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勾了下唇,道:“你背过身去。”
男人顿了顿,顺从地背过身。
沈眠不禁一笑,这人是当真对自己的武功自信至极?还是单纯是相信他?竟就这么把后背交了出来,倘若他存了歹心,手里再握一把匕首,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靖王爷虽然难缠,可他毕竟只有一个独子,没了子嗣,夺了皇位给谁呢。
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在男人结实的脊背上拍了拍,确定这人的体格足以支撑自己,才转过身去,脊背与陆沉相对,缓缓倚靠上去,在两人脊背完全贴合的时候,他敏锐觉察到陆沉刹那间的僵硬。
他嘟囔道:“别动,让我靠一会,我实在累了……”
清甜的嗓音好似飘远了一般,渐渐没了声息,显然已经困到极点。
陆沉怔愣良久,除了在南山寺装作他的远房表弟时,这是沈承昕第一次在他面前,没有用骄傲疏离的“孤”自称,而是自称“我”。
他的这位小殿下分明娇弱纤细,性子却要强得很,大抵也只有意识不清的时候,才会如同猫儿一般撒娇。
陆沉偏头看去,恰好瞧见少年一簇青丝落在自己肩头,鼻息间全是少年身上清浅的草木香息,细细嗅闻,隐约夹杂着一丝夺人心魄的甜蜜。
他疑心自己这二十多年全然白活了,这小殿下分明还没做什么,只是这样靠在他的背上,就叫他一颗心滚烫而煎熬。
第231章 番外(六)
番外(六)
抵达山顶时已是翌日清晨。
沈眠掀开厚重的帘幕, 探头朝外看了一眼。
富贵忙走上前道:“主子,还有一刻钟就到, 侍卫已经先行去西祠通传,想来那里的宫人已备好早膳,不妨先用点心垫垫肚子。”
说着,从身后宫人手里接过点心和热茶, 正要掀开车帘送进马车里, 却被沈眠伸手截住。
“退下吧,不用你伺候。”
富贵道:“还有这些洗漱用的器具……”
“孤自己来就是。”
富贵奇怪地看着他,他家主子可是向来不会这些的。
沈眠道:“又不是没见过, 有什么难的, 退下吧。”
“是, 主子小心别烫着。”
沈眠“嗯”了一声, 从他手里将那些洗漱用具接过。
刚回转身, 正瞧见陆沉徐徐睁开眼眸, 他刚醒来时, 一双黑眸像极了沉睡的兽类,带着蛰伏且凶险的幽光, 转瞬即逝。
沈眠指了下桌上的糕点, 道:“饿了就用一些, 总归世子爷是特地来探望孤, 没道理让你饿肚子。”
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沈眠拧了下眉,拿起一块递到他手边。
糕点的香糯气味钻入鼻息里, 似乎还混杂了别的香气,陆沉怔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谢殿下恩典。”
沈眠听他说着毕恭毕敬的敬辞,那双眼里却都是隐藏的占有欲,不禁好笑。
“世子爷不必客气。”
他自顾清洗了一番面容,俯身时发间的玉簪滑落,如瀑青丝从肩头垂落,披散到腰际,他轻啧一声,拿起玉簪像宫人平时那般束起,只是意外地有些难,折腾了好片刻也没有束好。
忽然手指间碰到一个结实的胸膛,陆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从他手里接过那根光洁无瑕的玉簪,“这些琐碎的杂事,殿下似乎并不精通。”
沈眠无言以对。
他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来古代世界做任务,只是每个朝代束发的方法各有不同,尤其对于皇子而言,出了错就会丢人,要桩桩件件都学好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勾起唇,道:“总归有人替孤做,孤也懒得学。”
陆沉拾起一缕青丝握在手心,昨夜这发丝就落在他肩头,带着诱人的甜蜜馨香,勾得他神魂不定,他该庆幸他的小殿下在这些繁琐之事上很懒散,这才有机会亲近于他。
等他束好,沈眠伸手碰了碰,发觉比富贵束得更好,道:“世家子弟里,像世子爷这样样样都擅长的人,委实不多见。”
“我自小跟随母亲在漠北外祖家长大,直到长大才被父亲接回上京,从小身边都是些武夫,自然只能事事亲力亲为。”
沈眠道:“这是为何?”
