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漏夜结霜

而身材嘛……却是这个年纪男人可遇不可求的。在周围同龄大叔腰已经成为全身围度最长的部位时候，这个人依然近乎病态地保持着宽肩细腰窄臀的完美身材。

安启南对于外形的苛刻追求，在秦陌看来，除了保持健康，那便是上了年纪却对青春的执念罢了。

很奇怪是不是。

很难说这个人有什么过人的优点，可能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性格，才让人觉得温暖和安心。

而这些，恰恰是秦陌心中最缺乏的部分。时间久了，难免会患得患失。

自己这样的烂脾气，何德何能让他永久地守在身边？

所有人都会走的。

哈。

秦陌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了一声闷哼——很好很好……终于成功地又进入到那种自我厌恶的状态了。

明明知道是在无病呻吟，明明状况根本不值得如此伤春悲秋，可是总会有一支放大镜在把痛苦放大着，超出人想要克制的能力，拼命地想要获得关注。然后等痛楚消退，再来后悔浪费掉的情绪和时间，借此鄙视看低自己，之后再安慰自己……如此悲剧的恶性循环。

好想逃离这里。

想抛弃一切过去，重新开始。

真的狠下心来，没有什么不可以。

生命里那个要一直陪伴自己的人，没有必须存在的必要。

孤独，不过是因为心里想的人不在身边，其实不过是一种看上去有点苦涩的甜蜜。假若那个人从未出现，又何来的孤独。

人果然是喜欢放大自己伤口来求得安慰同情的生物。

嗯……

旁边沉睡的人浅浅地低吟了一声，翻了个身。

眼神放空地停留在他身上，秦陌渐渐觉得困意袭来。掀开被子，轻声躺了进去。

好温暖。

check in后，安启南和秦陌悠闲地走到安检口。

嗯。快点进去吧。秦陌催促道。

再多呆一会吧。

安启南笑嘻嘻地搂过秦陌的肩，看着那顶圆帽下瘦削的脸，没有血色的样子让人十分心疼。

你记得早点回来就行了。秦陌淡淡地推开他。

嗯，好。大概不到两天就会回来了。毕竟电影嘛，演员才是主角。

嗯。

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打电话的。

好。

回去路上小心。

知道了……啰嗦。

终于，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可称为嗔怒的表情。

安启南笑，大手按在秦陌的帽子上，侧过头在那双还半张的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我走啦。

秦陌皱皱眉，向安启南挥挥手——不明白这个老男人怎么还会做这样出格的举动。似乎有怪异的眼光飘来，秦陌拉低帽檐，也只好装作不在意地离开这里。

站在扶梯上，秦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上午九点半。机场人不算多，大厅里偶尔冲出飞快奔跑的人，慌张地冲向手续柜台，然后或者侥幸赶上最后几分钟换取了登机资格，或者一声叹息另寻办法。

机场就是这样了，在分别，在错过，在相逢。

秦陌无声地笑了。踏出扶梯向前走，视线又回到手里的小手机上。这是他回来时候临时买的，号码也是新的，为了方便只存了安启南和展岚的号码。没有那些奇形怪状的打扰，清爽地感觉让人非常舒服。好像就此在许多人中间变得透明了一样，只剩下自己和那些特定的人。

是的，本来假期足够。秦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回来，不想被询问任何事情，不管是八卦还是关心都不需要。被过分地靠近让他觉得无比恐慌。

好在这些安启南都不会做。所以秦陌才放心地留他在身边。

屏幕一闪，一条新信息。

晚点了，唉。

秦陌轻轻笑。这太寻常不过的状况了。

哦。那你慢慢等吧。

拇指迅速编辑好了回复信息，秦陌觉得有点不对劲，删掉，又按上几个字，想了想，还是全删掉。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打过来的。

这语气就好像在和什么人打赌赢了一样。秦陌想着，迎面的大屏幕滚动显示着机场的航班信息。仔细一找，安启南的那班机果然有了延误的提示。

你好无聊。

秦陌又对照着出发到达看了一遍。好吧我看到了。一个小时又有什么所谓。

是。哎……干什么好呢。

你可以……睡觉。秦陌随口回答着，转身向大门口走去，迎着风把另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里。

我也这么想的。嗯那就这样吧。你是不是走出去了？

嗯。秦陌站在大风里，风衣的领子被吹得啪啪响。抓着那个小机器的手迅速失去了温度。

那就不说了。怪冷的。

好。

温情脉脉。秦陌想到这个词。哈，其实说是肉麻好像更贴切。

头顶的太阳势单力薄地散着热。

最近精神状态实在算不上好，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安启南才不放心让他开车。左右望望，各式的交通工具都可以回去。

