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就好,”四阿哥微微阖了双眼。
“可是,可是妾身跟沈佳氏是不一样的!”
郭氏膝行了两步,抓住了木椅的扶手,“妾身只愿余生能安稳度日,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求王爷开恩!”
京城,苏氏商行
苏大财东手里把着算盘,盯着账本上的数字,一盏茶都凉了,仍旧没能算出一项来。
伙计送来第二壶热茶,被苏伟抬手推开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苏大财东开了尊口。
他的对面,木桌的另一头,坐着一个盯了他一个时辰的木头疙瘩。
烦人的是,这根木头疙瘩,是他从小教到大的徒弟。
“您要是不跟我回圆明园,我就在这儿坐着,”小英子鼓着腮帮子,抢过伙计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
“我都跟您解释清楚了,是我胡说八道。您要是不跟我回去,我迟早会被王爷打死的。我想好了,反正死到哪儿都是死。我回头就找根绳子,吊在您家商号门口,看您还怎么做生意!”
苏伟咳嗽一声,差点被气笑了,赶忙倒了碗茶顺顺胸口,“我这么多年是养出只白眼狼来了,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这流氓无赖的样子从哪儿学的?”
“让您逼出来的!”小英子眼眶红红的,“我就不明白了,多大的事儿啊,这么多年,您跟王爷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如今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您有什么想不开的?”
第489章 开战
康熙五十年
七月十五, 圆明园
五福堂内, 钮祜禄氏挎着一篮新摘的鲜花进了诗玥的屋子。
“今儿天气可真好, 姐姐不出去走走可惜了。”
诗玥坐在软榻上, 勉强抬起头冲钮祜禄氏笑笑。
“姐姐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钮祜禄氏坐到软榻对面。
“没事儿, 昨晚没睡好罢了,”诗玥垂着头, 理着一团乱麻的丝线。
“是因为那个郭氏吧?”钮祜禄氏拄着下巴, 一手放在炕桌上轻轻敲了敲, “姐姐放心吧,她是永和宫选上来的,就是一时得了王爷青眼, 也越不过谁去。”
诗玥理着丝线的手顿了顿, 没有说话。
钮祜禄氏轻轻笑了笑,“往日里,也没见姐姐对王爷有多上心, 如今倒是瞧出来了, 姐姐心里还是惦记王爷的。”
诗玥嘴角动了动, 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知什么时候给那个郭氏名分?”
“王爷的心思咱们哪猜得透啊,”钮祜禄氏倒是很想得开,“左不过府里再多一位格格呗,与往常也没什么区别。”
诗玥目光暗了暗,手底下好不容易理好的丝线, 没一会儿又乱成了一团。
傍晚,田字房
立夏扶着郭氏进了门,一连几天去菜圃忙活,主仆两人都累得很。
“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今天怎么没过来呢?”立夏有些担心,“不会是生小主的气了吧?小主您之前不说的那么直白就好了。”
郭氏轻轻摇了摇头,坐到榻边缓了口气,“王爷是何等聪明的人?既然那样问了,就没有我耍心思的余地了。”
“可是,王爷这两天都不怎么喝酒了,也不跟小主说什么话了,”立夏投湿了布巾,递给郭氏。
“从一开始,王爷也不是为着我那一口酒……”
郭氏净了脸,神情很淡然,“不管是为了什么,老天爷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要抓住它。”
“那,王爷会答应小主吗?”立夏还有些不确定。
“我是永和宫选出来的,这是王爷忌讳我的原因,却也是我唯一的价值。”郭氏垂下头,沉默了半晌后,轻叹了口气,“只要王爷日后还需要与德妃娘娘相处,就少不得有用到我的时候。”
立夏怕引得郭氏伤心,没再多嘴,自去倒了杯蜜茶放到郭氏手边,“小主,这蜜茶是冰镇过的,现在喝着正爽口。”
郭氏偏头,看着那白瓷翠花的茶碗,突然问出一句道,“立夏,你说,王爷这些天一直精神不济,恍惚不定的,是在想什么?”
立夏眨了眨眼,慢慢摇了摇头,“王爷的心思,奴婢哪猜得出啊?左不过是什么朝廷大事吧,看王爷的样子,似乎是苦恼极了。”
“朝廷大事吗?”郭氏抚了抚茶碗的边沿儿,“我看着却不像呢……”
入夜,苏氏商行
苏伟好不容易打发了一天比一天闹腾的小英子,疲惫地爬上了自己的床。
商行后院这专门给他留的房间,朝向极好,从床上能看到对面的窗子,窗户透出去,能看到一片夜空。
苏伟静静数着天上的星辰,脑海里却时不时地转过小英子和张起麟的话。
“如今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您有什么想不开的?”
