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费业临那么厉害的人,不仅参与创造了艾莱号,还写就了这样一本书,甚至成功推测出了一次能量吸收现象,又怎么可能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基于这个出发点,展逐颜将那串数列再次进行推演。他结合着那本书,发现将那串数列用完全相反的方式进行演算,会对应另外一个时间和地点。
难道说,费渝西他们遇到的,是吸收的那一次,而这个是传送的一次?
展逐颜虽然有了这样的猜测,却也不敢贸然行动。那时他已经将温斐送到了奥森克监狱中,正在跟展逢晚斗得你死我活,根本无暇管这件事情。
后来他终于斗赢了展逢晚,这才空出手来,将这串数列重新拿起来看。
那时时间已经很接近了,他便打算前往那里,去验证推测的真伪。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温斐。
于是他喊了展络云过去,将自己重新写好的一封遗书交给他。
虽然上一次他写遗书导致了温斐的怒火,但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回不来,他所能想到的还是温斐。
他告诉展络云,三年后温斐出狱,如果自己死了,记得去接他。
他还说,温斐无罪的证据他锁在了银行金库里,钥匙是他手上的戒指。
他说着便将戒指拿下来,放到展络云手里。
那是他第一次将那枚戒指摘下来交给旁人。
他还告诉展络云,如果他死了,让他先代替自己跟监狱里的温斐通讯,最起码一周一封信,不能忘。如果他死了,这样温斐也能少难过几年。
交代好一切之后,他才乘上飞船,带上十几个亲信,一起去他推测出的地点。
他赌对了,费渝西他们那次的确是被吸了进去,而他过去的时候,正撞上通道打开,艾莱号被异世界吐出来。
后来他便带着艾莱号回来了,将它藏在了自己住宅底下的基地里,开始研究它。
可展逐颜想到月读的话,这才发现自己只记得找到艾莱号之前和之后的事情,他到底是怎么获得天照的认可,又是怎样将艾莱号开回来的,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的记忆被你们篡改了么?”展逐颜揉了揉头,努力找寻。
“的确被篡改了,但篡改的人不是我们……”月读说着,抬起手来。他手上迅速浮现了一个光团,“我们作为隐态生物,应当遵循这个世界的原则。除非这个世界解除了不能告诉你真相的禁令,不然我们是不能提示你的。所以非常抱歉,要到现在才能将这份记忆还给你。”
那光团脱离月读的手,飞向展逐颜的眉心,最后窜了进去。
展逐颜浑身一震,像是一瞬间灵魂离体了一样。
他看到了他自己的记忆。
那时世界的通道打开,出现了极其强烈的时空乱流。他的亲信们为了掩护他,都死在了他前头。他是活到最后的一个,也是那次第一个接触到艾莱号的。
通道还未关闭,那个银灰色的庞然大物就出现在煞白的能量光芒下,在星球上砸出了巨大的坑洞。
展逐颜本以为那个飞舰是无人的,可那飞舰的舱门却在他眼前打开了来。
他走进去,看见一个少年待在里面,那个人就是天照了。
天照那时依然是半透明状态,但因为宇宙人员纷杂,物种千奇百怪的原因,展逐颜也并未表现出太多讶异。
“我们的飞船迫降了,现在没有足够的能源启动,你可以帮帮我们吗?”天照对他道。
展逐颜一时还没能明白现下的状况,他问他:“你们来自于哪里?”
天照说:“瑞蒂尔帝国。”
展逐颜愣了一下,道:“瑞蒂尔帝国?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他恍然间明悟过来,反问他:“你们的船叫什么名字?”
天照回答他:“艾莱号。”
艾莱号,他找寻了这么久的艾莱号,竟然真的出现了。
展逐颜喜不自胜,便问他道:“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们?”
天照道:“很简单,我们需要能量,而这种能量只有世界本源才有,你们这个世界也发布了一些任务,你可以选一个接收。当你完成任务之后,这个世界会给予你相应的酬劳。你帮助我之后,我也会给予你回报。”
展逐颜道:“世界本源?这是什么?为什么还有任务?”
