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玉怔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萧韶心里埋藏很久了,在卿玉死后他回首起之前相处的点点滴滴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卿玉会答应他封他为内臣呢?这个有些屈辱的名字是他当时心中憋不住自己那一小部分不满而起的。而以卿玉的聪慧肯定不会看不出,但是他却接受了。
萧韶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问这个问题了,但是现在却有一个活生生的机会摆在他眼前。
“因为,你想。”卿玉平静的答道:“我要府邸干什么?难道我还会自己开支散叶,再有一个自己的家族吗?“
“你敢!”萧韶立马严肃了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过于开心,卿玉难得的调皮了一下,说:“你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都还没有把你后宫清干净了,你倒是开始来管我了。”
“不会有后宫,”萧韶说:“相信我,不会有后宫。”
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纯妃接过来之后,没有受忍受住纯妃的哭诉说自己无家可归,而又考虑到太子需要一个身份,所以就把纯妃封了位分,接入了皇宫。
“我会把纯妃赶出宫。”萧韶沉声说。
“没有必要,”卿玉摇了摇头:“太子需要名正言顺的一个母妃,不要让别人认为他是没人要的野种比较好。”
说到太子,萧韶又想起一个自己该和卿玉解释的问题。
“卿玉,关于太子,他其实……”
”你是说太子不是你亲生的吗?“卿玉先他一步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
萧韶每次都觉得在冰雪聪明的卿玉面前,他就像一个傻子一样,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在卿玉的掌控之中。
他以前曾经非常厌烦这样的事情,而后来却发现这样的感觉是他以后在也求而不来的。
“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卿玉淡淡的说:”除非是纯妃给你下药,否则你肯定不会出现酒后乱性这种事情,那天的酒菜我看了,以你的身体,最多被迷晕罢了。你是通过药店老板发现的吗?“卿玉淡淡道:”如果不是我早就派人守在了那里,你觉得以纯妃的个性,你还能找到活着的他吗?“
“至于太子跟你长的像不像,这个明眼人一看就出来了,”卿玉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我之所以同意他继续当这个太子。是因为太子品行的确端庄,并不像他的母亲,第二个就是你一辈子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的子嗣了,这样能堵住悠悠众口。”
说到这个问题,他的脸也不禁红了红。
萧韶没有想到,这一切卿玉都早就知道了。卿玉从来不会故意在他面前卖弄什么,或者在外人面前压他一头,一般都是在后面默默帮萧韶解决自己疏漏的部分或者在没人的时候提醒他,而萧韶却因为莫须有的嫉妒心……想到这里,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混账。
“可是你甘心吗?”萧韶问道:”你本应该有更大的天下。“
“有什么不甘心的?”卿玉疑惑的从浴桶中抬起头来看着萧韶,说:“你今天怎么老是问这些问题?”
“不,没什么。”萧韶摇摇头,继续开始洗着卿玉的长发:“只是有点感慨,我之前对你太差了。”
“并没有,你对我……挺好的。”卿玉低声道:“你是帝王,还愿意亲自帮我洗头发。”
萧韶一怔,没有想到卿玉居然会为了这种小事而感动:“我这个帝王,还不都是仰仗着你。”
“不,”卿玉摇了摇头:“你本来就适合坐这个天下。”
“如果我之后背叛了你,有了别的人……怎么办?”萧韶问道。
“那也是我应该受的,”卿玉似乎很疲惫:“你是帝王,后宫三千,本来就不可能独宠一人,而我又是个男子,我既然允了你入宫,那就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你放心,我不会用这个威胁你的。”
萧韶的手一顿,他从来不知道,卿玉原来是这么想的。
“卿玉你……”他开口艰涩。
他没有想到,卿玉已经为了他,把地位放到了如此低的位置。
“话是这么说,”贸然表达自己的心意似乎让卿玉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希望陛下能多垂怜未央宫啊。”
这语气里面带着淡淡的诙谐意味,卿玉在开玩笑,但是萧韶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好笑。
困扰了他这么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释——卿玉根本没有恨过他,相反的,卿玉把自己的位置定位到了寻常妃嫔,所以这也是他之前做了那么多混账的事情,卿玉都没有生气的原因。
这个认知却没有让他觉得开心……反而是浓重的心疼。
卿玉,你没有必要的。
萧韶还记得,陈玖当年为了求娶卿玉,跪在皇宫外三天三夜,皇上本来拗不住他都要答应了,结果陈玖来了一句,有了卿玉我不会再要任何人,把皇帝气的直接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卿玉是男子,谁会要一个注定不会没有子嗣的皇帝?
