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他记忆里前些年被端掉的一个作恶极多的妖怪,那一身因果也不及眼前这妖怪十之一二。
晏玄景甚至都不敢断定这个妖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那个妖怪的善缘与孽障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纠结在一起如山岳云雾一般将他笼罩于其中,明亮的功德与暗沉的凶煞糅合在一起,几乎要将天幕与日月都遮蔽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晏玄景一点看不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展现出对这个妖怪的戒备与重视。
九尾狐妖,自然是本体时的战斗力最为强悍,尖牙利齿甚至连尾巴与毛发都是极为有利的武器。
晏玄景警戒的看着眼前这个笑得直抖的大妖怪,眯了眯眼,爪子底下悄悄按碎了一块玉石。
这种时候当然是要搬救兵过来。
——老狐狸!决定就是你了!
晏玄景刚按碎了玉石,就听到院子外边的妖怪身上传来了一阵响动。
对面的妖怪笑声一顿,手放进了口袋。
九尾狐骤然拔高了警戒,浑身紧绷着,眼看着对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台……手机。
晏玄景:“?”
帝屋接通了电话,听到那头传来林木的声音。
“帝屋,你先别来了。”林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肃,“我这边好像出了点小问题。”
因为十分警戒而对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分外关注的晏玄景一顿,听着自己后边和对面妖怪手机里隔着一秒不到的时间接连传出的声音,整只狐狸都愣在了原地。
帝屋抬头看了看那只愣住的九尾狐球,忍不住再一次哼笑了几声,对电话那头说道:“没有问题,我在你家门口了。”
林木一愣:“啊?”
“你家还有朝暮这种好东西。”帝屋看着察觉到他身上的凶煞不断烧燎起来的朝暮,想了想,说道,“挺好的,你出来吧。”
林木愣了两秒,应了一声,挂掉电话,爬到床上轻轻扯了扯窗口透进来的毛毛,喊了一声奶糖:“奶糖没事了,那是我认识的人……不是,的妖怪!”
晏玄景感觉自己的尾巴毛被揪了一下,听到林木这么一说,迟疑的看了一会儿对面被林木称作“帝屋”的妖怪,想了想,还是变回了林木所熟悉的那副模样。
但在林木跑下来准备冲出院子去开门的时候,一甩尾巴圈住林木的脚踝,说什么都不让林木再往前走一步。
林木无奈的被自家狗子圈着脚,隔着个火墙,外边是个什么情况也一点看不清楚。
“那是我认识的妖怪——他没有恶意的。”
而且他还把我爸爸带过来的。
林木试图把自己的脚从奶糖尾巴的桎梏中抽出来,去暂时挖掉一些朝暮,先把帝屋放进来。
但晏玄景并没有松开他。
他这会儿当然认出了帝屋人形的这张脸。
当年晏归曾经给他看过几次,晏玄景被林木这么一提醒,自然也就想了起来。
但看看帝屋现在这一身因果,晏玄景是傻逼了才会把他放出去。
别说帝屋现在浑身血煞,接近林木这种根基不稳的小半妖,要是被影响了怎么办?
帝屋在外边听到林木好声好气跟晏玄景说话的动静。
他也认出了那只九尾狐是谁家的崽——他之前的猜测没错,正是他那位老朋友的儿子。
倒是个诚实懂事的性格,帝屋点了根烟,觉得晏玄景性格没随他爹妈其中任何一个真是好事。
至少帝屋对于晏玄景毫不犹豫的冲出来护着林木这事非常的满意。
他看得出来,这只小九尾狐身上还残留有不少未愈的暗伤,这个时候能冲出来,的确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了。
帝屋在外边静静的抽完了一根烟,听到里边始终没有什么进展,咂了咂舌:“别拦着了,不然你仔细看看林木身上,早沾上我的因果了。”
晏玄景一顿,这才偏过头?2" 非人类街道办0 ">首页14 页, 凶邢赶傅拇蛄苛艘环帜荆税肷危糯釉鄣脑禄饬髦校⑾至怂砩险醋诺男┬砉Φ潞臀⒛┑难?br /> 晏玄景一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松开束缚着林木脚踝的尾巴,在他小腿上狠狠抽了一下。
林木被抽得轻嘶一声,低头看了一眼他家狗子,发现一直都十分甜十分安静的奶糖难得的展露出了生气的神情。
虽然从一张狗脸上看出生气的确挺难得的,但林木就是看出来了。
大概能够知道奶糖是在担心他。
林木蹲下身,摸了摸奶糖的头:“对不起呀。”
晏玄景生气地抖掉了落在他头上的手,抬脚领先于林木走了出去。
林木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还没有追究自己被骗的事情呢,奶糖竟然先于他生起气来了。
不过这事,也好像的确是他理亏。
奶糖是担心他才生气的。
林木跟在奶糖背后走出了屋子。
帝屋站的地方距离林木家的小院子有点点远。
大概是因为朝暮对他来说到底还是有些威胁的。
林木小步跑过去,跟帝屋打了声招呼,目光跑到他背后去瞄了几眼。
帝屋看着他这副样子,有点好笑:“找什么呢?”
