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夫子道:“与君共勉。”
不管怎么说,读史确实很有用处。
卫老先生不得不离开景宁了,他必须亲自坐镇京师,否则远离权力中心太久,再要回来就不是原来的局面了。
和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他走的时候也很急切。
吴肃的父亲有幸成为送别中的一个,看着车轮滚滚,仿佛也看到吴家辉煌的未来。一场有来有往的合作,互惠双赢,没有更好的了。
卫老先生离开后,吴肃和季夫子一同回了梧桐村。
吴老太太想念孙儿想念得紧,天天念叨着,一听卫老先生已经上京了,催着儿子把孙子带回来。
正好吴肃的父亲认为吴肃是时候下场参加童生试了,他要考校吴肃的制艺和策论水平,于是就让吴肃回来了。
季夫子于是不再论史,只是出题让吴肃做。
就这么又过了一年。
李昕伊在处州府,画卖得很好。一年来,他跟吴参断断续续地有过几次通信,每次3" 穿越之农家少年0 ">首页 5 页, 寄信,必有一封家书是给李母的。
吴参也很厚道,景宁发生了哪些事,他事无巨细地写在了信件上。包括卫老先生不久后就离开景宁进京了,吴肃过了县试和府试,只要过了院试,就是秀才了。
以及,家里养了四只狸花猫、五只芦花鸡,和一条大黄狗。李母身体康健,精力十足。
李昕伊在家书中写道,想把李母接到处州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但是吴参回信道,李母养着萌物们,不方便带着它们一起来。
李昕伊没想到,才不过一年,自己就失宠了,心酸难耐地回绝了房牙子,续租了原来的房子,继续和房主人做邻居。
李昕伊卖画是攒了不少钱,但是处州房价高,想买下一座地理位置好,宽阔还带院子的房子,至少还得继续攒上半年。于是写信请求李母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李昕伊的画一直挂在墨泉阁卖,刚开始卖的时候,也不是不怎么有人买。
他心里急,但还是耐着性子,多题材、多数量的创作。如今他不仅只画花卉,便是画风景、画人物,甚至画菩萨也是很在行了。
等手头不再紧巴,宽绰起来后,李昕伊又重新画起了二十四花卉。上个月,他画的四十八花卉还卖了一个高价。
李昕伊因为画卖得好,常去墨泉阁,和那里的管事已经很熟悉了。碰上过节的时候,还能约管事出来登山、喝酒。
管事很忙,约出来登山是很难的,不过吃饭喝酒要容易多了。
后来,李昕伊又通过管事,接触到了墨泉阁真正的东家——处州府的知府赵元未。
赵知府祖籍松江府华亭县,癸丑科进士,父亲是前武英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赵以巳,当年陪“太上皇”出征的臣民中的一个。当今陛下登基后,能打发的都打发了,只留下了得用的人。
赵知府很不幸的成为了“被打发”中的一员。
赵元未其实很喜欢李昕伊的画,他自从认识李昕伊后,就常要他做画。尤其是李昕伊后来又拣起花卉画之后,赵知府更是变本加厉。
“你有当画师的潜质。”赵元未对正在画第十一幅牡丹图的李昕伊说,“只画牡丹会掩盖了你的天赋。”
已经是画师的李昕伊觉得不可思议,一府的知府,放到后世就是一个市的市长了,不说每天开会写报告,和上下级打理好关系,做出政绩,居然闲着跑到他这边只为指导画师画什么不会掩盖天赋?
“知府大人。”李昕伊恭敬地道:“您是一府的父母官,百姓都要仰仗您,期望您能勤政爱民,带着他们脱离苦海。”
“我又不是菩萨,如何渡他们脱离苦海?”赵元未说,“玄济寺的尘光大师是个得道高僧,他们可以去那里捐点香油钱,为自己积德。”完全没有知府大人该有的架子。
赵元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剑眉星目,是真的一表人才。难得岁月这把杀猪刀温柔地放过了他,可见此人生活得有多滋润。
李昕伊对他几次三番干扰他画画的行为,忍无可忍,还得继续忍。一方面是因为人家是知府,而他是庶民。另一方面,赵元未长了一双桃花眼。
是的,除了日常担心自己的母亲以外,他依旧想念吴肃。这种想念并不以时间地点为转移,反而因为时间和距离的长远而越发地清晰起来。
那个弯着眼睛笑得腼腆的人,那个一本正经地念着古诗文的人,那个总是“心一,心一”喊他的人,那个他好久不见的人。
李昕伊忍不住自嘲,要是想追人,就算相隔几百里,写信寄礼物也不是难事。要是不追人,自己在这里顾影自怜个什么劲儿,真是太没意思了。
可世上总是有太多难以抉择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西楚霸王的魄力,对着江东父老,毅然选择自刎。
可是怎么办呢?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变不了,改不掉。
李昕伊原以为在外的磨砺能让他更果决一点。
可惜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来就是一句真理。
赵元未还是一有空就去李昕伊那里观摩,李昕伊曾委婉地问过他,为什么不和上下级的同事打理好关系,这样处理起政务来也不会碍手碍脚啊。
赵元未很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李昕伊只得自顾自地画起画来。
有时,赵元未也会跟李昕伊说点什么。
“今上给卫铮加封了太子少保,听闻这位卫少保也是景宁人,你见过他没?”赵元未很随意地提到。
李昕伊说:“没有。他要见我时,我逃了。”
赵元未这下真的感兴趣了:“说说看,你怎么逃的?此人学富五车,不是正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所趋之若鹜的吗?”
