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有什么用?”
八阿哥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话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更何况,爷不认为张氏有那个胆子和理由敢来害我。幕后主使到底是谁,爷到今天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八福晋呆了呆,突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缓缓踱到八阿哥身后,“贝勒爷,不会怀疑过妾身吧?”
八阿哥轻轻吐了口气,“福晋、嘉怡、张氏,爷都怀疑过。毕竟你们三个都参与其中,而福晋和嘉怡显然要比张氏有动机,有能力得多。”
八福晋脸色瞬间一白,“贝勒爷怎么能怀疑我呢?我们是夫妻啊!就算妾身善妒争宠,就算妾身不是个温厚宽宏的福晋!但是,妾身对您的心意从来都是一片赤诚,妾身是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您的啊!”
八阿哥转过身,神情冷淡,八福晋的哭诉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触动。
但是,八福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后宅的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她稳妥。
“爷在那一刻,确实是谁都不敢信了,”仿若适才的冷漠都是错觉,八阿哥温柔地执起八福晋的手,“但是,这两年福晋对我的付出,让我慢慢醒悟了过来。不过,爷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日后恐怕还要连累你……”
“不!”八福晋投进八阿哥的怀抱,两手紧紧环着他的腰,“无论发生什么事,妾身都会陪在贝勒爷身边。爷放心,我知道怎么看守后宅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说贝勒爷的闲话,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八阿哥轻轻摸了摸八福晋的发髻,语气中满是无奈和苦涩,“如今,爷深受流言困扰,无论当初的事是谁做的,爷现在都顾不得了!爷需要一个孩子,一颗给朝臣宗亲、地方官吏、天下百姓的定心丸!”
八福晋一震,旋即明白了八阿哥的打算,心脏随之狂跳起来,“可是,会不会太冒险了?谋害爷的背后主使还没有抓到,万一让他把消息泄露出去,就像这次的流言一样!那万岁爷会不会追查?”
“追查又如何?”八阿哥眯起眼睛,“谁能当面承认曾经毒害我,使我不能再诞育子嗣?就算皇阿玛真信了某些人的一面之词,还有嘉怡和刘鹤挡在前面。大夫没有告诉我实情,我又怎知孩子会不是我的?”
八福晋低下头,抿紧唇角,沉吟了片刻后,眼神坚定地抬起头道,“爷放心,妾身明白该怎么做了?嘉怡因为当初雍亲王瘟疫一事,与乌拉那拉氏基本已经没有了来往,她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我会尽快让她怀上孩子的。”
“有福晋相助,爷也能松一口气了,”八阿哥安抚地握了握八福晋的手,“不过,福晋也不用太担心,皇阿玛已经年老,爷筹谋了这么多年,不会只做一手准备的!”
“禀报贝勒爷!”门外传来冯进朝的声音,“九爷、十爷到府外了!”
“让他们直接到书房来!”八阿哥沉声道。
冯进朝领命而去,八福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冲八阿哥福了福身,“妾身就先告退了,爷也早些休息。”
八阿哥点头,八福晋出了屋门,金环迎上来,“福晋——”
八福晋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被金环堪堪扶住,“福晋,您这是怎么了?”
八福晋连连摇头,拽住金环的手臂,一路往后院疾行而去!
“八哥!”
十阿哥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八哥,你快给我评评理!我的面子让一个户部郎中放在脚底下踩,结果九哥愣不让我去找他算账!”
“算什么帐啊,那人在四哥府里呢!”九阿哥跟在后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到底怎么回事啊?”八阿哥迎出来,把两人带进屋里,让冯进朝上了茶,“都喝口茶顺顺气,慢慢说。”
“就是户部一个小郎中,在库房外公然立了一个刻着某王嬴余的箱子!现在户部的人都在对我议论纷纷!”十阿哥一口灌下一碗茶,“结果,我还没找那个小郎中算账呢,他就跑到四哥府里去了!我看就是四哥指使的!他就是为了让我难堪!”
“是四哥指使的又怎么样?”
