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重行愣了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谦吟抓着回旋刃,道:“如果不是你是我兄长,就凭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我现在就该杀了你。”
这时尹重行突然看到了他手腕处的那根红绳子,那熟悉的样子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回忆。
“绳子,玉佩,还我。”尹重行伸手去抢。
谢谦吟躲开,将绑着绳子的手背到身后:“这是他给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要?”
“明明是他先给我的!”尹重行直接跟他打了起来,想要将那绳子抢回。
“是啊,他给你了,可你不是把他丢了么?”谢谦吟挡开他,道。
尹重行的动作霎时停了。
他停下来,看着谢谦吟手上那根再也不属于他的红绳子,看着对面宛如一个陌生人一样的谢谦吟,问:“你把他埋在哪里了?”
谢谦吟重新戴上面具,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你不配去看他。”
他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尹重行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尹重行喜爱值+0,后悔度+10,当前喜爱值100,后悔度100。】
第104章 怎知红丝错千重(二十八)
谢谦吟今日刚杀了一伙打家劫舍的匪徒,刀上的血刚刚擦尽,就提着一坛千日春来到了纪晚竹的坟前。
碑是他亲手刻的石碑,上面刻着纪晚竹的名字。
他在坟前坐下来,打开酒坛,道:“我记得以前你喜欢喝这个,特地绕了一段路,给你买来了。”
他说完便将酒坛倾斜,把酒液倒入土中。
他倒了一半,又将剩下的一般自个儿喝下。
他说,“你现在是大侠了,他们都说纪晚竹是大侠,都夸你正直果敢,是非分明。”
谢谦吟饮着酒,继续道:“等你这盛名成了,我就去找你。”
“我想你了。”他对着墓碑,轻轻地说。
……………………
焦素绾是正道盟中的一个仆役,日常便是照顾正道盟盟主尹重行的起居。
她本以为这尹重行是个青年才俊,可待得久了,却越发瞧出这人的不对劲起来。
以前这人总喜欢擦拭一块玉佩,一块看上无甚么要紧又满是裂纹的玉佩,好似那玉佩是他爱人一样。
后来也不知道干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那玉佩就不见了。
这盟主登时就像着了魔一样,骑了马回去找,反反复复找了三日,都未找到那块小东西。
焦素绾本着为主着想的心思,劝他再去买一块新的算了。
那盟主却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猝然惊起,道:“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画出模样来,买块璞玉,让城里的玉匠照着雕出来,不就是了。”焦素绾理所当然地说。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尹重行自言自语道。
焦素绾看他神神叨叨的,也懒得理他,绕开他去给他铺床去了。
后来她打洗脸水经过尹重行房间时,透过那半掩的窗子,看见尹重行坐在床沿上,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
“这玉佩是我娘亲留给我的,让我留给我未来媳妇的。”焦素绾听见他用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腔调说道。
“好。不过我是武林盟主,肯定不能当别人的媳妇,要不还是你当我媳妇吧。”他起身,坐到对面,回归了他的本来声音说道。
说完尹重行又坐回去,回应之前的自己道:“那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尹重行又换了地方,道:“玉佩不见了,还能再给我一块么?我不是故意弄不见的,那天谦吟带你走,我只顾着看着你,就没操心玉佩了。它一直没丢过,这回却是真丢了。”
他顿了顿,道:“对不起。”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显露出这样充满歉意的表情,却看得焦素绾心里一阵可乐。她还以为这武林盟主是在自个儿排戏呢,也没再看,端着水盆走了。
结果第二天,这主子又不厌其烦地找了她过去,说要给她表演沏茶。
焦素绾本来只是来做佣人的,结果却感觉自己成了个看戏的,天天看着这个活宝,说不出到底有多有趣了。
