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光冷笑一声,手指擦过季路言的嘴唇道,慢条斯理道:“他做不了,我可以做啊,难得极品,错过多遗憾?至于谈感情?呵……他一直叫着的那个人不是跟他没戏了吗?俗话说,日久生情,”说着,他的手指捏住了季路言的衬衣纽扣,轻轻挑着,“忘不掉旧爱,要么是因为新欢不够好,要么是日的不够久,我既持久也耐用……”
第一颗纽扣被宇光慢吞吞地解开了,仿佛他在拆一块精致的甜点,一切动作都要从轻从缓。
“给他扣上!”苏河洲自认为堂堂正正了几十年,今天居然抽疯似的先偷窥,而后贴在立柱后偷听,最后终于忍不住,在那些含沙射影的下流话的刺激下挺身而出——苏河洲自诩为这是“路见不平”,可他心里有多愤怒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了,还不好好珍惜。
他不是无欲无求的,而是他仅有的、所有的贪念都在这一刻找到了落脚点——欲壑难填,就是这四个字!
“你谁啊!”宇光起身,带着明显的敌意。他虽有一身唬人的腱子肉,但对面的男人个子很高,虽然瘦,却和瘦弱绝无半点关系,就像一匹随便就能一口咬死一头壮牛的野狼,浑身满是阴骘的森然冷气,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宇光心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变态杀人狂。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方放在裤袋里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下一刻那人会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术刀,把人一堆骨、一堆肉分成利落干净的白与红。
“离他远点,立刻!”苏河洲掐着眉心,微微阖上的眼睛突然向鬓角提起,宛如两柄利剑,每一支又能分化成无数削铁如泥的利刃,看得对面四人皆是一怔。那三个弱受不禁垂头,宇光强撑着迎向苏河洲的目光,嘴硬道:“有你什么事?是我们老板……”
“你们老板让你和客人强行发生关系?”苏河洲讥诮一笑,“我竟不知道你们这行,还有强买强卖的规矩?”
“你他妈说什么!”宇光伸手抓起一支酒瓶作势就要砸过去,弱受们惊呼,苏河洲却轻描淡写地接住宇光的胳膊,仗着身高优势,他拽着对方的手臂,把酒瓶往茶几上一磕,酒瓶登时碎成了里出外进的獠牙。
苏河洲道:“你先动的手,”他捏着宇光的手又把酒瓶架在了自己的肩上,“用这种力度,随便给我一下,你这就叫滋事,拘留15天,别忘了我的医药费,”他加重了手劲,将酒瓶贴在自己的脸上,“你想打到我的头,有些难度,但给我毁容还是可以做到的,现在这个力度,我轻伤,你判三年,”然后他就着宇光握着酒瓶的手,指向自己的颈部,又道,“这里,重伤或者死亡,要么三到十年,要么无期或者死刑。”苏河洲突然低头,脖子擦着锋利的玻璃而过,浑不在意,略微提起的唇角形成了比玻璃瓶断口还要曲折怪异的笑容,“对了,我是医生,想要什么样的伤口,我可以自己决定的。”
宇光一身腱子肉恍然成了摆设,舌头和牙齿互相推诿着,逼他挤出了抑扬顿挫的声音:“疯……”
“嘘——”苏河洲歪了歪头,看向身后三个弱小无助的……男孩吧,他心想。出于生物学他自认为给出了合理定义,“你们是想围观,还是想当同伙,嗯?”
