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十几年来,母子两个虽然过得并不富裕,很多东西都需要划算一下再买, 但至少也吃得饱穿得暖。
生活要求没那么高的话, 也的确是没有什么跟外公那边联系的必要。
妈妈连野外打滚都能承受得住, 自然也承受得住这种普通的生活, 这么多年下来苦也好累也好, 都过得开开心心。
也的确没有什么遇到过非得联系外公不可的困难。
所以林木一直也就当自己没有别的亲人存在了。
反正也影响不到他什么。
林木发着呆,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他偏过视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屏幕上推送来的是大老板发来的消息。
林木拿起手机解了锁,发现大老板又跟他下了三盆仙客来的单。
林木顿了顿, 指尖在屏幕上轻敲了好几下,卡壳了两秒, 又把敲好的一大串字删掉, 然后回了个“好”字过去。
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大老板那边又发来了消息。
他问林木:没什么想问的吗?
林木指尖在屏幕上轻晃了一会儿, 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想问的可多了去了。
但自己想想,其实也就反应过来了。
人家赵叔这么有钱的一人为啥总是隔着大半年的就跟他下单要盆栽?
先不谈那些花花草草好不好养这种问题,哪怕是再难养的花,每年到了花期,花鸟市场和各种花卉展哪个不是什么类型的花都能买到的?
就是林木自己, 也会抱着养得比较好的花花草草去凑个热闹,还在花卉展里得过奖,拿到过一笔奖金。
更别说因此而认识的一些想要买花的老板了。
但这种老板是根本不会提前一年半年找他订花,还一个月要个两三盆的。
林木叫赵叔叫大老板,就是因为他提供的生意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什么程度,一年里林木卖出去的花,除了一些高端场所的小额订单之外,有近乎四分之一是交出去给赵叔的。
说是帮朋友订的,自己要的,送长辈的,各种各样的名头。
现在一想,简直就像是特意在给他送钱。
林木在屏幕上犹疑不定的手指顿了顿,打了一串字,犹豫了一下,把林宏盛三个字删掉,改成了小舅舅。
过了一会儿,又把小舅舅删了,改成了一个代称“他”。
林木问大老板:您找我买花是他的意思吗?
手机那头的林宏盛看着这个回复,苦着一张脸,转头看向美滋滋的看着林木送过来的那盆杜鹃,一副爱不释手模样的朋友。
“我这个怎么回复啊?”
赵叔探头看了一眼,把手机拿过来,十分严肃的回到:我喜欢花,他介绍的,除了你的花之外没谁种的花能在我手下走过三个回合。
林木看着这条回复,愣了两秒,想到他第一次去大老板家里的景观房时看到的惨状,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
他曾经给这位大老板建议过,去请个专门的园丁负责照顾,但大老板很倔,始终都觉得自己可以。
结果最后还是靠他一两个月去一次,稍微帮着照顾一下。
林木看着手机,托着腮思考了好一会儿,想着应该怎么回复,那边就接二连三的发来了大段大段的消息。
说了一些妈妈那边的家事。
林木慢吞吞的翻完,内心对于他的两个舅舅并没有什么触动。
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不愿意接受完全挣脱家庭所带来的风险和损失,却又试图在享受资源的同时追求自己的人生。
一些父母会选择放纵自己的孩子,给他们一片天,然后让他们自由成长,而另外一些则是会严格的掌控他们,视孩子为自己的所有物,不允许他们往自己定下的道路外迈出一步。
外公显然是后者,而对于两个想要飞翔却没有勇气挣脱桎梏的舅舅来说,不过是世事不从他们所愿罢了。
大舅舅是个胆小鬼,自己失败之后就寄希望于弟弟妹妹。
小舅舅是个被兄姐宠着保护着的,显然对直面外公这事怂得厉害。
