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糯米糖糕是趁热的时候最好吃,凉了就又硬又腻,李昕伊一边被烫得发出呲呲声,一边还是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吴肃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李昕伊的舌头被烫出水泡来。
吃完了糕,还喝了茶解了腻,两刻钟过去了,吴参还是没有来。
“吴二哥大概不来了。”李昕伊说,“我们自己去看灯吧。”
吴肃没有拒绝,只是看着李昕伊的眼里多了一份了然。
这让李昕伊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那我们要不要再等一刻钟看看?”李昕伊试探着问道。
吴肃也是真的好脾气,说:“我们和老伯说一声罢,如果吴二哥真的来问起我们,就劳烦他告知一下。”
李昕伊于是找老伯付点心钱去了。
街市上人来人往,许多漂亮的彩灯挂成一排,有的花钱就能买下,有的只要猜出灯谜就能拿到这些精致而美丽的花灯。
李昕伊看着炫彩夺目的灯,有些出神。
吴肃顺着李昕伊的目光看,是一盏玉兔望月灯,他想到李昕伊送给他的画上,也是这种毛茸茸的小小的动物。
他走上前去,只见灯上贴了张谜面:“殘花片片入畫中——打一字”。
吴肃想了想,给出谜底,卖灯的人于是笑着灯取下来,递给他,吴肃向卖灯人道谢,又另外买了一盏荷花灯,然后提着灯向李昕伊走去。
“给我的?”李昕伊瞪大了眼睛。
“嗯。”吴肃点点头。
“提着灯怎么走路?”李昕伊有些傻眼。
吴肃仿佛看明白了李昕伊在困惑什么,解释道:“灭不掉,烧不起来的,你放心走就是。”
李昕伊为这扎灯技术而惊叹不已。
除了灯,街上还有人卖冒着热气的元宵。三文钱一小碗,五文钱一中碗。
不仅有汤圆宵,还有干捞的,略大一些的糯米圆子上沾了黄褐色的糖霜,用竹签子扎了,可以一边走一边吃。
李昕伊很喜欢吃糯米食,于是他就问吴肃吃不吃。
吴肃说不吃,李昕伊于是将灯递给吴肃,自己跑去买元宵了。
回来的时候,只见李昕伊两手,一边一头,提着长长的粽叶子,上面粘着三颗圆滚滚的元宵。想吃,就只能上嘴啃。
李昕伊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再不吃,元宵就要凉了。
吴肃本来是想帮李昕伊提着粽叶子的一头的,但是伸手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拿了竹签,扎了一颗,送到李昕伊嘴边。
糯米团子很软,竹签扎不住,很快就要溜了的时候,李昕伊上嘴接住了。
粉色的舌,洁白的齿,吴肃看了一会儿,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
李昕伊沉默地咬着元宵。
剩下的两个,他们一人一颗,分吃了。
明明喧嚣声震天,到处都是明亮的灯火,李昕伊却觉得很安静,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只剩下眼前这个瘦削的身影,轮廓清晰。
上元节之后,李昕伊就要回处州了。
虽说知县开春后就要升迁了,但他毕竟人还在景宁。何况李昕伊自己还有不少跟画有关的东西留在处州。
李母像每一个孩子要离家的母亲一样,收拾着所有李昕伊可能需要并且能带上的东西。
“这是上年秋天晒的茄子干。茄子可会长了,我晒了不少,你带点回去吃。”
说着是一点,李母包了一大包,衬托得吃胖了的狸花猫都显得娇小了不少。
已经四岁的狸花猫已经没有刚来时候的凶狠模样了,温顺的时候看起来简直软糯无害。不过大黄狗依旧有些怵它,就能看出所谓的无害其实是表象。
不知道狸花猫是不是听到了李昕伊的腹诽,跳上来就给了李昕伊一爪子。
李昕伊揉了揉抓痕,没破皮,却是不敢训斥这位小祖宗,只伸手撸了一下他阿娘的小心肝。
李母又装了一袋萝卜干,一罐腌黄瓜,还有一罐辣椒酱。
“口中没味道的时候吃一点,日常还是吃新鲜的。”李母嘱咐着。
李昕伊一一应“是”,李母又拿了几件衣服来,“我知道你不爱穿鲜亮的,都是些素色的衣裳。”