“王爷也是人,也需要宣泄。”
“通州的事,您大多时候都在昏迷,没有看到王爷当时的样子……”
脑子里的话转的多了,苏伟扑通往床上一躺,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着火了!着火了!”
“火?”苏伟睁开眼睛,周围模糊一片,不停有人从他身边跑过。
“我家王爷呢?”苏伟突然想起了四阿哥。
“你看到我家王爷没有?”
“谁看到我家王爷了?”
苏伟企图抓住一个路过的,可那些人都跑的太快,他的手碰不到他们。
“胤禛?胤禛!”
巨大的恐慌笼罩下来,苏伟害怕极了,周遭的烟气却越来越浓,他渐渐地连那些高喊着火的人都看不清了。
“胤禛,你在哪儿?”
“苏培盛!”
呛人的浓烟里,有人出现在不远处,喊着他的名字。
“胤禛?”苏伟顾不上去想别的,朝着那个人影飞奔过去。
“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伤到?”
苏伟跑到跟前,摸着那个身躯,四处检查着有没有伤口,脖子却被突然卡住!
浓烟微微散去,身躯上露出的脸却不是苏伟想看到的那张。
“你去死吧!苏培盛!”
八阿哥狞笑着,额角还带着血迹,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
苏伟死死扒着那双手,拼命挣扎着。好像回到了京郊的那一夜,也是这么大的火,这么浓的烟……
“不要!”
黑暗里,苏伟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梦里的窒息感似乎还没有完全褪去。
心里慌得厉害,周遭的安静都好像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苏伟有些发抖地掀开被子,想下床去点亮蜡烛。谁知手往床边一动,就碰到了一个硬硬的身体!
梦里的一幕好似突然变成了现实,床上的人几乎瞬间弹起,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谁?”
一只手隔空伸来,抓住了苏伟的手腕,将他向下一拉。
苏伟还没反应过来,就撞上了那人的胸膛。
“咚,咚,咚……”沉稳的心跳声隔着熟悉的气息传过来,再大的恐惧都随之慢慢湮没。
苏伟闭上了眼睛,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声,张开手狠狠抱紧了那副身体。
一只手放到他的背上,轻轻抚摸着。
“胤禛……”
“嗯。”
“我做噩梦了……”
“不怕,爷在呢。”
翌日,清晨
苏氏商行的伙计们都才刚刚上工,铺面还没开,屋子正在打扫。
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手里握着跟长绳,慢慢走到了商行大门口。
在屋子里打扫的伙计们瞄了这个青年两眼,却没有谁上前搭话。他们都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是他们大财东的徒弟。
小英子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抬起头看着高高的门框。
“今天谁都别拦我!劝不回师父,我也没脸见王爷了,我今天就在此了结了!”
“要自杀何必上吊呢?死相难看不说,还费力气,不如直接喝点药省事儿。”
“你懂什么?喝药管什么用?我师父又看——”
小英子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儿,转过身一看,正撞上张保、张起麟两位公公。
“你们怎么来了?”小英子瞪大眼睛,“那王爷身边……”
张起麟一歪头,嘴角一弯,小英子双眸猛地一亮,“是王爷来了!”
苏伟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外面飞过的麻雀都懒得叫了,屋子里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
慢慢张开眼睛,眼前是软红的床帐,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苏伟慌忙翻身。
还好,背后一人撑着额头,正看着他。
“胤禛……”
醒了好一会儿的四阿哥,心里正在天人交战。一边想着不能就这么言归于好了,必须让这随便就半个月不回家的人好好长点教训;一边心疼这人昨晚就没睡好,这在外面才几天看着就瘦了一圈。
好不容易等正主醒了,四阿哥还没做出决定,那人就软软地拱进了他的怀里。
“这时候知道撒娇了!”
四阿哥愤愤的,揉了揉怀里人的后脖颈,“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吃不下,没胃口……”
苏大公公顺着杆子往上爬,直爬到四阿哥的心尖儿上。
“想吃什么?爷一会儿带你去吃。”
“嗯……”
苏公公回圆明园了,这消息没用半天,全园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田字房里,李氏看到又换了短打装扮准备出门的郭氏笑了笑道,“我劝妹妹今天还是别费劲了,王爷昨儿个就没去,今天恐怕更没工夫了。”
“妾身只是去侍弄稻苗的,姐姐不要多想了,”郭氏冲李氏福了福身,便又带着立夏出门了。
李氏冷哼了一声,看着郭氏慢慢走远,“人正主都回来了,还做梦呢。”
“主子!”