陆沉顿了顿,道:“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只是殿下年岁小,不知事罢了。”
沈眠道:“若是为难,你可以不必回答。”
陆沉道:“倒也不是为难,只是怕叫殿下笑话。当年我父亲迷恋青楼女子,意欲纳为侧妃,我母妃素来刚强,自然不肯答应,两人为此时闹得很不愉快,最终母妃带我负气离去,直到后来她在漠北病逝,外祖父才应允父亲将我接回上京。”
沈眠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呐呐应道:“原来还有这种事,我头一回听说。”
陆沉见他难得露出这种神色,问道:“殿下可怜我了?”
沈眠道:“才没有。”
言罢,低头浅啜一口热茶。
陆沉见他如此,微弯起薄唇。
他倒是不觉得自己可怜,比起在王府,北方大漠更合他的心意。
至于那个青楼女子,也不过是他父亲宠幸过的众多女人之一,失宠没多久就被其他女人害了性命。
这些脏事,他是不愿意说给他的小殿下听的,何况用这些往事让他对自己生出一丝的好感,倒也不错。
很快到了位于鹿山之顶的西祠。
宫人们在马车外毕恭毕敬地问道:“太子殿下,已经到了,是否下辇?”
沈眠应了一声,对角落里的男人道:“孤要走了,世子爷多保重。上京见。”
言罢,便要下车。
陆沉明白自此一别至少数月才能相见,下意识道:“殿下。”
沈眠一愣,回眸看他。
“世子爷还有什么要交代孤?”
陆沉道:“我先前说过的,夏秋交替之时,无尘大师会来鹿山摘菜莲心梨的事,莫要忘了。”
“好,孤记住了。”
陆沉又道:“无尘大师性情不同常人,千万不要和他耍小脾气。”
沈眠不禁一笑,忽而凑到陆沉耳边,用极轻缓、暧昧的语调,笑侃道:“世子爷,你是不是舍不得孤?”
陆沉心下一凛,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方才在耳边撩拨他的人已然离去。
第232章 番外(七)
番外(七)
西祠比起别的宗祠要更加冷清。
此处位置偏远, 平时连皇亲国戚都懒得前来祭祀,只是当初先帝请了高人亲自相看了几处风水宝地, 继而命人在那几处地方建宗祠,供香火,为的是延续大晋王朝的气运,历朝历代都有这些手段, 掌权者为了千秋万载总是会花费不少工夫。
虽说景色不错, 只是毕竟远离皇城,被打发来这里的宫人大多是犯了错的,无异于发配。
下了辇, 富贵忙替他披了一件外衫, 道:“主子, 风大, 还是快些进去吧。”
沈眠回头看了一眼马车, 悄然勾了下唇, 道:“走吧。”
随行侍卫除了东宫的几个, 皇帝还增派了不少人手,大抵怕太子一出京就让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害了去。
沈眠心知肚明, 除了明面上这些人, 那位野心勃勃的世子爷想来也安插了不少人, 否则也不能大摇大摆坐在他的车辇里。
早有人等候在门前, 虽说太子殿下不得圣心早已不是秘密,但也不是他们这些奴才可以轻视的。
管事嬷嬷亲自在前领路,道:“殿下来宗祠是受皇上旨意来领罚的, 老奴不敢太过优待,还望殿下恕罪。”
沈眠道:“无妨。”
那嬷嬷见他面上无异,才松了一口气,接着道:“殿下的住处安排在自省阁,每日需有一个时辰在祠堂抄写经文,其余时候,可以自行安排,鹿山虽然荒凉,胜在山好水好,半山腰有一片枫林,过些日子正是漫山红叶的时候,后山还有一座藏书阁,收录了不少经文诗书,殿下可以闲暇时解闷。”
沈眠颔首,道:“倒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那嬷嬷忙道:“不敢,殿下不嫌奴才们伺候不周到就好,毕竟在山中,吃穿用度都比不得皇宫里。”
沈眠笑道:“孤又不是什么娇气的人,这点苦还是吃得的。”
他生得漂亮,只清浅一笑便好似个画中谪仙,通身上下没一处叫人不喜欢。
老嬷嬷也算是见多识广的,眼下却是看得呆了一瞬,对这位殿下莫名心生好感,又补充了一句:“此外,每半月祠堂的管事会下山采买,殿下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就是。”
沈眠这才真心实意露出微笑,颔首。
“那就麻烦嬷嬷了。”
进了自省阁,倒是清扫得干干净净,看来是用了心的。桌上摆着备好的早膳,沈眠先前在马车里用过了,便赏给了富贵。
富贵道:“主子,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这早膳都是些素食包子,清粥小菜的,奴才都吃不惯,更别说主子您膳食向来精细,这些东西哪里咽的下。”
沈眠道:“急什么,这山里有趣着呢。”
富贵眨了眨眼,“有趣?”