九阿哥往桌子上拍了一下,转头对八阿哥道,“八哥,你是不知道胤誐干了件多蠢的事儿!他下令让户部每一千两入库,收十两库平银!这库平银虽然是暗收,但平时用于各部日常开销,皇阿玛也是默许的。结果,胤誐倒好,大笔加收库平银不说,还一两都没给户部留,全都让人送进他府里去了!你说,这事儿要是捅出来,户部的官员哪一个能站在胤誐这边?人家一分好处没捞着,还得为他背个疏忽职守,贪赃枉法的罪名!现在,他还想去找那个郎中麻烦!那个郎中都进了四哥的府邸了,他这过去一闹,不等于找死吗?”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胤誐愤愤然地道,“什么事儿他胤禛都插一杠子!收库平银怎么了?户部哪个官员干净了?我就收那么点儿银子,凭什么还得分给他们?这天下是姓爱新觉罗的!国库里的银子,我想拿就拿,让皇阿玛知道,也不过斥责一番,还能杀了我不成啊?”
“胤誐!”八阿哥突然一声怒喝,胤誐顿时收声。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八阿哥嗓音沉到最低,“边关战事将起,各地府库亏空,国库里的银子本来就不多,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你现在去动户部的银子,你当皇阿玛真舍不得杀你吗?!”
胤誐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没敢再说话。
八阿哥瞪了他一眼,转身站起,“如今是多事之秋,也是最关键的时刻。若是平时便罢了,现在,你还是给我老实点儿好!否则,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别怪八哥不念兄弟情分!”
第389章 雪与梅
康熙四十八年
十二月十七, 四爷府
东花园里, 宝笙扶着大格格来看梅花。
大格格穿了一身鹅黄透粉的百花穿蝶氅衣,外面罩着纯白的斗篷,白绒绒的封毛笼在脸下, 高贵中透着少女的娇嫩可爱。
“格格,你快看,那片白梅开得多好!”
宝笙指着不远处的梅树,主仆两人心情都难得的轻松,边走边看, 时不时留下一串笑声。
忽然, 一阵磕磕绊绊的读书声从林子里传来。
宝笙连忙拉住茉雅奇要往回走, 茉雅奇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下, 仔细听了起来!
“为官必明势也,上心易变,下意莫, 莫什么?上好之勿?不认识!上言之勿信。官者忌……唉,怎么这么多不认识的!”
茉雅奇一声轻笑, 林子里的人猛地站了起来, 几步走到树后, “没听过人读书啊, 你笑什——”
话噎到一半,李卫才看清林外的人,顿时呆立在原地!
宝笙慌忙挡到两人中间, 大声冲李卫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你看什么看?”
茉雅奇侧过身去,李卫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拱手弯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个姑娘家!我就是在这儿看会儿书,我不是坏人!”
“什么姑娘家!”
宝笙瞪了不知轻重的男子一眼,“这是我们王府的大格格!你是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子!没人带着就敢自己进花园!”
“我,我真不知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李卫也是头一回这么惊惶无措,本来满是鬼点子的脑袋里,现在都是那个女孩儿俏丽的模样。整个人像是快要蒸熟的螃蟹,除了不断道歉,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了。
“你,你等着进暗房吧,当我们王府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叫侍卫来……”
“宝笙!”
茉雅奇及时拦住了侍女,微微低着头道,“这位公子应该是阿玛的客人吧,咱们也是无意中撞上的,别为难人家。”
说完,茉雅奇冲李卫轻福了一礼,李卫一揖到地,半天没起来。
茉雅奇又抿唇一笑,轻声道,“天气这么冷,公子要读书怎么不到屋里去啊?”
“啊?”李卫摸了摸后脑勺,下巴死死抵着胸口,生怕再对人家无礼,磕磕巴巴了半天道,“我,我一读书就,就犯困。实在没办法了,出来读,冻着点儿,还能清醒些。”
这话一说完,茉雅奇忙用手绢捂住嘴,连宝笙都忍不住笑了。
李卫立刻又慌了手脚,直在心里暗骂自己,什么时候说实话不好?这个时候怎么不知道给人家留点儿好印象?!
“好了,大格格,咱们赶紧离开这儿吧,”宝笙还是怕茉雅奇受影响,忙扶着茉雅奇往回走。
茉雅奇走了几步,忽又按住宝笙的手,侧了侧身,面对一树寒梅,温言朗诵道,“为官必明势也。上心易变,下意莫执。上好之勿驳,上言之勿信。官者忌孤,智者忌名,忠者忌直。察微而趋之,无患焉;知大而顺之,无凶焉。”
李卫一时征愣,茉雅奇轻轻一笑,“公子刚读过的书!”
“啊?!”李卫反应过来,慌忙冲茉雅奇拱手一揖,“多谢格格教导!”