两个舅舅都一个四十五一个五十多了,还活在外公的阴影下,连参加姐妹的葬礼、照看一下流落在外的侄子这种小事都要偷偷摸摸的看别人脸色,俩人也没成功到哪里去。
妈妈干脆的脱离了,看着反而是过得最自在的。
林木看着被他拉到底的聊天记录,内心毫无波动。
人活在这世上,谁还没几个故事咋的。
不过一码归一码。
虽然对他们的事情没有什么触动,但人家给自己行的方便怎么也该回报一下。
林木敲着手机屏幕,回了个谢谢过去,琢磨着应该怎么回报这些年来他压根没能发现的两个舅舅的善意。
他终于知道自己记仇这性子到底是顺着谁的了。
他就说嘛,梦里的爸爸看起来温温柔柔文文静静的,怎么都不像是会记仇的性格。
原来是遗传了妈妈的。
现在想想,妈妈让他叫外公来收尸,除了那么点故意的成分之外,可能还是希望两个兄弟能来这里走一趟,以后照看一下他。
尤其妈妈住在A市边上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个亲人,大概就是因为外公在中间有什么动作。
毕竟A市说大也不大,他们就在郊区住了这么多年,还买了这里的房,外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可这么多年来,林木根本没有见过哪个妈妈那边的亲人——别说有亲人拜访了,连电话都只有几个朋友和导师会打过来。
只不过记忆中的妈妈总是十分温柔的样子,实在看不出骨子里叛逆得这么厉害。
林木放下手机合上相册,偏头看了一眼窗户外边,二楼恰巧能看到正在搭建中的玻璃房尖尖。
几个小妖怪正小心的给玻璃放上去,涂上防水胶和保护涂层,还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房间里。
悄悄往房间里瞄的小含羞草跟林木对上视线,愣了两秒,冲林木露出个羞怯的笑容,高兴的挥了挥手里的刷子。
这一挥,刷子上沾着的胶就被甩出去,黏了旁边小土豆满头满脸。
林木和几个小妖怪一惊,也顾不上自己难过还是别的什么了,从椅子上一蹦弹起来,急匆匆的冲出了房间。
小土豆委屈的变回了原型,让林木帮他擦掉身上沾着的胶。
做错了事的小含羞草在一边连声道歉,急得两眼红彤彤的,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大含羞草在安慰两个小伙伴,眼看着安慰好像并没有用的样子,自己也吸了吸鼻子,眼泪吧嗒。
人参娃娃急急忙忙的从屋里端出了几碗双皮奶,细声细气的安慰着几个小伙伴,每人一碗双皮奶。
但小伙伴怎么都哄不好,小人参也跟着急红了眼,吸着鼻子端着碗,眼巴巴的看着林木。
林木:“……”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还没有名字吧?要不要给自己想个名字?”
几个小妖怪一听,齐齐停下了抽抽搭搭的动作。
晏玄景在外边打了个转,拎着一笼子咕咕咕叫着的鸽子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日华萦绕的院子里,林木蹲在院门口的打水井旁边,正拿着颗土豆清洗。
旁边围着三个小不点,两棵含羞草正一勺一勺的挖着双皮奶,而林木腾不出手,人参娃娃就两眼亮晶晶的一勺一勺喂他。
看小人参小脸红扑扑的样子,仿佛十分陶醉于喂林木吃东西这件事。
晏玄景打量了一下林木的神情,觉得林木这个状态好像并不需要安慰了。
他走过去,扫了一眼这几个小家伙,说道:“今天吃土豆?我带了鸽子过来。”
三个小妖怪连着林木齐齐一顿,转头看向拎着鸽子的大妖怪。
人参娃娃端着双皮奶的动作都有点哆嗦,抄着一口奶音磕磕绊绊的说道:“你你你……您别吃林土豆啊,他刚成精不久,不、不好吃的。”
林土豆?
晏玄景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他们刚取的名字。”林木解释道,挨个指给晏玄景看,“林人参,林土豆,林大羞,林小羞。”
“……”
看得出是没读过书才能取得出的名字。
晏玄景看了一眼林木手里的土豆,这才发觉这不是普通土豆,是那个小妖怪。
没办法。
林木喜欢吃土豆,这会儿又到饭点了,看他这么认认真真正儿八经的清洗土豆,一时没注意。
“不吃他。”晏玄景说道,把手里的鸽子放到了旁边。
林木看了一眼鸽子:“想吃啊?”