喜儿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内,脸上红了一片。
“干什么急急忙忙的?”李氏皱起了眉。
“是郭氏,”喜儿瘪了瘪嘴,“刚福晋派人来说,王爷给了郭氏格格的名分,已经让人去宗人府报了。”
七月末,康熙帝授年羹尧定西将军印,然年羹尧以暂时无人可接替总督之位为由,上奏将将军印转呈护军统领噶尔弼,并移法喇军驻扎打箭炉,圣上准奏。
八月初,康熙帝下旨令大将军胤禵由西宁转至青海西南的木鲁乌苏驻扎,以便居中调度。
八月十二,康熙帝正是下旨,诏封格桑嘉措为弘法觉众达赖喇嘛,由平逆将军延信护送入藏。
八月十六,圆明园
张廷玉中秋过后来给雍亲王请安,雍亲王请他一起到牡丹亭下棋。
“大将军放弃了亲自带兵入藏的机会,没想到年羹尧也是如此。”
“年羹尧手下不缺将领,”四阿哥拈起棋子,“更何况,他如今身居要职,掌一省大权,如何肯放?”
“微臣听闻年羹尧正与云南争夺里唐、巴塘一带所属,云贵总督蒋陈锡请奏,里唐、巴塘仍隶丽江土知府木兴。年羹尧却言二地为入藏运粮要路,宜属四川,不知皇上会听从谁的。”
“如今藏地之事是首要,”四阿哥落下手中的棋子,“年羹尧很会借机揽权。”
第490章 隔阂
康熙五十年
八月二十五, 四川总督衙门
门人王伟时进了年羹尧的书房,年羹尧正在军事图前静默沉思。
王伟时没敢打扰, 静立在旁。
半晌过后,年羹尧缓过神来,问道, “怎么了?”
“属下听说,丽江土司木兴当真率军前来收复巴塘、里唐了?”
“没错,”年羹尧转过身, 端起桌上的茶碗, “当地番兵作乱时, 云贵总督蒋陈锡装的像个哑巴似的, 如今动乱平复, 他们倒一个个冒出来了。让丽江土司带兵来收,无非是算准我不敢为难这些边族。”
“那大人打算怎么办?”王伟时皱起眉头, “咱们好不容易平定的叛乱, 凭什么让他们占了便宜啊?”
年羹尧冷声一笑,“我不动手,不代表别人会不动手。”
“大人的意思是?”
“本督已书信一封,通知番酋巴桑去拦截木兴, ”年羹尧低头喝了口热茶, “巴桑与木兴一向不和,更不愿自己的地盘隶属木兴管辖,凭他们去斗吧。不管结果是什么,大军一开拔, 万岁爷自会给出决断的。”
王伟时细细一想,嘴角绽开,向年羹尧一躬身道,“总督大人,当真睿智。”
九月初,护送达赖喇嘛的大军到达了木鲁乌苏,大将军胤禵为格桑嘉措举行了欢送大宴。
紧接着,入藏大军正式开拔,平逆将军延信率领青海一路大军,自木鲁乌苏出发,沿着总督额伦特曾经走过的库库赛岭徐徐而进、
九月中旬,康熙爷听从雍亲王建议,封岳钟琪为副将军,辅佐定西将军噶尔弼,带领四川和云南满洲兵、绿营兵及土司兵七千多人,由四川西部的巴尔喀木进藏。命四川总督年羹尧负责办理巴尔喀木一路大军的粮饷事务。
九月二十,圆明园
张廷玉带来了边关的新消息,丽江土司木兴带兵企图收回里唐、巴塘,却在抵达喇皮时,与当地番酋巴桑起了冲突。
木兴一怒之下击杀巴桑,引起民愤,好在四川总督年羹尧及时派兵前往安抚。
年羹尧上奏,里唐、巴塘地处入藏要道,木兴擅自收地,阻碍大军运粮通道,又击杀无辜番酋,引得民生哀怨,祈求圣上严惩木兴,以安民心。
康熙帝当即下旨,抓捕木兴,囚于云南省城。里唐、巴塘仍归四川管辖,勒令云贵总督蒋陈锡不得再行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