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吕瑞辫子都竖起了半根,他怎么也不愿相信,邓玉说的苏公公,是他认识的那个跋扈嚣张,威风八面,在小太监间被引为传奇的苏大总管——苏培盛。
“那那现在呢?”
“说是给扔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去了,现在雍亲王府里,都是那一帮新起来的小太监伺候,”邓玉说着,心里也越加不好受,当初十三阿哥被关在热河行宫时,苏公公可是帮了他们大忙的。
“这位就是吕瑞吕公公吧?”
吕瑞与邓玉正欷歔时,万祥走到了两人身旁,“小弟万祥,今儿是第一次见面,给吕公公问个安。”
“恩,好说,万公公客气了,”吕瑞虚抱了拳,冲万祥随意拱了拱,他是不乐意搭理这毛都没找齐的小子的,就像那帮昨天还骑在他脖子上拉屎的小畜生,给个机会就蹬鼻子上脸。
万祥倒会看人脸色,见这刚回来的吕公公似不爱搭理他,又转身冲邓玉抱了抱手道,“邓公公,什么时候跟十三爷来圆明园,小弟一定好好招待您。”
“多谢万公公了,”邓玉也是假假一笑,话音里都带了嘲讽,“咱家跟圆明园总管李公公还是有几分交情的,不敢劳烦万公公。”
万祥脸色一僵,自知热脸贴了冷屁股,可惜他是没有当初那位苏公公的底气的,也不敢把话呛回去,遂只能收了满脸笑,转身又回了那帮新人堆儿里。
吕瑞冷哼了一声,冲那帮新来的小太监翻了个白眼儿。
这时,离两人不远的树下头,伺候几个小阿哥的太监聚在一处,对着万祥的背影开始指指点点,几句闲言碎语断断续续地传进了吕瑞和邓玉的耳朵里。
“是他吧?”
“好像就是他……”
“肯定是他,你看那水灵灵的样子。”
“哎哟,什么水灵,说的我汗毛都起来了。”
“怎么不是水灵?我跟你说,那……的就喜欢这样的……”
吕瑞和邓玉对视了一眼,犹疑地转过头。
那几个小太监还没注意到被人盯上了,仍然凑着耳朵,说得兴起。
“欸,那以前那个苏公公——”
“估摸着也是,现在不行了,年纪太大了……”
“嘿,我就说嘛,一个太监,再被主子重用能重用到哪儿去!”
“嘘,都小点儿声,我跟你们说啊,我一个亲戚曾在王爷当差……那个小院啊,除了王爷,就是苏培盛他们几个,连个侍女都没有……”
“喂!你们——”
终于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吕瑞、邓玉都是面色一白。
邓玉当时就想上前喝止,却被吕瑞一把抓住。
“这里是九经三事殿外,你不想要命啦!”
“可——”邓玉还想上前,殿内却传来响动,参与议事的朝臣、阿哥先后出了殿门。
邓玉、吕瑞连忙迎上去,那几个小太监也各自接了主子,消散在人群里。
四阿哥带着万祥出了畅春园,马车早已侯在了大门外。万祥原想上前替四阿哥撩起车帘,却被傅鼐抢先了一步。
傅鼐掀开车帘,冲四阿哥微微点了点头,四阿哥径直上了马车,车帘被严严实实地挡了回去。
车夫甩开马鞭,马车缓缓前行,只是今日,这马车行进的速度好像比往日慢了一些。
车内,隆科多向四阿哥低头行礼。
四阿哥摆了摆手,斜着身子往车壁上一靠,“这几日怎么样?我今天见皇阿玛的神色,倒比之前好了不少。”
“万岁爷的情绪确实大有好转,”隆科多微微垂首,“这些日子都没有再追究辫穗的事儿,畅春园里增加的防守也都一一撤下了。十四爷几乎日日伴在万岁爷身侧,这几天诚亲王借着编书之事,也常常进出九经三事殿。”
“三哥也是真沉得住气,”四阿哥翘起嘴角,神色莫测,“为了在皇阿玛跟前露个脸,能埋在书堆里五年、六年不抬头。当初那本《古今图书集成》是,如今这本《律历渊源》又是。”
“诚亲王这次确实在书稿中得了实惠,”隆科多抬起头,面色沉静,“算学馆里挑选了大量八旗子弟,皇上又把教导算学的任务交给了他。从前,诚亲王一直被大阿哥、二阿哥压制,没有什么培养势力的机会。可是如今,万岁爷亲手把诚亲王推到了八旗子弟面前。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尚且不清楚,可是诚亲王那儿,是绝不可能不做任何行动的。”
四阿哥微微点头,话音里却并不沉重,“你分析的我明白,我之前也如此担心过。不过,就在前两日,我听人说,王鸿绪进京了。”
“王鸿绪?那个群臣保奏八阿哥一事中,被罢免官职的王鸿绪?”隆科多倒是记得这个人,他是铁铁的八爷党,深得八阿哥信任。
“没错,”四阿哥从怀里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这个王鸿绪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当初他免官回乡,可不是空手回去的。”
“难道,是那本明史?”隆科多双眼一亮,“当初万岁爷责令他编修明史,一直未有完稿。如今他突然回京,该是明史初成了!”