天照说:“你现在的级别还不够,如果你像我们一样,就会知道所谓的宇宙都是有自我意识的,只是他们的时间跟我们的时间不一样,他们的时间量度跟我们也不一样。也许这个世界抬一抬手的功夫,对于你们来说便已经过了亿亿年,人和蟪蛄的差别而已。”
“那任务呢?”展逐颜问。
“是世界对自己的预测。对于人类来说,时间是不可逆转的。可对于世界级别的东西来说,它可以看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甚至可以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做出改变。如果说世界是一个人,他在五十岁的时候会因为吸烟得肺癌死掉。这个时候他告诉一个人,让他回到过去,告诉自己不要吸烟,那么他可能就不会死。当然改变未来的方法有很多种,除了这个办法,他还可以让人回到过去把烟厂砸掉,或者责令任何人不许卖烟给自己。这其中种种,最后导致的结果都只有一个,这个人不会得肺癌死掉。”
天照说:“所以你现在的身份,就是那个被选中去告诉这个人不要吸烟的存在。”
“我做了这个任务,就可以得到足够的能量帮你们启动艾莱号么?可按照你的意思,我要是回到了过去,那现在也会跟着改变,那现在的我会不会因此而消失?”
天照摇摇头,道:“你站在这里,接触到我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你接下任务的可能性。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回到过去,这个世界也不会变成平行宇宙,它只是会从你改变的点进行变换而已。”
“好,我接受任务。有什么选项么?”展逐颜道。
“有的,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我可以计算你要选择的任务跟那个人物的相关性,从而为你选择最佳选项。”天照说。
“有。”展逐颜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说,“他叫温斐,是我的爱人。”
“温斐是吗?”天照将一个仪器对着展逐颜整个人扫了一下,很快便从他的记忆里提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检测到了,这里有一个任务,切入点是六年前。”天照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展逐颜说。
天照领着他到了艾莱号内部,在他身上刻录下艾莱号的标记,这是为了防止他迷失在世界里做的防范工作。
做好这一切之后,天照带着他走出舱门。舱内还是六年后,可他们出来时,已经到了六年前。
天照将一个身份牌递到展逐颜手上,展逐颜伸手接过的同时,那身份牌也融入到了他身体里。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变了模样,他曾经是展逐颜的记忆也被封存了起来。
天照对他说:“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做金悦。你是护卫者金辗尘的弟弟,任务目标是帮助一个叫‘温斐’的囚犯,让他能够从奥森克监狱里面出去。”
已经变成金悦的展逐颜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天照回到艾莱号内部,关上了舱门。
金悦走了一段路,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他霎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努力待在原地想了想,才终于想起来。
是了,他的哥哥金辗尘失踪了,他现在得去奥森克监狱里找他。
想通这一点之后,金悦便朝着前方继续走了下去。
展逐颜捂住头,像是没办法相信,也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
“所以……金悦是我?我就是他?”展逐颜拧着眉,像是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
他的反应显然也在月读的考虑之中,月读点点头,说是。
展逐颜简直都要气笑了,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他一直内疚于自己没能陪伴在温斐身边,可他竟然去了。可他陪在温斐身边,与他经历了那一切,看到他在监狱里那样痛苦,却又被剥夺了记忆,忘记了那一切。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消失,他早就应该把温斐接出来了,而不是看着他在那里吃那么多年的苦。
“为什么要剥夺那一切,为什么?”展逐颜气愤道。
他的怒火对着月读倾泻而出,天照见状,连忙挡在他们两个之间。
月读拨开天照,对他道:“夺走你记忆的不是我们,是发布这个任务的世界本体。你是任务执行者,如果让你带着记忆回来,你肯定会将温斐救出来,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你那一次穿越失去效用,任务失败。蝴蝶效应你应该比我更懂,一旦你做出了改变,那么后续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展逐颜双唇颤颤,对他道:“那我们这样又算什么呢?时间线上的蜉蝣?”
