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弘盼擦着鼻子,连连点头。
“王爷?”福晋眉头一蹙,那不过是皇上的一句随语,难不成还要真当成圣旨?
“小书子确实有错,”四阿哥拉着弘盼起身,“但他到底是个孩子,让人知道雍亲王府用一个孩子立规矩,本王的脸面还往哪儿放?”
“这——”福晋还想说话,却被四阿哥出声打断。
“而且,小书子也算弘盼的人,皇阿玛已经有言在先,不许处罚弘盼。”
福晋摒住了气息,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诗瑶掌嘴的声音还没有停下,只是那巴掌声,现在好像打在了福晋脸上。
四阿哥看了福晋一眼,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小英子!”
“奴才在,”李英还跪在原处,听见四阿哥叫他,立马应声。
“身为圆明园总管,今日皇阿玛驾临,却给本王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一会儿自己去恩绰那儿领四十个板子,罚俸半年!”
“是,奴才领罚!”李英俯下身去,不敢抬头,心里却长长地舒了口气。
“弘盼回去反省,小书子先记下一顿板子,日后再有错,数罪并罚!”
“是,奴才谢王爷开恩,”小书子哆嗦了半天,此时身子都软了,说话也没有力气了。
四阿哥长长地吐出口气,不再理会其他人,带着傅鼐几个往青晏阁去了。
见阿玛走了,茉雅奇、伊尔哈也紧忙带着弘盼、弘时向福晋告退。
侍女诗环扶了福晋往住处走,这时候也没人去管还在掌嘴的诗瑶了,“主子别生气,怪只怪万岁爷留了话下来。王爷改头去处罚李公公,也是为了维护主子的颜面……”
福晋没说话,牵着弘昀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弘昀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有点儿想跟着长姐他们去看看弘盼,可一想起自己额娘苍白的脸色,最终也是没有转身,跟着额娘回了一方楼。
入夜,
苏伟盘腿坐在炕桌旁,手下哗啦啦地打着算盘。一盘绿豆糕、一盘枣泥饼摆在茶壶边,刚切完的西瓜上还叠着冰块儿,盛在白色的镂花瓷碗里,将盛夏的暑气驱的一丝不剩。
除了正屋这点烛光,其他房间都早早地熄了灯,离了王府,这一帮子老太监,日子过的着实是舒坦极了。
也因此,四阿哥的马车停到二院门口时,连带着傅鼐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他得赶紧把这帮人精遣送回王府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好兄弟。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苏伟回过头去,见到进来的人,脱口就是一句,“你怎么又来了?”
四阿哥的脸色瞬间铁青了一半,苏大公公见状不好,连忙换了个萨摩表情,讨好地把人拽到榻上,又是捏肩又是捶腿,把西瓜夹起来,籽儿都挑净了,小心地喂进嘴里,这才算是把人伺候舒服了。
四阿哥靠在垫子上,舒坦地吐了口气。苏伟替人捏着小腿,见气消得差不多了,才小心地问道,“今儿一切都顺利吗?皇上还满意吗?”
“皇阿玛倒很是高兴,午膳也用了不少,”四阿哥轻阖着双眼,“菜圃那儿皇阿玛呆的最久,还让我下次有收成时,给宫里也送去些。”
“那就好,我就说皇上应当不至于嫌弃,”苏伟又瞄了四阿哥一眼,“府里还有什么事吗?你怎么大半夜的跑过来了?”
“爷觉得累,想看看你,”四阿哥一手落在额头上,眉头微微皱起,竟真是累极的模样。
“那你先歇着,”苏伟不再追问,直接下了榻穿上鞋,“我去厨房给你下碗热汤面,南酱园刚送来的酱菜,伴着面可好吃了。”
四阿哥微微睁开眼,看着苏伟一溜烟地出了屋子,外头黑漆漆的院子立马有了光亮,不知怎的,沉压压的心里竟也跟着亮堂了许多。
苏伟在厨房下面,傅鼐闻声走了过来,将白天的事一一告诉了他。
夜色如水,四阿哥吃完了面,在苏伟腿上躺下,两眼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你要是困,就先去睡吧,”苏伟翻了翻账本,“我还有最后一笔,算完就过去。”
“爷不困,”四阿哥伸手捏了捏苏伟的腰,缓缓吐出口气,“你都不问问爷吗?”
