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回廊里的脚步声消失,晏凉才极低的叹了口气,朝将他压在榻上的季珂扫了眼:“季公子,不用演了。”
季珂笑出小虎牙:“抱歉,入戏了。”
“……”晏凉索性摘掉面纱,懒洋洋的躺在榻上,季珂翻了个身躺在他身边,却是仍在盯着他瞧。
感受到对方不同寻常的视线,晏凉只当自己多心,漫不经心道:“这孩子没想象中这么简单的。”
季珂的心思早从傅玄良身上移开了:“小舅舅,当初你为什么要救他。”
晏凉心知这小外甥猜到了,也坦诚道:“若季珂杀了傅玄良,傅家定会用尽一切办法除掉他,这样一来处境就更艰难了。”
季珂撇了撇嘴:“小舅舅真是处处为季珂着想。”
“……我自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说来听听?”
“……别闹了。”
“罢了罢了,说不定我和这个季珂,就是同一人,小舅舅待他好便是待我好,我就不瞎吃醋了。”
晏凉哭笑不得,揉着眉心道:“你们……可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季珂莞尔:“说不定只是小舅舅不知道罢了。”
“也是……”嘴上这般承认,晏凉心中却道,我的男主我还不知道么?呵呵~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并排躺着,季珂朝晏凉身边挪了挪,肩并着肩,手背贴着手背,晏凉的手依旧是冷的,与季珂的灼热对比鲜明。
昨夜下了一场暴烈的秋雨,即使不安笼罩着池西镇,抬头却碧空如洗,阳光透彻分明的洒了下来,刚巧落在晏凉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碎裂的光纷纷扬扬融进尘埃里。
季珂悄悄侧过头,已然忘了呼吸。
晏凉直觉得心安,所有的阴霾与焦虑,都被这秋日晌午暴烈的日光蒸发掉了,兴许是彻底放下了心事,才刚睡醒的他又迷迷糊糊犯困了,这摧枯拉朽的日光中漂浮的尘埃流光溢彩,织就一个绚烂缥缈的梦。
将醒未醒之际,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凉儿,你方才说我有孕在身,真是……”
季珂这才回过神儿来,兴许是被日光照得长了,面上发烫:“真是什么?”
“真是,大逆不道。”这话说得毫无气势,带着睡意,比起责备更似撒娇。
季珂笑:“是吧,那就大逆不道好了。”
晏凉笑了笑,却在这笑中再度睡着了,晴空万里,却也暗流汹涌。
临近傍晚时分,他又在一阵喧嚣嘈杂声中惊醒,这一次季珂已出去打探了回来,面色阴沉,说出事了,客栈里的傅家人乱作一团不知所措。
傅玄良又失踪了,众人一致认为,他是被季珂抓走的……
第36章 鬼窑
晏凉深深叹了口气,抬眼望向季珂:“下午可睡足了?”
季珂极不情愿的点点头,果然,晏凉道:“晚上去救人吧。”
“……好。”不用问也知道,晏凉这般不遗余力的一次次救傅玄良,都是为了季珂的名声,他不知是该欢喜还是郁闷。
“小舅舅,我饿了,已经吩咐小二备了晚饭,吃了饭再去罢?”
晏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点头:“不着急,让傅家的人先搜一轮。”
饭罢,晏凉收拾了些符咒灵器带在身上,自从季珂清醒后他也不知对方修为恢复得怎样了,且这种近乎于失忆的灵魂错乱状态,能不能正常打斗还是个问题……
若是平日的季珂,他根本一点儿也不担忧。
季珂似看出了晏凉的顾虑:“小舅舅是怕我拖后腿?”
“怕你这身子用得不顺手,使不出力儿。”
“顺手得很,”季珂撇了撇嘴,“这恐怕就是我自己的身体,小舅舅别担心了。”
晏凉不置可否的笑笑,两人便趁着夜色出发了。
傅家人倾巢而出,客栈里顿时空荡荡的,两人绕出镇后来到郊外,月色清寒,被山洪冲垮的山石堵住了四面八方的路,马车无法前行,费劲儿些攀爬还是可行的,被布条裹着的沉水毫无动静,季珂走在前头,朝晏凉伸出手。
“小舅舅,我拉着你。”
晏凉迟疑片刻,将手交给了他,周遭是傅家人害怕走散留下的灵踪,他们寻着踪迹前行,在山林里艰难穿行。
越往深处走,瘴雾越浓重,空气也越发湿冷渗人,季珂取下外袍披在晏凉身上,不声不响的极其自然。
晏凉也没说什么,任凭他照顾着。
“这磁场风水很诡异。”
晏凉点头:“悬网阵笼罩之处,面上看似无异,实则阴阳颠倒失衡,是以修士无法正常使用灵力。”
“傅玄良这小公子真是命途多舛,不是被我抓就是因我而被抓,他之后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晏凉好笑:“这是他的宿命,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的。”
推动情节成就主角,这就是炮灰路人的宿命,即使与主角已出生入死数次,晏凉对自己的人设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思及这小外甥也不算是这世界的人,一时感慨坦然说出口。
狭眸眨了眨:“小舅舅此言何意?”