月读摇了摇头,道:“不算。一般的人接触不到像艾莱号这样的存在,所以很多任务发布出来,其实是没有人接的,下一次有人接任务,或许就要等到千年万年甚至是亿万年之后。那时候你们早就已经死了,也影响不到你们身上。这个时间线已经定了下来,不会有人抢在你们前头,靠改变这个世界让你们消失。时间是往前走的,世界或许可以在小范围内改变过去和未来,但大体的轨迹它是更改不了的。”
展逐颜却像是已经失去了魂魄,他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再生舱面前,看着复原液中的温斐,悲喜交加,哭笑不得。
他喜的是,他的爱人爱上的人,一直都是他。
悲的是,他成了这个世界改变过去的棋子,平白让他的爱人多受了九年的罪。
七天的时间,他必须要救活温斐。
可这已经是第七天了,温斐依然沉睡着。
他的骨骼肌肉已经全部长好,展逐颜便干脆将他从再生舱里放了出来,放到外头的床上。只是温斐身上依然连接着不少仪器,来维持他的脉搏和呼吸。
他的身体还是活的,可他的灵魂不愿意醒来。
展逐颜想再入他的世界之中,却被拒绝了。时间拒绝了他的进入。
两个智能对此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解铃还须系铃人。
天照中途给展逐颜送饭的时候,发现他靠在温斐的床边,周围全都是酒瓶。
屋子里也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味。
他走过去,发现展逐颜形容狼狈,一夜之间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个从路边捡回来的醉汉,半点不见往日的气质。
“他不愿意醒。”天照将饭菜放下的时候,听见展逐颜这样说。
“他恨我。”展逐颜握着酒瓶,仰头喝了半瓶。
这时天照才发现他手上带了血口,像是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他再一瞅地上,发现果然有不少酒瓶碎了。
“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天照道,他说着,便想给展逐颜治疗,被他拒绝了。
“没事,我一个人待着就好,你先出去吧。”他这样说。
天照看得出他没空理会自己,便也没多说,走了出去。
展逐颜并未去看那些饭菜,他肚子不饿,这一天也饿不死他。他只是很难过,想借酒消愁,却愁丝百结,喝了酒,反倒越发难受了。
他握住温斐的手,将脸贴到温斐手心处。
温斐身上已经穿上了衣服,自他领口间露出一截银色的链子,上面挂着一枚戒指。
他让月读把金悦的记忆拷贝了一份,输送到温斐的世界里。
他知道温斐应该看到了,可他依然不愿意醒。
戒指是人格温斐的执念,金悦是时间命运的转折点,除了这两者以外,他再想不到其他可以让温斐动摇的人或物。
他知道温斐能听得到他说话,所以他待在他床边,对他说话。他从他们初见时的经历说起,说到他们的婚礼誓词,又说起了他们的各种承诺。
可这所有的话,都像石沉大海一样,根本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他急切,可他无计可施。
一旦温斐死去,他不知道他该如何走。他这十几年都是为了温斐活着,如果温斐不在了,他又该如何?怕是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吧。
第321章 银河上将追妻记(三十)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展逐颜到了今日,才明白一天到底有多难熬。
他像是被人放在锅子上煎烤,从内到外,被那焦虑的火烧成了灰烬。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巴望着温斐醒来。可下一秒,那之前的巴望便成了奢望。
他跪在温斐身体旁边,捧着他的手。
他的眼泪掉下来,落在温斐的手心上。
他轻轻地吻他的指尖,就像他是金悦时做的那样。
他盼望着温斐能够睁开眼睛,哪怕看他一眼也好,也好过这样无望的挣扎。
很快,这一天便走到了快结束的时候。
太阳要落山了,黑暗就要笼罩这片天地,而他的爱人也可能就这样一睡不再醒。展逐颜的衣襟已被他自己的泪水打湿,而他的温斐依然不为所动。
这流逝的哪里是时间,是他的命。
温斐若是死了,他也活不下去了。
可他答应过他要给他幸福的,答应过他要好好待他的,他们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路可以走,为什么要这样分别呢?
展逐颜攥紧温斐的手,在绝望与希望的边缘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