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这不正要说嘛,”季明德一张脸上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看着苏河洲道,“我说我要消化消化,自然包括你们的婚事。你们想什么时候办,怎么办,在哪里办,都你们自己决定,我只明媒正娶过我老婆,你们这种,我没经验……”路露掐了一把季明德,小声呵斥:“你怎么说话的?”季明德赶紧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娶你的时候给你弄了八抬大轿,他们俩老爷们儿谁坐谁不坐?我就是不知道他们喜好而已!露儿啊,你把你男人想得是不是太糟糕了些?”
季明德的情绪突然崩了,嘴唇抖动,声音激动哽咽:“养了三十年的儿子,再混账,也是你给我生的,我能不爱吗?世上道路千千万,偏要走最难的那一条,我、我还能护他一辈子吗?你能接受,我……消化消化怕是也能的,季家和路家的人最终也能接受,可是除此之外呢?你看那些明星为什么离婚的那么多,不就是芝麻大点事就被千万人拿来讨论,再替人家断官司?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七嘴八舌的声音多了难免不受影响……”
“对、对不起……”苏河洲没想到自己的坚持,会让季明德如此痛苦,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竟然会老泪纵横,哭得像个稚童。
“不,你别跟我说对不起!”季明德挥手捂住脸,肩膀抖动着,路露不住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片刻后,季明德抹了一把脸,看向苏河洲道:“苏……小苏,你是个年轻有为的,我们家路言不一样,说大器晚成我都底气不足,他有他的好,但你知道,我是个生意人,除了自己的感情算不明白,其余的事情我都要看个利弊盈亏。所以,我真的觉得你这笔‘买卖’不划算,你今天能看见他的好,赶明天风言风语天天绕着你们转的时候呢?爱情起来的时候,都以为是刀枪不入的盾牌铠甲,一过日子就知道哪都是磕磕碰碰,你们俩还是个‘内忧外患’的情况,你要真觉得我家儿子能让你定一辈子,那你,敢和他领证去吗?我知道我这个提议很自私,不尊重你,但我是季路言他爸,看他不着调三十年,往后还有撞了南墙不回头的势头,我和他妈陪不了他一辈子,如果你们是真心在一起,那我问你,你愿不愿意要他一辈子,敢不敢用法律约束你自己的一辈子?!你想好了,如果有一天你反悔了,我不管季路言和我老婆怎么维护你,苏河洲,我会告你,告到你后悔今天给我的肯定答案!”
“我前半生求一个红颜知己,全了;后半辈子求一个天伦之乐,你给我制造了意外,苏河洲,你能全了我这心愿吗?!”季明德再也说不下去,一天一夜的时间接受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还是从一个花心大少变为弯到没边儿的同性恋,他就是再经历过大风大浪,再是装得人五人六的,心里还是难受的。但这难受,在他看到苏河洲手指上的戒指的时候,就只能自认了。
这还是他亲口教导的——礼物可以随便送,但戒指一辈子只能送一个人。季路言那混账东西,别的话记不住,这话倒是记得门儿清!现如今戒指戒指送了,孩子孩子也给他弄来一个,他还稀里糊涂的就把“媳妇茶”喝了,就好像……就好像万事俱备,就欠他这个不上道的“东风”了!
苏河洲愣是当了好一会儿石雕才缓过劲来,立时连连点头称是,同时,他心里竟生出一种“季路言的父母巴不得有人能要他们儿子”的错觉,好像季路言是烫手山芋,生怕送不出去似的。他本是打算今天最好的结果,就是季路言的父亲不支持不反对,然而,眼下就要他们去领证……这是意外之喜吗?!
