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讽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他们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继续撕扯温斐的衣服。
路恩斯也笑起来,高声道:“既然来了新朋友,就给新朋友办一场欢迎仪式吧。”
冼铅华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温斐被人摁在地上,展逐颜抬眼看他,看到他极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若这是一场噩梦,他早该醒了。可这是温斐的记忆,他无法涉足、无法改变,深埋在温斐血液骨骼中的记忆。
压抑到极致,他的喉咙里便涌出血来,自唇间喷涌而出,落在他身前的地板上。
天照看着躺在仪器台上疯狂流泪、口冒鲜血的展逐颜,连忙对月读道:“他怎么了?”
月读面色沉凝,道:“他被那个世界排斥了,拉他出来。”
但天照试了一番,却皱着眉头道:“他不愿意出来。”
吐血之后,展逐颜奇迹般地能动了,他掀翻压制住他的那些人,迅速上前将那些人推开,把温斐救了出来。他小心地护着温斐,将他环在臂膀之间。
展逐颜解开自己囚衣的外套,披到温斐身上。
“别怕,我来了。”展逐颜擦干净自己唇边血渍,带着温斐转过身来,看向路恩斯。
他的眸中射出野兽般的凶狠来,他护着他的爱人,看向那伤害折磨温斐的人,眼里尽是杀意。
路恩斯害怕起来,他看着这样的展逐颜,尽管不认得他,却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
展逐颜一边牵着温斐,紧紧地攥着,一边往前走。那些囚犯、路恩斯的下属想来拦他,都被他打退。
他轻而易举地逼近到路恩斯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路恩斯挣扎起来,抓着他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掰开。
展逐颜俯视着他,像在俯视着一只蝼蚁。而他的眼中流露出恨意、厌恶,以及鄙夷。他手一松,腿一抬,便将路恩斯踢到了墙上。
第318章 银河上将追妻记(二十七)
展逐颜出自流银战队,格斗机虽略逊色于温斐一分,却也实在是顶顶的存在。他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几乎将路恩斯五脏都踹得移了位。
路恩斯撞到墙上之后,又摔了下来。
展逐颜松开温斐的手,缓步上前两步,一脚踩住他的肩膀,抓着他的手一拧,便将他的整条手臂卸得脱了臼。他像拆零件一样将路恩斯的四肢拆下来,又在他的惨嚎声中用脚碾碎了他的指骨。
最后他抬手掐着路恩斯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像个变态一样笑道:“路恩斯,是谁给你的胆子欺负他的?”
他双眸微眯,像在看一只臭虫一样看着路恩斯,冷笑起来,对他道:“你算什么东西?”
那只禁锢住路恩斯脖子的手一动,便将他的脖骨给生生掰断了。
展逐颜极其嫌恶地扔掉路恩斯的尸体,转过头来看温斐。那是阿斐,他揣在心尖上的人。
温斐拢着那件囚衣,低着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展逐颜脸上的狠厉在看见他的时候如春水破冰一般消失了个干净。他对他温柔笑道:“没事了,别怕。”
温斐缓缓抬起头来,他望着展逐颜,眼里尽是陌生。就在展逐颜疑惑他的态度时,温斐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刀子,一下子便刺穿了展逐颜的胸膛,扎进他的心脏里。
温斐冷漠地看着他,眼里一丝温度也无。
展逐颜听到他用平静且确定的声音道:“你不是金悦,你是谁?”
