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那些不安与忐忑刹那间一扫而空,我扬起脑袋,抢先一步飘了进去。
二十年前的档案并不好找。那时候的文档尚未实行电子化,顾怀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从二十年前开始,一盒档案一盒档案地翻。
安潘伟
展舒容
安云栋
安沐——
“安沐!”我叫了起来。
这个神秘的名字,一直都阴魂不散地萦绕在我的生活中,跟我经历的一切不幸密切相关。我觉得这应该是个关底boss,不到最后关头不出来的那种。结果它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架子上,被一个非常普通的档案盒装着,甚至让我升起了一种非常荒诞的虚幻感。
顾怀没有我这样纠结复杂的心绪。他“嗯”了声,就先将“安沐”的档案盒取了下来。
下一排也是“安沐”。
再下一排,还是。
我忍不住咋舌。
这个安沐,自己竟然占了足足一整个书架!
在之后,放着一个非常小的档案盒,样式跟其他的有点不同,名字是手写的,透着点稚气。
“安非”。这是仅有的一个,属于我的档案盒。
顾怀率先拿起这份档案,看了我一眼,抬手打开。
里面是一张照片,画面正中央是个小宝宝,大约一两岁的样子,黑黝黝的眼睛天真地望着镜头,模样很招人疼。
“这是我?”
顾怀笑了,拿起这张照片,又看看我:“难怪现在长成这样,你小时候就漂亮。”
我忽然觉得有点热,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你说,安云栋书房里的那张照片——就是小时候的他抱着个小婴儿合照的那张——会不会就是我?”
“嗯,是你。”顾怀很肯定地说。
“这个年纪的小孩长得都差不多吧,你怎么认出来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顾怀笑,“你身上有种东西,一直没有变过。”
如果这家伙敢说是“傻气”,我一定要弄死他!
但如果我真问,他说不定还真会这样说。我只思索了一秒钟,就决定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下面好像有份文件,拿出来看看。”
顾怀小心地将照片放在一边,抽出下面的文件。那份文件的名字立刻让他皱起了眉。
我一看,英文的,看不懂。但顾怀这幅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定是有所发现,于是我虚心请教:“这上面说的什么?”
“嗯……”顾怀沉吟片刻,告诉我,“不行,完全看不懂。”
靠!
他没有理会我鄙视的眼神,将这份文件放到一边。再下面还有一份档案,名字很陌生,他打开看了看,照片上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我心里一动,由衷赞叹,“她可真漂亮。”
顾怀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把这份文件也取了出来。
档案盒里再无一物,顾怀将盒子原样放回书架,紧接着按照顺序,打开了“安沐”的第一个档案盒。
我傻眼了。
这些档案,竟然全都是我不认识的外文!
顾怀也直挠头,拿着手机翻译了一下,发现前两个词的查询结果是“烤鸡肉饼”和“蛋奶小甜心”,他立马停止了机翻的念头。
好在,这份档案里还运用了一种百分百通用的文字——阿拉伯数字。于是我们终于看出,这个安沐的生日比我大一岁多。
“她是……我姐姐?”我纳闷,“可我从来没听说过,我还有个姐姐呀。”
再之后的内容,我跟顾怀就怎么猜都猜不出了。
一直翻到安沐的最后一个档案盒,在生日后面,多了一串数字。
“这是什么意思?生日没变,后面这个日子……大概是四年之后?这——”
我猛地住了嘴。
这之后,就没有档案了。
因为安沐死了。
死的时候,她只是个四岁的小女孩。
我心里发凉,但感觉上却在慢慢变热。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有没有觉得——”
“你觉不觉得——”
我跟顾怀同时开口,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特别热?!”
顾怀突然爆了句粗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爆粗口),然后三两步跑到档案室门边,用袖子包着手去开门,刚刚碰到,马上缩了回来。
“烫的。”他说,眼神很冷,“有人在外面放了火。”
第68章 演不好的戏
档案室的铁门厚重异常,单凭一人之力绝无可能撞开。而且,不知道放火的人是不是就是贴着门放的,铁门已经变得滚烫。顾怀试着按了按密码,系统已经失灵,无法操作。
我又去看窗户,发现上面安着栅栏,中间的缝隙不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通过。顾怀用力掰了一下,栅栏纹丝不动。
“唉,掰不弯啊。”顾怀摇头叹气,“这玩意比你直。”
这家伙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开得出玩笑,我都快急死了。
“不行,我去找邱榆关,让他来救你!”