尹重行拿了一小撮茶叶,放进杯子里,拿开水往里面这么一冲,那叶子在开水里打着旋,慢慢舒展开来,片片通透,像是刚摘下来时一样。
焦素绾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并没有瞧出什么厉害的地方。
“厉害吧,他教我的。”尹重行放下茶壶,端起茶杯递给她。
这是尹重行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她”,或者是“他”。
焦素绾端着茶杯,觉得太烫了又放回桌上,拖出凳子来,一屁股坐下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一向都这么没大没小的,反正她知道自己做事利索,这盟主也不好解雇她。
“他是怎样的人?”焦素绾问他。
尹重行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竟显出一些青葱的感觉来。
“他啊,很有趣。他其实也没什么太多江湖经验,只是他武功高,所以爱摆架子。就那种飘飘独立,天下唯我独尊的感觉。他觉得我更没经验,所以爱在我面前耍派头,总喜欢板着脸,有时候指挥我,明明可以用手指,偏偏要抬下巴。”
焦素绾哦了一声,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她听着尹重行的描述,觉得他说的那个人挺寡淡的,就像她茶杯里的茶叶,反正她是不会对这样的男人产生兴趣的。
“而且他嘴很馋,每次到了大街上,就喊我去买这买那,他不想自己跑,就让我跑腿。什么冰糖葫芦,松仁,酒酿圆子,他喜欢得紧。我倒还从没见过谁这么喜欢吃甜食的,有时候我见他吃得高兴,盯着他瞧,他就以为我要找他要吃的,就递给我。”他眼里闪亮亮的,似乎那些回忆对他来说很甜蜜。
焦素绾吹凉面上的茶,飞快尝了一口,随口道:“听起来你很喜欢他。”
“喜欢么?”尹重行这样说着,突然没笑了。
焦素绾正讶异着,就听他说:“我才不喜欢他。”
焦素绾没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快的人,简直就跟看变戏法一样。
尹重行没了说话的兴致,便直接动手赶人:“出去吧,把我昨天的衣服洗了。”
说完似乎是嫌弃她走得不够快,直接动手把她提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焦素绾被扔出来后,还听到尹重行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我才不喜欢你,你明明嘴上说爱我,却又爱了别人,骗子。”
过了会又听他说:“喂,愣着干什么,喊我一声高远啊。”
焦素绾觉得她的雇主真是戏瘾犯了,也懒得理他,直接走了。
她还有一堆衣服要洗呢,没空陪他唱戏。
后来过了几年,焦素绾依然还在这盟主府里当长工,只是她的青丝绾成了发髻,嫁给了城东头一个老实憨厚的木匠。
那木匠长得也不是很好看,只是每次经过河东庙前那棵大树时,都会给她带来一片安神叶。
别人送花他送叶,可真是无趣地很。不过能时时刻刻记挂着她夜里睡不好的,也就只此一个了,所以她就这么嫁了。
盟主依然是盟主,虚长了几岁,依然打着光棍。
听说有个江湖里的大美人要嫁给他,他不要。
焦素绾也不清楚那些江湖里的破事,但她猜测应该跟那个玉佩的主人有关。只是她待了这么多年,也没听盟主透露过那个人姓甚名谁过。
直到后来她男人告诉她,说是喝茶的时候听见在老贵家茶摊里歇脚的江湖客说,近来江湖里有个叫纪晚竹的人,很是风光。可奇怪的是,那纪晚竹之前还恶名昭著呢,现在却又做起好人来了。
她男人把这事当做趣事说给她听,她们两个正咬着耳朵说话呢,她一抬头,就看见那盟主站在门后头,眼里竟闪现出些许期待又希冀的光。
焦素绾突然有了个猜测,心想自己这回可算知道这盟主心心念念的人叫什么名字了。
后来她那不干正经事的主子,就直接骑了马去寻人,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焦素绾给他打理着宅子,跟她男人无拘无束地胡混,一不小心把娃都给揣上了。
她刚吃着酸梅子听门前乞丐们唠嗑呢,就看见她那消失了好几个月,大事小事一律不管的雇主骑着马回来了。
只是这一向风光无限的主子回来的时候,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一身白衣给风沙弄成了土黄色,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了。
焦素绾喊她男人去扶一把,结果那盟主直接推开她男人的手,拿着剑跌跌撞撞地进了门,那脸色,活像死了老婆一样。
后来焦素绾指挥着刚买来的小门童,让他去照顾下盟主,就又接着唠嗑了。
到了晚上,焦素绾准备回自己房间里休息时,路过天井的时候,看见她主子坐在地上,看着月亮,腿上放着他的剑。
焦素绾瞥见他眼睛红肿,知道他肯定哭过了。
