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刘管事。
刘管事前些日子刚见过这位纨绔,此人不知有什么事求见赵知府,竟千里迢迢地跑到处州府来。赵知府不肯见他,此人又找到了刘管事,希望得到他的引见,也真是昏了头了。
赵知府派人留话给刘管事:“此人人面兽心,还没脑子。他给的你们就拿着,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因此刘管事简直难以置信,这人家里正遭了事儿了,不说忧心忡忡,居然还有兴致强抢民女。
当即就站出来道:“给齐少爷问好。”说着作了一个揖,道:“墨泉阁新出了画,正少人捧场,不知齐少爷可有雅兴?”
齐少爷看到刘管事,竟是比之前还要兴奋,脸上都出现了癫狂之色。
刘管事突然觉得脊背一寒。和正常人还有道理可讲,可惹了疯子,那真是比骑虎还难下了。
齐少爷自从进了墨泉阁,就再也不肯出去了,除非见到赵元未。
刘管事投鼠忌器,既怕墨泉阁里的字画遭了殃,又怕赵知府觉得自己办事不得力,当下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在心里将这位齐少爷切成一段一段的喂狗吃。
巧的是,这一日李昕伊上墨泉阁送画来了。
只要别是齐少爷,刘管事现在看谁都像亲人,见了李昕伊,竟是要飞扑了上来,把李昕伊吓了一跳。
“刘管事,这是怎么了?”李昕伊向后退了一步,跟刘管事保留了一个安全距离。
刘管事于是这般那般的说了一通,最后道:“且为之奈何?”
可见是真的愁了。
李昕伊就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只要说,赵知府在状元楼订了桌酒菜,逾期不侯就行了。”
刘管事不敢相信:“这能行?”
李昕伊道:“能不能行,试试不就知道了。你只要装作真有这么件事就行了。”
齐少爷刚开始是不信的,但是刘管事做出一副既生气又焦虑的表情来,还说有热热的锅子,他开始将信将疑了。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深秋了,外边已经刮起了风,晚间可能要下雨。
齐少爷最终还是去了,状元楼真的有桌酒菜,但是赵元未也真的不在。
刘管事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去?”
李昕伊道:“这几日温差大,日中的时候热,晚间的时候冷。齐少爷已经冷得发抖了,一桌热热的酒菜如何吸引不了他?”
这一来二去的,刘诲觉得李昕伊是个值得交的,才有了“超越一般的友谊”。
刘管事显然比李昕伊要知世事的多。李昕伊要什么,刘管事就能带着他去相应的地方。那些人见到刘管事,也不敢拿次的东西糊弄。不到一天的时间,要买的东西都买齐了。
李昕伊最后决定买一对玉佩,“双鱼戏珠”,可以拆开,也可以合上,另一半送给吴肃,算是个念想。
结账的时候,他把一个天狗食月的摆件也买下来了,因为刘管事肖狗。这摆件料子算不上好,只是普通的和田玉,难得的是这雕工,当真精致。
其实已经超预算了,但是李昕伊狠了狠心,还是买了下来。
来年要试试创作大型的绘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讨好刘管事是很有必要的,还有赵元未。
如此一来,给赵元未的画,还要再精致一些了。
第14章 再见阿肃
这一天是雨天,雨水淅淅沥沥,绵绵密密。南方的冬天,向来是冷伴随着湿意,渗透进骨子里。就是皮袄也挡不住这寒意,这样的天气,是要把人往死里逼。
李昕伊带着一干礼物,租了车,就往景宁驶去。他归心似箭,可是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路面又湿又滑,十分不好走,再心急也只能缓着来。
以至于李昕伊没能在宵禁前赶进城。
这样的天气在城外露宿一夜,别说人肯定会感冒,就是动物也受不了。
李昕伊不得不计划着在城外借宿。只是他身上带着要做人情往来的礼物,丢了就很难补。独身在外,既怕露财,又怕劫色。每到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说,在外漂泊难了。
因为每晚都有赶不上宵禁前进城的倒霉鬼,故而城外也有转为这些人开设的客栈和旅店。李昕伊紧跟在投宿者身后,假装自己不是一个人出行。
强行凑和了一夜后,李昕伊早早地就等在城门口了。
清晨果然是最冷的时候。
