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无论如何,你凡是小心——”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地,忙摆摆手道:“澈儿,你不必向我保证什么,我没有想掌控你的意思,也不是想管着你,我——”
他停了下来,不知道该不该把心底的不安和害怕说出口,谁知还未等他考虑好,就听澜澈又开了口。
“你怎么会那样想呢?”澜澈展颜一笑,笑容十分轻松恣意,仿佛无忧无虑的少年意气顷刻间重回眼角眉梢。
“我没觉得你是在控制我管束我,只是往后你我是要结为爱侣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我自然要考虑你的感受,再也不会轻易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原来是这样。”他下意识地点头,过了很久才茫然地回过神来,一点一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澈……澜澈,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统领一方魔域的霸主罕见地露出一脸惊诧茫然,声音中的震颤一时竟分辨不出是惊喜还是恐惧。
“你能再说一遍吗?”他的语气低弱得几乎称得上是哀求。
“既然你没有听明白,我当然可以再说一遍,重复多少次都没有关系。”澜澈主动上前两步,让自己的身形彻底被宸玄魁梧王躯投下的阴影所笼罩。
“我,曾经亲手丢掉了一些感情,所以之后做得可能不会太好。”澜澈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目光专注而认真地望向宸玄的眸底:“但我愿意用余生的所有来爱你,也愿意和你在一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宸玄,这样说,你听明白了吗。”
他满心震惊,哪里说得出话来。过了许久仍是怔愣地看向澜澈,双唇略微翕动,始终一言不发。
“噫?你怎么不说话?”澜澈的视线落在他呆若木鸡的脸上,强忍着笑意,坏心眼地佯装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你莫不是又厌烦我了?反悔了?不想与我**侣了?那行,我——”
“不!我没那么想!”他急得发慌,想也没用就把身前的人往怀中一揽,急急忙忙地打断澜澈接下来的话,仿佛只要让他开口,方才所听所闻都会化作梦幻泡影散去。
“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我怕自己身在梦中,我怕自己听错了……”他往日最是引以为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和镇定顷刻间荡然无存,整个胸腔都被名为喜悦的情绪填满。
澜澈在他怀中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不敢相信的?我可以不断重复,重复到你相信我为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其实那日在云浪天殊,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说了的,可是你还没来得及听到就跑了。”他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把头埋在宸玄坏种,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没有想到,像你这样的正经人害羞起来竟然是那种模样。”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慌乱无措地松开澜澈,双手按着他的肩来回打量,问:“对不起,我忘记自己如今的模样,方才太过用力,有弄疼你吗?”
见澜澈一摇头,他才松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放低了声音:“可是我如今的模样太过丑恶,我怕你会害怕……”
澜澈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很在意这个?”
他想了想,点头。
没能把自己最好的模样呈现在澜澈眼前,他觉得遗憾。
“那简单。”澜澈朝他笑笑,不由分说就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按去:“你的迦南珠不是正在我的身体里吗?只要你拿回它,你就会变回原来的模样,你就再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那怎么能行!”他像触电一样抽回手,连连摇头:“什么都没有你的身体健康平安来得重要。”
“那不就完了。”澜澈莞尔一笑,抬头看他,“既然如此,那你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以貌取人之人?”
说完,他又放低了声音,小声自语道:“奇怪,分明是你先向我提的,为何现在我却感觉自己才是主动的那一个……”
“……”
他那时候简直快要高兴疯了,早就把君聆渊的事情抛在脑后,表面上艰难地维持一副沉稳可靠的模样,心底其实早已乐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恨不得当即亲自准备大婚事宜。
可是直到很久之后,他回望过往时才意识到就是因为那一时的疏忽,许多转瞬即逝的东西,他就再没有机会抓住第二次……
心念一动,他的神识终于回到躯壳当中,怒视眼前之人,恨声道:“我早该杀你的。”
不过现在也不迟。
“取你的武器吧。”宸玄冷声道:“今日,你我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聆渊低哑地笑了,隐隐带着嘲讽的意味。
“谁要和你不死不休?”他说:“我刚把他攥在手心,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哪能这么轻易就胖子li死在你手里。”
宸玄眼底怒意更甚,厉斥一声,不由分说提剑刺去,却被聆渊闪身躲过。
“宸玄,你要杀我容易,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搞什么决斗。”聆渊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眸底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你就不想想,杀了我以后,你要去哪里找到他呢?”
