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季路言哼哼唧唧地念叨开来:“河洲啊,我好想你的味道,山上的雪化了,石头山好硬,硌着了……雪化了,春天来了,夏天也要来了,可是……你的心、你的心怎么还冻着呢?河洲啊,苏河洲,理理我,别不要我……”
季路言一直不停地叫着苏河洲的名字,苏河洲简直想要弃车逃跑了!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男人的感情太真挚,让他几乎以为是真的!他的心跳得异常激烈,就像是要和谁赛跑一样,也许是想跑到前面去回头看看,那个跑向自己的人,是不是真的向着自己而来。
此时此刻的苏河洲有成千上万的想法,可归根结底,他无法克制地想要去抱一抱那个人。然而季路言一直哼哼唧唧个没完,这让苏河洲心里又生出一把莫名鬼火,他手忙脚乱地翻出蓝牙耳机,把音乐开到了最大,堵住了耳朵。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石头山”,肝火更甚,苏河洲气恼自己的定力如此之差,更羞恼于季路言——就没见过比这个季节的野猫还会叫唤的人!
开车到酒店的路程不过二十分钟,苏河洲觉得自己生生死死了二十个轮回,他点的黄油啤酒连味道都没有来得及闻一下就离开了,眼下他却像是淹进了大酒缸里,眼前全是梦里梦外的各种“季路言”,他都怀疑摔坏脑子的不是季路言而是他自己了,就像他才是失忆的那个——他忘记了自己和眼前这个人深爱了许久的事。然而,每当苏河洲生出这样想法,心中就有一种被带着尖锐冰碴的海水灌注了一遍的错觉,冰冷、悲伤、痛苦,由远及近紧紧勒住了他,那之后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但他精疲力竭,无力去细察。
停好了车,苏河洲扶着季路言出了车门,季路言已经站都站不稳了,像一条医用纱布一般软绵绵的,逮着什么就往上缠。苏河洲简直害怕再和此人有进一步的接触,他认为自己那些不该有的感情是时候被关进心底,不想不见,过些日子就会枯萎成灰。于是苏河洲狠下心,扶着季路言的肩膀,抬脚往他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冷声呵斥道:“站直了!”
他这话说得跟废话似的,一个醉鬼要能听懂人话,那可真是奇闻。苏河洲刚一松手,季路言就跟糊不上墙的烂泥似的,往后倒去,这时,他身后刚好经过一个肥头大耳还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眼见季路言就要往那油腻花哨的大酱缸身上倒去,苏河洲连忙伸手把人往回拉,这一拉扯,季路言直接扑进了苏河洲的怀里,季路言的身量可不小,这一扑,苏河洲连退好几步,硬是被压在了车门上。
两颗强烈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苏河洲脑中突然有些画面闪过,那些画面是比一个拥抱还要亲密许多的东西,他抽出手来狠掐眉心,慌不择路地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然而,有人的动作更快。
季路言伏在苏河洲的颈间蹭了蹭,喃喃道:“河洲啊,真的是你,抱我……”苏河洲凝眉,后仰着躲开了些,他扫过季路言的脸,见那人确实还醉着。谁料下一刻,季路言竟然捧住了他的脸,双眼迷离却是情意悱恻地亲了上来!
苏河洲眼疾手快,一手盖住季路言的脸,那个吻落在了他的掌心,湿湿热热、软软绵绵的,让人的骨头缝都酸麻颤栗,苏河洲突感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种感觉让他简直想要狠狠施/虐教训这个浪荡到骨子里的人!可悲的是,他的嘴里却像弱智一般嗫嚅道:“……我还没洗手。”
苏河洲深吸一口气,按住季路言的肩膀,一个闪身站在了他的身后,然后两手伸向对方腋下,像拖尸体一样把人拖进了酒店大堂。
这一幕立刻引起不少人围观,苏河洲只能硬着头皮把季路言的脑袋拍向一边,他一面低头掩饰着自己的脸,一面抬高一侧胳膊遮挡季路言的——深得“掩耳盗铃”的精髓要义。
若不是脸朝天,季路言几乎以为自己在玩快艇拖拽冲浪。其实他刚刚把苏河洲压在车门上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些意识,虽然微乎其微,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正和苏河洲在一起。
“在一起就行,任由他处置”。本着这个念头,即便季路言觉得自己此刻的造型一定谈不上美观,但还是听之任之了去,就在这时,他察觉到苏河洲停了下来,于是他歪着脑袋在那人的小臂上蹭了蹭。
这感觉,太美好了,他心说。然则开心总是短暂的,伤心总是难免的,季路言正陶醉在苏河洲的体温中,突然就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苏河洲的声音——
苏河洲对酒店前台抱歉地“笑”了一下,用下巴一指柜台下方,道:“麻烦您给我找个轮椅,有人喝多了。”
季路言:“……”
他迷迷糊糊地震惊,恍恍惚惚地悲号——他不要轮椅,太丢人了,他海城一枝花的粉丝团遍地都是,若又上头条了,那他的光辉形象何在?!