“是啊,”四阿哥轻声一笑,神情淡薄,“若无意外,用不了几天,就该轮到老八得意了。王鸿绪是难得的文臣学士,皇阿玛也很重视他的学问。他若官复原职,三哥再想在蒙养斋里一手遮天,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来,这事儿又是八阿哥一手安排的了,”隆科多面色微沉,“这几年,八阿哥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
四阿哥没出声,面上依然看不出神情。
隆科多抿了抿唇,略一思索后,终于沉声道,“当初,微臣安排畅春园汛守一事时,王爷设计先透露了消息出去。八阿哥果然咬钩,安插了不少人在万岁爷身边。这次的辫穗儿一事,刚好是老天爷帮忙。万岁爷的疑惧暴露无遗,而八阿哥如今也是甚嚣尘上。王爷何不再行安排一番,让万岁爷彻底拔了八阿哥这根刺?”
“现在,还不是时候吧,”四阿哥略略垂眉,“皇阿玛只是略有疑心,要消很快也就消了。老八那儿也不是傻子,若咱们贸然动手,只怕引火烧身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隆科多压低了嗓音,“八阿哥会安插如此多的人手进畅春园,恐怕是早有不臣之心了,王爷又何必多有顾虑呢?咱们只要替万岁爷戳破一张纸,这已然消了的疑惧很快就会再次膨胀起来。到时,微臣只要稍稍一抬手,八阿哥的安排就会全然暴露在万岁爷跟前。”
“你的意思是?”四阿哥偏头看向隆科多,“让本王设计,陷害老八?”
“胜者为王败者寇,”隆科多放缓了语速,“万岁爷已经体力不济,若哪天山陵突崩,王爷能有几分胜算?”
四阿哥垂下头,面上尚有犹疑,“如你所说,本王与老八的较量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皇阿玛现今已然平静,就算本王有所筹划,他老人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就要看,王爷肯不肯狠下心了,”隆科多双眼微眯,嘴角露出一丝冷意。
入夜,农庄
“不行!绝对不行!”苏伟听了四阿哥与隆科多的对话,惊得辫子都竖起来了,“弑君弑父,那是人干的事儿吗?就算八阿哥要干,咱们也不能干!”
“不是要真干,”四阿哥的语气有些虚,盘腿坐在榻子上,也不敢看苏伟的表情,“当初我让隆科多特意放风出去,也是想让老八自己咬钩。想等到恰当的时机,再揭露给皇阿玛。只是如今,老八的势力确实发展的太快,江南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了,朝上半数以上的宗亲都站在他那一边,朝臣也是闻风倒。而皇阿玛——爷怕等不到自己与老八旗鼓相当那一天。”
“怎么等不到?能等到的,”苏伟焦躁地原地转圈,“你听我的,按照你自己的步骤来,不要受人蛊惑。你想想,万一皇上真因为你的计策,出了什么事,哪怕是伤了身子,回头就算让你坐上那个位置了,你能安心吗?你能坐得稳吗?天下人不都是傻子,总有那骨头硬的能敲鼓的文人会给你记上一笔的!等到你老了,那就是你的梦魇,会让你夜夜不能安枕,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四阿哥抬起头,正碰上苏伟那双涨的通红的双眼,嘴角突然一翘,“爷就知道,你不会同意的。所以,爷也没有答应。”
转眼间,中秋降至
茉雅奇和伊尔哈又承了四阿哥的令,安排中秋事宜。
这天,用过午膳,茉雅奇就带着宝笙出门,准备去看看牡丹亭摆饰的如何了。
宝笙给茉雅奇撑着竹伞,盛夏的太阳很大,更何况又刚过午时。宝笙看着茉雅奇额头上的细汗,不禁有些心疼,“格格也真是的,何必这大午间的出来,没得惹了一身汗。”
“就中午时清净,”茉雅奇拿下帕子擦了擦额角,“福晋派来的嬷嬷扰人的很,想做什么事都伸不开手。”
宝笙面上一暗,垂下头,自那次大格格为苏公公求情后,福晋待他们大格格就不大一样了,没过几日又送来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处处管着两位格格,也不知打得是什么主意。
“阿玛事忙,苏公公也离了府,现在内内外外一片混乱,我也不想再跟福晋有什么正面冲突,”茉雅奇继续道,“全当养了一只聒噪的鹦鹉吧,平时你别太理会她。”
“是,”宝笙含笑点头,她们家大格格是越来越有皇室风范了。
两人说笑着,一路到了牡丹亭,因是最热的午间时候,干活儿的奴婢们也都躲在阴凉处休息。