“杀了你,我自有寻人之法。”
聆渊嗤笑一声,脸色半是嘲讽半是同情:“你还不知道吧,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我,你带不走他的。”
宸玄强压一腔怒火,斥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话刚出口,他又一摇头,沉声道:“无所谓了,等我杀死你,找到他之后,我会亲自检查、抹去你留下的痕迹……”
聆渊背对着他转过身去,随手在半空中一拂,漆黑的夜空泛起一阵涟漪,化作一面光可鉴人的巨大镜面,紧接着,一副旖旎图景随之出现在镜面一样的天幕上。
无数层轻软鲛绡掩映下的高床软枕间,澜澈侧着身子拥着云朵般的锦被睡得香甜。墨雪似的长发从颈侧垂落,松松搭在肩头,虚虚掩住半片从凌乱寝衣下露出的雪色肌肤。他的呼吸平稳而柔软,仿佛正身陷一团甜美的梦境之中。
“我也没必要瞒你,我喂他吃了雪释,又用乱心咒控制了他的记忆和脑识。”聆渊抬手虚扶上天幕中澜澈的脸,痴笑起来:“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想让他记得什么他就记得什么,我想让他爱我,他便会全心全意爱我,他永远不会生出离我而去的念头……我和他都不会再痛苦了。”
宸玄看着他越渐疯狂的脸,眼神震惊得仿佛看见前所未见的恶鬼,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道:“这番行为,和玩弄你殿中那些无知无觉、徒有澜澈形貌的人躯玩偶有什么区别!”
“那如何能够一样?死物终究是死物,再像他都不能动、不会说,可他就不一样了。”聆渊眼底阴鸷偏执的目光渐渐染上一层更加疯狂的占有欲望,“他能回应我、他会全心全意爱我,他喜欢我、依赖我,顺从我……本就该如此,不是吗?”
“……”宸玄望向聆渊的目光渐渐从愤怒变成惊骇,足足失声了半晌才难以置信道:“你当真是疯魔了!”
“这便疯了?那是你还未见过更疯的。”聆渊回首轻嘲一声,视线落在宸玄持剑的手掌上,轻笑道:“王兄,暂收你的武器吧,此生你都不可能杀得了我的。”
“可笑。”宸玄冷哼一声,手挽长剑刚欲有所动作,就见聆渊忽然翻手召出一柄幽蓝骨刃,悄无声息地抵上自己侧脸。
宸玄心底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想要阻止他,可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聆渊握着骨刃的手轻轻往下一划,锋利锐刃割开血肉皮肤响起细微得如同裂帛般的声响,鲜血像被忽如其来的刀锋吓到了,过了片刻才从伤口处涌了出来,顺着他线条干净凌厉的侧脸滑落。
可是宸玄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后方的天幕之镜上。
澜澈侧卧而眠,睡颜沉静而柔美,轻软的鲛绡纱幔无风而动,纷纷扬扬。这本该是一副宁静又美好的画面,可是一道寸长的血痕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细雪一样莹白美丽的侧脸上,仿佛有人手持无形的利刃,一点一点割开他脸上细薄的皮肤。
“同命血契。”聆渊慵懒自得的声音响起,慢慢朝着宸玄走来,和他并肩而立望向天幕中熟睡的澜澈。
侧脸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让聆渊的半面俊颜可怖得如同厉鬼:“结契双方中任意一人受到的伤害会立刻复制投射到另一方身上。很简单无用的契约,放眼魔域,没几个人用,但是用来对付你,却是再好不过。”
第134章 不要太过分了
宸玄所有的惊疑瞬间化作怒火, 周身杀伐戾气如大雨倾盆而下,五指猝然化作兽形龙爪伸向聆渊喉头,口中每一个字都像从齿关中逼出的一样, 怒意几乎能将眼前之人撕碎,他沉声怒吼道:“解开血契!”
