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路言最终捏住苏河洲的无名指,狠狠咬了几枚齿印。“我把季路言给你,是季路言,还有他用所拥有的全部时间和生命对你的承诺——我爱你,生生世世,无穷尽。”
无论我想要给你的东西,是宝石还是石头,它长得像结魂珠,我们连阴寿都私定过,苏河洲,你不记得不要紧,我爱你,已是收不回、停不下来的无尽荒流。
苏河洲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许久,他用力抱紧季路言道:“不管你是苏路言,还是季路言,我也不会放过你!”苏河洲取下自己的背包,缓缓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伞包,定做的,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或许我们会有短暂的分别,但我想让你带着我,看你看过的风景,哥……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季路言心中一突,这话,上一次穿越的时候,苏河洲说过!正在他犹疑苏河洲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记忆的时候,只听苏河洲苦笑一声,“我会尽快脱离苏家,接你回来。他们让你什么时候走?今天?明天?”
“今天。”季路言恍惚道,他有一瞬间分不清苏河洲说的“他们”到底是指苏奎和殷芳雨,还是操纵他们命运的系统。
“带我跳伞吧,”苏河洲哽咽道,“你不在我会怕黑、怕高,趁你在的时候,我想把这些恐惧全部丢掉,做一个无坚不摧的人,然后,接你回家。”
“好,”季路言重重地点头,“几千米的高空没有闲言碎语,只有天长地久,就当做是一拜天地了!”
大抵是痛苦到极致,人便会想方设法地给自己催眠,把白日梦当做是美梦,将美梦当做是现实,好像这样就有了盼头,还能咬牙挺挺。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做着白日梦,一个怀揣美梦登上了飞机。起飞,攀升,同机长打过手势后,季路言仔细检查了每个安全接口,再三确认将苏河洲严丝合缝地捆在了自己胸前。
他吻了吻苏河洲的耳朵,在嘈杂的机舱里,季路言抱着苏河洲到了舱门前。苏河洲很紧张,浑身紧绷,比木头还僵,季路言拿捏出几分轻松的笑声,大声道:“跟我捆一块儿,想跑也来不及咯!”但他的手,却覆在了苏河洲的眼睛上,“别弄得我跟绑架你去强制爱似的,不是说拜天地么,开心点儿,一会儿下去,哥有话跟你说,总得给你交代清楚了,车轱辘似的表忠心得给你说的耳朵起茧子,让你每个神经元都形成记忆弧。我数到三,我们就跳了啊……”
“一——二——”季路言骤然蹬地,径直从3500米高空跳下,风声猎猎,恨不能把皮肤撕扯开,苏河洲冷不防被季路言将了一军,恼羞成怒想要破口骂上两句,可初始的速度让人不张嘴,嘴巴都能被风吹成一条破布口袋——苏河洲的话被硬生生地扎紧进了破口袋里。
这个时候,人会本能地张开双臂,担心苏河洲害怕,季路言两手依旧揽着他的腰,这个姿势让季路言心中突然一凛——这不就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动作吗?那可真是可歌可泣的伟大爱情,只是……他妈的不吉利啊!
苏河洲渐渐适应了失重感,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这时,季路言也掐着时间拉开降落伞。“唰”地一声,二人被空气阻力往上一提,而后缓缓下降——像是一朵蒲公英,恣意飘摇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中。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季路言回头看了一眼降落伞,并不能一眼看到他们的名字,但那招摇的彩虹色,搞得生怕全天下人都不知道他是个基佬似的,他有些头疼地笑了笑,戳着苏河洲的脸颊,无奈又心软地“骂”了一句:“苏河洲,你这傻逼玩意儿,成天搞些吃轧头的事情,还把我克得死死的,你呀你……”
苏河洲面色僵硬地侧过头,对着季路言大喊道:“哥,伞、伞漂亮吗?对着皇天后土一起出柜,感觉……感觉如何?!”
“要不是你这么个棒槌,我他妈出个屁的柜!”季路言大喊,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苏河洲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但无论如何,这或许是苏河洲本来的模样,这个世界上……
“哥,我爱你,季路言,我爱你……啊——!”
“啊——艹!我艹你妈!苏河洲!苏河洲!!!”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苏河洲大声表白的同时,降落伞的绳子——断了!两个人依旧捆在一起,急速下坠,而那降落伞像是撒了气的气球一般,“呼”地向后冲去!季路言来不及阻止苏河洲的表白,更无能为力阻止地心引力!
比起这句让人绝望的表白,他心里有无数个疑问,降落伞怎么会断开?!伞是苏河洲送的礼物,所以他事先没有做彻底的安全检查,为什么事情就这么巧!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季路言的意识在渐渐发沉,抓着苏河洲的手开始变得透明。
他的穿越要结束了,他可以像幽灵一样消失,但苏河洲会继续下坠,撞向地面……就连肉泥都不会剩了!
“叮!”系统提示音响起,季路言眨眼就进了小黑屋,甚至连一个缓慢消失的过程都没有!为什么这么快!苏河洲,苏河洲怎么办!就是要死,他随他一起去好了,为什么要让他回来!!!
季路言在无尽黑暗里一顿疯狂的拳打脚踢,他比那坠入陷阱的野兽还要狂躁凶猛,充血的双眼仿佛散着幽幽鬼火,堪比地狱里的恶魔厉鬼,他的痛苦和愤怒化作一道道嘶哑的咆哮,“你个垃圾系统,让我回来做什么!我要回去,放我回去,我要苏河洲!!!你耍我上瘾是不是?三个月的期限还没到!让我回去,我去给苏河洲当肉垫,他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系统机械的声音如同在说“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一般,四平八稳道:“恭喜你,任务完成。”
“完成你妈!”季路言嘶吼道,“用苏河洲的命来完成?我不要了,我不要他爱我,从前世到来生,从九重天到十八层地狱,我爱他就成,我不要他爱我,不——要!”