只是这些男人都死好面子,就算她问了,他也肯定不会说的。
她这雇主却像是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一样,看着腿上的剑,说:“这剑鞘是他给我配的。”
焦素绾在他旁边屈膝坐下来,听他讲。
“金光闪闪的,太花哨了。”他说,说着说着,却又面露沉痛,道,“可现在却成了他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这次他的眼泪直接流了下来。
焦素绾也没虚伪地拍拍他肩膀说节哀啊,只是看了他一会,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就起身回房了。
后来她女儿出了世,长到能打酱油的年纪,就听见又有传闻说,那什么纪晚竹大侠自杀了。
她那终日魂不守舍,憔悴得没了个人形的主子却像中了邪一样,飞快地跑了出去。
焦素绾担心他想不开,租了马车让他男人送她过去。
她们过去的时候,听到别人说那盟主发了疯,要去挖别人的坟。
到了地方,发现坟都挖开了,里头一副棺材,明显是合棺。这里头,埋着两人呢。
焦素绾听见她主子在那里念叨:“谢谦吟你不是不让我找着他么,你死了要合葬,还不是百密一疏。”
说着又指挥别人上前帮忙,要帮他把那棺盖开了。
直到有人看出端倪,说开不得,那棺材明显是有开关的,一旦用外力破坏,估计里面的尸体也就被毁得什么都不剩了。
她主子听完当场就发了癫,对着那棺材骂道:“谢谦吟你好狠,你可真狠。你让我死都见不着他,你以为你就能独占他了么?你想都别想。他喜欢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凉快着呢。”
他说着说着又哭了,伏在那棺材上,不停地骂,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焦素绾看不下去,喊人把棺材重新埋了。
她那主子在那坟前待了一夜,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后来她很久都没有再听到过他的消息。
………………
张阿伯在山谷里砍了几十年的柴了。
这山谷挨着座高山,不过上边全是悬崖峭壁,爬也爬不上去的那种。
张阿伯长在山里,住在山里,靠山吃山,靠打柴维持生计。
他以前总听说外面有些舞刀弄枪的江湖客,一直没见过。
这日他上山打柴,却见着了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拿着柄剑,剑鞘金光闪闪的,看上去就很贵重。
张阿伯知道这是来了大人物,正准备避开来,那年轻人却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老人家,你见到上头有人掉下来过吗?”尹重行问。
张阿伯觉得他问得好笑,却还是认真地操着一口乡音回答道:“那没得,这山那么高,摔下来十有八九摔死了呢。”
“是个年轻人,五官端正,穿着一件青锻金边的衣衫。他叫纪晚竹,你见过他么?”
张阿伯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人这么不依不饶的,活像村东头那个疯了的李二。
尹重行见他摇头,也不再问了,只是一边念叨者一边继续寻找。
“晚竹,晚竹,你摔哪里了呢。”他这样说着,“我来找你了,我们回去吧。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浪迹天涯的么,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呢?”
“我再也不会骗你了,也不会再伤害你了,你别躲了好不好,咱们回家,好不好?”
张阿伯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叹着气回去了。
后来很多个日子里,张阿伯都看见他一个人在崖底走来走去。
他说他在找自己的爱人。
张阿伯不忍心拆穿他,只让他继续找,说没准哪天就找着了。
那个年轻人听完冲他道谢,说一定会找着的,一定会的。
张阿伯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
焦素绾过了很多年之后再见了她主子。
要不是他剑上的剑鞘太显眼,她几乎要认不出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是当初那个风姿绰约的武林盟主。
这尹重行虽然精神不太正常,看起来却还是像个正常人,而且还认出了她来。
“你知道我去干什么了么?”他问她。
焦素绾接话道:“你去干什么了?”
“我去找他去了。他很风光,是魔教的护法。不过他很爱我,要下山来找我。我在山路上看见他了。”
“那他人呢?”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