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子,那是雅月楼?”
韩远山的惊喜声打断了龙倾脑中不断涌出的思虑,他随着韩远山的目光看去,果然,雅月楼已经近在眼前。
雅月楼下的古槐也已经满是花苞,不过不是洁白,而是微黄。映着明晃晃的阳光有些金黄的色泽,满树的绿叶衬着泛着金色的累累花朵,还真有金玉满树的感觉。
“大公子,您来了?我们楼主刚还抱怨好久没有看到您呢!”门口的斗金笑嘻嘻的跑了过来,主动地牵走了龙倾的马,“您赶紧上去吧!”
招财、进宝、日进、斗金都本都是极其伶俐的孩子,虽然司空雅没说,但是从自家主子待龙倾不同一般朋友的态度,早已经将龙倾的身份和两人之间感情猜到了七八分。此时看见龙倾,自然是殷勤亲近多过别的客人。
龙倾点头微笑,转头示意韩远山跟着他,走进了雅月楼。
“苏公子,你认识雅月楼主司空雅?”韩远山看见斗金的热情招呼,很是震惊的问道。他只当他们两人是一般富裕商人,万没想到清俊恬淡的“苏公子”会认识雅月楼主?只要是皇都之人均知雅月楼之名,而雅月楼主司空望月更是寻常百姓只得闻名而不得其声的厉害人物……那么他心仪的那位公子又有何来头?
“大公子,楼主在五楼呢。‘云山晚照’一会就给您送上去,哎?您还带了朋友?”招财站在楼梯处,看见龙倾进门也赶紧招呼,直到看见旁边一脸局促的韩远山时才有些惊讶的问道。
韩远山听得暗自咂舌,“云山晚照”是大德三大名茶之一,产自西南云山,于初春还暖之时在红色晚霞时分采摘。泉水煮沸冲之,口感微甜不腻,入口留香,是难得的好茶。他小心的打量龙倾,这位“大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喝得起百两半斤的“云山晚照”?
“这个朋友,望月也见过的。”龙倾笑着解释。
“那楼主可要高兴了,这几天没有楼主的朋友来,他又害了风寒,已经憋了许久……”
“望月病了?”龙倾有些急切的问道,司空雅身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生病?
“是啊,前些天和您去了燕子崖,大夫说是回来太晚,夜寒又吹了冷风。”
“他几时回来的?”龙倾暗道,那日虽然天色已晚,但是回到王府时是酉时三刻,司空雅再回雅月楼也不会超过戌时,怎会晚归?
“楼主不知碰上了什么朋友,喝得醉醺醺的,都过了子时才回来,还一直念叨‘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的醉话,也不知道什么人求楼主办事又不好开口的……”
龙倾神色一僵,想起了在王府门前司空雅的问话,再也顾不得等招财把话说完,就急匆匆的上了楼。
“这位公子,您不上去?”招财有些奇怪的看着一脸茫然震惊的韩远山问道。
韩远山还未从震惊中走出,他本就惊异于“苏公子”与雅月楼主相交,而听方才“苏公子”与那小厮的对话,自己心仪的“那位公子”居然是雅月楼主司空雅?!怎能让他不惊?他看着已经早无“苏公子”身影的层层楼梯,突然觉得很高。
* * * * * *
本章中的注:
白衣:这里不是身穿白衣的意思,而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学子的自谦称呼。
例: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柳永)
汗~
以上,某光的多嘴解释~
四十六 再立赌约
“望月!”龙倾不顾众人侧目冲上了五层,却看见司空雅一脸悠闲的斜靠着美人榻,眯着眼睛打着拍子轻声哼唱着什么曲子。倒是司空雅被急匆匆的神色张皇的龙倾吓了一跳,用还有些沙哑软嚅的声音唤道,“阿倾……”
龙倾这才看清,司空雅虽然清减了几分,不过气色很好,估计风寒之症已经好了七八分。想到他刚才的莽撞样子不知被多少人看到,脸上一红,斥道,“病了怎么还在这里吹冷风,还不回房?”
“阿倾……”司空雅看着龙倾脸上的红晕笑意晕开,惊喜问道,“你怎么来了?”