“等等。”顾怀叫住了我,“我听他说过,鬼魂不能靠近火焰,如果火势大,你就先出去等着。我过会儿就能出去。”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我又急又气。
“没事没事,认识这么久,你还信不过我吗?”顾怀笑着拍了拍胸膛,“我可是魔术师,区区逃生术,小意思了。”
“你少哄我!”我大怒。
这家伙又在拿我当傻子耍,他就是担心我冒险,所以才要先把我哄出去。
“你给我听着,你死了,我也活不了!”我咬牙切齿道,“我不会让你有事。我这就去找邱榆关,让他来救你!”
顾怀好像说了什么,但我没去听。他的病房就在上面,我直接穿越天花板,飘了上去。
然后,我见到了扑面而来的滚滚浓烟。
火势怎么会这么大?!
我心中顿感不妙,烟雾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甚至看不清病床上的顾怀。只能茫然地四下大喊。
可没有人回答我。
我摸到床边,只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影,静静躺在床上?0" 我被男神的白月光魂穿了0 ">首页 22 页, ?br /> 顾怀的身体还在这里,如果放着不管,哪怕火焰没有蔓延到这里,他也会被浓烟呛死!
“邱榆关!!!”我大吼。
要快一点,快找到邱榆关,顾怀的身体和灵魂都处在危险之中,快要来不及了!
我冲到走廊,看到楼梯口已经现出了火光。这栋三层的小楼曾经是院长的私人住宅,虽然装修舒适豪华,但位置偏僻,平日里并没有多少工作人员,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的。
我一间一间地找,感觉到空气的温度在明显上升,壁纸开始因为高温而冒烟。我开始感觉到痛,但是不要紧。重要的是顾怀。
没有,这里也没有。
我又穿过一道墙,被墙纸上燃烧的小火苗烫得抖了抖,但我没有在意,因为在这间屋子里,我看到了一个人影。
“邱榆关!”我惊喜地迎上去,却发现这人并不是他。
这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似乎刚刚睡醒,趴在床边困惑地往外探了探脑袋,似乎被楼下的火光吓了一跳,跳下床连鞋都没穿就往外跑。
“着火啦!着火啦!”他边跑边大叫。
“那边,那边还有人!”我用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喊,“那边,那边!在你的反方向!”
求你了,求你了!!!
突然,他停下,折身向反方向跑去——难道,他听到我的声音了?
我几乎喜极而泣,然而天堂到地狱之间竟只差之毫厘。紧接着,我眼睁睁看着他走过顾怀的病房,从消防通道匆匆逃离。
火越来越大,已经彻底蔓延到了二楼。
灵魂被火焰炙烤着,我浑身上下痛得要命,但我不敢停下。可在这一层,我再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所有人都逃出去了。
除了病床上的顾怀。
我钻到楼外,外面已经聚集起人群。人们纷纷议论着,有人试图救火,却被过大的火势阻碍,不敢靠近。
“还有人在里面吗?”众人纷纷问着。
“有人!还有人!顾怀还在里面!救他!求你们救救他!”
我声嘶力竭,却徒劳无功。
我浑浑噩噩回到档案室,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里的空气已经很闷热,我已经没有办法轻易穿过墙壁,只能从窗玻璃和栅栏之间艰难地挤进去。
顾怀还被困在里面,他脱了外衣,一边大声咳嗽着,一边正趴在靠近走廊的窗户边鼓捣着什么。
“顾怀,你——”我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看到,顾怀面前那扇窗户的栅栏,已经弯了一大半。
“哎呀,魔术才变了一半,怎么就被你发现了。”顾怀转过头,没心没肺地冲我笑,“你看,我说能逃出去,就能逃出去,没骗你吧?”