晏玄景点了点头。
林木说了声好,把小土豆身上最后一点点胶水擦掉,刚一放手,小土豆就一轱辘滚进了土里,躲着不愿意出来了。
小人参收好了碗,拉着两棵含羞草,也蹲到了一边,对刚刚说出可怕发言的晏玄景探头探脑的观察。
林木进屋去烧水,晏玄景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俯身从笼子里抓了只鸽子出来,“咔”的一下拧断了鸽子的脖子,下手快狠准,力求让鸽子以最短的时间挂掉,然后割开这只鸟禽的脖子,放血。
旁边几个暗中观察的小妖怪齐齐呜咽了一声。
他们其实没少见到晏玄景跟林木打架时那凶狠利落的伸手,但林木到底还是能很快就活蹦乱跳的。
要说晏玄景宰杀动物,他们还真没见过。
“好、好凶。”小含羞草吸了吸鼻子。
“呜呜嗯嗯。”小人参点了点头。
小土豆凑过来嘀咕:“林木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说凶。”
小人参一愣,立马上演了一出双标现场:“那能一样吗!”
另外三个小妖怪听他这么一说,略一思考,竟然齐刷刷的摇了摇头。
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
林木温温柔柔漂漂亮亮的,哪跟这只九尾狐一样吓人。
晏玄景把角落里悉悉索索的小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懒得去管,只是转头看向了从屋里出来的林木。
林木冲他挥了挥手及,高兴地说道:“是大黑打过来的!”
晏玄景点点头,并不意外。
林木跑过来,按了免提。
大黑是来给林木报平安顺便说一下任务进度的。
这种任务还是得有第三人知道,不然他们死光了任务记录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大黑说,他们这次出动了四个妖怪和三个人类,结果到地方就被帝屋布下的阵法给困住了。
“我们被新来的一个大妖怪捞出来了,不过帝屋没有要杀我们的意思。”大黑看着这栋度假村内的别墅,说道,“冰箱里留下来的食材和成品食物、饮用水、水果,都够那几个人类吃上一个月了。”
原来如此。
林木这下明白他之前给帝屋打电话的时候,对方说不用在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大黑嘀咕道:“我看帝屋好像并没有要动我们的意思,就是想拖住我们。”
“那挺好的啊,你们身上本来就没有因果的嘛。”林木有些高兴的说道。
“嗯,这的确是好消息,但出来之后我们收到了两个坏消息。”大黑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觉得有点头疼,“帝屋又端了个道观,照旧掘地三尺杀得片甲不留,连池塘里养着的鱼都没放过,这是其一。”
“……”林木张了张嘴,又闭上,“那其二呢?”
“那个道观里,除了帝屋的气息之外,还有帝休的气息。”大黑说,“帝休你知道吗?上古神木之一,跟帝屋同级的,相传他俩关系挺好,具体我不大清楚……”
大黑还在那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林木却整个人都懵在了当场。
晏玄景后知后觉的看向林木,却发现林木两眼通红,有星点眼泪涌了出来。
狐狸精微怔,有些无措的看着马上要哭出来的林木,半晌,学着林木以前安慰小人参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
“你没洗手。”林木开口时带着点哭腔。
晏玄景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沾着点鸽子血的手:“……”
林木想到晏玄景九尾狐的身份,又想到晏玄景的父亲曾经是守护帝休山谷的大妖怪之一,吸了吸鼻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帝休……我爸爸的事情。”
晏玄景卡壳了两秒,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林木红着眼瞪着承认了的晏玄景,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晏玄景看着林木这副恼怒又难过的样子,微微抿唇沉思,与林木对视半晌,突然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在林木的瞪视下走近了两步,微微俯身在林木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开口,声音微微放软了些许,像是高山冷雪在阳光下化成了流淌的叮咚清泉。
“不哭了。”
他说道。
第30章 大侄子你等着,我这就带你爹来了!
晏玄景这还是跟林木学的。
林木今早走前亲了他脑门一口, 晏玄景记着那种微妙的酥麻和甘甜的滋味, 觉得非常的温暖舒服。
他觉得也许林木心情不好的时候,亲一口也会舒服一些——毕竟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安慰方式了。
大荒之大,有几个能让他晏玄景安慰的妖怪。
长辈根本不会在他们面前展现脆弱,同辈之间哪怕是朋友也多是竞争为主,小辈更用不着说了。
还没有能跑到他面前来嘤嘤哭着撒娇的小辈呢。
以往在晏玄景的概念里, 很少有遇到了事情会哭泣的妖怪。
准确来讲, 应该说是没有目的性而哭泣的妖怪。
因为在大荒里生存, 很多时候, 妖怪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都是抱着目的性的。
为了魅惑别的妖怪,为了生存,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或者是挑衅等等——反而是纯粹因为情绪宣泄而哭泣的妖怪,晏玄景见得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