司空雅的话打醒了沉浸在尴尬中的龙倾,他一转头,刚好看见拾级而上的韩远山,说道,“有个朋友想见你。”
“是谁?我认识的,还是阿倾的朋友?”司空雅很是好奇,认识龙倾这么久,还没有见他主动介绍朋友给他认识。
“你也见过的……”龙倾看到司空雅的兴奋,低声答道。
司空雅看见龙倾身后,站在楼梯口的韩远山微微一怔,又疑惑的望着龙倾。
“望月,我来介绍,他是韩沛,字远山。”龙倾又对韩远山说道,“雅月楼主,司空雅,字望月。”他扯开有些僵硬的嘴一笑,“韩公子,我想我也不用多费唇舌了。”
“望月公子,小生三生有幸得见公子……”韩远山颇有些激动,拱手便拜。
“韩公子,我们不是很熟,还请公子叫我司空公子。”司空雅眼底涌上厌烦,疏远客气的说道。
“啊……”韩远山尴尬的脸上一片绯红,偷眼看着司空雅,见他一脸不耐得样子就转头向龙倾求助。
“望月!”虽然带韩远山来求亲并非龙倾所愿意,但是司空雅这样一点面子不留的任性之举也非他所看,因此出声提醒司空雅。
“明明就是不相干的人,凭什么对他客气?”司空雅立刻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小声嘀咕道。
龙倾无奈,虽是小声嘀咕,但五层之上只有他们三人,司空雅又特意控制音量,那声音刚好能够清清楚楚地传到已经不知如何摆放手脚的韩远山的耳朵里。
果然,韩远山闻言,宽阔的额头上已经有些许的汗水冒出。
“望月,你是不是没有喝药?”本来龙倾无意插手只是旁观事态发展,听见司空雅沙哑的嗓音才突然想到,那人在飞天阁时喝药如受刑的样子,而这次小小的风寒会拖个许久,想必还是药的问题。
司空雅闻言立刻满脸的委屈转瞬变成了心虚,“阿倾,你怎么和韩公子一起来?”
龙倾直视司空雅,将他怯懦的转移话题的虚假表情收在眼里,却不应答。
司空雅躲不开龙倾的视线干脆将目光投向了呆立在一边的韩远山,“韩公子,我问你话呢?”
“小生……小生是在书局巧遇苏公子,然后……我……我就……”
“你就什么?”司空雅看见韩远山的吞吞吐吐不耐的追问。
龙倾看着两人一问一答的样子突然轻松起来,人果然都是柿子捡软的捏,司空雅更是如此。
“哎……楼主,你怎么又没盖上薄被,大夫说不能再受寒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正是端着托盘上茶的童子招财。
龙倾瞥了一眼立刻乖乖在美人榻上躺好的司空雅,捡起扔在一边的薄被,把司空雅裹了起来。
“大公子,您的‘云山晚照’,这位公子,给您沏的雀舌,您看可合心意?”招财不敢怠慢了楼主的客人,询问道。
“我……”
“他很满意,行了,招财你下去吧。”司空雅打断韩远山的话,径自吩咐道。
招财看了一眼龙倾,见他虽然皱了一下眉,却也向他点头,随即便捧着空了的托盘转身下楼。
“望月……”龙倾在喝了一口“云山晚照”之后开口唤道,“韩公子有事情和你说。”
“韩公子,有何事?”见龙倾开口,司空雅才把注意力分出一些给韩远山。
“司空公子,小生……小生今日来是想向您求亲的……”虽然还是吞吐,但这回却是简单扼要的表明了他的意思。
“什么?!”司空雅被惊吓的呛了一下,一阵剧烈的咳嗽。
龙倾连忙起身,在司空雅的后背轻拍,帮他顺气。平缓了咳嗽,司空雅抓住龙倾,将他扯过一同坐在美人榻上,紧紧盯着对方的墨蓝色眼睛说道,“他这样说,你就把他带来了?”
龙倾沉吟片刻,点头道,“韩公子与我说了他求亲的意思,我让他自己和你说。”
司空雅面无表情的瞥了无措站立等候回答的韩远山,又看了一眼龙倾,“阿倾的心思真难懂……”然后便是倦极一般靠在塌上,闭目养神,手却紧紧握住龙倾的手,没有放开。
龙倾皱眉,努力忽略从被司空雅抓住之手传来的疼痛,没有说话。
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韩远山看看养神的司空雅,又看看无言的龙倾,最终将视线转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他不禁皱眉,因等待司空雅回答而期待的狂跳的心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韩公子,可会参加这次秋试?”司空雅再开口时,问了一个让韩远山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龙倾却是一愣,难道司空雅是想告诉韩远山,他们拿他当作赌约的事情?
“小生却有此意。”
“韩公子可有信心进得前三?”
