上还算坦然,但心中个个土拨鼠尖叫:仙君几时上山不是直直飞进去,今日为何特意来山前通报一声。这是要为难我们轮值的不成?您就不能向往常一样飞上去直接找人单挑吗,我们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你。
飞呀路师伯,求您快走,千万不要把气撒在我们头上。
路千里被张沛扒了老底,又被一众人等要挟性命。心中对于宗门不可谓没有怨气。就算是事后想想懊悔自己做糊涂事,糟践了师尊一手维护的基业,但犹义愤难平。今早被归不觉臭骂一顿从私宅里揪出来,又半推半就被霍潜押着送来向易欢服软。到底是不能心平气和,也一时难以说出示好的话来。
霍潜平白无故被合欢宗一顿盘惹了一身腥,只想早早了结这件事好回去交差。见路千里不答,便代为答道:“特来请见易宗主,无约前来,不知易宗主此时可方便?”
几个弟子心下一片烟花炸裂特效,他们偷摸瞅两位仙君,神色各异。
最早表态的是易欢的弟子,人精似的,想着路千里要是想像前两日一般打打杀杀砸场子,全然不必要再带一个帮手。那流云宗的霍仙君今日特来此,说话还如此客气,约莫着是做和事佬的概率大。如此一想猛地拍手,半点不提及之前的不快,殷勤道:“路师伯与霍仙君客气了,师尊就在正身殿,随我来就是。”
另有两个对视一眼,见着两位仙君被引走了,飞身便往不同的方向御风而去。
霍潜与路千里规规矩矩跟在小弟子后边,冷艳高贵看他给正身殿传音,谁也不多言语。落在正身殿前时,殿内几个弟子正好退出来,对着小弟子做了个招手的姿势。他们便井然有序地结对退到远处,闭目塞听,做木头人状了。
殿内冒出一只面有冷色的易欢,趾高气昂道:“师兄可是杀得不过瘾,想再与我一战生死?”
殿外的路千里仿佛一只暴躁斗鸡:“我杀你就像杀只菜……唔。”霍潜微微松懈握着路千里手腕的手,心平气和道:“进内殿说话吧。”
易欢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比之路千里先收敛了气焰,面有不虞招呼道:“霍师兄请进。”
霍潜眉毛一挑,脸上浮现三分笑意。易欢这话说的有趣,他只招呼自己,难道自己还真有把路千里这个唱戏的主人公抛在外边的道理?路千里不还是要进去?这是不怎么高明的示好与反抗,既给路千里脸,又要叫他没脸。
仿佛一个少女被母亲强摁着,开门迎学堂里给她递过小糖果又给她递过毛毛虫的少年进家门玩闹。转身的一瞬间煞气和怨气一起倾泻出来,浑身都写满了抗拒但还是要被迫“识大体”。左右摇摆,又倔又有趣,像是少年人的做派。
可要说是少年人吧,那他叫自己一声师兄,又不是黄毛小儿能有的盘算。进流云宗的可只有路千里一人,迷离山上其他人论资排辈是不应当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就连路柏在时,也不与霍有悔互称师兄弟。他这么叫,只能解释成是攀路千里的关系。
而且如今时局敏感,外边好些人在将流云宗拖到合欢宗的激流中。
路柏这么叫他,还有一层意思:话不是从我这一脉传出去的。
合欢宗的宗主,并不会为了给孙钱讨公道而没了两个宗门之间的往来联系:你我依旧要做这修真界的数一数二,叫天下有志修行的儿郎,不是入我手,就是进你门。
霍潜大掌拍拍路千里的背,眼里皆是调侃的意味:路柏当初选他当宗主却不选你还是很有道理的,你看他之前被你抵着脖子,还不是比你先一步幡然醒悟么。他和你一样暴躁轻狂,但他终究比你能弯得下腰来挑大梁。
既然是你两皆有心不叫此事恶化,纵使现在都是冷面菩萨也不至于走到绝境。我来这一遭也不至于毫无用处。
他推着路千里进门,取出乾坤铃,从里头掏出了一卷又一卷的数不清的卷轴。他方与归不觉商量之时,本是准备了一大堆斡旋的话想要替哑巴了的路千里说。可临出门抓路千里又改变了主意。
外人的口舌终究是苍白,满溢着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痛不痒的无力感。
要想叫路千里和易欢各退一步握手言和,收拾好风雨飘摇的合欢宗,还是要至亲之人的告诫更为适合。可但凡易欢身边有一贤人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他便不能能被撺掇着与路千里对峙,引得一帮豺狼虎豹座山观虎斗,勤等着他两中间死上一个。但凡路千里是个虚心听训的,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犯禁。
至亲之人,从何处找?