李昕伊说:“我只是个画师,哪里算是读书人。也不算逃,就是收拾了包,来了处州。人老先生忙得很,哪有空来追我。”
赵元未啧了声,又道:“你若不心虚,逃什么?多的是想见卫铮而求见无门的,你倒是不同凡响。
李昕伊呵呵自嘲道:“我又不是香饽饽,画个画而已,不得上台面。”
赵元未道:“你也别自我埋汰,就说你这画的画法,别人就画不了。哪一日我回京师,你跟着一起去吧,少爷小姐们给你捧场,你也不用日日辛苦作画了,尤其是天越来越冷,你这手要握不住笔杆了吧?”
李昕伊道:“多谢知府大人抬爱,只是母亲年事已高,处州距景宁尚不过一日之程,我可以随时回去。若是去了京师,我阿娘才真的生了我跟没生似的。”
赵元未问:“你没有兄弟姐妹?”
李昕伊回:“农家人,生了也养不起,要姐妹做什么。”
赵元未说:“你看起来也到了岁数了,怎么样,需要我帮你做媒吗?”
李昕伊这下是彻底崩溃了,这么个碎嘴又无节操的人,别说只长了双桃花眼,就是长成吴肃的样子,他也能一脚把人踹出去。
当下强忍着道:“多谢知府大人好意,某身体不适,招待不周,烦请知府大人日后再来,某先送大人了。”
赵元未临走前还问道:“真不用我帮你请郎中吗?我认识一个杏林圣手,你拿着我的帖子,可以不用排队。”
又入冬了,李昕伊看着门前的大槐树,树枝在风中哗哗作响。有些想家了,去年的春节没回家,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
他就不信了,大过年的,知县还会让人守着他家。再说了,卫老先生已经去京城了,他也不是籍籍无名之人,知县若想继续迁升,肯定不会轻易动他。
这样思量着,李昕伊开始准备过年的年礼了。
第13章 准备年礼
李昕伊给自己列了一个礼单,上面一条条罗列着要送给吴阿公、吴参、李母等人的礼物。为了这个礼单,他真的费了好长的时间去思索,简直比画什么怎么画还要费脑。
吴阿公年纪大、阅历广,有妻有子,还不缺钱。最好买一些处州的特产,尤其是药材和皮袄,再给李母准备上一份。
李昕伊在处州好些日子,虽说李母身子硬朗,但是有个万一,传递消息、及时照顾就全凭吴阿公照料。这份情必须得记着,所以礼物一定要厚。
吴阿公年纪大了,吴大哥又常年不着家,很多事都要仰仗吴参,因此吴二哥的礼物也必须实在而且实用,像是文人雅士们所重视的砚台或者笔洗,还有摆件,就不怎么合适了,最好是特产美食,不知道有没有能带回景宁的点心,去状元楼问问看。
给李母的礼物肯定要实惠了,否则买贵了,李母心疼,那这钱就是白花了。花钱买心疼的蠢事,做一次也就够了,要不买份菜谱回去,也让母亲尝尝自己的手艺。
关键是自己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了,李母明明四十不到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个五十多岁的阿婆,想到前世保养得宜的母亲,李母心疼了,还得买些护肤品呀。
还有吴肃,李昕伊倒是想买很多的东西送给他。只是没名没分的,也只能想想罢了。
所以,送吴肃的礼物,选什么好呢?