韩远山一阵犹豫,此刻他已经不敢将话说的太满,“小生不才,两榜进士定当无出其外,但这前三……小生不敢保证。”
“如果我说……你能夺得头名状元,我就答应你呢?”司空雅的沙哑声音仿佛在安静金针落地也能听见的五层中回荡。
韩远山惊喜的抬头,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小生定当高中……不……小生一定会努力……”
龙倾却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想要从没有任何表情的司空雅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他竟这么轻率的答应了?
“韩公子……离秋试还有半载,望公子好生准备。今日望月身体有碍,就不送了。”相比韩远山的满脸兴奋,龙倾的难掩震惊,司空雅脸上可算是冷漠异常,而他再开口已经是送客之语。
韩远山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心仪之人既已开口,自然不好再留,行礼过后便告退下楼。
“望月,婚姻大事,你怎可如此轻率?”韩远山的身影刚一消失,龙倾就迫不及待的怒声问道。他气司空雅不知轻重,连终身大事也如同儿戏?!
司空雅一笑,有些苦涩,说道,“阿倾,我们再立一次赌约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听到司空雅之言,龙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对方的话语再次敲在他的心底,“阿倾,这次我赌上的是我自己。”
四十七 风波平息
“望月,你太儿戏了。”一阵僵持的沉默之后,龙倾率先开口。
“阿倾,你总是这样……”司空雅苦笑说道,“自己不想正视的事情就会左顾言他。”
“那是你的终身大事!”龙倾不为所动,依旧谴责着司空雅的轻率。
“我以为阿倾不会关心。”司空雅恹恹地说道。
“我怎会不关心?!”龙倾提声反问。
“你关心?!你关心怎么会在那日故意不给一个答复?你关心怎么会带韩沛来?”司空雅将隐藏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也大声质问道,“阿倾带那人来向我求亲,难道就不觉得可笑?!”
“我……”万般思绪涌上心头,龙倾一时无言反驳,看见司空雅受伤的表情,他的心也是狠狠一揪。虽然已经看到司空雅的已接近直白的表现,他却不敢接受。
司空雅瞥了一眼不知如何回答的龙倾,兀自掀开薄被起身,走至窗前站立,努力压制有些失控的情绪。他看着外面的景色,如同入迷一般,再也不曾移动分毫。
春日的浅沙塘波光粼粼,暖风拂面,房中两人此刻却都没有感到春日的温暖。
龙倾独坐在塌上,看着逆光而立的司空雅有些失神。相识一载,司空雅已经是身边最为贴心之人。明明知道带韩远山来,望月会不高兴,他却还是带人来了。他虽然一直没有接受司空雅的感情,更是懦弱的回避对方的各种明示暗示,但却依仗着望月对他的感情,任性妄为,丝毫没有顾及到对方的情绪。
“望月……”开口唤了那人名字,龙倾咬着下唇,却无法继续开口。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望月与韩远山的承诺已定,现今如何解约?他和望月之间的赌约可以戏言,与韩远山之约如何善了?
书局之外,那韩远山信誓旦旦的表明可进得三甲之列,在望月面前虽然说的颇为自谦,但语气之中的自信却可轻易的听出,若韩远山果真是头名状元,难不成望月真要与韩远山成婚?而他呢?难道能够若无其事的祝福他们……龙倾愈想心中苦涩愈甚,无意识的手紧紧将塌上的薄被抓作一团。他不由得苦笑,这就是作茧自缚。感情之事,从“他”到孟固,再到司空雅,他都是处理的一塌糊涂,丝毫没有处理公事之时的一半精明。
“阿倾……”平静过后的司空雅从窗边走回,站在龙倾面前唤道。
龙倾被笼罩在司空雅的阴影中,缓缓抬头看向对方。
司空雅扯起龙倾,一把揽在怀中,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龙倾这次没有燕子崖时的举棋不定,也抬手环抱住司空雅,他希望能够安抚望月此时的脆弱。
“阿倾,我该如何是好?”司空雅长叹一声,在龙倾耳边说道。
龙倾闭上眼睛将眼底的酸涩压下,然后微微推开司空雅,看着一脸无奈苦笑的对方,说道,“望月,你开口之前为何不多加思虑?”
“阿倾,你明知我是一时激愤……”
“你我之赌可以当作戏言,韩公子才学出众,若夺得状元之名,望月该当如何?”
“阿倾怎知那韩沛才学出众?!”司空雅闻言先是一愣,之后便觉得刚刚压下的怒气陡然失控,“你我之赌燕子崖上已定,阿倾难道认为那只是一时戏言之举?!”
司空雅颇为激动,因风寒而沙哑的声音有如铁铲在瓦砾上划过,刺耳异常。他难以抑制胸中的疼痒,狠狠地咳了一阵,颓然坐在美人榻上,大口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