“找我爸爸。”林木说道。
“哦。”帝屋干脆的把听到了林木的脚步声就躲进自己口袋里的帝休揪出来,随手扔给了林木,“喏,你爸爸。”
林木手忙脚乱的接过那个小木人,捧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有些无措的看向帝屋。
帝屋轻啧一声,拎起帝休的脚使劲晃了晃:“别装死了。”
帝休抱住了帝屋的手指,慌里慌张的转头看向了儿子。
林木看着这个粗制滥造的人形小木偶,小心的接过他,摸了摸他身上坑坑洼洼的地方,小声问道:“疼吗?”
小木人坐在林木手心里,听到他这么问,呆怔了两秒,摇了摇头。
林木闻言,放下心来:“那太好啦!”
他对这种情况多少有点准备,不就是不是人形嘛,问题不大。
活着就好。
还能见面就好。
能有个开头就行,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帝屋你不能进屋?”林木回头看了一眼渐渐熄灭的朝暮,说道,“我把朝暮挖掉一些?”
“不用,有朝暮护着挺好的。”帝屋摆了摆手,从兜里掏出了几袋灵药种子,“给我些灵药就行,你爸爸是可以进去的,不过因为一些关系,有事的时候他还是得跟我一起走。”
这个有事的时候,指的自然是查到消息了,要去把因果连根拔起的时候。
帝休是不能少的,少了他的话,帝屋也找不着帝休的残魂和残骸在哪里。
“他怨气很淡了,最近也没什么事,我自己找个地方消化一下灵药就行了,你们父子两个先聚会儿。”帝屋说完,看着一眼坐在林木手心里的帝休,轻笑了一声。
然后目光转向了一直冷冷淡淡看着他的九尾狐。
林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弯腰蹲下,撸了一把狗子的头,介绍道:“这是奶糖。”
“是个好孩子。”帝屋说道。
帝休坐在林木的手心里,想到晏玄景刚刚的行为,觉得非常不错,十分赞同的点头,两只手臂抬起来在胸前,啪嗒啪嗒,小海豹鼓掌。
“奶糖这名字你给他取的?”帝屋问。
林木露出个不大好意思的笑容来,撸着狗毛:“对呀,因为很适合他嘛。”
“大名呢?”帝屋也蹲下身来,跟晏玄景对上视线,说道,“这气息是晏归的崽子吧?大名是什么?”
还在生气的晏玄景后知后觉,浑身一僵。
林木一愣,还有点没明白帝屋这话什么意思:“什么?”
“大名啊。”帝屋说道,“九尾狐跟那些野妖怪不一样,都有姓名的。”
林木手上一重,揪下狗子身上一撮毛来。
他低头看看奶糖,又看了看帝屋,小声说道:“奶糖……不是狗吗?”
帝屋:“?”
“?”帝休小海豹鼓掌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自家崽。
“什么狗?”帝屋不可思议,觉得大侄子是不是哪里有点问题——或者是晏归他崽哪里有点问题,“你把九尾狐当狗养?!晏归的崽就算不是青丘国少国主也会是青丘国未来一员大将,你当狗养?他没咬你?”