茉雅奇也没让人惊扰她们,自己带着宝笙四下观看。
躲凉的婆子们没注意到有人来,兀自捂着嘴角,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茉雅奇逐渐靠近,婢女们谈论的内容也慢慢传进了她的耳里。
“我听前院洒扫的奴才说了,这些日子都是那个万祥公公伺候……”
“也不怪外边传成了那样,就别说万祥了,就是以前的苏公公,长的也是颇清俊呢。”
“嘻嘻嘻,别提那个了,王爷都看不上了……”
“诶哟,我就可怜后院的小主们,白长了那副身子,还不如那断了根的呢——”
茉雅奇面色一白,大太阳下,身子都是一晃。
宝笙慌忙扶紧大格格的手臂,面上一冷,大声呵斥道,“混账!我看你们都不想活了!”
第366章 中伤
康熙四十八年
八月十三,圆明园
过了午间,梅姐儿提了修剪花枝的工具往牡丹亭走,同行的是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王婆子。
两人走在树荫下头,身旁是后湖的水,一阵阵微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使人格外舒爽。只是不知为何,梅姐儿却一直没什么精神,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王婆子与梅姐儿的家里是旧友,都算雍亲王府的老人儿,对梅姐儿也分外喜欢,这孩子干活儿踏实,还心灵手巧,一手侍弄花草的本事,格外受主子们看重。
因此看着梅姐儿近来常常发愣的样子,王婆子也是着实担心。
“你最近是怎么了?可是这些日子差事太多,累着了?”
梅姐儿转头看向王婆子,抿着嘴唇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只是近来天气太闷,夜里睡不好……”
“你这丫头啊,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王婆子叹了一声,倒是没打算刨根问底儿,转了话题道,“我听你娘说,你跟郑七的事儿还在拖着呐。这过了中秋,离年底也不算远了,我看后院的几个小主都喜欢你,你不如去求个恩典,赶紧把事儿办了吧。”
梅姐儿提着木箱的手一抖,箱子里的小铲、花剪碰成一团。
王婆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中莫名一闪,“难不成,是那郑七出什么幺蛾子了?”
梅姐儿的眼眶霎时通红,脸上却满是厌恶的神色,好像想起了什么恶心人的画面,“婆婆别操心了,我跟郑七完了,等中秋过后,我就回家跟爹娘说,让他们托人把郑七的差事收了,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
王婆子一脸愕然,明明之前在王府时,这两人还如胶似漆的好呢,怎么一转眼就要各走各路了?
“梅姐儿啊,这事儿——”
王婆子还待要再问,迎面却陡然走来一队人,马褂腰刀,步履匆匆。
待看到为首的人,王婆子和梅姐儿忙退到树下,恨不得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才好。
带队的兆佳氏恩绰目光冷然地扫了两人一眼,径直走过。几个不敢抬头的小厮、婆子被侍卫们押在中间,一边走一打着哆嗦。
“这是又怎么了?”看着一行人走远,王婆子搓了搓胳膊,“都离了王府了,暗房这些煞神怎么还不消停?撵走了一帮府里的老人儿,你看这些日子都乱成什么样了?”
“暗房的人一动,一般就不是小事儿,”梅姐儿蹙了蹙眉,又往那几个被抓的奴才身上瞅了几眼,“我怎么看着,都像是在牡丹亭做事的啊?今儿上午不都还好好的吗?”
竹阔楼
茉雅奇站在一排竹制的多宝阁前,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
宝笙刚听了丫头们的回话,端了果盘进屋,见到大格格沉思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格格,牡丹亭的奴才都被关起来了,这事儿怕是瞒不得福晋了。”
茉雅奇深吸了口气,手里的帕子被捏成了一团,“阿玛那边派人去问了吗?”
“去了,李公公亲自去的,”宝笙抿了抿唇,嗓音压的很低,“这事儿,说到底不过是奴才间的几句闲话。格格不如直接交给福晋算了,一会儿要是让旁人传到福晋耳里,又不知那边会怎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