卿玉似乎很疲惫,说了几句话之后又闭上了眼睛,萧韶试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发现又停止了,只不过这次萧韶已经习惯了,他把卿玉从浴桶里面抱了出来,然后擦干净身上的水,轻轻的放在了床上。
他不能负了卿玉,无论如何都不能。
【宿主,您真不在意?】
【废话,怎么可能!我这不是在忽悠人吗!】
日子又过去了半月,卿玉却再也没有醒来,但是萧韶能发现,他的面色一天天的在变得红润,皮肤也变得有弹性了起来。
而代价是,另一个人的身体迅速的虚弱下去。
“旺财,你来了。”
夏朗最近觉得非常嗜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他总觉得身上没有力气,整日只能靠在床上懒懒的翻着书卷。
萧怀予曾经叮嘱他不要出门,不过现在即使不用叮嘱,夏朗也很难踏出这里一步了。
补药倒是不要钱似得往里面送,整个东宫的,整个皇宫的,但是再珍稀的补药,也没有办法补上他逝去的元气。
萧怀予一开始还天天在房间里陪他,但是后来却实在是看不下去夏朗一天天虚弱的样子了,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最后搬到了隔壁。
现在除了每天来给他放血的旺财会跟他说两句话,夏朗一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恩。”
萧韶低声了应了一声,拉开了夏朗的衣袖。
满是针孔的手露了出来,一开始萧韶可以迅速地下针,但是现在却需要仔细的寻找一个可以下针的地方。
他摩梭了半晌,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处,下针。
“嘶——”夏朗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血一滴滴地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疼吗?”萧韶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问道。
夏朗摇了摇头,撇开脸,将头靠在床头,抵挡住一次又一次的眩晕:“不疼。”
是真的不疼,因为已经习惯了,但是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么的血从他的手中抽离带来的痛苦。
又是漫长的沉默。
以前的夏朗还会打趣的跟萧韶说几句话,但是如今的他虚弱至极,根本没有办法撑住失血带来的一阵阵的头晕耳鸣。
萧韶看着夏朗瘦了一圈的手臂,和快和卿玉媲美的苍白的脸色,在想起半个月前夏朗受了伤还能生龙活虎的在被窝里踹他两脚的样子,心中传来一阵一阵的涩意。
这才半个月……
那白色的小碗终于装满了。
“奴才告退。”萧韶给夏朗止了血,低声说。
只是夏朗这次已经没有办法给他回应了,他闭着眼睛,似乎睡了过去。
萧韶轻轻的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给夏朗盖上了被子。
他把那碗交给了药房里的小方子,小方子正在炼药,背过手去粗暴的将那碗接了过来,几滴血也溅了出来。
萧韶看到,只觉得心疼万分,只说:“方先生,您稍微小心一点。”
“怎么?”小方子回头看了萧韶一眼:“心疼了?”
这几天的相处中,小方子已经看出来了,面前这人对着取血的那人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想起他背叛了主上,更加没有好气:“既然心疼了那就别救了啊!让我家主上早点超生多好!正好摆脱你!”
萧韶的表情僵了僵:“先生何出此言……朕……我只是担心他撑不到那个时候,您看,有没有办法能少取一点血?”
小方子本来不想理萧韶,但是他也害怕那人撑不过这三个月,还是沉吟了一声:“办法是有的。”
“先生您说。”
夏朗在萧韶走后不久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今天他的精神还不错,甚至动了想出去走走的想法。
他翻身下床,却腿脚一软,差点没有站起来。
“死萧韶……”他扶住床边,才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门外有驻守的人,看到夏朗走了出来,连忙想阻止:“公子——”
“我没事,我就院子里走走,”夏朗冲他们一笑:“好久没有出来晒晒太阳了。”
“公子您再多披一件衣服吧!”其中一个婢女看着夏朗身上的衣着,担心道:“我给您去拿!”说着就匆匆的走了,只剩一个人看着夏朗。
夏朗倒是没有阻止那人跟着自己,就当他不存在,自己一个人踱步在院子里赏梅花。
“你说,这花是什么品类?怎么开的如此之好?”夏朗指了指树上开的正好的一支梅花,问道。
“奴才不知。”那婢女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种的,只是似乎听说……”
“听说什么?”
