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钰傲气上来,梗了一句:“我说几子,你便让几子么?”
便连敬称也不用了。
慕远好脾气地笑笑:“不妨一试。”
言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便九子。”
“什么?!”天元惊道,还未再说些什么,慕远已经点头道:“好。”
天元便不再多说什么,神情中却难掩忧色。
学棋半年,又加跟随慕远不离,天元此时棋力虽然不见得多高,眼力却是不低。方才那一局棋,天元也看出言钰棋力不在自己之下,自己与少爷下让子棋也少有下到让九子的,不免有些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关于模仿棋的介绍以及破解来源于度娘,(捂脸),本人对围棋七窍通了六窍,无法验证解法酒精对不对,就当小说家言,姑且看之吧。
据说模仿棋最初记录来源于苏轼,也有说朱元璋是个中高手。不过近现代模仿棋的名气是来源于围棋大师吴清源与木谷实的一场对局,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来看看。
第60章 让九子棋
言钰又加了一句:“若让九子你还能赢我, 我便拜你为师。”
这次天元总算抢先了一句:“我家少爷可不轻易收徒。”
言钰看了他一眼,傲然道:“我也从不轻易拜师。”
慕远笑笑,又应了声:“好。”
棋局铺开, 九个星位上都摆上了黑子。
让九子棋是让子棋的一个大坎。让子棋本就不易,让九子更是不易中的不易。可以这么说, 便是超一流的棋手, 对上初段的棋手, 也不敢说就让得动九子的。
慕远执白第一手左上挂角,黑棋尖顶。白棋长, 黑棋关出, 白棋左下二间高夹,黑棋再关,白棋迎头一镇。黑棋小飞出逃,白棋靠。
这一手棋慕远是在声东击西,明上似乎要向角地进攻,实际是想要封锁黑棋方才想要逃出的那一手棋。之后几番来往,黑棋果然被封在了低路。
让九子棋中,下手方的优势极大,可以说上手方若没有特别的手段,下后方又不出错的话,基本没有输得可能。
慕远想要赢棋,自然不能用常规的手法,便是一些基本的定式也最好不用。慕远尽可能地要把局面搅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让人猜不出他的意图。此时言钰的好棋感便显出了优势来,他仅仅靠着对棋型的判断便能在不明对方意图的情况下,把棋子落在大差不差的位置。慕远第一次遇上棋感与自己相当的对手,愈发激起了斗志, 兴味愈加盎然。
下到中盘,局面已经大乱,莫说观棋之人,便是下棋者也无法立即判断出局势究竟倒向了哪一方。但可以确定的是,黑棋开局的优势正在一点一点被消耗。
言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第一次觉得围棋不是那么容易下的,也第一次被挑起了斗志,觉得围棋是这般有趣又有劲。
白棋一个冲断,黑棋长,想要避免纠纷,白棋紧紧咬上,一个粘连,黑棋扳,白棋碰。这一碰是个手筋,此时白棋舒畅,轻便,而黑棋则不利。至此,黑棋最后一块角地的优势也被瓦解。
慕远长出一口气,这一局棋他下得并不轻松,好几次甚至被黑棋逼出了一身冷汗,此刻后背还有些凉意。不过到这里,便差不多了。
纵观全局,此时黑棋尚算占优,只是优势并不明显。盘中能争之地已经争完,剩下的便是官子。
言钰也知自己没有胜算了。官子考教的是硬功夫,比的就是谁算路更精准,这个阶段棋感再好也比不过扎扎实实的基本功。
言钰心服口服。让九子棋中,上手方能够追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棋力更高的问题。对方无论是算路,棋感,大局观,甚至是心境,态度,都远不是自己能及的。
好在车厢足够高大,使得言钰可以站起身,再长长一揖,嘴里道:“老师在上,请受学生言钰一拜。”
慕远也不推迟,受了这一礼。
慕远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你既拜我为师,便有几句话要交代与你。”
“老师请训示。”言钰言语恭敬地道。
“我门中并无太多规矩,只是素来看重弟子品行。既入我师门,绝不可作奸犯科,欺压弱小,欺侮良善;门中子弟,不论出身,亦当友爱互助,不可捧高踩低。日后若有犯者,定当逐出师门,永不再入。你可能做到?”