猛烈干燥的风，让一切事物都变得单薄了。

秦陌，是你吗？

男人的声音试探而礼貌地在背后响起。

即使被卷在这样的风里，秦陌依然可以分辨得一清二楚。

本来埋在心里的一块记忆，就这样被狠狠挖了出来。

秦陌无力地转身，对上男人喜悦而复杂的视线。

——还有什么能狗血得过现实。

CHAPTER 09

肖杰是秦陌高中时候的学长，大他一届。

那时候社团活动是这所重点高中比较受人瞩目的亮点之一。其中摇滚乐队一直占据着大半的光芒，无论是比赛还是演出活动，总有一种风头无两的气势。并且“九中的白熊乐队成员皆为美男老少咸宜总有一款适合你”这类传言在几所重点高中里传得经久不息。

据说白熊这个名字是因为很多届很多届以前的一个前辈。听闻那位前辈体型壮硕，平日十分酷爱白色T恤。某次在音乐教室排练，教务主任路过时不经意看到了他弹吉他时候有些搞笑的动作，忍不住调侃说“像只熊”。正巧当时乐队正苦于命名，想了一堆都不满意干脆就把白熊拿来用了。

于是这个诙谐的名字就这么一直流传了下来。

每年白熊乐队都是新生选择的热门，只是来报名的学生的水平通常参差不齐的。好像大多数人对于摇滚都有种误解，狂点头不是么，狂吼么，谁不会啊。

面试时候秦陌淡然地拿出钢琴十级的证书——上面写着五年前的年份，和一份自己尝试编的摇滚风格的手写曲谱，态度十分谦虚。

这方面我不是太懂，但是我可以学。请让我加入你们。

肖杰记得当时说着这话的这个面容秀气的学弟一脸自信，甚至有点……孤傲。

后来几个人连同指导老师一起讨论新成员的时候，秦陌以绝对的优势被吸纳为新成员。

秦陌在乐队里的身份并不是他熟悉的键盘，而是鼓手。之前的主唱升入高三决意退出，身为鼓手的肖杰自告奋勇顶上了主唱之位，新加入的秦陌也只有鼓手可以做。

记得当时肖杰还让他选是愿意打鼓还是唱歌，秦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用乐器表达自己的工作——站在人群的焦点里，始终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背着展岚开电脑查资料，看了许多经典的演出录影，也渐渐熟悉了这个自己从未触碰过的领域。强劲的节奏，炽热或愤怒的情绪尽情地表达。更为直接因而更加具有感染力和煽动性。

弹了十年的钢琴，已经习惯了那种清澈而优雅的音色，以及它赋予的安静高贵的气质。没想到内心深处还住着这样一个可以像兽疯狂的自己。

当肖杰听到秦陌口中说出许多摇滚界无比冷门的人名时，讶异的嘴巴许久都未合上。

只是展岚显然对于自小接受古典音乐熏陶的秦陌突然去参加摇滚乐队有着莫大的不满——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在展岚的审美里，像摇滚那样嘈杂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音乐。偶尔也想到自己倾注了心血抚养大的儿子是不是也到了叛逆的年龄，开始是暗地里不听话，后来就明着反抗了。

但是展岚很有信心把秦陌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从小到大这孩子对自己的依顺已经是一种惯性。

“这学期一开始你心思就没放在学习上。你的班主任找我谈过一次。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在这个阶段什么事情才是主要的。”

又是成绩……

秦陌烦躁地皱眉。越来越不喜欢学习了。那些三角函数摩擦系数牛一牛二定律什么的和我有多大关系啊。

“老实说，你也大了，我也不能总像小时候那样管你。不过你要是不听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吧。我怎样做你才会满意？”

“退出那个乐队，然后……”

“我不会退出的。”

“为什么不？”

“因为……我喜欢和他们一起玩。而且……那么多人才选我一个出来，很不容易的。”

“你觉得你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展岚不紧不慢地把秦陌的测验成绩单夹在自己的记事本里，表情玩味地看着他。

秦陌显然被展岚猜中了心思——好像……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等你上了大学有的是时间给你玩。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找点正经的事情做做。”

“可是……不一样。”

“区别在哪里？”

“……也许以后就不会想做了，也没有现在的热情了。所以想要趁着现在的精力和时间赶紧做。”

秦陌坚定地望着展岚。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他是认真思考过的。一度纠结过高强度的无趣学习和真正投入的事情如何权衡，但是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展岚点点头，却完全没有认同的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来帮你分析一下这个问题吧。”

秦陌默默感受到展岚强烈的职业技能的气息。

“现在你对学习是这个态度，成绩一直往后掉，而大家都在努力，你觉得照这样下去，你能考上什么样的学校？”

“考不上什么样的……可是我又不需要多拔尖。”