晃了晃神,晏凉笑笑:“没什么,我的意思是,除了季珂外,我和傅玄良这类人都不重要的。”
季珂眉头拧了拧,不言语了,浑身上下弥漫着一种凛冽阴沉的气息,他生气了,拽着晏凉的手也越发紧,勒得晏凉生疼。
“凉儿你……”这样露骨激烈的反应,是晏凉始料未及的。
季珂的声音冷了下去:“小舅舅再不要妄自菲薄了。”
沿着傅家的搜索痕迹进入山林深处,层层叠叠的叶子与瘴气遮住了月光,晏凉从衣襟中取出一枚拇指大的药丸,打了个响指,药丸自燃了起来,瞬间成为一盏漂浮在半空中的鬼火灯,幽幽的光线映出一片小天地。
“小舅舅真是……”
“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是不是?”晏凉笑,作为路人兼作者的职业素养,他还是有的,虽然状况不断人设崩塌剧情走向很迷……
有鬼火灯照明,照遭亮了起来,晏凉本欲从季珂处抽出手,无奈对方死活不放:“都说了此处风水诡异,万一走丢了小舅舅去何处寻我?”
晏凉苦笑:“真拿你没办法。”
“万一撞上傅家人,你我现在是夫妻身份,牵着手才不容易引人怀疑。”季珂语气云淡风轻,说得有理有据。
“是,你有理。”
于是晏凉心甘情愿的被他牵着走,对方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竟觉得冬夜不那么寒冷了。
又行了片刻,周遭极安静,连风声都静止了,周遭的灵踪陡然消失不见,晏凉索性摘了面纱,蹙眉:“凉儿,先别走了。”
季珂不动声色举目四望,竟毫不在意一笑:“我有种感觉,有人借傅玄良失踪一事,引我们来此。”
他话音未落,沉郁浓重的夜色似墨水渐渐化开,一滴,两滴,斑驳耀目的光影渗入,似破晓般周遭迅速亮了起来,刺得人眼睛疼,一晃眼间,瘴气弥漫的山林消失,一条灯火璀璨的长街倏忽出现在眼前,季珂晏凉皆愣住了。
光如昼,灯似雨,流光婉转,笑语嫣然。空气里飘浮着阵阵令人微醺的香
粉味儿。
片刻的惊诧后,晏凉回过神来,从大大小小窗格中透出的灯火映在他面上,勾勒出清俊出尘的五官,他淡淡开口:“奇了,竟是鬼窑。”
季珂看着他的侧脸,愣了愣,继而开口道:“小舅舅,现在如何办?”
“你认为呢?”
“来都来了,自然要瞧瞧对方玩的什么把戏。”
晏凉点头,他们想到一处去了:“八九不离十,傅小公子就被关在此处。”
所谓鬼窑,顾名思义,就是阴间的窑子,鬼窑出售的商品,为满足各种猎奇的口味,从生魂到鬼尸应有尽有,当然也有活人,恩客大多是些游手好闲又有些修为的魑魅魍魉。
原着中曾设定过,安知鱼曾将季珂卖到鬼窑过,这是男主一生最大的耻辱之一……
晏凉暗悄悄的看了眼季珂,见他面不改色方稍稍放心,也是,眼前这位是凉儿而非季珂。
两人是来寻人而非砸场子,遂极低调的隐匿了阳息,混迹于来寻欢作乐的魑魅魍魉中,进入名为浮梦的烟花巷子。
可即便如此,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阴灵鬼怪皆频频回望,晏凉心中奇怪,难道是自己的阳息没敛干净,被瞧出是大活人了?但看这些鬼怪并无害怕的模样,应当不是……
季珂看穿他的心思,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小舅舅,并非他们瞧出我们不是同类,而是你太好看了。”
“……长成这样,那可真是抱歉了。”晏凉只当他在说笑,也毫不客气的回嘴,空气中妖香缭绕,彼此依旧牵着手,滚烫的温度从指间一路蔓延到心口,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这浮梦的主人颇风雅,小桥流水木栅栏,栅栏后是妖冶多姿的“商品”,朦胧灯影后是一簇簇开得正盛的断阳花,花下是绣着春宫的屏障,屏障后活色生香被翻红浪。
这鬼窑荒唐放荡,竟有许多客官伸头到屏风后,兴味盎然的围观别人办事,更奇特的是被围观之人竟也越发来劲儿,叫的一声比一声高一波比一波浪,混在嘈杂的人声中,观感一言难尽……
季珂走马观花的看了眼,微微拧眉若有所思,晏凉瓷白的脸此刻早已红得烧了起来,转眸间不经意与季珂对视,一颗心在腔子里突突乱跳。
他先前知晓鬼窑荒唐,却没料到荒唐到这地步……
季珂笑笑,偷偷看了眼面色绯红的晏凉,心念一动,佯做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口吻:“小舅舅,他们这般卖力,是为何?”