李昕伊摸着衣服柔软的料子,感受着锦纹的触感。
“阿娘,您眼睛不好,不该如此劳神,外头有成衣店呢。”
李母微笑着道:“也就几件衣服。就是不知道你在外头长高了没,做得有些大。”
衣服确实有些大,下摆垂到了脚面,像是偷穿了哥哥衣服的小孩。
李昕伊有些尴尬,李母道:“没事,下摆收一收,你反正还要再长高的。”
临出发的时候,吴阿公、吴参和吴肃都来送行,吴阿公还带了一大袋吴阿婆做的炒豆,说是可以在路上吃。
有路过的村里人见了,也凑上来,得知李昕伊要去处州府,都朗笑着祝福他。
对于这种送别的场面,李昕伊有些不太自在,和众人告别后,摸了摸灰毛驴的脑袋,出发了。
李昕伊朝后看了一眼,李母和吴肃还站在原地,其他人都离开了。
他于是回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水珠,坚定地看向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朝堂风云
新的一年开始了,过年的时候再热闹再喜庆,有些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比如说,这终究将是不平静的一年。
皇帝陛下的身子骨越发不好了,这本该会被遮掩得密密实实的消息,不知为何,成为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朝堂里涌动着好几股力量,除了忠诚于皇帝陛下之外,有的支持“太上皇”复辟,有的支持“废太子”即位,有的站在皇后及五岁的皇太子身后,还有各地的藩王也蠢蠢欲动,想要进京分一杯羹。
年前,虽说今上不怎么上朝,但是每过十天半个月的,还是会露面一次。开春之后,皇帝陛下已经足有一个月没有上朝了。
这让群臣不得不有了什么不好的联想。
内阁首辅卫铮,就是被皇帝陛下亲自送到城门外,最后又被召回的元老。
在“太上皇”被俘之后,他积极地拥护当时还是景王的皇帝陛下,又建议皇帝陛下发出勤王令,最后京畿得以有效地被守护,北蛮被击退。因而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
有别于在景宁时候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如今的卫首辅眉头微蹙,眼眶深陷,头发花白,形容憔悴。
若是说之前,人们只是有不好的联想,等看见卫首辅后,这样的联想迅速就变化为证实。
其实卫首辅的脸上已经敷了粉的,不仅如此,他还抹了一点胭脂,使得脸庞看起来红润一些。他如今代表着内阁,外在的形象尤为重要,必须一丝不苟。
只是这点红润却让人误会了,以为卫首辅积劳成疾,发了高热还恪尽职守。于是更加忧心忡忡起来。
卫首辅已经好几夜没睡了,他不再有年轻时候的健硕的体格,失眠对他的身体影响很大。
当年他积极拥护景王,是因为他以为“太上皇”被俘,皇室受辱,应当立刻自裁以维护皇室颜面,哪想到“太上皇”还能回来。
回来就回来了,提议将“太上皇”囚禁了就是,皇宫后院空屋子多得很,只要当今陛下“万代千秋”,他死后扶柩归葬于景宁,子孙后代得以荫庇,那他的一生就圆满了。
哪能想到顺遂了没几年,当今陛下突然重病,皇太子都没来得及成年。
更糟糕的是,昨晚他得到了内幕消息,皇帝陛下是被毒害的,动手的极有可能是太后。本来昨晚上卫首辅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彻底睡不着了。
“晚节不保了。”卫首辅绝望地想道,他一向是胸有成竹,并且极为自信的,如今却预料到了自己凄惨的下场。
无怪乎卫首辅今早满脸的颓废。
皇太后是“太上皇”的母亲,皇帝陛下的养母。
皇帝陛下的生母只是一位无名的宫妃,并且很早就去世了。皇帝陛下自幼被养在皇太后的膝下,也正是因为如此,“太上皇”被俘,第一个被扶上位的就是景王。
当年扶景王上位,皇太后也出力了的,哪想到如今她一翻脸就下毒呢。
说起来当今陛下对她也是孝顺有加,仁至义尽了的。
不过既然有了这么一出,“太上皇”的复辟指日可待,以皇后的能力和太子的幼小,哪里能斗得过太后呢?