只可惜他手脚不听使唤,越是激动脑子就越热,此刻他就是弱小的鱼肉,苏河洲就是一柄大铡刀!大铡刀要做什么,他是一点都无法反抗。
季路言在混沌和理智的挣扎中被苏河洲按进了轮椅里,他立刻缩成了一颗虾球,把脸深深扎进膝间。
苏河洲拿出房卡交给了工作人员,仿佛马拉松要撞线一般铆足了最后一口气,道:“这是这位先生的房卡,麻烦你们把他送上楼吧。”
前台接过房卡一看,立刻又偷偷打量了一下轮椅上的人,几个人相视一眼,心下了然——刚刚没看清,这会儿他们百分百确定了这个人就是季家大少爷,是和他们少东家穿一条裤子的至交好友!两个大少爷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谁也不愿意主动出这个头,于是拿着房卡的那位女性工作人员忙不迭地把房卡塞回到苏河洲手中,一脸官方笑容亲切道:“您是这位先生的朋友吧,要不还是您来?我们帮您搭把手也成,这位先生醉得这么厉害,把他交给我们您也不放心,是不是?”
“不是,朋友。”苏河洲连断句都不会了,他只想快些离开。
季路言的一只耳朵以强大的生命力竖了起来,他隐约听见苏河洲说“不是朋友”,他心中一跳,不禁猜测起来:他会说什么?我为什么在他的车上?是不是苏河洲想对我做什么?他又怎么找到我的?他为什么会来找我?难道是我想的那样?他要跟别人说什么?该不会说我是他男朋友吧?艹……公然出柜,苏河洲你牛B!
他的心像是上了发条的兔子,扑通扑通地狂跳,季路言觉得自己现在随时可以清醒来,准备回答:“yes,I do.”
只听苏河洲无波无澜道:“我是滴滴司机,”他停了一下,补充道,“订单完成了。”
滴滴司机?订单完成?!他只是晕乎可不是傻了!季路言体内的酒气瞬时上涌,他气得脑仁发烫,暗忖道苏河洲这个人还是这么“狗”性,颇有做“亲兄弟”那会儿的影子——能用芝麻油润滑,初/夜后给人送向日葵摆得像是遗体告别的人,能说出自己是滴滴司机,不奇怪、不奇怪!
季路言撑着自己最后那点儿精气神,呜呼哀哉道:“头疼……好疼……”他头确实疼,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给气的。
苏河洲听闻立刻变了脸色,在酒吧的时候那只青蛙就说季路言头疼,现在他又说自己头疼,该不会……一想到有一些病人出院后,过段时间会突然出现后遗症,甚至瞬间死亡,苏河洲心惊肉跳,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对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已经到了闻风丧胆、草木皆兵的程度。
他蹲下身来,轻轻按住季路言的肩膀,急切问到:“能听见我说话吗?告诉我具体哪个位置疼,是怎样的……”
“哗啦!”
苏河洲话音未落,季路言整个人往前一扑,径直杀了个对方措手不及,他将苏河洲扑到在地,轮椅歪倒向一边,徒然留下两个空转的轮子。
这一声惊天动地,连前台的工作人员都赶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四周的人分分侧目,万人万象,下午还在雨纷纷,如今的路人皆是一副“殊途同归”的欲断魂模样。只见两个身材高大欣长的男人,长相不明,却呈现出一种“天王盖地虎”直观形象。
两个人面对面叠罗汉,画面实在震撼,让人一顾瞠目,二顾惊堂。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在说什么,苏河洲已经两耳失聪,他这一整晚大脑都在缺斤少两,如何应对眼前的突发状况,已经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外了。
季路言一摔,摔出了山花烂漫的错觉,他确认自己抓住了苏河洲,但是一个用力过猛,他又晕晕乎乎了过去。梦里不知天在水,宝塔镇住苏河洲——过去穿越的画面在脑中不断浮现,季路言喜不自胜地陶醉于一个拥抱。他仿佛是那刚下了崽子的大母猫,把那只巨大的“猫崽”按在身下一顿磨蹭,就差把对方从头到尾舔舐一遍了。
苏河洲半晌才从银河系遨游回地球上,一双耳朵几乎砸进了沸水泡里跳了起来,烫得惊人,而他整个人如同被扔进了炼钢炉,连个火星都不见就原地蒸发了。
“你别动!”苏河洲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他并不想明天和这位季家大少爷一起上头条,可他头皮发麻,变得无所适从的手脚使不出力气。好在工作人员上前来帮着抬人,但那人力气大得很,被拉开稍许又立刻“盖”了回来,苏河洲觉得自己就像只麻雀,被一只大笊篱关到走投无路了。
这恐怕是苏河洲有生以来同旁人最亲密的接触了,明明慌成了狗,还圣母心地操心着季路言会不会因为剧烈晃动而让脑部出现什么意外。他靠着自己的职业精神终于挣扎着起身,这下可好,人不能扔在这里,留在这里让人当猴子看更是难为情,苏河洲心下一横,拿出抗洪抢险的气势,弯腰发力,捞起地上的季路言,扛麻袋似的半抱半扛着便落荒而逃。
季路言不轻,但苏河洲有的是力气,若不是因为楼层问题,他都想带着人走楼梯——电梯里有监控,苏河洲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就好像那监控是在直播他的什么不轨行为,让无数正义之士看他不坏好心。苏河洲竟发现自己还有如此鲜活的羞耻心,惊讶之余,头垂得更低了,下巴快要戳进胸口。可他这一低头,余光刚好与那人翘着的臀齐平,苏河洲赶紧侧过头去,躲避那烫人的温度。他的喉咙都快烧干了,这真是……他在心里狠狠骂道:苏河洲你就是个变态!