“……”晏凉知他明知故问,淡声道:“食色性也,以后你也会晓得的。”
“小舅舅知晓?”
“并不。”
季珂看他一副无所适从却又假作淡定的模样很可爱,却又不忍再打趣他,转了话题道:“傅小公子沦落至此,怕是清白不保了。”
“那倒……未必。”
说话间,身旁突然发出噼啪一声脆响,晏凉季珂同时驻足,侧目的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是一扇屏风倒了,屏风后活色生香的景致一览无余。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衣冠整齐的剑客压住一个皮肤白皙未着衣物的少年,将开得正盛的断阳花压弯了枝,血红的花瓣簌簌落下,覆在白皙发红的肌肤上,少年断断续续发出猫泣般的低鸣,嘴唇微张双手无力的垂下,一副沉溺其中失了神志的模样……
画面冲击力太大,晏凉连呼吸都忘了,转瞬回过神时第一反应竟是抬手去遮住季珂的双目……
“你……别看了……”
季珂的皮肤,竟像火烧般滚烫,他撒手也不是继续也不是,自己也跟着滚烫了起来。
正在这时,破空之声传来,电光火石间季珂搂过晏凉的腰,轻轻巧巧将他往身侧一拉,避开了飞掷而来的尖锐花枝。
晏凉一时惊魂未定,竟喘着息倚在季珂怀里,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更恐怖的是,因为贴在一切,他分明感受到了对方腿间炙热膨胀的存在。
“……”
沉溺在云雨中的剑客侧过头,不耐烦的骂了声:“再看,挖了你们的狗眼。”
晏凉的脸红得不像话,恍惚回过神来:“抱歉。”
说着就拉着季珂的手腕转身离开,谁知那剑客惊鸿一睹,看晏凉俊美至极,立刻改了口吻调笑:“这位公子,你若是愿意,我能伺候你欲*仙*欲*死的。”
“……”
“要不要考虑……”剑客不堪入耳的话尚未说完,便觉喉头一阵灼烧的痛,似有人拿烙铁探进他嘴里,片刻,呕出一大口滚烫的黑血……
第37章 沙冢
那剑客捂着脖子,眼睛血丝暴涨,呕出的血竟是沸腾的,先前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年尖叫了一声,忙扯过衣衫潦草披上。
四周的客人纷纷驻足围观,哗然声四起。
此刻季珂和晏凉早已闪身消失在人堆里,经过这一变故,晏凉翻涌的心绪瞬间平复,叫嚣的热血也冷了下来。
季珂念诀时阴鸷狠厉的神情,被他捕捉到了……
“他嘴巴不干净,罪有应得,”季珂看出了晏凉的迟疑,放柔了声音解释道,“这不是他可以胡思乱想的事。”
晏凉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嗯,以后还是谨慎些为妙,动静闹大了终究不稳妥。”
“我会谨记。”在晏凉面前,季珂又恢复成那个乖巧明朗的晚辈。
看他这副样子,晏凉所有担心与顾虑又都烟消云散了,他本就不是能扮黑脸的人……
“不能耽搁了,赶紧找傅公子罢。”
两人加快步子穿过纸醉金迷的街巷,倏忽看到前面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淫声浪语中断断续续听到叫唤拍卖的声音——
“是今日新到的货,人界的世家公子,是个雏儿,绝对新鲜干净,老规矩,拍下才可验货。”
两人对视一眼,挤到人堆中向里看,灯火通明处是一个精巧的院落,说话之人站在院子中,而所谓的拍卖品正放置于院后的厢房里。
季珂开口道:“我猜八九不离十,那拍卖品就是傅玄良了。”
晏凉迟疑的点了点头,心中疑惑,凭着鬼窑贩子的能耐,能将傅玄良从傅家人的重重保护中捉来,就只为在鬼窑中拍卖?绝对不可能……
“我们从假山那儿绕过去,先瞧个究竟,还是暂时别惊动旁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