“很好。你刚才也说了，现在的热情也许以后就不会有了，那你到时首先没一个好的专业背景第二也不想再入这个音乐行业，你打算以后靠什么吃饭？”

“……我可以去琴行带课。一个小时也不少钱呢。”

展岚勾勾嘴角：“违心的话就少说了。你根本不是这样想的吧。”

“……”

“再假如你以后还会做音乐相关的事情，你觉得你会坚持多久？最近我们所里来了一个所谓的音乐人打知识产权的官司，查找取证都很难进行下去，抛开他自身作品并不出名不说，他有时候连自己的需求都表达不清楚，当然这个可能是个个别现象，不过……你觉得这个事情怎么样？”

“我……”

“据我对这个行业的了解，很多的音乐制作人都是留过洋的，并且感觉门槛会越来越高。你怎么想？”

秦陌一眼看到了CD机旁边的立着的几张安启南早年的碟——展岚不常听流行乐，可是只喜欢他。

安启南好像是美国一个知名音乐学院的硕士。

好吧。

果然和展律师争辩是没有胜算的。秦陌撇撇嘴。

“所以。现阶段你还是好好念书吧，忍一忍就过去了不是吗。”展岚安抚般地小小，“刚才的话还没说完。除了退出乐队，你得去上个补习班。”

“……不退不行么。”

“那你去补课吗？去的话就可以不退。”

“没问题！”

虽然秦陌之后怎么想都觉得有种被套进去的感觉——也许展岚只是想让他乖乖补课用中止活动的条件来要挟罢了。

况且……听闻有那种九门功课同步学的补习班常年开放且周末无休，简直堪称灭绝人性，怎么还会让人有心气去搞艺术。

我的自由之身啊……

CHAPTER 10

幸好展岚没去给秦陌报那种变态的班，不过也相差无几。

不然秦陌也不会学会翘课。

有时候会翘掉晚上的课跑到音乐教室写曲子，一玩就到九十点，然后背着空白的练习册回家，心里却是满满的成就感。

展岚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只是不想说。

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展岚和秦陌被班主任留下来进行了“特别谈话”。

班主任显得忧心忡忡——在这样的重点高中里稍微放松一点名次就会被甩出去老远，更何况秦陌的成绩已经跌到了从后面找起来要快的程度了。

展岚一字一句地听着，什么课外有活动是好事但也要学会合理分配时间，什么马上就要分文理科成绩也是决定分到什么样的班的一个重要指标，还有那句几乎所有差生都会听到其实你很聪明只是不努力而已。

秦陌连装个虚心愧疚的样子都懒得装，心不在焉想着昨晚上新写的曲子要用什么乐器配才好。

嘛……这个大妈还真是啰嗦。

“高中的数学和物理是比较难的，这次考试难度也比较大，但是及格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希望可以利用接下来的半学期好好补一下基础。英语还不错，文科的科目也只是相对要好一些……”

教室外面的走廊熙熙攘攘的，家长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扇着补习班的传单东拉西扯。学生们像是放假一样打打闹闹。球场上好像从没这么多人过。

此时是夕阳最炫目的时候。连栏杆都泛着光。

“好了，秦陌你先出去吧。我和你妈妈再聊聊。”

班主任一本正经，对于青春期的学生显然信心满满。

秦陌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教室。

“陌陌你在这！”

一出门就听到个清脆的女声。秦陌循着声音望去，是同班的唐心诺。

“有事？”

“哎呀肖大神来找你好几回了呢。唐心诺用手拨开眼前的刘海，笑眯眯的看着他。”

“哦。谢了。”

秦陌面无表情，挥挥手往高二的教学楼方向走。

面瘫。唐心诺心里暗叫，在秦陌背后扮了个鬼脸。

唐心诺的座位在秦陌的右边。从入学就留着一头假小子一样的短发，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肖杰来找秦陌的时候总是会拍唐心诺旁边的窗户，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

肖大神这个外号是在唐心诺得知肖杰学习体育超强社团还搞得风生水起之后“御笔”提的。

“陌陌你和他总在一块玩压力不会很大么？”

“怎么看都是好厉害的人啊……”

“肖大神这种优质学长应该挺多人追的吧？！”

……

唐心诺有时候会八卦这些有的没的。秦陌没心情关心这些，在表面号召全面发展实质还是凭分数说话的学校里依然我行我素。

不过肖杰生日那天他们班里一到课间就有女生羞答答地递礼物进去的壮观景象倒是真见识到了。

其实高中的姑娘才懂什么啊，喜欢的不就是张帅脸。

秦陌走到肖杰的班级，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聊天。

高二据说是高中比较轻松的一年。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走廊上也没几个人。一转头看到桂振辉脱着校服外套过来了，看样子是刚打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