这确定是个变态没错了!几人在心里空前默契地达成共识,婀娜多姿胆子大一些,立刻上前,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两手放在胸前做出一个苍蝇搓手的动作,烟熏妆加持看不出黑白的眼睛泛出了疑似求饶的雾气,可怜巴巴道:“这位帅哥,您高抬贵手,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三——”苏河洲垂着眼睛,突然开口,抓着宇光的手也缓缓松开,众人皆是一头雾水,紧接着便听见那如同上乱葬岗打猎的黑白无常的男人,嘴皮几乎都没有动地出了声:“二——”
这下四个总和不超过1的大小鸭子算是反应过来了,立刻抱团逃命,仿佛那个黑白无常化身般的男人,口中的倒计时是往野水塘里放的枪,惊飞了一片水禽。
苏河洲的动作其实很小,也不曾刻意提高嗓音,一开始确实没有人注意这边的动静,直到酒瓶被敲碎的那一刻……于是季路言周围的座位,但凡有人的,此刻已经是人去楼空挪了窝。
好像一切都安静了,苏河洲挠了挠鼻梁,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整个人的状态堪比少看了一集就直接建国了的抗日神剧,局促而又茫然无措地卡在了前情回顾和下回分解中的空白处。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心说摸过大鸭子应该去洗手,但一见那个醉成一滩泥嘴里还在叫魂的人,他又抬不起脚、转不过身,心里是担忧还是舍不得他也分不清楚。
苏河洲把自己僵成了一棵参天古树,挺直地定在原地,看着时间滴答滴答流走,半晌,他拎起自己一条裤腿,缓缓蹲下,伸手将地上的碎玻璃碴一片片地收拢在掌心。他捡得认真,若是让淘金的工人见了都会自愧不如,而苏河洲因为终于找到了事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心说,万一一会儿季路言要离开,没注意脚下扎到了就不好了,然后他又想,就算不是因为季路言他也会捡,这种有安全隐患的东西毕竟他也参与了制造过程,这是最起码的公德心。
这样想着,苏河洲心里又放松了一些,就像不是他在刻意为季路言着想一样。垃圾桶在两个沙发的夹角处,苏河洲不得不从季路言面前经过,他保持着目不斜视的生硬动作扔掉了碎玻璃,拽了一张纸反复擦着手,可惜余光像是和他的大脑分道扬镳了,一不小心就落在了季路言的脸上,脖子上,还有需要用些力,才看得见的小片胸膛……
苏河洲赶紧回头,面壁思过似的盯着对面的墙壁,如果目光化作实质的话,此刻墙壁上的木料大概已经被“钻木取火”了。火光总会给暗夜中的人以希望,万般希望又皆因为渴望而生——苏河洲硬是从装饰着木纹的墙壁上看出了“非礼勿视”的东西来,由远及近,从虚到实地一结合,理论指导了苏河洲的实践,他眼珠子挪动到离眼角最遥远的距离,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再次看向了季路言的脖子……
大鸭子不是个好东西,趁火打劫!苏河洲心中暗忖,连续扯出了好几张纸巾拼命擦着手,然后,他俯下身,手指扫过季路言的衬衣纽扣。他本想替那人系好扣子,可那小小的纽扣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苏河洲竟产生了一种看见了照妖镜的错觉,他惊慌地收回手,后退了两三步——他分明想要做个正人君子,但心中却生出了自己和大鸭子是同道中人的错觉,这让苏河洲除了垂下头,不住地机械吞咽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在轻举妄动。
苏河洲最终决定做一回无耻小人——推诿责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他心怀杂念,怪只怪是眼前的男人太妖艳众生,是季路言品行不端在前,与他无关。
正当苏河洲站出了罚站的境界之时,季路言迷迷糊糊地又开始叫魂了:“苏河洲……我找到你,却走不进你……跑着来见你,你‘哐啷’把门摔到我脸上。要上车的乘客被拒载,我、我被你拒载,那我也不走……就是不走,碰瓷、追尾……你得停下……”
苏河洲:“……”
碰瓷,拘留、罚款;故意追尾,视情节而定,逃逸致人死亡的判七年以上。
苏河洲狠掐眉心,他这是在想什么?还没从大鸭子的余波里走出来吗?
突然,季路言以僵尸从棺材里苏醒的姿势坐了起来,苏河洲急忙后退两步,生怕那无法对焦的眼睛里会出现自己的身影。季路言目光呆滞地盯着茶几,而后缓缓地低下头抵在了茶几上。身高腿长的男人硬把自己折叠成了一个小于符号,苏河洲诡异地生出了一个想法——这人柔韧性挺好的。
苏河洲偏了偏头,打量并猜测着,季路言这种高难度的瑜伽动作还能维持多久,就在这时,季路言一巴掌拍在茶几边缘上,弹起身子再次看向前方。
“我知道了!”季路言大喊。
这人激动的语气和面无表情的样子呈现出精神分裂的前兆,苏河洲想。旋即他便又听见季路言忽快忽慢地说:“苏河洲,你有朱砂痣,所以我对你念念不忘,我没有,你就不记得了是不是?我也要有,我也有朱砂痣……唉?我痣呢?”
他在说什么?!苏河洲心中大骇,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他忽然觉得没有安全感——他们之前根本不认识,离得最近的时候,就是他为那人做颅内手术的时候,他们何曾经历过能了解痣的亲密关系?
紧接着,苏河洲就看见季路言像是近视到快瞎了一样,脸几乎贴在茶几上,也不知是在看什么还是在闻什么。忽然间,季路言抓起了什么东西,另一只手开始撕扯自己的衬衣,大概喝多了酒的人,行为能力都会接近不能自理,至少季路言的表现是这样——他摸着衣扣拽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就开始发起了大少爷脾气,昂贵的面料像被他像卷大饼一样揉搓着,忽然“刺啦”一声硬给拽出了豁口!