霍潜将卷轴一一排开,一挥手便叫它们悬于四周,一卷又一卷的字帖密密麻麻遮住了墙面与大部分的墙面窗扉。将三人包裹在室内。路千里先前被归不觉一顿痛骂,连带着在霍潜面前也没有心情多话多问。就闷闷地就等着霍潜替他开口。乍一见他只拿出一堆字帖还颇为纳罕。易欢也一脸不解相。
霍潜不多话,两指捏齐打了个响指。卷轴上的绑带应声落下,露出卷轴里边的内容。合欢宗唯一的宗主和合欢宗唯一滞留在修仙界的仙君皆僵直了身子,露出了汗颜的局促模样。
这卷轴里头不是多么精致的画作也不是名家的书法,更不是修行之人见惯用惯了的心法口诀。那是飘逸灵动的行文字帖,皆出自一人之手。上头是满满当当的红印子,皆盖有一人的印章。
“路柏宗主早年时常来我流云宗,与我师尊品茶论道,留下墨宝如许。”霍潜垂眸,“一宗之主,苦修已千年,如此经历谁也做不得清心无忧之人。路宗主在合欢宗就犹如今日的路千里,并不得交心的师兄弟。弟子百岁,但在他心里实属幼子,不忍加之于忧思。便只愿将日夜所思所虑,皆付诸于纸墨之上。”
“如今我特将墨宝交予二位,二位可上前一观。”
易欢与路千里本是两看相厌互有死仇,纵是对面也无言。神色局促地草草扫过几张字帖的内容之后,路千里先对着正殿中央的字帖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弟子不孝,辜负师尊栽培保全之心。”
易欢后退两步,也是跪了下来,并不强壮的腰勾勒出一条干瘪的曲线:“弟子不孝,有违师尊阖宗相交的厚望。”
第73章 咬你
画有留白, 路柏此人留下的字帖上, 也没有直白得表露他的苦愁。只是寥寥几笔,一些古文好词而已。但字字句句皆意有所指, 同为路柏悉心教导的爱徒,当能从中窥见笔者的心声。
一言以贯之,合欢宗的前任宗主,全力将合欢宗从药修的泥淖中扯出来的男人, 有四苦:同恶相党、同贵相害、同利相忌、同美相妒。
同恶相党, 共为恶者相结为党。
在百尾猫这个修行利器此间蒸发之始,合欢宗便有了党派之争。路柏主张摒弃药修之道,停止再试图捕捉百尾猫, 并将路千里这只小猎犬收到自己门下加以庇护。自此以后,他与众师兄弟便立场相左,再不复往日和乐融融。此为一苦。
同贵相害, 同为贵者相互陷害。
两派相争, 可不止意见之争。谁做了新的宗主,便代表着全党派的胜利。他为一党首耳,手上并不是干干净净,心中并不是全程一片净白。只要有斗争, 便做不得清水芙蓉。他早年陷害过师弟, 心中永不能忘这一段不光彩的过往。
同利相忌,有同利者相互忌惮。
内忧外患无论何时皆是存在的, 若是自己一派落了下乘, 自是互为臂膀无心内斗。但若是自己一派占了上风, 那便是内忧露面之时。人心千百种姿态,谁也不是同他人身上拓印下来的,总有各种摩擦。内斗最为伤人心神。
同美相妒。吾与徐公孰美?
我有两明珠,只有一颗可镶嵌于王冠之上,他二人互相妒忌。如今我尚在,尤可维持表面的平静,我若不在,必为龙凤斗。
路柏写下这些字帖发泄时,前三桩祸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合欢宗开宗时人员便鱼龙混杂堪比闹市,到了他这里也不能将之捋成一股绳。只是实力为尊,但凡有他在,宵小之辈便不敢乱窜。
于是这第四苦,便萦绕在他心头之上。
路千里傻乎乎的,只是对他在宗门里遭受的歧视意难平而已,对宗主之位并不是真的上心。易欢,鲜衣怒马少年意气,是最爱争上游,争他一句“最好”的执拗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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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潜叫他们看过字帖,便复又将它们收了回去。只冷然道:“易宗主早前对路师兄有杀心,实乃同美相妒,上不得台面。”他想拉起路千里,没有成功:“路师兄杀他师伯,只是私仇。你要逼他自废仙骨,是宵小之辈撺掇下的公报私仇,更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