“学生谨遵教诲。”
慕远一振衣摆,端坐下道:“好,奉茶吧。”
天元立刻把备好的茶杯递给言钰,言钰双手接过,单膝跪地,把茶杯举过头顶,恭声道:“老师请喝茶。”
慕远接过茶杯,揭盖抿了一口,便算是礼成了,这学生便也就是收下了。
天元在一旁笑嘻嘻的,正要开口恭贺,慕远望过来道:“天元,你也过来,奉一杯茶。”
天元一愣,双唇抖动,嗫嚅了一声:“少爷……”
慕远故意板了脸:“怎么,不愿拜我为师么?”
“不是,少爷,怎么会……”天元摆着手,又是激动又是感动,眼里泛起了水光。
慕远柔声笑道:“在我心里,天元早就如弟子一般。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喝你一杯茶,正式收你入门。天元可愿意?”
“愿意,愿意……”天元连忙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这回换言钰笑嘻嘻地给天元递上一杯茶,天元连忙接过,双膝一曲,膝行而前,高举过头,哽声道:“少爷请喝茶。”
“还叫少爷么?”
“老师请喝茶。”天元急忙改口。
慕远这才笑着接过茶杯。
喝完茶,慕远将天元拉起来,对言钰道:“天元跟随我时日更长,也算是早入门,只是缺一个拜师礼。如今门里只你二人,天元为长你为幼,你可有意见?”
言钰笑道:“理所应当。”说着便向天元行了个礼,“师兄,师弟有礼了。”
天元连忙回了一礼。
慕远暗暗观察,发现言钰一派自然,并不因为天元出身低微而有所不满,心头更满意了几分。
慕远其实早有心收下天元为弟子,虽然天元天分不高,但他认真努力,重要的是对围棋有着一份热爱。另一方面来说,慕远来自于人人平等的时代,并不习惯身边有仆从跟随,然而入乡随俗,他人微言轻,无法与一个时代抗争,把仆从收为弟子,让学生常伺老师身边,也算一种心理上的补偿。恰巧今日言钰要拜师,便让天元一并拜了。
天元的心潮澎湃自不必说,他一向都知道,能够跟随少爷便是自己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了,他要一生都好好追随。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天色也暗了下来。几盘棋局的激烈加上拜师的激动,几乎让三人忽略了时光,这时才感觉到有些饿了。
下了马车,一直留意着车厢内动静的凌卫便向慕远贺了声喜:“恭喜慕公子收了两位好学生。”
慕远一拱手,笑道:“托凌统领的福。”
凌卫会意地笑笑,又道:“天色一晚,今夜就在这驿站中住一宿吧。明日早些出发,入夜之前便能到达京师了。”
“有劳凌统领安排。”慕远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面57章开始,全部都是推翻了重写的。如果前面几章有看过的亲,麻烦重新看一遍。如果还没有看或者看过已经忘了讲啥的,那正好,就当这是第一版吧。如果有存前面几章的亲们,也麻烦重新替换掉啦。
所以这一次更新,相当于一口气更了四章,够粗长了吧(吐舌)嘿嘿
第61章 初入京师
大齐的驿站除了作为邮驿之外, 也为路过的各级官员提供食宿之便,从京师向外辐射,几乎每五十公里设一驿。
此时天色已晚, 即便赶到京师城门也落下了,方圆十里之内, 没有比这驿站更好的停歇之处。因着是离京师最近的一站, 每年进京叙职的, 回京待职的,传递消息往来的官员格外多, 这驿站也修得格外大, 大小屋舍上千,马匹粮草无数,从驿丞到驿舍大小官员数十人。
凌卫驾着马车进了驿站,便有驿舍迎了上来,拱了拱手道:“不知是哪位上官大驾?”