“傅鼐都跟我说了,”苏伟磨了磨墨,“一点小事,犯不着生气。阿哥们都还不懂事,等回头你把他们都带到前院来教导,慢慢就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四阿哥微微弯起嘴角,心里还是安稳了不少。
“放心吧,你不行,还有我呢,”苏大公公又牛掰起来,在一组赔本的买卖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四阿哥轻笑一声,闭了眼半天没说话,在苏伟以为他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幽幽开口,“你说,爷小的时候,是不是连弘盼都不如啊。”
苏伟一愣,低下头去,四阿哥还是没有睁开眼,“爷今天想起了你在承乾宫挨打那次,爷怎么就不敢扑过去抱着你呢?”
苏伟脸孔一红,满脑袋都是粉红泡泡,嘟囔了半天‘都是那么久的事儿了,还提他干嘛,’却见四阿哥紧皱着眉头,好像还真想不开了,遂吃吃一笑道,“你怎么和弘盼比啊?弘盼有一个疼爱儿子的阿玛,有一个天天记挂他的额娘,有两个关心他的姐姐,还有两个亲如手足的兄弟。他有底气反抗,有底气去保护想保护的东西。而那时候,咱们有什么啊?一点点关心垂询都是老天赏下的福分,年纪那么小就得跟人斗,跟天斗,一不小心连命都差点赔进去。那时候,你和我能抓在手里的,好像只有彼此了。”
苏伟被自己说的都有些感动了,见四阿哥没吭声,遂打算趁热打铁,“所以,这有家人和没家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当然,你们家是特殊了些。但,你像十四爷,那是和你有着嫡亲血脉的兄弟啊,那以后就可能是你的依靠,你的臂膀啊,你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跟自己的兄弟起了隔阂,做兄长的多少该让着弟弟一些,你说是不是?”
苏伟说到激动处又低下头,结果迎着他的,是一张酣睡的帅气容颜。
“喂!”
“喂,你听没听我说话啊?”
“喂,起来,咱们还没说你打了我徒弟的事儿呢!别装睡!”
睡着的人被捏住鼻子,不满地翻了个身。片刻后,脸上又湿湿痒痒得厉害,随手挥了挥,没挥走。
算了,这个季节的蚊子,就是这么烦人。
第365章 流言四起
康熙四十八年
八月初一,圆明园
夜色已深,挨了板子的新任圆明园总管孤零零地趴在床铺上。肿起的屁股疼得厉害,纵使涂了药,也没法入睡,只能干巴巴地等着天亮。
“唉,今儿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一准儿不会闹成这样。”
床上的人望着黑乎乎的窗口兀自叹气,“我该看好弘盼阿哥的,这顾头不顾腚的毛病怎么就改不好呢?”
“师父——”
房门吱呀一响,打断了李大总管的自怨自艾,一个不大的身影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
“小书子?”李英抬起头,随即眉心一皱,“不是告诉你,不让你过来的吗?”
小书子愣在原地,垂下脑袋,手里的托盘上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粥。也不知这三更半夜的,他是从哪里求来的。
李英心里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进来吧。”
鸡蛋粥里切着肉丁,熬得很是软烂,李英刚挨了板子本来没什么胃口,但被小书子期冀地眼光一看,到底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还别说,胃里有了东西,身体就舒服了很多,好像肿起的屁股也没那么疼了。
“今儿的事儿,你好好跟我说说,”李英重新趴回枕头上,摆出一副严师的面孔,唬得小书子一愣一愣的。
“你以往也不是个不懂事儿的,谁给你的胆子陪着阿哥爬假山的啊?万岁爷临园这么大的事儿,就算劝不住,也总可以遣人给我带个信儿吧?”
小书子把粥碗好好摆在托盘里,头垂的有些低,“事发突然,我来不及多想——”
“来不及多想!”李英横眉一竖,一巴掌拍在床铺上,连带着受伤的臀部也跟着一抖,“你糊弄谁呢?你和弘盼阿哥是在二门内行完礼偷偷跑出去的,后头就站着大格格、二格格,你要是有一点劝阻的心思,怎么会来不及?”
小书子肩膀一缩,不敢再去看师父的眼睛,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搓着衣角道,“师父不知道,我家主子特别崇敬万岁爷,知道这回万岁爷会到圆明园来,激动的好几天没睡着。可谁知道,好不容易盼人来了,自己却被拦得远远的,连个正脸都没照着。这眼看着万岁爷要走了,主子就急了,带着我从队伍里溜了出来。我也寻思着,让主子看上一眼也好,看一眼就偿了心愿,省得日后惦记着。”
“哟,”李英眼睛一瞪,把小书子上上下下地瞄了一通,“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倒是个知道全心为主子着想的。怎么,出了东小院,翅膀就硬了,你眼里除了弘盼阿哥,再没别人了是不是?”