林木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晏玄景被林木揪着后颈,木着一张脸看着帝屋。
这仇本少国主记下了。
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奶糖: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第33章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帝屋看看面无表情垂眼看着九尾狐的林木, 又看了看木着一张脸看着他的九尾狐, 咂摸了一下,从中察觉出了一点不对。
“怎么回事?”他问。
林木看着本来应该是他家狗子,但不知为何变成了青丘国少国主的奶糖,沉默了好一会儿,摸出了手机, 搜索了一下萨摩耶。
林木对狗的品种其实并不特别了解, 一些犬种的判定标准, 他自己也看不出来, 也懒得去琢磨那些。
——反正白白的软软的一大滩, 随着奔跑疯狂掉毛,一咧嘴吐舌头就像个微笑天使的大白狗,盖章是萨摩耶就完事了。
更何况如今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串串,林木也没指望一只流浪狗能有多纯的血统, 但大体看起来差不多就是了。
林木看了看手机上的图片,又看了看他家奶糖, 发现正儿八经的萨摩耶的眼睛形状比他家奶糖要圆润许多, 但乍一看去真的没有多大的区别。
尤其是奶糖现在的体型相当于萨摩耶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更加看不出太多区别来了。
毕竟处在尴尬期的萨摩耶丑得奇形怪状的, 他家奶糖已经很好看了。
今天洗完澡,浑身毛毛一蓬起来,圆润得跟萨摩耶一模一样,甚至还有点像放大版的小博美。
硬要说奶糖有什么不太狗的地方,大概就是尾巴。
尾巴并不像绝大部分狗一样翘起来。
林木以前就注意过了, 但他觉得没什么毛病。
很多狗子尾巴也不是往上翘的啊,你看人家德牧,看人家苏牧,尾巴不都是垂着的!
凭什么他们家奶糖就不能是垂着尾巴的萨摩耶了,万一是什么串串品种呢对不对?
林木早就给奶糖想好了一整套圆融顺滑的逻辑链,甚至还想过别的养过奶糖的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如果是个上门来就毫不客气找麻烦的,那林木觉得自己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又得重操旧业撒泼打架了,林木连台词都已经想好了。
如果是个客客气气的,那林木也跟他客客气气慢慢协商,哪怕多出点钱也无所谓。
反正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他是真的想要好好养奶糖,养一个能陪他过很久很久的狗,不至于让他天天回来就看着空荡荡的房子。
林木已经做好了十分充分的、等奶糖成精的准备,甚至是十分期待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根本没有什么开灵智的狗子,根本没有什么甜甜的奶糖……不对,根本就没有狗。
林木面无表情的看着奶糖,松开了揪着奶糖后颈的手:“晏玄景?”
晏玄景沉默了好一会儿,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转头看向了林木,跟他对上了视线。
林木有点生气,捧着手心里的爸爸往后退了两步:“你变回来吧。”
晏玄景一顿,想了想,尾巴一甩,甩出了九条。
九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在他身后展开,像是开屏的孔雀一样排成了扇形,有些不安的轻晃着。
林木差点没绷住表情,一肚子气就跟被戳了个洞的气球一样“嗤”的漏了出去。
他瞪着月光底下白得像是在发光的九尾狐,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几丝无奈:“……我是说,人形。”
晏玄景无比听话的变回了人形。
他依旧是那副背脊笔挺,浑身清凌凌冷然的模样,微微偏头看向林木,然后垂下眼来,不吭声,也不知道吭什么声。
帝屋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咂咂嘴,好像明白了一点。
敢情不是他大侄子把人家九尾狐当狗养,是人家九尾狐装狗驴他大侄子——但要这样的话,帝屋就很好奇了。
到底是怎样一种精神,才让堂堂九尾狐愿意被当成一条宠物狗。
还被取了个奶糖这么嗲的名字。
看看这小狐狸的表情,好像又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帝屋左右看了看,寻思着反正自己也进不去屋,也不挑,直接往路边上倒着的枯树干上一坐,拍了拍旁边,兴致勃勃:“来,咱们坐下慢慢说!”
那架势给他递一盘瓜,他必然能哼哧哼哧吃得津津有味。
晏玄景偏头看向林木,见林木抬脚走过去,也跟着过去,在林木和帝屋之间横插一脚,坐在了他俩中间,还一声不吭的把林木推得远了些。
林木太弱了,不能跟因果这么重的帝屋太亲近。
要晏玄景说,就应该隔着十万八千里有什么话都电话说——最好是不要扯上什么关系,免得林木沾上因果和煞气。
林木被跟帝屋隔开还被推远,愣了两秒,有些生气:“干嘛啊?”
晏玄景沉着冷静:“你弱,离他远点。”
林木一哽,跟晏玄景对视半晌,气鼓鼓的站起身来,坐到了树干的另一头。
帝休仰头看着自家崽崽,爱抚的拍了拍林木的掌心。
林木低头看看爸爸,嘟哝了几句,把爸爸也放到了树干上。
三道人影和一个小木偶在乌漆嘛黑的深夜里坐成了一排,头顶上是一弯漂亮的弦月。
有月华的光流从被九尾狐的幻术遮蔽起来的院子里飘出来,似乎是想靠近,却因为帝屋身上的气息而绕着他们兜起了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