茉雅奇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扶着宝笙的手臂缓步离开了。
留下被蒸熟的李郎中,一个人痴痴地在雪地里站了良久。
十二月二十,早朝后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一起从日精门出来,正碰上迎面而来的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
胤誐走在八阿哥身后,看到四阿哥就冷冷一哼,把脸别到一旁。
胤禟瞪了他一眼,偷着拽了拽他的袖子。
八阿哥冲四阿哥轻低了低头道,“这几日总是碰不上四哥,听说四哥常在六部走动?”
“边关尚有战事,又临近年尾,本王也是为皇阿玛分忧,”四阿哥看起来并不想跟胤禩几个交谈,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前走。
“四哥留步,”八阿哥赶到四哥身后,“前些日子,户部出了件笑话,四哥也应当知晓了吧?”
四阿哥悠然转身,轻蔑而锐利的眼神在胤誐脸上刮过,“某王嬴余吗?现在差不多是整个朝廷的笑话了吧!”
“你——”胤誐又想上前,被胤禟一把拉住。
胤禟走到四阿哥跟前,拱了拱手道,“四哥是知道胤誐的,一贯做事不长脑子,户部那个郎中也是小题大做。胤誐把库平银算好份例,已经送回户部了,还请四哥手下留情,饶他一次。”
“诶!”八阿哥拦了胤禟一把,“你这么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四哥要想告老十的状,怎么也不会拖到今天。毕竟事关皇家颜面,就是皇阿玛,大概也不希望这种事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
四阿哥轻飘飘地看向八阿哥,嘴角一侧勾起,“你这擅自揣摩人心的毛病,估计这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是谁告诉你,我没跟皇阿玛说过的?”
八阿哥一时征愣,胤誐脸色一白,几步窜到四阿哥身前!
胤祥慌忙挡到两人中间,“十哥,你想干什么?”
四阿哥神情淡然,一步未退。
八阿哥冷声呵斥道,“胤誐,注意点儿,这里是皇宫!”
胤誐满脸愤怒,对着四阿哥瞪了半天眼睛,最后还是被胤禟拉了回去!
四阿哥一声冷笑,又瞥了胤誐一眼道,“若不是皇阿玛在为边关战事操心,你当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不想被皇阿玛责怪,以后就别竟做那些给皇家丢人现眼的事!”
胤誐的脸一时憋得通红,但好歹四阿哥是确实没有跟皇阿玛说,九阿哥胤禟冲四阿哥拱了拱手。
四阿哥冷哼一声,扫了胤禩一眼,直接转头走了。
“我迟早要让他好看!”胤誐捏紧了拳头,冲四阿哥的背影狠狠晃了晃!
入夜,
苏伟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枕边却空荡荡的。
四阿哥独自坐在书房里,桌子上放着准噶尔的行军图。
苏伟捧着被子走过来时,四阿哥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苏伟瞅了一眼那张行军图,撇了撇嘴,把棉被盖到四阿哥身上。
四阿哥眼珠动了动,缓慢睁开眼,“你拿个这么重的被子往爷身上盖,是怕爷醒不过来吗?”
“就是要让你醒过来,”苏大公公借坡下驴,“要睡去床上睡嘛,这地图又跑不了,明天再看呗!”
“明天爷还要去吏部一趟,皇阿玛要找人去山西买马,需要个合适的人选,”四阿哥喘了口气,坐起身,捏了捏眉心,“爷也就晚上有空闲,能安静下来想一想了。”
“现在不是休战吗?”
苏伟又往桌子上抻了抻脑袋,“边关都冰天雪地的了,又打不起来,你现在看什么行军图啊?”
“爷看的不是战时行军图,”四阿哥敲了敲那张图纸,“爷就是奇怪准噶尔突然进攻哈密的理由。”
“理由?之前不是说因为喀尔喀擒其阿尔泰打牲一人,杀一人,准噶尔的贸易商队又被哈密人阻截,这才想屠戮哈密报复的吗?”苏伟不解道。
四阿哥轻声一笑,摇了摇头,“策妄阿拉布坦可不是个只凭一时气愤,冲动做事的人。说他为了一点私仇,突然跟大清开战,我怎么都不能相信。”
“那皇上不是也信了吗?”苏伟拄着下巴趴到桌子上。
“皇阿玛与准噶尔打了一辈子,在他眼里,策妄阿拉布坦如今就跟噶尔丹一样,狼子野心,觊觎大清的大好河山!所以,这个理由也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出师之名罢了,是不是真实的都不重要,”四阿哥道。
“那很正常啊,”苏伟想了想,“我也觉得就是想跟大清打架了呗,寻个理由好出兵,要不容易丧失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