展逐颜无力地扯起唇来笑了一下,他想说自己的名字,可他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便回到了外界。
等展逐颜看到基地内部熟悉的天花板和天照、月读两人时,才最终反应过来。
“你看到了什么?”天照问。
展逐颜苦笑了一下,对他道:“他杀了我。”他坐起身来,朝再生舱的方向看。
温斐的身体依然浸在里头。他的骨头长出了一部分,可这般残缺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丑陋的。
可展逐颜看着看着,连唇边的血都顾不得擦,眼眶却红了。温斐看不到他的难过,若是看到了,或许也并不会做出太大的反应。
他的后悔来得太迟了,迟到了十几年。迟到温斐已经失去了期盼,迟到人都死了,他才来后悔。若是没有艾莱号,温斐便会带着那所有痛苦的记忆彻底死去,而他将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当年种下的因,终于酿成了最毒的果。他除了生生咽下去,任由那毒素侵袭他所有的神经,再无他法。
是他先背弃了并肩作战的诺言,是他狂妄自大将温斐送去牢狱之地,是他十六年来对他不闻不问任他在黑暗之中腐朽。展逐颜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肺一起咳出来一样。
等到天照发现不对跑过来扶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气急攻心,悲到极致,那所有的痛苦难过,便都成了他对自己的折磨。
这一觉睡了很久。
展逐颜感觉自己的灵魂跟肉体像是成了两个部分,他的灵魂被卷席着,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温斐所在的世界。
他看到温斐和另一个男人待在一起,那个人是金悦。
他们两个人偷偷待在矮墙处,看着高墙外的天空。
空中的飞鸟、流云,落在他们眼里,都成了最美的景象。
他们的手交缠在一起,十指相扣的一个姿势。
这里没有路恩斯,没有其他囚犯,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他们也只有彼此。
展逐颜浮在上空看着他们,以前在温斐的世界里,他只想将他跟别人远远地隔开。因为他知道那些人会伤害他,可这次他不敢了。
他的阿斐现在很高兴,即使他的幸福并不是他带来的。
温斐似乎有些累了,于是他歪过去,将脑袋靠在金悦的肩膀上。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温斐说。
金悦抓了抓他的手,道:“没关系啊,现在认识也并不晚。”
“如果能出去,如果我们都能出去的话,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离开亚特兰斯,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温斐对他温柔地说。
“嗯。”金悦点点头,“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展逐颜飘落下来,那两人都看不见他。他看着他的爱人靠在别人的肩头,看着洋溢在他们中间的淡淡的幸福,他觉得自己应该嫉妒的。
可他却生不出嫉妒的心。
他不配。
温斐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又怎么可能剥夺走他仅有的一点幸福呢?可若是他不将他送进来,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就应该是自己了。
这样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面前的场景便变了模样。
他看见温斐跪在地上,双手在地上刨挖。
夜很黑,月隐了身形,星星也只有零星的几颗。
他将面前的土一捧一捧地挖开,挖了很久很久,才看到了一方带血的衣角。
温斐挖掘的速度加快了不少,等到他将掩盖在金悦身上的土尽数挖开时,才发现金悦的手脚都断了。
温斐的眼泪簌地就滚了出来,可他不敢放声哭,他怕惊动了旁人。他小心翼翼地将金悦抱出来,像是生怕弄疼了他一样。
展逐颜看着温斐,温斐的绝望,像是透过空气传达到了他的身上一样。他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走到温斐后面,想伸手抱住他,可他的手从温斐身体里穿了过去。
这是温斐记忆里最痛的一幕,金悦的死,让他彻底抛弃了过去的自己。
温斐恨着展逐颜,可他也恨自己。
他恨自己为何如此软弱,为何没有能力保护爱他的人,为何要被困在这一方牢笼里飞都飞不出去。
展逐颜听不到他的心声,可他看着温斐,却恍然间明白了他的心声。
如果说之前他的情感是痛苦,是煎熬,那现在他的心里便只剩下了无力。
他做了将军,做了家主,做了万人艳羡的人上人,可他依然是个失败者。他只能看着他的爱人深陷在那样惨痛的记忆里,无法挣脱。
展逐颜从冥冥之中醒来,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基地的床上,而月读和天照就在他的床边。
“你已经昏了两天了。”天照心有余悸地道。
展逐颜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他看向月读,问他:“现在是第几天了?”
月读道:“第六天。”
展逐颜闻言,迅速地下了床,往温斐所在之处冲。
月读在后面凉凉地开口:“昨天晚上你才入过他的世界,现在何必这么急切?”
展逐颜转过头来,问他:“那不是梦?”