我定睛一看,顾怀果然没有说大话。走廊这边窗户上的栅栏比较细,他打碎了玻璃,将衣服脱下之后,紧紧系在一起形成一个绳圈,一端缠住栅栏上的两根钢条,另一端则缠在从角落拿来的拖把上,然后握住拖把杆的两头用力旋转。这根衣服做成的绳子力气很大,很快就能将被缠住的两根钢条并到一起。
顾怀已经弄弯了两根钢条,正在弄剩下的两根。我看到中间的空隙足够他钻出来,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虽然全身都很痛,但我忍不住笑出声,也有闲心开玩笑了:“哈哈,还是你魅力大,什么东西都能弄弯。”
顾怀得意地笑了笑:“那当然。你现在放心了,先到外面等着吧,我马上就能出去。”
“你的身体,你的身体还在上面!”我连忙将正事告诉他。
顾怀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快去吧。”
这里已经越来越热,我也难受得越来越难以忍住呻吟。为了防止痛呼出声让他分心,我也就不再添乱,从窗户钻出去,飘在人群上空等着。
邱榆关这小子一定是早就溜了,真不讲义气!
我在人群里搜寻着他,在心里愤愤记上了一笔。
顾怀真慢!我的心已经跳了二百四十下,他还没有出现。
于是我也给他记上了一笔。
我心里又担心,又生气,就在我忍不住再次冲进火海时,顾怀终于出现了。
他身上扛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出大门。我心里一喜,忙凑上去看。
顾怀身上没什么伤,就是弄得灰头土脸,许是有些脱力,将人放下,就一头栽倒在地上直喘。
可我再去看顾怀救出来的那个昏迷不醒的家伙时,心却一下子凉了。
“救错人了!”我惊叫,“顾怀,这个不是你啊!”
顾怀与伤者已经被人团团围住。这里是疗养院,有最基本的医疗设施,昏迷的伤者很快被送去抢救,顾怀则说自己没事,跟人要了一张毯子披在身上,依然喘个不停。
“顾怀,你别是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吧?你的身体还在上面,快叫人上去救你啊!”我急得连声催促。
顾怀笑了笑,低声说:“我没救错人。”
“你呢?你的身体呢?!”
“来不及了。”顾怀慢慢地说,“楼梯已经被烧断,那个房间里……全是火。我在一楼看到一个人,就将他带出来了。”
我怔在原地。
“不,我不信。”明明我刚刚还看到,那个屋子里只是有些烟。我急匆匆飘向顾怀的病房,隔着玻璃,我已经看到了里面燃烧的火焰。
明亮的火焰正中,是顾怀的病床。
不!!!
我大脑“嗡”地一声,不管不顾就要往里面冲。火焰的热浪炙烤着我,我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顾怀顾怀顾怀……
可就在我即将钻进窗玻璃时,突然在身后,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
忽然间,我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怀。
我身不由己地向他靠近。
我的身体在呼唤我的灵魂。
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
“别、别这样,停下!”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我极力挣脱着,用我全部的意志力,对抗自己身体上传来的吸力。
我是因为身体依然活着,才能以灵魂的状态存在。
顾怀也一样。
可顾怀的身体如今已经被火焰吞没,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回归身体,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安非,别害怕,别抗拒。”顾怀轻声安慰我,“很快就会好的,就当睡一觉,一觉醒来,你就能回到身体里了。”
“你呢?”我在发抖,“我回去了,你去哪里呢?”
顾怀沉默。
我忽然明白了:“你一直明白让我恢复的方法,对不对?只要你——”我没有说出那个字。
“我已经活得够本啦。”哪怕到了这个时候,顾怀依然在笑,虽然有些伤感,最多的却是洒脱,“唯一的遗憾,就是我高估了自己。我这辈子演了不少戏,还得了个奖,但最该演好的一场戏却搞砸了。”
我摇头,努力后退。可他身上传来的吸力越来越强,我咬紧牙关,用力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却依然一点点被向他拖近。
四米,三米……
“抱歉,你本不应该这样难过的。我对你来说应该是个有点讨厌的熟人,我死了,你伤心一会儿,很快就忘掉我。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可惜我拼命去演,却做不到。我总是忍不住想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与顾怀之间的距离令人绝望地慢慢缩短。
两米,一米——
“真难啊。世上就是有这种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演好的角色。”顾怀自嘲地笑了笑,看着我,轻轻地说,“安非,我演不出一个不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