李昕伊坐在车上一个劲儿地打喷嚏,连带着那点“近乡情怯”的复杂感都消退了不少。
“谁这样想我?”李昕伊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盘点者可疑的人物。
直到第二十个喷嚏艰难地打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感冒了。
“所以根本没人想念他,其实是自作多情吗?”李昕伊觉得有些委屈。
李母见到李昕伊时,真是又惊又喜,儿子回来了,她真是又挂念又忧虑,时常想着他一人在外面饿着了没,冷着了没。
直到把人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儿子既没瘦了,还长高了,才笑着擦掉眼泪,帮着李昕伊将行李拎进了屋。
“路上是不是不好走?”李母道,“这几日一直下雨,你也不挑个天气好的时候,一个人驾着车,也太危险了些。”
“没事。”李昕伊更在意的是怕把感冒传到李母身上,道:“我有些风寒,阿娘离远些罢,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李母听了,嘴上还数落着李昕伊不懂得照顾自己,她自己却是连忙去厨房洗了姜,熬成汤后就给人灌下。
然而到底是晚了一步,李昕伊当晚就发了高热。
李母一整晚都没怎么睡,敷了冷帕子在李昕伊的额头上,又将胳膊和大腿都擦了一遍。第二日一大早就去把乡里的郎中请来。
李昕伊都烧得有些迷糊了,仿佛回到了前世刚和前男友分手的情景中。又觉得自己一回来,就害得李母为了照料他整夜不能睡。心里酸涩不已,烧红了的眼角落下了泪来。
李昕伊心思沉沉下,白天烧退了,夜里又反复起来。直到第三日,这场来势汹汹的感冒才渐渐温和起来
人一病,就容易感伤。李昕伊想着自己自从穿越了以后,越发地感觉到求生的艰难和世事的苦痛。不禁想起自己那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感情,越发觉得人间不值得。
还有心思想别的,就说明病差不多快好了。
知县既然是卫铮老先生的高足,卫老先生得到了封赏,这知县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有传言道,开春后,知县就要升迁了。
都快过半百的年纪了,终于从芝麻官的位置上动了动,知县是春风得意,满面红光。这一高兴,府里的姨娘就有喜了,真是喜上加喜,一时间都忘了去找李昕伊的麻烦。
大年初一,爆竹声噼里啪啦一大早就炸起来,越是前一年倒霉的,爆竹声就得越响。仿佛在新的一年里,一切都能重新开始,过去的一切都可以当作是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在年初一这一天,新年的意象都是极好的。
因着李父早逝,李母寡居,家里本来也就没有什么亲戚往来。只在初一的夜里对着李家逝去的先人祭祀了一番,又拜过了土地和灶君,辞旧迎新的活动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春晚的元日,确实差了点儿什么。
李昕伊的病缠绵了半个月,大年初五这一天,他终于从房里出来了。
还是有些咳,李昕伊也不去上门叨扰人家。他带来的礼物年前的时候就拜托李母送去了,初一的时候,吴阿公和吴参又亲自拜年给了回礼。
除了那个双鱼戏珠的玉佩,李昕伊并没有准备好要给吴肃。
他向人打听过了,吴肃还在梧桐村,这些日子都在为最后的府试做准备。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在这个要紧的关头去打扰人家。
冬日的空气总是带着凛冽,李昕伊沿着田埂往外边走。这个时候,春节的余味还没过完,四周都很空旷。
李昕伊看到有些田地里的秸秆茬还留着,有些田地里,冬麦苗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脚下的这一条路,他走过太多次了。晨曦微露时,他和黄牛经过这里,赤着的脚穿过带着露水的草茎,有些凉。
不过夕阳西下时,投在地上的倒影便会多一个圆润的影子,拉长了,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李昕伊想起那段放牛的时光,即使隔了一年多了,他还是会感到受宠若惊。
为什么,这个不过十岁的少年,愿意陪着另一个少年,走在这带着孤寂和不甘的田垄上。
李昕伊也曾真的问过:“阿肃,每日看我将黄牛赶回去,不会很无趣吗?”