月读摇摇头,道:“不是。是他的念太强,将你直接从身体里拘了过去。”
“那我今天还能去看他吗?”展逐颜问。
“可以,只是……”月读顿了顿,对他道,“只是时间不多了,你得把控好。”
展逐颜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接着便朝那边走去。
与前几天的开场一样,他一过去,看到的就是军事法庭。温斐依然坐在观众席上,等他跟着温斐往后走,走到法庭后面时,温斐却不见了。
他面前的场景变了一变,变成了一个四面都是雪白的房间。
这房间里仅仅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拥有着温斐的脸,可他的气质却是凌厉的,看起来像是一柄出鞘的刀。
他是时间。
时间将手往旁边一伸,他的手里便瞬间出现了一个高脚杯,杯子里是半杯红酒。
他手指微动,那酒液便跟着晃荡起来。
“你来了。”时间朝他看过来,姿态倨傲,宛如丛林中优雅散步的豹子。
展逐颜看着他,像是要将他从头到尾都仔仔细细地扫视一遍,一根汗毛也不会放过的样子。
等他看完,便对时间道:“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时间将杯子凑到唇边,饮了一口,他张狂且肆意地笑了笑,道:“哦?我什么时候不愿意见你了么?”
展逐颜并未走近,他只是看着时间,对他道:“我第一次进入温斐世界的时候,那股阻挡我靠近他的气流,还有第二次我来的时候,将我挡在浴室隔间外的那股力量,以及那层障壁。还有,路恩斯出现的时候,施加在我身上的压力。都是你的手笔吧。”
时间冲他眨了眨眼,笑道:“你很聪明啊,都让你给猜中了。可你这么聪明,又怎么会愚蠢到相信温斐在监狱中过得很好呢?”
展逐颜动了动唇,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段时间,他忙着对付展逢晚,自身尚且难保,根本腾不出手来保护温斐。他将温斐视作自己唯一的软肋,想要用这样的方式保他周全。可他错了。若他早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他就算舍弃一切,带着温斐隐居避世,也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但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时间也无法倒流。结果已经注定,纵容他痛心疾首,也无力改变过去。
他看着时间的脸庞,对他道:“其实你没必要将自己和温斐的界限划得这么清楚,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不一样的。”时间笑道,“他那么懦弱、畏缩。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跟我比不了。如果没有我,他甚至根本无法活着出来。”
展逐颜并未打断他的话,只是等他说完才道:“昨天跟金悦在一起的人,是你吧?”
听到他的话,时间难得给了他一个正眼。
“不错,你怎么猜出来的?”时间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把对我的爱抛弃掉,给了温斐。如果那依然是次人格温斐的话,他会爱我,而不是对金悦说出那样的承诺。”展逐颜道。
时间歪了歪头,对他道:“难道他就不能移情别恋了么?”
展逐颜直视着他的双眸,对他道:“阿斐,我了解你,你也同样了解我。你如果爱上我,轻易不会挪转,不然那时我失踪,你也不会拼了命地去救我。往日的承诺,你许下了,就不会轻易动摇。往日的情爱,你爱上了,就不会轻易改变。”时间面上的笑意慢慢冷了下去,他看着展逐颜,簇然又笑了。他说:“是又怎么样,温斐爱你,可我不爱你。在这身体里,我才是主导的那一个。”
“你恨我,不是么?你让我亲眼看着温斐惨痛屈辱的记忆,让我连救赎都做不到,就像你那天装成西塔木让我看‘温斐’被杀死的影像一样,这都是你给我的报复。”展逐颜道,“可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呢,你恨我,恨我将你送到那里面去,你抛弃了对我的爱,抛弃了你自己的怯弱,你厌恶我,也厌恶曾经爱上我的你自己。”
“或许曾经没有分裂的温斐的确爱你爱到无法自拔,但现在已经不了。我挣扎到现在,只是为了报仇而已。温斐的爱在他出狱那天拿刀自杀时已经烟消云散了,是你逼死他的。而我的仇恨,也在我杀死路恩斯的同时一同寂灭。现在我不爱你,也不会花费我宝贵的精力来恨你。”他饮尽杯中酒,将杯子扔到一旁。
“我只是将温斐的记忆还给你。毕竟他遭受的一切,都是由你亲手铸成。不让你感同身受,又怎么可以一血当年之仇呢。你说是不是啊,展上将。”时间不知何时已经近到了他身边,他的声音带着气息喷吐在展逐颜颈侧,就像一条毒蛇在吐着毒信。
展逐颜再往他看,发现他又瞬间回到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