沈眠走到窗前,推开一扇梨花木窗,清晨的朝阳刚刚升起,风光正好。
不愧是先帝爷千挑万选出的宝地,的确是很不错的地方。
他倒是没点破皇帝让他来的用意,而是道:“你想吃肉还不简单,入秋了,正好是山里野味肥美的时候,改天咱们带几个侍卫去打猎,直接就在山泉边烧烤,难道不比宫里有趣?”
富贵一听自然高兴,道:“主子说的是!还是宫外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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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祠住了小半月,沈眠把这里的形势摸了个大概,那位李嬷嬷是这里的第一把手,其次是管事的,西祠闭塞已久,与外界几乎没有联系,所以也不必担心有谁安插的眼线。
富贵整日跟着他游山玩水,心都玩野了,一大早就跑来道:“主子,奴才打听过了,东边山涧里鱼多,不如抓几条回来给主子炖汤喝!”
沈眠正在练字,闻言收了笔,道:“你说的山涧,是梨林旁边的山涧?”
富贵道:“旁边好像是一片梨林,对了,管事的说,现在正是山里莲心梨丰收的时节,只是那片果林太大了,每年都摘不完,都让山里的鸟吃去了。”
沈眠弯起唇,道:“那今日就去你说的地方,对了,带上两壶好酒,烤鱼配腊梅酒,想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富贵应了一声好,小声嘀咕道:“主子素来酒量不佳,怎么这次从宫里带来这么些好酒?”
沈眠面不改色地说道:“山中寒冷,喝酒既可暖身,又可健体,你这憨货哪里懂。”
他喜欢饮酒,这事自然说不得,不过没想到误打误撞,这些酒反而有了大用处。
这些天太子殿下总爱在外玩乐,侍卫们早已见怪不怪,只在不远处守着,由着他们主仆胡闹。
沈眠挑了一处高地,让人铺了一块毛毡,又架起炉火温酒。
这是宫中御用的琼浆,每年统共也不过酿造百余坛,只有在宫廷宴席上才有机会享用。
火焰沈腾,不多时肉香混杂腊梅酒的清新香气,勾得人垂涎三尺。
不知何时,围在四周的侍卫们越靠越近,沈眠默默翻了个白眼,挥手道:“你们也去找些吃的吧,好歹是大内侍卫,若是狩猎也不会,可就怪不得孤了。”
侍卫们忙感恩戴德,捕鱼的捕鱼,打猎的打猎,一时间热闹非凡。
这个时节山中的鱼肉的确鲜美非凡,哪怕不加任何佐料,已经足够美味,腊梅酒更是清冽香醇,沈眠将未喝完的那坛酒封好口,藏在一旁的枯草中。
翌日,他又带了一坛新的酒去,比前一次的香气更香醇,仍是留了半坛。
和前一次一样,未动分毫。
一连许多天,每回留下的半坛酒都不曾有人动过,眼看旁边的梨林从绿色变成金色,再变成枯萎的灰黄,从宫里带来的佳酿也已经全部喝完。
在那之后,沈眠好几日没再去溪边烤鱼,而是启封了自己先前用莲心梨酿制的好酒。
他活了许多世,喝了数不清的好酒,脑海里记下了数不清的酿酒秘法,虽然酿不出什么绝世佳酿,但绝对能叫爱酒之人耳目一新。
沈眠鲜少在某件事上特别用心,当他用了心,自然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酿酒的水取自山泉源头最纯净甘甜的水,用的是他亲自挑选的毫无瑕疵的莲心梨,去皮去核每一道工序都是亲自操办,揭开封盖时,整个西祠都弥漫着酒香。
那是很独特的酒香,既有果实的馥郁香醇,又有泉水甘冽,初嗅时是纯粹的清甜,香气渐散却余下一丝微苦。
沈眠让富贵分了几坛下去让侍卫们品尝,自己留下两坛酒埋在屋外的树下。
富贵问:“主子想什么时候挖出来?”
沈眠道:“初雪时启封最好。”
富贵掰着手指算了算,说:“现下已经是秋末,想来还有月余就入冬了,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召主子回宫。”
沈眠道:“倘若回宫了,就留给有缘人喝罢。”
富贵以为他说的是西祠里的宫人们,心中不忿,这么难得的好酒,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亲手酿造的,却要让那些嘴馋的糟蹋。
沈眠伸手抚上那株梅树上新萌生的嫩芽,道:“原来已经快入冬了啊。”
富贵以为他是想念上京了,自是心疼的厉害,为他披上外衫,劝道:“主子,外面风寒,还是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