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意识到,爸爸妈妈就是我家最厉害的两个人。】
至此以后,日记纸页变得光滑平坦,再也摸不着那两道浅浅的凹槽了。
取而代之的是虚伪的快乐和对父母的赞美。
吴卿翻动记事本的动作一滞,心口漫上了一股酸涩。在家访之后,小Y的母亲意识到了自己儿子的小动作,将儿子教训了一顿,小Y醒悟过来,幼小的自己根本就不是父母的对手。
他选择了沉默和隐忍。将自己的脆弱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带着一副笑意盈盈的假面,弓着腰,毕恭毕敬地捧起了父母光鲜亮丽的礼服之后的衣摆。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沉入了父母的阴影之中。
吴卿心情沉重地将记事本放回书架,又从书籍的缝隙之间找到了一张课程表。学校第一节 课的上课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十一点五十下课,下午两点上课,下午四点四十放学。早上四节课,下午三节课,每节课时长四十五分钟。
四个年级皆是如此。
吴卿直觉这是一条有用的线索,她将上面标注的时间点都默念了一遍,记在心中,才离开了房间。
此时,距离熄灯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五分钟。
吴卿回到了餐厅,白板之上的第一项和第三项任务都被一条笔直的红线划掉了。记号笔的红色墨水漫过了直线的边界,流淌了下来,让笔直的线条下方变成了瘆人的锯齿状。
孙诗唯还没能完成第二项任务,趁着这个时间间隙,吴卿在客厅、饭厅和厨房中走了一圈。
令人惊讶的是,放在厨房最里侧的双开门冰箱之中空空如也,什么食材都没有储存。厨房的案板上的刀具也不齐全,一些厨房柜子的小细节设计的潦草又不合理。厨房有一扇窗户,吴卿下意识走到窗边,踮起脚,将窗户推开。
紧接着,她的眉心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因为从窗口向外看去,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白雾之中伫立的楼宇摇摇欲坠。
鬼使神差地,她从饭厅拖来了一把椅子,放在了窗边。她爬上椅子,站着朝下看去。
视角的转变,让她彻底看清楚了不远处的楼宇的状况。在以窗台为水平线之下,所有的楼房的下半部分都像被一刀砍断,消失不见。窗外的楼是悬浮在半空之中的。
她下意识抓紧了窗沿,后背有点冒冷汗。
和阳台之外的“现实”完全不一样,从这一扇窗户往外看的,是梦境一样的虚幻。
现实和虚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荒诞感。吴卿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厨房柜子之上那几扇没有把手的柜门之上,心中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她抿紧唇,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客厅。
除了厨房之外,住宅内其余房间都是正常的,合理的布置、常见的家具,窗外符合记忆的外景……
吴卿站在客厅的正中央,视线从每一面墙上扫过,忽然停在了展示柜的最顶层。
客厅和电视机相对的那一面墙壁做了内嵌的展示柜,柜子几乎占据了整块墙面,最高处距离天花板只有三十厘米。除了靠近饭厅的地方做成了酒柜之外,每一格格子之中都放了东西,基本都是理工科类专业书籍。而在距离地面一米二高度的地方,做成了双开门立柜,柜门是黑木制成,表面刷了漆,富有光泽,和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达成统一。
在吴卿的角度,展示柜最顶层是完全的视觉死角。
吴卿将椅子拖了过来,再一次站在了椅子之上。她双手压在柜子之上,努力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才能勉强看见柜子之上的布置。格子之中什么都没有放,她伸手摸了一下表面——没有灰尘。
吴卿若有所思地碾了一下食指和大拇指指腹,收回了目光。紧接着,她双眼一眯,看向了第二高的那格柜子。在内嵌的格子之中,放着一个玻璃相框,两面高清玻璃之间夹着一张合照。合照上站着三个人,正是小Y一家。
小Y的面部空白,没有五官。尽管如此,吴卿还是从他水煮蛋一样光滑的面部读出了表情,小Y的脸垮着,怏怏不乐地看着相片之外的她。
浓郁的情绪从相纸之中溢出,冲击着直面它的吴卿。吴卿的呼吸一滞,感觉到了一股厌倦和痛苦,她脸色难看地后退了一点,站在了椅子的边缘,才感觉好受一点。
然而,属于小Y的情绪依旧残留在她的心头,就像啃噬在皮肤之上的小虫,不痛不痒,但是难受。
吴卿的眉心一跳,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共情了。
她又看向了相纸之中的另外两个人。