那时的吴肃,声音还带着清脆的童音:“无趣?不啊,和心一你在一起就很有趣。”
吴肃一向直率,他不会说话只说半句,剩下的让你猜。
他就是单纯地喜欢自己,而不是因为自己送了什么礼物,或是给了什么好处。
在这样的吴肃身边,李昕伊觉得,自己是很真切地被人喜欢着的。不是因为血缘关系,不是因为有相近的爱好,不是因为有共同的对头,而是纯粹的,没缘由的,能够透过肉体看见灵魂的喜欢。
也许是自己过度解读了,但是李昕伊还是觉得这种喜欢太过难得,也太过美好,他时常觉得自己无以为报。
对比吴肃的纯粹,这种带着报答的喜欢,让李昕伊有些自惭形秽。
没想到的是,这种并不纯粹的喜欢,后来竟是变了味道。
李昕伊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这个男孩有了别的心思。
放在后世,他这样的怪叔叔是要被带到警察局里喝茶的。
“真是太不要脸了。”李昕伊想道,“吴肃应该还不到十六岁吧,他怎么能对还不到十六岁的孩子下手的。”
“世人都重子息,何必连累别人。”
李昕伊将那对双鱼玉佩锁在了箱底,这辈子能不能重见天日大概是个未知数。
但是未来么,正是因为未知,才更值得期待吧。
李昕伊回乡,一应画具都没带,要画幅画给吴肃,画笔颜料还得重新买。
但是此时不比从前,买不到颜料还得用胭脂来替代。正好李昕伊担心长久不画了手生,趁着集市去镇上买了画具。
画具到手后,画什么,又让李昕伊为难了起来。
画花卉太常规了,不够有意义。画人物的话,要夺人眼球的话,画师会选择美人来入画。
李昕伊疯了才要画别的美人给吴肃,可是送自画像的行为也太变态了点。
正当他愁着的时候,一只一岁多的小狸花猫踩着软绵绵的肉垫,跳上了案桌。
只见它睁着又圆又水润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铲屎官,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叫声,又媚又软。
它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地甩着,擦过李昕伊握笔的右手,脚爪子也毫不客气地踩上了纸面。
李昕伊做不出把小狸花猫赶走的事来。
他已经被萌坏了。
小狸花猫见铲屎官既无趣,又不懂得上供小鱼干,见它“喵”了好久,铲屎官依旧带着奇怪的微笑,眼睛发光地看着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人大约是脑子坏了。
于是毫不留恋地跳下了案桌,出门寻找它的兄弟姐妹了。
李昕伊终于反应过来:素材不是现成的嘛!
从李昕伊家的后门出去,有一片不大的空地。除了李母种的一些萝卜缨子等蔬菜,还长着几株山茶花。
山茶这种植物,叶色翠绿,花朵艳丽,开得时候很美丽,但是掉的时候,也是落英满地。
小狸花猫因为被李母惯得,既娇气又不长记性,又一次地踩上了满地的山茶花,然后李昕伊再一次哈哈地大笑起来。
小狸花猫因为花粉过敏,狂打喷嚏,好看的猫脸都扭曲起来了。
听到里面传来无良的笑声,“喵”的一声蹿了出去。
几个时辰后,一幅《猫崽戏花图》新鲜出炉,山茶艳丽,猫崽可爱,别有意趣。除了猫崽怎么看都像是被花调戏了。
李昕伊画成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难为他作画时一直忍着了。
画好画,又装裱完毕,李昕伊终于带着画去找吴肃了。
年初一的时候,吴肃其实来过,不过当时李昕伊正病着,咳嗽和鼻涕不断,狼狈而毫无形象,自然是不愿意见吴肃的,只说自己病着,怕与过年的喜庆犯冲,竟是都没见上一面。
现在他重新登门,要说些什么呢?
李昕伊有些忐忑。
然而,到了吴肃家的时候,才知道吴肃的一个姑祖母六十大寿,吴肃去给他姑祖母拜寿去了。
李昕伊有些尴尬,还恨自己不长记性,不比那只一岁多的小狸花猫强多少。
每一次,每一次,什么事都还没发生,他自己就先在脑海里预演了一遍了。
然后十次有八次是在自作多情。
这个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第二天,吴肃自己倒是先过来了。
再见吴肃,他比一年前更高了,也更瘦了些。原先圆润的影子竟是半点都看不见了。
李昕伊忍不住心疼地说道:“阿肃,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吴肃:心一,我一直想知道,你这名字是怎么取的。
李昕伊:我爸姓李,我妈姓伊啊。昕,就是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嘛。
吴肃:姓一?心,还有这个意思?
李昕伊:其实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吴肃:……
第15章 上元佳节
其实瘦了的吴肃非常好看,褪去了圆润的婴儿肥,脸上的棱角让他看起来几乎有些成熟青年的模样了,褪去了青涩,仿佛不再是十五岁的少年。
圆润的下巴早已消失不见,展露出来的匀称的骨骼线条。他的眉眼长开了,少年时稀疏的眉毛而今浓密而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