凌卫递上腰牌,下颌微抬:“我们因私路过,可有房间安排?”说着递上了一锭银子。
驿站虽为各级路过官员提供食宿,但也分因公因私。公务在身自然费用全免,但要出示公文,由驿舍做好登记记录;若是因私,只要房舍有余,驿舍们一般也愿意安排,不过会根据品级,适当收取一些费用。这些费用并不登记在册,基本便算是驿舍们的额外收入了。
驿舍们常年驻扎在驿站,安排往来事宜,工作辛苦, 俸禄却不高。这样的事虽上不得明面,朝廷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事情,便心照不宣了。是以对于驿舍们来说,自然欢迎这些因私入住的官员了,甚至在清闲无紧要军情传递的时候,也会开放驿站的部分空房给出的起银子的往来商户来增加一些收益。
是以驿舍见到凌卫递过来的银子立时弯了眉眼,恭敬地递回腰牌,接过银子,笑道:“统领客气了,房间自是有的,请统领和车上的官人随下官来,马车自有人照料。”
说着向另一方向挥了挥手,便有更下一级驿舍小跑过来,弯腰伸手欲接过马鞭。
凌卫跳下车,把马鞭递了过去。慕远也带着天元,言钰掀开车帘下了车。
那驿舍见慕远虽是一身便服,却长身玉立,通身气度不凡,加之为其赶车的还是五品侍卫统领,以为是京中哪位贵人,自是不敢怠慢。
慕远冲驿舍笑着拱了拱手,道了一声“有劳了。”
驿舍连忙回以更重的礼。
慕远不明所以,露出些许困惑。言钰年纪虽小,阅历颇丰,又本就机灵,看到驿舍恭敬的态度,再瞧瞧老师周身的气度,以及站在老师身旁一言不发如一柄利剑的凌统领,眼珠子转了转便明白了过来。
言钰心中暗暗笑了笑,挺了挺身,走到慕远身旁,恭恭敬敬地道:“老师先请。”
慕远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再深究,迈步向前。
驿舍似乎更加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愈发恭敬起来。
有了驿舍的特意安排,这一夜过得舒适而平静,偌大的驿站人声马嘶,却半点声响也传不进几人休息的房中。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一夜好眠的慕远等人已经整装待发。凌卫径自到马房驾车,慕远带着言钰,天元准备到前门去等候。方走到院子里,却不想见到了一位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也不算熟,不过是几面之缘,下过一盘棋而已,只是这一盘棋却是扬州论枰中相当重要的一局。
见着苏预之的时候,他正负着手看着管事的指挥着伙计们把一箱一箱的货物搬上车。晨起的清风吹动他的衣角和发丝,一如慕远印象中的一般,这个江南地区最富庶之地的大商贾,却冷傲如同一棵立于人世之外的孤松。
仿若感应到这边的注视一般,苏预之侧首望过来,慕远便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苏兄,别来无恙。”
苏预之轻轻点了点头,回道:“慕兄,好久不见。”
慕远本不是善于交际之人,苏预之看起来也不是热络之人,寒暄过后,场面一时有些冷。好在管事的恰好上前打破了场面上微妙的沉默。
“主子,货都上好了,可以准备出发了。”
苏预之点点头:“再仔细检查一遍,务必不要有所遗漏。”
“是。”
管事的退下去之后,苏预之倒是向前走了几步到慕远跟前,随意问道:“慕兄这是要上京?”
慕远笑着点点头。
“棋待诏?”
慕远淡淡笑道:“吾所愿也。”
苏预之颌首道:“以慕兄之棋力,必然能够如愿。”顿了顿又道,“只可惜慕兄错过了论枰的最后一战,没能摘得桂冠。倘若需要举荐之人,苏某在京里尚认得几个……”
慕远拱手谢道:“多谢苏兄美意,暂且不需劳烦。倘若日后有此需要,定当叨唠苏兄。”
苏预之蓦然想起当日在扬州论枰时,与慕远焦不离孟的那个青年,想到那人通身的气度,神色间的风采……苏预之走南闯北,经商多年,毕竟也算是阅人无数,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那人的身份定然不太一般,心下便有些了然。
“此番苏某进京会待上一些时日,慕兄若是有暇,可到西街的苏记绸缎庄一晤,望能再领教慕兄的棋艺。”
“领教不敢当。只要苏兄有暇,云直定当前往拜晤。”
“那咱们便京中再会了。”
“京中再会。”
此中话尽。恰在此时,凌卫驾着马车近到眼前,管事的也再度上前禀报清点无误,两人便揖手作别。
不到午时,马车已经到京都东门。
透过掀开的车窗帘子,便看到城门口一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京师的城墙比之一路走来的任何一个州府都更加厚重庄严,如同一位阅尽了沧海桑田,沧桑变化的上位者,凝视得稍久一些便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心怀畏惧,低下头去。披坚执锐的城门守卫们也格外精神,个个神情严肃,维持秩序的声音高亢威严,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是以城门进出人数众多,马嘶车鸣,却井然有序。
慕远心中愈发松快,眉眼间露出微微笑意。一路从钱塘,到扬州,到卞州,再到京师,所过之处,无不是一派繁华盛景,纵然偶有宵小龌蹉之事,也无可否认这是一个太平盛世。唯其盛世,才有他一展长才,实现抱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