季明德吃了一顿斋饭,到头来就他一人需要“清心寡欲”。临了,他放下筷子,像是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一般,手掌撑着脑袋,看向自己老婆道:“我还是今天就回内蒙去,省的晚上还要听那混账东西跟我叨叨,这种事我听一次就记住了,不用他跟我强调。那个,老婆,情况特殊,你让我在这个家走一回沙文主义,孩子的婚事怎么操办,该是你们女人要操心的,还有盯着他们赶紧把球球抱回来,改个名,上户口,这些事就辛苦你了,我……我赚钱去,以后家里多两张嘴,经济压力大,压力大……”
季明德看向苏河洲,“做医生的几本指望不上家庭生活,两个人成家要互相理解,但沟通少不得,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尤其是还要养孩子,陪伴吧,啊,多陪伴。”
苏河洲送季明德下了楼,季明德上车前,道:“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该说的事还是要正经场合都过一遍,一会儿把你、你妈送回家,我不在家,你们俩都上心点照顾她。”
上了车,季明德半天都打不着火,他给季路言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从今天起,你做的任何决定,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都坚持下去。”不等季路言说句话,他挂了电话就关了机。半只脚都往土里埋的人,抱着方向盘哭得比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流民还惨。哭够了,季明德又开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接通后一腔意气风发道:“唉,张院士,是我,这两天辛苦你这个科研人员沾染酒肉铜臭了,对不住对不住,我今天晚上就到……”
日子总得继续,雨过天晴就有彩虹,再难的感情熬过去了还能不忘初心,就能见到最好的景。
雪满山,行路难或瑞雪兆丰年;阗阗雷,蛰藏馀或春雷醒大地——好的还是坏的,只有行路人自知。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季明德自我安慰道,他已然有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经才伟略,像个人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明德:“我爱我儿子,因为是我老婆生的。不然,他屁都不是。”
季明德的眼泪感动了我。谢谢,鞠躬。
☆、云台一梦醒33
苏河洲来接季路言下班,季路言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膨胀的边缘,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然而他刚往副驾上一坐,苏河洲直眉楞眼地就问:“我们领养球球吧。”
“啊?”季路言心里咯噔一下,心说:难道我的表现还不好?苏河洲的安全感,已经到了需要一个孩子来维系的地步了?
这反应怎么不对呢?难道不该是立刻点头吗?苏河洲凝眉又问:“你不喜欢球球?”
“喜欢啊,别说,我和那小不点儿挺有缘分的,他还挺喜欢让我抱的。”季路言说。
苏河洲:“喜欢为什么不领养?”
“喜欢就领养?”季路言弹了苏河洲一个脑瓜崩,“你这什么逻辑?福利院里我喜欢的小孩多了去了,你还别说,我发现自己真是人见人爱啊,成天被一群小毛头围着跟要走红毯似的。”
“!”苏河洲立刻坐直了身子,神色紧张道:“你难道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如果季路言不打算领养球球,那他前前后后搞这么一出是在做什么!
“你不能生有什么办法?”季路言一笑,“我要你就够了,河洲啊,咱和别人家庭不一样又怎么了?别瞎想,就算没孩子,哥依旧宠你、疼你,行不?”他拉起苏河洲的手放在在即心口,“真心话,这回绝对靠谱。”
“我……我……”苏河洲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办?就像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只是跟季路言的父母吹了个牛,画了张大饼,那他以后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没有任何诚信可言了。
见苏河洲脸色煞白,季路言亲了亲他的手指,低声问:“河洲,你该不会……想要领养球球吧?那么想要个孩子?”季路言看了一眼窗外,福利院的大银杏从院墙里冒出一个尖,像是里面的孩子们想要窥探这个世界,却又不敢也不会,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季路言道:“其实我真的挺喜欢球球的,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领养,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怕你笑话啊,我这人平时挺嘚瑟,但能不能做个好父亲,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怯的,今天我爸跟我说,以后做了什么决定都要坚持下去,我也正好是这么想的。对你,别说坚持一辈子,几辈子我都有信心,对别人,还是对一个那么点点大的孩子……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这人有时候幼稚得跟没智商似的,但我知道你是一个特别有责任感、有担当的人,如果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别惯着我,毕竟,那是个小孩子,小苗苗嘛,别跟我似的,歪了还沾沾自喜的。”
“……你,同意了?”苏河洲简直没脸再问下去。
季路言索性也不再装下去,道:“小兔崽子,你偷摸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送那几个‘问题少年’去特殊机构接受心理辅导的是你,避开我去哄球球的也是你,检查他病例的也是你,你这人洁癖,还给人孩子换尿布,如临大敌的样子,跟……咳咳……”
苏河洲立刻想到了什么,耳朵尖一红,低声道:“你别提了,伤自尊。”
“哟,你还有这个觉悟呢?”季路言哈哈一笑,“你那么喜欢孩子,我还是挺意外的,但也是在意料之中,你从小在那么个缺疼少爱的环境里长大,没长歪还这么有爱心,啧,简直衬得我这老脸没处搁!光冲这个,我就觉得我季路言特牛B,喜欢的人简直就是个人间小天使嘛!那我们小天使想要做爸爸,我这快要刑满释放的‘劳改犯’,是不是也得积极配合组织?但是……”
但是,但是什么?哪儿来这么多但是?!苏河洲就差又供出榴莲衣架了,怎么他工作从来不出错,到了季路言的事情上,就没有一件做对过似的?还人间小天使,他哪有那个脸担得起。送那几个孩子去专业机构的时候,他是真的想把咬人的那个拎出来打一顿的!
