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眉目疏淡的印宿,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了。
“弟子告退。”
印微之望着毫不留恋的印宿,心中生出了些感叹,果然儿子有了道侣就忘了爹。
他这时却忘了印宿从前待他也是极为冷淡的。
——
偏殿。
“宿宿,你回来了。”
微微沙哑的声音透着雀跃的欢喜。
“嗯,”印宿走到榻边坐下,他见温颂的衣裳皱皱巴巴的,给他施了一个净尘术,“衣裳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温颂解释道:“炼化异火的时候身上出了太多汗,我动不了就只能这样了。”
“既然异火已经炼化,阴气便可以完全引出了,”印宿从纳戒中取出一粒匀仪丹,送入温颂口中,“在这之后,除了练剑,我会一直为你引出阴气,直到你身上的阴气完全祛除。”
温颂吞下灵丹之后,经脉之中立刻泛起了一阵疼痛,“宿宿抱。”
印宿见人疼的眼圈都红了,还惦记着要他抱,有些好笑,“傻东西。”
温颂瞪着他不说话。
印宿只能将人抱了起来。
两人并未在长生殿待太久,傍晚时分回到了印宿的洞府。
“宿宿,那个妖兽的兽皮要铺在石床上。”
“我存了两个月的灵果有六十枚了,宿宿也不能赖账。”
“还有那个烈阳珠,要放在洞府的最上面。”
………
甫一回到洞府,全是温颂指使印宿做这做那的动静。
半晌过去,印宿的脾气都要被他给折腾没了,“小祖宗,还要做什么?”
温颂的声音没了,他看着倚在石墙上的玄衣青年,小声道:“过来抱抱我吧!”
印宿轻笑,“祛除阴气的时候不是抱过了吗?”
“不一样的。”
印宿望近温颂盈着期盼的眸子,没有接着问下去,他抬步走向卧在石床上的少年,抬手拥住了人。
“宿宿,我想你了。”
印宿目中漾开笑意,“是吗?”
“嗯啊,”温颂趴在印宿的肩窝,漆黑的瞳孔中好像盛的有小星星,“宿宿都没有想过我的吗?”
印宿思虑了一下,决定将实话藏进心里,“自然是想过的。”
温颂闻言,唇角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在这之后,印宿确是如他所言,除了练剑,便是为温颂祛除阴气。
随着阴气一点一点的引出,温颂渐渐的能动一动了。
他趴在印宿的腿上,听他念《源流论着》,“人气与天气相应,如春气属木,脉宜弦;夏气属火,脉宜洪之类。反是则与天气不应。”
低沉醇厚的嗓音刮着温颂的耳膜,叫他的忍不住用耳朵蹭了蹭印宿的腰。
印宿拿玉简敲了敲他的头。
玉简由玉石所制,敲到温颂头上迅速让他的额角红了一片。
由于动作不太利索,他只能慢吞吞的抱住自己的头,“你打我做什么?”
印宿放下竹简,问他:“方才我读到了哪里?”
温颂回道:“死生论那一篇。”
印宿闻言,抬手给他揉了揉额头,“我以为你走神了。”
温颂把他的手推走,气呼呼道:“事实证明,我是被冤枉的。”
印宿看着他眼中的飞出的点点星火,笑着问他,“那你想怎么样?”
温颂见印宿不仅没有一点悔过之意,唇边还满是笑意,心中的气更多了,“起码……也得让我敲回来。”
印宿将玉简拾起递过去,“敲吧!”
说着他微微凑近,以防温颂够不到。
印宿脸上的轮廓是极为柔和的,当眉目之中的疏冷散去,便多了两分温柔。
温颂看着任他报复的印宿,心中骤然生出了一种很软很软的情绪,他握着玉简,轻轻在印宿的额头碰了一下。
“这样就可以了吗?”