小书子被李英吼得一愣,眼眶霎时间就红了起来。
这一下,李英心里也不舒服了,到底就这么一个徒弟,小书子对他如何,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不是师父想责备你,是你今天这事儿办的太糊涂了。这王府里上有王爷下有福晋,咱们做奴才的,忠心护主是没错,但也不能只顾着主子一个人的心思啊。你要知道,今儿迎接万岁爷的一切安排,都是王爷、王妃经过深思熟虑的。弘昀阿哥是王爷的嫡子,身份最合适,由他伴驾,旁人不会多嘴,万岁爷也不会多想。你倒好,由着弘盼阿哥闹了这么一出,王爷、王妃的苦心全白费了。”
“可——”小书子一张口,眼泪就稀里哗啦地往下落,自己揪了袖子狠狠擦了两把,强压着呜咽声道,“可我就是弘盼阿哥的奴才啊,我就只认这一个主子,我不由着他谁由着他……”
“什么叫你就只认这一个主子!”
李英一指头戳在小书子额头上, “王爷、王妃不是你的主子吗?这话谁教你的?他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师祖教的……”
小书子嘴角一瘪,小英子瞬间呆滞。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老实的徒弟到底被教坏了!
八月初四
三阿哥代蒙养斋向圣上呈递了《律历渊源》整稿。此一书分为天文、算学、乐理三部分。
其中主讲算学的《数理精蕴》一部分,不仅收录了各朝各代的传统数学著作,更整合了大量西方学术。是大清开国以来,影响最大、最全面的算学著作。
康熙爷看了稿子很开怀,原本算学馆就选了很多八旗子弟研学算法。有了《律历渊源》一书,学子们不用再摸着石头过河,授学也能更加系统。
三阿哥因此得了不少赏赐,康熙爷更是把算学馆教导八旗子弟的任务一并交给了他。
如此没用几天,朝上朝下,诚亲王的风头很快超过了刚刚迎驾的雍亲王。
八月十日,圆明园
九经三事殿外,诸皇子的随侍太监三三两两地侯在偏门两侧。
希福纳一案后,敬事房派人到各个皇子府邸惩处了一批宫内出去的内监,十四阿哥的大太监吕瑞也没能幸免,在慎行司挨了五十大板,回府后躺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床。
十四爷身边早已有了新人伺候,但吕瑞是个不轻易服输的。趁着十四爷回贝子府办事,自己收拾了小包裹,全不顾别人的冷嘲热讽愣是往马车旁一蹲。
待得十四爷出门,看见吕瑞也是一愣。
吕瑞站起身行了礼,摆出一副狗皮膏药的模样,任十四爷打量。
十四爷嗤笑一声,语气倒很是随和,一手打了帘子,一手拍了吕瑞一巴掌,“行了,跟着吧。”
吕瑞屁颠屁颠地跟着十四爷到了畅春园,等到九经三事殿群臣议事时,才猛然发现,殿外站着的内监中,竟然没几张熟脸了。
“吕公公!”
十三阿哥的近身太监邓玉算是跟吕瑞最为熟识的了,见着吕瑞跟着十四爷一同来了畅春园,面上也是一喜,连忙迎了上去。
“诶哟,邓公公,小弟可算见到熟人了,”吕瑞拉了邓玉,两人撤到了众人身后,“我昨儿才跟着主子从京里出来,在炕铺上熬了一个月,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
“唉,都不容易,”邓玉跟着低叹了一声,把下巴往人堆儿那一扬道,“咱们今儿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吕瑞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眉头微微皱起,“换了这么多人啊,连五爷、七爷身边的人都换啦!”
邓玉在一旁叹气点头,吕瑞却突然一愣,“诶,不对啊,苏公公那帮人呢?四爷今天没来吗?”
“早来啦,”邓玉的话音里都带了丧气,连瞅也不愿瞅地往人堆儿里一指,“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就是,叫什么万祥的,最近都是他跟着雍亲王。”
吕瑞瞪大了眼睛,顺着邓玉的手直直看去,果然是个白嫩嫩的,油头粉面的小太监。看年纪也就是二十一二岁,身上的宫服虽然没有补子,但料子也是上乘的,站在一群新人中也是颇为扎眼的。
“这,这——”吕瑞转过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吧,你你别告诉我,苏公公也被,也被——”
“苏公公倒是没到慎行司遭刑,”邓玉压低了嗓音,凑到吕瑞耳边道,“我听说,苏公公那帮人是被王爷惩处了,在王府就受了刑,打得都没个人样了。敬事房本想带人进宫,结果到了雍亲王府一看,连人都没领,直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