聆渊断然摇头,轻嘲道:“我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个对付你的好法子,怎可能——”
“我说了, 解开血契!”宸玄扣着他的脖颈嘶吼,凌厉的眉峰徒地皱起, 眼眸瞬间染上鲜红的血色。
“咳咳……咳……我不!”颈上的大掌不断收紧, 呼吸变得十分艰难, 聆渊断断续续地喘息, 不忘偏头示意宸玄去看天幕上巨大的镜面。
只见片刻前还沉睡着的澜澈忽然捂着喉头剧烈抽气,无瑕之玉似的脸颊上倏然泛起一阵触目惊心的红。
宸玄大惊失色, 慌忙松开聆渊, 踉跄着向那面天幕之镜走近,伸手试图触上镜中之人的面容。
镜中景象终究距离他太远, 随着宸玄松手,镜中人颈上无形的力量随之消失。澜澈轻咳几声, 再次顺服于无边的睡意,倒下身来沉沉睡去。
“好可怜……”聆渊面上浮出一层毫不掩饰的恶意,凑近宸玄耳边,轻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平白受了你我一番伤害, 可怜啊……”
“你!”宸玄气极怒极, 宽厚有力的巴掌高高举起, 却在看见聆渊满脸有恃无恐的笑意时被迫无力放下,恨声道
“你当真疯魔得无可救药!”
“哈!”聆渊短促一笑,不以为意道:“同命血契虽然无耻,可是只要对你有用,就已经足够了。我要得到他容易极了,但你几次三番将他从我身边夺去,实在令人厌烦……”
宸玄锐利的眸光仿佛化作无形利剑,朝眼前目露疯狂之色的男人刺去,他沉默了一瞬,才冷声道:“你错了,你与他之间的阻碍从来不是我。你费劲心机对付我也换不回当年那个爱过你的他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没了几次三番与我争他抢他的你,他就只能陪着我一个人、只能看见我一个人了。我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好好对待他、有足够多的手段让他变得像过去一样爱我。”聆渊痴痴一笑,走上前来,视线定定地落在宸玄脸上,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恳求的意味:“这样不是很好吗?”
很好吗?以爱为借口,禁锢他、改造他、剥夺他身体的自由还不算完,连他神识的自由和情感的自由都毫不手软地夺去……这种行为,怎配称得上爱!
宸玄愤而阖目,来不及说一个字,握剑的那只手就被聆渊一把捉住。
他蹙眉望去,只见聆渊不知何时已与他贴面而立。二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乍一看去,聆渊与他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面容格外清晰。
他有多久没有如此近距离细看这张脸了呢?昔年还在九幽城的时候,这张还略显青涩的面孔如今已长成轮廓深邃英俊俊颜,曾经瘦削细弱的身形,今日也变得挺拔而高大。
时间竟已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
“王兄。”聆渊开口唤他,语气和神色都和之前完全不同,先前他的话语中明显带着嘲弄和戏谑的意味,可是此刻的一声“王兄”乍一听去竟有几分真诚和恳切的感觉。
宸玄眉心拧得更紧,下意识想要拂开他的手,但是聆渊的动作极大,一时竟连他都无法甩脱。
“王兄。”聆渊偏了偏头,凑近他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算我求你,把他让给我吧。”
他虽说得极轻,语气听起来也称得上卑微真诚,可深藏在话语深处的疯狂和偏执依然清晰可闻。
宸玄阖了目,听见自己像被抽空了所有气力的声音艰难地响起:“他不是物品,归属权也不属于任何人,我无权将他让给你。聆渊,你不该这样问我,更不该这样对他。”
“既然如此,那我换个说法。”聆渊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又道:“你看,你杀不死我,让我放他离开也是天方夜谭,既然如此,我想你从此也没有再来寻他的必要了。哥,不如你就此彻底放手吧。”
放手?
片刻之前,宸玄听到这个要求,只会觉得对方失了智,对着他痴人说梦。
他凭什么放手?明明自己和澜澈才是心意相通、明明自己等了那么久才终于看见他点头……
凭什么让他在这个时候放手!
有那么一瞬间,宸玄甚至残暴地想,要他放手是万万不可能的。杀死一个君聆渊对如今的自己来说,不过翻手之间,血契如何?同命又如何?不过就是死,死就死罢,若是澜澈死了,大不了他随之而去。魔族和鲛人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只要神魂不灭,千百年后又可以重新聚而成形。
再说了,如果能和澜澈一起死,也算上天对他的眷顾……
可他终究还是一摇头,把这个愚蠢又自私的想法深埋进脑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