“敲一下,宿宿会痛,我舍不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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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一年之后。
印宿望着阴气祛除之后, 在洞府中上蹿下跳的小狐狸,以及掉的到处都是的毛毛, 有些头疼,倒不是他不想清理,而是温颂舍不得扔掉自己第一次褪下的毛毛。
想到小狐狸不知还有多久的掉毛期,印宿的额角突了突,他起身走到毛团子身边, 把他从墙角上拎了下来。
小狐狸在印宿怀里甩了甩尾巴,然后后脚一蹬,轻巧的落在了他的头顶, 待坐定之后, 又用自己那条毛绒绒的尾巴扫了扫他的面颊。
印宿抓住那条作怪的尾巴,“下来。”
小狐狸四只爪爪扒住他的头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印宿见毛团子没有动静,手指放到他的尾巴尖,轻轻揉搓了一下。
狐狸的尾巴是比耳朵还要敏·感的地方, 被这样揉捏, 尾巴瞬间就炸成了一团小毛球,“你……你做什么?”
印宿看着炸起来后更加蓬松的毛毛,没忍住给他顺了顺, 顺完之后,手上多了一小撮毛毛,他将毛毛举到小狐狸面前,问他, “照这样掉下去,你会不会变成秃毛狐狸?”
温颂听到“秃毛狐狸”这四个字,心中一悚,然后开始疯狂用爪爪拍印宿的头。
印宿没有防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在回神之后,他立刻就要把小狐狸抱下来,但上面的小祖宗显然不配合,一边躲,一边踢出自己的连环jio。
半晌之后,小狐狸打的有些累了,他从印宿的头顶滚下来,然后伸出了软乎乎的小爪子,示意印宿给他揉一揉。
印宿看着怀里厚脸皮的小狐狸,给他气笑了,“方才才打过我,现在就要揉爪爪,怎么天下的好事都叫你占了?”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然后主动将爪爪放在了他的手心,他纠正道:“是宿宿先薅我的毛毛吓唬我的。”
“那是谁先跑到我的头上不下来的?”
小狐狸用爪爪抱住耳朵,装作听不到。
印宿看着他掩耳盗铃的模样,目中散开一点笑意,他将小狐狸的爪子从耳朵上挪开,认命的给他揉爪爪……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软嫩的小爪子上揉捏,舒服的小狐狸直哼唧,“宿宿,我身上的阴气已经祛除干净了,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回一趟宗门啊?”
印宿并未多加思虑便答应了,“可以。”
九嶷宗的弟子除了宗门有召,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历练,少有愿意在门中待太久的。
“明日我会向父亲辞行。”
小狐狸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子,然后点了点小脑袋。
翌日,长生殿。
印微之听了他的来意,道:“你这次回来还没有看过你母亲。”
印宿闻及此言,眸光淡了一些,“母亲不会愿意见我。”
温颂站在旁边,明显的感觉到,印宿说这句话的时候周身情绪低了一些,他想了想,伸手握住了他的掌心……
印宿垂目望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眸中晕开一点暖色。
“见与不见都随你,”印微之对两人的小动作,权当没有看见,他交代了两句,便让两人出去了。
待走出殿外,温颂的指尖动了动,却是没有将手从印宿的掌中抽出。
印宿望着远处的青峰,道:“你先回洞府,我……等会儿回去。”
他的神态同往常无异,但温颂却能觉出,空气中无形的压抑。
温颂有些不放心,“我可以和宿宿一起吗?”
印宿望进温颂含着担忧的目中,半晌之后,道了一句“可以”。
两人慢慢走到后山,一路沉默。
温颂有心想问些什么,但又觉得这个时候问什么都不太合适。
到了山脚,印宿取出了一块墨色的玉璧,合到了阵眼处。
当玉璧嵌入,阵眼随之打开了一个缺口。
印宿牵着温颂的手步入了后山。
山中碧树笼烟,于山脊处坐落着一座端严的宫殿,远远的还能听到呜呜咽咽的笛声。
印宿听到这阵笛声,顿住了脚步。
温颂看向他,“宿宿,我们不走了吗?”
“嗯。”
印宿原就没想进去,他只是想来看一看她,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
然而两人话音刚落,就听殿中的笛音落下,“阿宿怎么不进来,是不想见到我这个母亲吗?”
女子的声音婉转柔和,似是清溪中潺潺淌过的流水,闻之便觉幽静安闲。
印宿脚步重启,“走吧!”
温颂默默跟上。
进入宫殿之后,印宿带他去了女子常待的望窈阁,“母亲。”
斜倚在榻上的女子轮廓柔和,与印宿有些相似,只是她的眉目却带着一抹化不开的轻愁,“你父亲还是没有来。”
印宿平静道:“他不会来。”
女子将玉笛随手掷在一边,轻飘飘的问了一句“是吗?”