尽管如此,皇帝陛下还没有驾崩,那么各方势力就还有个鱼死网破的机会。
与朝堂动荡相伴的还有开春之后的干旱,华北平原已经连着好几个月没有一滴雨了。没有雨就意味着干旱,意味着颗粒无收。
与北方的干旱相对的,南方的梅雨比寻常足足早了一个月,冬小麦还没来得及收,早稻还不到成熟的时候,看起来它们就要烂在田里了。
李昕伊在处州的生活还算平静,除了老是下雨,画不好卖,还要格外注意保存,以免画卷因为潮湿而长斑。
粮食的价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涨,李昕伊因为还有存款,生活暂时没受什么影响,但是画花卉也不是长远之计。
尤其是赵元未调任回京之后,新任的知府对字画的管控不再那么严厉,市面上有人拿自己的画出来卖,比墨泉阁的价格要优惠不少,最后也没见官府出面查封。
李昕伊因为和刘管事私交不错,还有白纸黑字的合约在,只能继续将画留在墨泉阁卖。不过他也不是没动心思,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尝试画新的东西。
天灾人祸对百姓生活的影响,是因人而异的。
比如说画不好卖,但是话本和版画却卖得很好。生意和劳作少了,时间空余起来,人们对精神世界的要求就高了。
李昕伊也开始尝试画“连环画”。
连环画又叫连图画,是指用连续的图画叙述故事,塑造角色。
一般这样的画都会刻在木板上,印刷起来非常方便,自然卖得也很好。
李昕伊买过几本,相比于后世的漫画来说,这些连环画故事刻板,人物也不精细,只是对比于全是字的话本来说,老少咸宜。
李昕伊于是活跃起心思来了。
他开始创作脚本。
因为怕涉及版权,不敢直接化用“三国故事”和“三藏取经故事”,所以他决定以《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为蓝本,画一个流行的才子佳人故事。
“张生普救寺相遇相府千金——叛将围寺强娶崔莺莺——崔母许婚,张生请外援——崔母赖婚,张生相思成疾——红娘牵线,两人相会——崔母许婚,张生进京赴考——张生中状元,郑恒编谎言——崔母赖婚,崔莺莺要嫁郑恒——张生赶来,两人完婚。”
写完脚本,还要编写剧本,之后还要画分镜头,确认场景以及角色形象。
没有半年根本画不完这个故事,李昕伊尽可能地压缩情节了,然而真正上手画还是困难重重。
不得已,李昕伊放弃了后世的漫画画法,模仿现有的“连环画”,一幅图一个情节,九张图就是整个故事。至于情节是否连贯的问题,李昕伊表示,可以发挥想象力啊。
反正有墨泉阁的刘管事在,这些图不论是作为话本的插图还是集合单独出刊,卖都是能卖得出去的,关键是卖多少钱的问题。
“赚个钱真不容易。”李昕伊感慨道。
景宁的知县终于升迁了,这本来是卫老先生安排好的,虽说他如今自哀“晚节难保”,但是文知县仗着他的声势也只是在景宁横行罢了,而且这种“横行”是小心又谨慎的,从景宁迁到别的州府也不难。
赵元未离开处州以后,新任的知府即使沿用旧的属官,也要安插几个自己人,文知县就混入其中,如今该称为文同知了,主管工程营造和仓库修理等事务。
李昕伊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情绪,想到如今的光景如此不好,到底担心留在梧桐村的李母。和墨泉阁管事商议一番后,承诺每年都会将一定数量的画送到墨泉阁,直到合约结束为止。
紧接着,他便收拾起东西来,带着没吃完的辣椒酱和茄子干,以及画具和衣物被褥等东西,准备回乡了。
这回他终于租了一辆骡车,怕累坏骡儿,他也不敢走得太快,只撑着伞,慢悠悠地往回走,走了两天,终于在宵禁前回到景宁。
李母显然早就知道李昕伊要回来了,喜不自胜,花了半天时间做了一大桌菜,还叫来了吴阿公一家,为李昕伊接风洗尘。
李昕伊没想到,自己年后离家不过半年,不仅被狸花猫和大黄狗夺去了李母的宠爱,如今还要降格成为“客人”,被“接风洗尘”了。
“这回回来了就不走了吧。”吴阿公问道。
李昕伊咬着一只河蟹腿,是吴参从溪滩那边捞的,被李母炸得松脆,味道很是不错。
李昕伊放下河蟹腿,回道:“不走了,阿娘一人在家,到底放心不下。何况处州那边米粮贵得很,画也不好卖。”
吴阿公叹息道:“这雨下个不停,作物都烂在了地里,百姓的罪还有得受呢,你早些回来也好。”
吴参插嘴道:“怕的是雨涝之时,河水决堤,田庐房舍都被淹了,百姓才要逃荒呢。”
李昕伊诧异道:“不会这么严重罢,我听说北方旱着呢,开春后一滴雨都没下。”
吴阿公懂的多,回道:“北方越旱,咱们南方就越涝,等着吧,旱过之后,就是虫灾了,到时候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吴阿婆虔诚地说:“盼着老天爷仁义些,给我们百姓一点活路吧。”
李母倒是看得很开:“人生下来就是要受罪的,该受的罪受完,死后也可以早登极乐。”
因为话题太过沉重,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又扯了别的话题,谈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