说起来吴肃喜欢什么,李昕伊还真的不清楚。放牛的时候穷,没什么买得起的,就摘桑葚和野生的覆盆子,不管是用糖腌制还是直接洗干净了吃,都别有风味。
吴肃个傻小子,自小就给什么用什么,也从不念叨自己想要什么。这个呆子上次送了一个“牧童骑牛”彩泥塑,他要不再去买一个泥塑木雕?
既然要买礼物,少不得也要给墨泉阁的管事和知府赵元未也准备一份。毕竟他要回景宁过年,万一他们春节来拜访他,自己一声不吭地离开处州也太失礼了。
李昕伊看着自己想破脑袋列出来的礼单,仿佛看到自己攒了大半年的钱就这样长着翅膀飞走了,心情着实十分复杂。
还有半个月就腊月了,年关在即,李昕伊也不敢耽搁。整日除了画画,就是淘礼物。
处州已经很繁华了,集市上常有商贩叫卖,还有街市上林林总总的商铺。可是和很多男生一样,李昕伊也觉得逛街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卖的东西不太中意,想买的买不到,时间花费了那么多,结果一无所获的情况下。
这个世界对习惯了网购的少年实在不太友好。
药材和皮袄是很特别的一类商品。你不识货,对定价不熟悉,很可能不仅买到假货,还会被坑。李昕伊站在店铺口,掌柜的很是热情地向他介绍着货物,还详细地问他有什么需求。再周到没有了。
然而,李昕伊很怂地溜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缺少某种气场,看起来特别好欺负,就差在脸上盖上“不欺负就是亏了”的大章。
如果不认识墨泉阁的管事,亏了也只能认,或者提前做好防亏的功课。不过既然认识了这位“行走的火眼金睛”,那么不向其讨教就真的亏了。
那么李昕伊凭什么有这么大的脸去把墨泉阁的管事请来做“导购”呢?这里面也是有缘故的。
墨泉阁的管事姓刘名诲,今年三十有六,有一妻一子,无妾。此人在墨泉阁也算是有十多年了,职业操守那必然是十分地高,不在默许范围内,是不会和客户们发展出“超一般的友情”来。
刘管事替知府管着这处州府的字画买卖,就相当于掐着处州府文人的命脉。文人穷,没有祖产又不事生产,家里的妻女幼老怎么养活?这字画少不了卖的。可见刘管事这独一份的面子。
即使有人可劲儿地往刘管事袖子里塞银子,他还是该收的收,不该收的半分不拿。等下回见了你,依旧是个面子情。
所以李昕伊能和刘管事发展出“超一般的友情”,那就是老天也挡不住的有缘。
“缘分”的事,是这样的。
在处州有一户王姓人家,是做米粮生意的。有个女儿,相貌颇为惊艳,可惜情商不够,一根筋。这位王娘子做姑娘时,被家人约束得狠了,出嫁后,竟是万分的泼辣。不仅两年无所出,还拼命打压妾侍,把夫家弄得是乌烟瘴气。
夫家也不过是做布匹生意的,小门小户,哪里容得了这尊瘟神。家里整日不是婆婆哭就是媳妇闹,好在夫家最后赔了点钱,又承诺不收回聘金,王娘子终于带着嫁妆回了娘家。
可是姑娘的名声毕竟脆,再加上总有好事之人喜欢打听别人的房里事的,王娘子那点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事不说人尽皆知了,但随便打听一下,还是会有人迫不及待地就想说的。
处州虽繁华,可也不是每个单身汉都娶得到妻子。就有这么个破皮无赖,看到这王娘子的颜色,不仅心里痒,半夜的时候身子也痒。因夜夜梦见王娘子,竟白日做起了梦来。看到了王娘子就殷殷切切,嘴上说着胡话,仿佛在恳求夜不归宿的妻子能够回家。
王娘子即使名声不佳,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出嫁必须三媒六聘,哪里睬得上这位破皮无赖。当下就让随侍之人乱脚踢出去了,癞□□吃不得天鹅肉,这是醒世恒言。
这一日,有个京城来的纨绔求到处州请人办事,就看到了这么一幕无赖纠缠姑娘结果被一脚踹出去的好戏。竟是对王娘子有了十分的兴趣。
他见这女子被流氓缠上身,以为不是什么正经姑娘。因着天高皇帝远,就让人拦下了王娘子,面上却表现出一副“英雄救美”的嘴脸来。
处州民风还算淳朴,百姓们还是第一次在戏外看到“恶霸强抢民女”的事,纷纷停下了脚步,感到十分惊奇。因这纨绔派头十足,王娘子又坐在轿子里,围观之人并不知该纨绔的身份,不敢贸然上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