“是。”
女子望着窗外的两株白梅,良久未曾言语。
印宿已经习惯了她这般的态度,因此很快就提出了告辞,“母亲,我走了。”
女子闻言,纤长的睫羽微颤,她从榻上下来,缓缓走到印宿身旁,牵住了他的手腕,“我这里许久没有人来了,陪我说会儿话吧!”
说着她看向温颂,“你是阿宿的友人吗?”
温颂“嗯”了一声。
女子柔声道:“那便一起过来吧!”
温颂看向印宿,见他点头,便也应了声“好”。
女子带着他们来到阁楼下面的庭院,院中开着两三朵刚刚绽开的白梅,微风过时,叫其中的花蕊簇成了一团。
她从梅树下挖出一壶灵酒,分别给两人斟上一杯,“阿宿只有在离开宗门之前才会来看我,这杯酒就当母亲为你践行了。”
她转目看向温颂,“这是我自己酿的灵酒,你要尝尝吗?”
“他不用,”印微说完将酒水饮尽。
他牵着温颂起身,道:“我要走了。”
女子撑着额角,唇边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好啊!”
只是印宿还未走出庭院,脚步就停住了,他扶着微晃的额头,回头看向端坐在院中的女子,问道:“灵酒中有什么?”
“一梦浮生。”
温颂听到“一梦浮生”四字,眼瞳微微睁大,只因这味毒方极为阴损,它会以入梦的方式,一点一点的吞噬修士的神识,直到将修士的神识耗尽、毁去。
这种断人道途的法子,他从未想过会由一个母亲施展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阿宿,对不起,”女子说着歉意的话,目中却隐约透出了一点疯狂,“母亲等不下去了。”
“我想见见他。”
“你不就是因为要帮母亲将他的心取回来,才出生的吗?”
“所以,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温颂见印宿逐渐失去了意识,连忙上前抱住了人,他偏头冷冷的看了女子一眼,头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生出了杀意。
女子看向温颂,语气依旧低婉轻柔,“你该庆幸的,没有喝那杯酒。”
温颂唤出红绫,直直的射向女子。
女子没有半分挣扎的任他缚住,好似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她也确实不担心,因为温颂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蝼蚁,有谁会害怕一个蝼蚁呢?
温颂收紧红绫,道:“解药。”
女子低笑一声,“我观你身怀药香,似是修丹道的,那便该知晓,一梦浮生有多难解,我这一处地方,哪里能炼制得出解药?”
温颂的手指倏然攥紧,他收回红绫,立时便要抱着印宿离开。
可女子只是稍稍抬手,温颂便无法动弹了,“微之还未来,阿宿怎么能走呢?”
——
一个时辰后,印微之踏入了这一方庭院。
他望着地上的印宿,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女子身上,“为何这样做?”
女子见到期盼了许久的情郎,目中满是柔情蜜意,“你来了。”
“你怎么才来呢?”
“若是早一些,我不会这样做的。”
女子说着眼泪怔怔落下,“你负了我,却不许我见你,这是什么道理?”
印微之见到她的眼泪,没有分毫触动,“你损本尊根骨,欲绝本尊飞升之路,却说是本尊负你,不觉可笑吗?”
无情剑道,只为剑道,没有突破之前或许可以影响心境,但突破之后,便可如往常一般,只是情·欲淡泊了一些。
“我没有,”女子说着情绪骤然激动,她上前两步,紧紧抓着梅花的枝丫,任由残枝刮破她的皮肤,流下殷红的血液,“我怎么会伤害你?”
“你我双修,我的修为迅速提升,然而等到一定境界,却是再也无法突破,这是根骨中的天赋被提前榨取的结果,”印微之眉间一片泠然,“我不杀你,只因你为阿宿之母,日后不会再有人踏入这里。”
语罢带着温颂两人离开了后山。
女子顺着梅树滑下,一阵风吹过,点点白梅簌簌落下,沾在她的眼角、墨发。
她口中依旧喃喃着“我没有,我没有……”
“我怎么会伤害你……”
——
印微之在将印宿接出之后,立即划开空间裂缝,带着两人去了月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