苏河洲被这狂浪的“香肩半路”震得不轻,脑中的抗日神剧一下就跌回到石器时代的剧情,他的身心遭遇了一场刀耕火种的蛮力开荒,一时无法延续生命力,唯有怔忡地看着季路言将手中握着的东西“吧唧”一下拍在了自己心口,而后一脸知足的表情道:“河洲……我也有朱砂痣了,这里、这里是朱砂痣,是你啊……”
说罢,季路言仿佛是电影里终于说完最后一句台词的中枪者,拖着尾音轰然倒下。只不过这回他倒向了另一边,那张俊美的脸又一次朝向了苏河洲,苏河洲拿出直面生死的淡定,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压在心口的手——手也好看,细长白直,苏河洲又看了看自己的,心说不知道他们俩谁的手更大一些。正在这时,季路言捂在胸口的手缓缓滑落,垂及地面,露出了不算暴露但对苏河洲而言已经刺激过头的胸口,以及……
胸口上一颗被拍得汁水横流的小番茄!
好大一颗“朱砂痣”!苏河洲面部神经抽搐,他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变态了,总是管不住眼睛,几乎就要忘了“自己可能被人偷窥了”的不安。在裸露的皮肤上盛放上食物,还白里透红……苏河洲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奔三的成年男性,联想到一些画面是在正常范畴内,不必大惊小怪。靠着这股信念,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虽然耳边依旧是被大铁钟撞出的嗡鸣声。
苏河洲就这么紧着呼吸抓起一张纸巾,却悬在半空不知所措,脑中是红与黑的交战——这张纸,是该擦掉小番茄还是盖住那裸露的皮肤。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个子丑演卯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哎哟,我亲爱的、敬爱的言言宝贝儿唉,你这是怎么了?!”杜风朗惊呼而来,宛如救护车哀怨的悲鸣。他一直沉浸在被两条大鱼当爷爷来拜年的成就感之中,直到听到有人议论,说他家二花那个方向好像有人打架了,杜风朗这才如梦方醒地想起来此行目的。他火烧屁股般跑了回来,看到的便是躺出了安详之感的季路言——就差一个牧师送别或是一个王子来吻醒了。
他根本没有闲工夫去留意身边还站着什么人,只当是他给季路言找的“风景”,杜风朗一面心急火燎地抱着季路言,把人扶正了坐稳;一面仿佛后脑勺长了近视眼——只知道身后有人却不知是什么人。
杜风朗伸手冲着身后催促似的摆了摆,语气不善道:“傻站着干嘛?有点眼力见好不好?没看我家祖宗正难受吗?去,快去倒杯热水了,加些蜂蜜,水温比体温略高,太烫或是太凉都不行!”
苏河洲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只青蛙,手中的纸巾不知不觉地就被他压缩成了“干尸”。只见杜风朗掀开季路言眼皮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掐了掐对方的人中,季路言也没个反应。这个时候,季路言心口前挂着的那颗惨淡小番茄,终于不堪地心引力,以“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方式,轻飘飘地掉在了他的两腿之间。杜风朗定睛望去,下意识地伸手抓起来,像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一般,又凑近了仔细看了片刻,当他确认那是一颗番茄后,动作略有迟疑……
苏河洲总觉得那只青蛙是想生吞那颗尸骨不全的番茄,他手中的纸巾断成了几截,仿佛给小番茄殉葬。幸好,苏河洲心想,青蛙还知道自己是个人,只是看了看小番茄就随手扔在了茶几上——没吃就好。
苏河洲知道自己在这里出现会很麻烦,但他就是走不了——刚才走不了,现在更加走不了。他有一种错觉,眼前那个一直“咕呱、咕呱”的青蛙,一瞬间变成了《拇指姑娘》里的大蛤/蟆,正在痴心妄想、不怀好意地算计着那个醉了的“拇指姑娘”。苏河洲很厌烦这样的感觉,想做什么却又不断地劝自己不要碰,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简直不像他!就像是这种他平生最厌恶的性子,在这一晚、在这个酒吧里突然找上门来复仇,让他结结实实地亲身体验了一回,这种被铁链子拴住的感觉。
“你这人会不会来事儿?做这一行的有点服务精神行不?我花钱是让你站在这里当门神的?赶紧去……”杜风朗叫嚣着转过头,正准备以权压人的嘴脸突然静止,并以播放初阶幻灯片一般不流畅的更迭方式,将各种表情在脸上一一呈现。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季路言,再回头看了看面前那个不知是失业了,还是手术失败惹上官司的男人,好半晌才呆呆傻傻地开口:“苏、苏医生?你……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