“但我总觉得这么做不厚道,”季路言撇了撇嘴,“你看啊,我在这儿做了一阵子老师了,那些孩子大的小的,其实都还蛮亲近的,你说我这突然把球球领养了,其他孩子……啧,我这又不能把这里的孩子包圆儿了,没那精力,这不祸害人?唉,我现在算是有些理解那种多胎家庭的父母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人吧,能力就这么点,做不来那种‘普度众生’的高尚事业,独善其身,把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经营出个模样来,就是我的追求了。志向不崇高,但对我来说很伟大。”
“算起来我跟球球是挺有缘,唉……看样子我不仅要还你的债,还要还咱儿子的债咯。”季路言嘴上没个正经,但苏河洲知道,这人的心思不掺假。
“对不起!”苏河洲突然说道,他拿出手机点亮屏保,“今天中午我和你父母吃了顿饭,这张照片他们看见了,我……我故意的,他们以为这是你准备领养的孩子,我一开始也这样认为,所以、我、我、我……”
“嗯?”季路言一把夺过手机,看着屏幕里的照片——他抱着刚来福利院的球球,站在银杏树下,阳光斑驳岁月静好,他正笑着将脸贴在球球的肚皮上,那确实是一脸满足的样子。
“你哪儿来的照片?”季路言道。
“视频,截图。”苏河洲抿紧了唇,紧张地瞥了一眼季路言,“还有好多张,这张你笑得最好看。”
季路言解锁了苏河洲的手机,点进相册才发现里头的照片全是他的,睡着的,顶着鸡窝刷牙的,走路回头的……还有他在医院时候的!最近的照片里就是他第一次来福利院那天,和苏河洲视频的全过程,几乎都按帧被截了下来!
季路言心里一软,磨牙:“傻逼玩意儿!”他掐住苏河洲的耳朵道:“敢情不是你想要孩子,你他妈脑补的剧情是不是多了些?你现在老老实实跟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准备当爹?没有做好准备趁早说,别耽误人孩子,你他妈办的叫什么混账事儿?”
“有!”苏河洲吼出了教官点到的气势,然后语气一弱,低眉敛目道:“从视频那天起我就在做准备了,育儿书看了,早教视频学了,辅食配餐正在学习中,三个月、六个月、周岁的听力检测和治疗方案找专科医生做了,婴儿床选好了,你点头我就找人来装修。”
“苏河洲,你、真、棒——槌!”季路言猛然把人往怀中一拽,呼噜着苏河洲的后脑勺。他喜欢那柔软冰凉的头发,和苏河洲这人一个样,“有孩子,住你那一百多平的地儿能够吗?别的不说,就说你那混劲儿上头,对我做的那些毫无人性的事情,你让人小孩子听到怎么想?再者说,小孩子不都皮吗?家里没个院子让他跑、让他跳行么?”季路言突然想起最后一次穿越的时候,关于“孩子”的畅想,嘴上一个没把住门儿,脱口而出:“你那地方除了占了个交通便利,是学区房吗?咱俩平时工作忙起来的时候,谁带孩子?丢给保姆和他在福利院里有什么区别?”
“我……”
“行了,别跟我絮叨,哥送你一套婚房,自己的产业,不假父母之手,算是我给你下的聘,别嫌委屈,就冲你办事这么狗,还想我给你金山银山?”他捏了捏苏河洲的后脖子,笑声道:“我不给,你公公婆婆会给,知道么河洲,我有个事儿没跟你坦白,就是之前我爸不知道咱俩的事儿,今天……”
“中午我跟你爸妈吃过饭了,”苏河洲说,“我刚才跟你说过的。”
“!”季路言心生不妙,直觉是这棒槌怕是又要给自己一记重拳。
“然后,我以后也要叫二位……爸妈。”苏河洲感到季路言突然要推开自己,立刻贴了上去把人反抱在怀里,死活不撒手。
“苏河洲!”季路言气得牙痒痒,“你他妈是不是专门来克我的?!”为什么他每走一步,苏河洲都走在他前头,然后给他一个回马枪,杀的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