季路言被倒扛着,头都快要疼炸了,本来没事,现下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他知道苏河洲扛着他,这让他想起最后一次穿越中,他也在跳伞俱乐部的机场里这样扛过苏河洲。酒气攥紧了鼻粘膜,季路言鼻尖一酸,眼睛也跟着烫了一壶酒。
苏河洲刷卡进门,走过通道,一进客厅他登时一愣——满地的红玫瑰摆了一颗俗气的爱心!他一时无法下脚,目之所及是窗外的繁华夜景,落地玻璃窗将窗外景色丝毫尽现:浦江水倒映着不夜城,在水中自成一番热闹的天地,地标性的经贸大厦格外抢眼,外墙是投影的巨幅广告上赫然写着“我的苏苏小心肝”,火红的大字一会儿停、一会儿走,让人无法移开眼,苏河洲不敢多想,他立即收回眼睛。
就在这时,肩上的人动了动,苏河洲这才回过神,把人往里头的卧室送去。拉开卧室和客厅之间的推拉门,里面的场景更是浮夸,几乎有一种不太正经的蜜月套房的既视感——气球、拉花琳琅满目,有一种学校里开新年茶话会的样子,只是处处都是爱心还有“love”,实在……有碍观瞻。
苏河洲睨了一眼那张很是宽敞的大床——红枕头、红被面,好在没有什么龙凤鸳鸯,床面上不知是谁洒了一堆八宝粥的原材料。苏河洲的洁癖都快犯了,他掀起被子把一堆干货抖到一边,然后轻拿轻放地把季路言搁在了床上。正当他要抽手起身的时候,季路言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苏河洲立即伸出另一只手撑在床边,才避免了自己也去“盖地虎”。
但两个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周围也很静,苏河洲一错不错地看着那张表情痛苦的脸,他抿紧了唇,颤巍巍地摸了摸那光滑而滚烫的皮肤,像个小偷似的一触即分。见失主没有发现,他又偷偷地摸了摸,这一刻,苏河洲满目柔和,像是被太阳晒得温柔的溪水,有了几分自由的生动,他轻声问道:“头还疼吗?”
季路言哼哼了两句,苏河洲听不清,他俯下身递过去自己的耳朵,“季路言,你哪儿疼,说给我听听。”
如果有人录下来他这句话,苏河洲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竟会如此温柔,且那温柔里还熔淬着无处不在的深情和眷恋。然而,他没有等来一句应答,倒是耳朵心里突然一热一痒,微微的水渍声,让苏河洲浑身遭遇了电刑,除了快要缩瑟成非人类的一线瞳仁,他周身其余器官尽数罢工,就是换上最严苛冷酷的牢头抽上深仇大恨的几鞭子,都动不了。
除了听觉尚在——苏河洲听见了吮吸果冻的声音,这可真是奇怪,他没吃东西,这声音从何而来?他还听见了自己喉咙深处溢出了破碎的气息,好像他是一个被插了气管的、不能自主呼吸的重病号。
“苏、苏河洲,我……我想……”季路言嘟嘟囔囔地出了声,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堪比发令枪,苏河洲只听见自己脑中“砰”地一声,他立刻坐起身来,牙齿磕磕碰碰地回道:“不、你不想,我、我……”
“我想,我特别想……”季路言半梦半醒地撑着身子,挣扎着就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