“……那是卿玉公子的爱花。”婢女暗道自己多嘴,明知道不该在大人面前提卿玉公子的。
但是夏朗却没有很大的反应,只是笑笑道:“怪不得开的那么好,你能给我去取一支吗?”
他早就看出,这婢女是会武的。
婢女沉吟了一下,太子说了,大人所有的要求都要尽力满足,于是她飞身跃起,从枝头给他取下了一枝梅花。
梅花开的极艳,是正统的红梅,夏朗拿在手上,只觉得这梅花衬的他的容色都好了几分,不禁心生怜爱之情。
“你再给我取几支,这里,那里,还有哪个地方。”
夏朗指了指另外几处梅花开的正艳丽的地方,吩咐道。
婢女应声而起,脚尖不沾地的很快给他取下了这几处花,但是当她捧着花落地的时候,却发现夏朗不见了踪影。
夏朗趁着婢女采花的功夫,甩开了她,独自一人走在院落里。
这地方空荡荡,夏朗走了几步,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人。
忽然,他听到了有人似乎在争吵的声音。
“先生不可!”一个声音说道:“如果搬到皇宫里面,他会发现的!”
“但是这样,每天能少取一半的血……”另一个声音低沉而模糊,夏朗有些听不清。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受不了那么大的刺激!”
“受不了大的刺激也不代表他就能撑过这三个月!这才仅仅过了半月!”
三个月?半个月?
难道是在说他吗?搬到皇宫里?又是什么意思?
夏朗悄悄的靠近了那个地方,隔着灌木,能看到有三个人正在房间里争吵。
其中两个人的脸是面对着夏朗的,他能将他们看个清楚,其中一个正是萧怀予,另一个夏朗却不认识,似乎就是他们两个在吵架。
还有一个人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夏朗看不清楚。
听着萧怀予和小方子争吵,萧韶却一直不曾转过脸来,一声不吭。
他的手指细细摩擦着手中的玉佩,仿佛要磨出一朵花来。
小方子的声音也渐渐的高了起来:“药引只有这一个!我管他受没受到什么刺激,只要还有口气就行!要是他撑不过去死了,你们去哪再去找一个复活公子的药引来!”
听到这话,夏朗惊的瞪大了双眼,定定地看着萧怀予的脸,眼里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什么药引?什么还有口气就行?什么复活公子?
那人在说什么?
不是太子好心的把他接过来治病吗,不是替他拔毒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定定的看着萧怀予的脸,心中还仅存着一丝希望,他们说的,不是他,是别人吧……
但是萧怀予的下一句话却彻底的击碎了他的幻想:“我当初将他接到东宫,就是为了不告诉他真相,你们把他送入皇宫,不是什么都暴露了吗!”
啪。
手中的梅花应声而落。
萧怀予……你在说什么?
夏朗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怀予一脸严肃的跟那人争吵的模样,年轻的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认真:“当初我和父皇设了这个局,就是为了能让他不寻死,先生要是这样做,不就一切都泡汤了?”
夏朗……不就白白的受了那伤……
萧怀予心中一紧,但是眼神却是紧紧的盯着那人:“父皇,你说呢?”
这句话,彻底的击碎了夏朗的内心。
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张脸终于露出了端倪,是夏朗熟悉却不熟悉的。
那人顶的是旺财的脸,但是发出的声音却不是旺财的,而是另一个他更加熟悉的声音。
“我觉得还是不搬吧,”萧韶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什么:“我快马加鞭,一炷香的时间,应该能赶上。”
“能赶上什么?把血送给公子吗?”那不认识的人拿起手中的东西晃了晃,夏朗定睛一看,发现那是给他取血的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