站在小Y身后的父母挽着手,挽手的动作如同模板画出来的一样。两人的身体之间相距大约五厘米的间隙,朝着镜头露出了一副礼节性微笑。
如果不是三个人站在了一起,吴卿压根就不会认为在照片上假笑着、目光冷静到找不到一点感情的男女是夫妻。
吴卿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总觉得有些眼熟。她皱眉思索了半天,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见过他们俩。而三人合照的背景,是一栋纯白色的建筑。
除此之外,住宅内再也找不到第二张照片,整个屋子冷清得令人发指。
她看半天没看出其余信息来,只好先从爬下了椅子,将椅子放回饭厅。
吴卿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过头的那一霎那,相纸发生了变化。夫妻二人的脸也变成了小Y同款空白。
吴卿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除了钢琴房、书房、小Y的卧室之外,还有一间属于夫妻俩的主卧,主卧的房门上了锁,无法打开。
此时,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了七分钟。
吴卿站在白板之前,等今日问题刷出来。进行阅读任务的孙诗唯还没能从卧室中出来,吴卿心下担心,频频看向走廊。
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了五分钟。
卧室之中,孙诗唯满头大汗。在她的面前,板砖一样厚的书籍只翻动了不到十页,上面的字密密麻麻,不乏专业术语。孙诗唯别说看懂了,就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机械地看完,都是不可能事件。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那张用于写读后感的那张空白的纸张之上。
既然已经看不完了……不如,她就随便写一点什么吧。交错误答卷总比交空白卷要好。
孙诗唯说干就干,抓起了签字笔,快速落下了第一个字,在极度的紧张之下,字迹都是颤抖的。
她的眼眶有些涩,强行压抑着慌乱情绪,飞速往下书写。虽然字很潦草,但她的手倒是越来越稳了。
【……我觉得,人工智能的本质是机器模拟人类的意识、思维。】
孙诗唯的动作一滞,忽然想到了什么,笔锋一转。
【既然如此,不如用人类的意识作为蓝本,将人类意识存储在机器之中,用天然的意识衍生出后天的意识。自然模拟之下的产物,才是最贴近人类思维的存在。】
孙诗唯咽了一口口水,忐忑地落下了句点。
这绝对不是她的观点,但很有可能是宋成言那个疯子的观点。宋成言不就是搞这方面研究的吗?她借用一下对方的理念,分数应该不会太难看吧……
在她提起笔的那一瞬间,空白的纸张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分数:10/10
满分!?
孙诗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陡然睁大了眼睛,瞳孔紧缩,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她给出的回答竟然完全符合正确答案?
在不可置信之后,孙诗唯只觉得毛骨悚然。读后感并非客观选择题或者数学计算题那一类具备完全正确答案的东西,而是主观题,是作文。但凡是主观题,就会存在个体差异,完全和答案统一的几率小之又小。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除非……
孙诗唯猛地站起身,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
除非他们拥有完全一样的大脑,或者说,这是同一个人!!
小Y,是没有进入副本的迟于吗,是那个虚伪的宋成言吗?
孙诗唯连忙推开了房门,跑出了房间。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抬起头,和走廊尽头的吴卿对上了目光。焦虑和紧张从她心中褪去,取而代之的的是获得关键线索的喜悦,孙诗唯望着吴卿的双眼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吴卿的呼吸也一定,知道这项任务没有出岔子。
孙诗唯快步走到了饭厅,深呼吸了两下,对吴卿说道:“我有一个猜测。”
吴卿的心跳加速,在孙诗唯炙热的目光之中,她预感到了什么。但是她又害怕孙诗唯给出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孙诗唯抓住了她的双手,猛然收紧,然后放松。吴卿的呼吸一滞,就听见对方说道:“这个副本和宋成言关系匪浅。”
吴卿陡然睁大了眼睛。
孙诗唯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确切的证据,这还只是我的猜测。”她用一句话将自己第三项任务的内容描述了一下。
“你见过宋成言的父母吗?”
孙诗唯的脑海中浮现了两道冰冷的身影,她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吴卿的心跳加速,她抬头快速看了一眼时钟盘上不断走动的秒针,又看向了客厅。在展示柜的最顶层,放着一个玻璃相框,其中夹着小Y父母的照片。
或许这张照片应该拿给孙诗唯看一眼。
距离熄灯时间仅剩下两分钟了。
吴卿深吸了一口气,拉着椅子快速回到了摆放相框的地方。
她双手抓在柜子之上,仰起头,然后整个人僵住了。位于最顶层的相框之中,那张站着三个人的相纸之上的颜色已经完全褪去了,变成了只有一圈模糊轮廓的空白纸张。
希望的曙光骤然熄灭,只留下了空落落的无所适从。
吴卿扶着柜子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在孙诗唯担心的目光中从椅子上下来,重新走到了白板面前。
孙诗唯的嘴唇张了张:“……怎么了?”
“线索消失了。”吴卿停顿了一下,声音中带着刻意掩饰之后的冷静,“时间不多了,先完成今日问题吧。”
孙诗唯皱眉,从吴卿的表现上推测消失的线索很有可能是一个和宋成言有关的关键线索。但是吴卿的选择没错,现在时间不足,完成今日问题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她转过头,看向了白板,在看见白板上出现的一行全新的字的时候,愣了一下。
【问题1:小Y的一周一共有多少天?】
孙诗唯:“这是什么问题?每个人的一周不都只有七天吗?”
孙诗唯在两项任务中都没有接触过关于时间点的线索,所以毫无头绪是正常的。
“每个自然周的天数都是相等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吴卿的眉心压低,说道,“所以这里问的必然不是自然周的天数,而是一种相对天数……”
她的大脑飞速转动的,语速也加快了不少:“解题需要看前提条件,我们今天经历的所有一切就是前提条件。”
“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天的日常花费的时间就是小Y一周的天数?”孙诗唯有些不确定,声音越来越小,“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任务,说明小Y一天拆成两天用?”
吴卿有些无奈地看了孙诗唯一眼:“那如果,进来的是三个人,第三个人选择认真阅读《人工智能》,小Y是不是一天拆成了三天用?”
孙诗唯哑口无言。
“这样计算,时间是不确定的。”吴卿想起了在书房中发现的那张课程表,若有所思道,“我们的计算必须基于小Y本身,用他的时间去对比一个代表客观的均值。”
“小Y的时间很好计算。”孙诗唯看向了家庭时间表,“除了吃饭、洗澡和一些琐碎的时间消耗,小Y一天需要学习……至少十四个小时。”
她倒吸了一口气,感叹道:“真漫长,小Y应该还只是一个小学生而已吧。”
吴卿点点头:“做高中数学的凄惨小学生。”
孙诗唯的嘴角抽了一下:“还要弹钢琴,看天书,超人都没他全能,他父母是怎么想的……”
说完这一句孙诗唯忽然意识到,这个可怜的小Y或许就是她看不顺眼的宋成言。她眨了一下眼睛,心想:长成那副性格,完全得是童年创伤啊!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第二个问题是,能代表客观天数的均值应该怎么计算。
“那一周的标准是什么?”孙诗唯看向吴卿,“我们今天的日常是按照小Y的安排进行的,所以不能参考我们两的用时。能参考的应该只有小Y同学的。”
吴卿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学校一天有七节课,每节课四十五分钟,在校学习时间大约五个半小时。学生四点四十下课,回到家路上用时加晚饭时长……”
说到这里,吴卿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了一抹难堪的迷茫。她从来没有和吴女士一起来吃过晚饭。
下班晚的吴女士只会带回一份冰冷的盒饭,随意丢在只有一平米大小的饭桌上,然后走到吴卿的房门口,用力拍响那扇木门。木门单薄而老旧,每次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重响。
写作业的吴卿就会被吓一跳,然后回过头,沉默地凝视着震动的门板。尽管在自己的家中,她每次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
晚饭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吴女士早在外面吃完了饭,却执意坐在吴卿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趴在桌子上吃饭的吴卿。她不发一言,看着吴卿的目光不像在看亲生女儿,而像看一个囚犯,她将要用自己一生看守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