系统:“……”
这个要求嘛……
“但苏河洲就是爱上你了,”系统继续官方陈词,“不是爱、上你,也不仅在心里,他说出口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略微一顿,系统还不忘补充道:“可喜可贺。”
若是这渣系统能有个实质模样,季路言简直想要把这狗东西拖出来挫骨扬灰!“恭喜?”他狠厉道:“恭喜个屁!他在下坠,他会死,我要回去!”
系统:“会回去的,不过不是回那里,是回现实世界,请稍等,数据正在处理中。”
“你给老子滚出来!”季路言气得眼晕,“我要弄死你!我不回现实,我要去找他,他死了怎么办?你老实说,你或者你们的人是不是在操控他的人生轨迹?为什么每一次穿越里,他都没个好下场!!!”
“唉,假作真时真亦假,没人操控他的命运,”系统机械道,“他的命运从遇见你开始就变了,虚虚实实,此可谓是‘无,名天地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你别跟我扯这些‘道上’的东西,”季路言掩面痛哭,他自知已经回不去,他改变不了苏河洲的命运,他只是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要带苏河洲跳伞!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等着消失,非要见上这一面!“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风霜雨雪融成了一把季路言倾巢而出的热泪。
“不是。”系统立即道,“是他亲妈割了绳子,那是苏河洲送你的礼物,所以,针对的是你,只能说,时也运也命也。”
“那还是我害了他!”季路言充耳不闻系统的“好心提醒”,固执地把过错全都归结在自己身上,他前世欠苏河洲的,那种无论他如何去挽救都无力弥补,都得不到一个“善终”的痛苦让他觉得自己无用至极。
“回去吧,”系统道,“动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人也高级不到哪里去,你的因果报应结束了,剩下的选择从心还是从利,都是你的自由。”
“去他妈的利害、因果!”季路言大喊,“心都没了,要什么自由?我就要苏河洲!”
苏河洲,我说过不会放弃你,更不会放过你,合了阴婚,准备好了戒指,拜了天地,生生死死都过了,生生世世也必然要纠缠在一起!
季路言像是洪水做的——哭成了丧家之犬,怕是连孟姜女都要自愧不如,得让个墙角给他“惊天地、泣鬼神”——仿佛无论混沌与清明,天地之间只剩下那一声声断了肝肠的哭泣声。那哭声越来越大。
突然,一声尖叫传来,颤巍巍的声音带着不亚于季路言的悲苦:
“啊——言言——啊!”哭喊的声线呈现下滑之势,像车轮突然打滑骤然跌入万丈深渊的车子,前一刻尖啸,后一刻死寂,转眼间在山谷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意识昏沉的季路言脱口而出,嗫喏道:
“妈!”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到底有没有结魂珠这个东西呢?这东西又是干啥的呢?为啥系统会思考会讲《道德经》呢?
谢谢,鞠躬。
☆、云台一梦醒1
季路言只知道自己在黑暗里哭到魂不附体,他分不清自己在何处,周围一直黑着,从没有亮过,他意识十分模糊,心里却清明着——他想苏河洲,恍惚间听见了路露的声音,可他在巨大的悲痛中醒不过来,或许是逃避,他害怕自己清醒后会面对一个没有苏河洲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实实在在的哭声越来越清楚,哭丧似的吵得人心烦,但那充满戏剧张力的哭声着实感染人,季路言忍不住又跟着那声音一道哭泣,本色演出了一位“弃妇”该有的伤心欲绝。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人在摸他的脸,像在为他擦眼泪!
是谁?!是不是苏河洲!季路言拼命挣扎起来,想要从那种灵魂被贴了封条的状态里彻底醒来。
“二花?”一道声音悲悲戚戚地响起,宛如遗体告别般,带着缅怀的沉痛心碎,“季二花?你咋又不出声了?哭什么?舍不得离开我是不是?!”那人吸溜了下鼻涕,大概是没止住,季路言明显感觉到那人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来回擦了两把,然后十分嫌弃地把那块被玷污的的衣袖折叠了过去。
旋即那声音再次哽咽响起,“你要翘辫子了,我可怎么活?”颤抖的声音一顿,又仿佛受了他“临终托孤”似的,突然严肃正色道,“放心,我才不会做傻事,你若是去了,我会好好活下去,把你的那份儿也一道过了,二花,你生前不是最爱这花花世界?你放心,我会替你尝遍这世间百味,托梦也好,烧纸也罢,我都说与你听……”
这是……杜风朗!季路言心中大骇,他这是回来了?天底下谁会叫他那么丧尽天良的绰号?只有那杜风朗说他爱花钱又花心,是以张口闭口“二花二花”地叫他。
宛如醉魂乍醒,季路言霍然睁开双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杜风朗那双肿成了核桃的狐狸眼!
二人皆是一愣,彼此瞧着对方满脸的鼻涕眼泪。杜风朗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从坟堆里爬出的梁山伯,季路言恍惚看见了死了爹妈、深爱的男人又不娶她的黛玉妹妹,就差烧诗集、呕血了!
“啊呜——”杜风朗甩头扬颈,仿佛一头被灭了族的狼,对着残月凄厉吟啸,继而鹰隼俯冲猎物般扑到了季路言怀里,也不知道先叫医生,而是兀自沉浸于巨大的由悲转喜的惊喜之中,他那一点也不小的拳头,不住抡着季路言的胸口,季路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肺都快被凿出来了,杜风朗这才抽抽搭搭道:“二花啊,我想死你了……”
季路言还在对苏河洲的思念里上不了岸,这睁眼就遇到杜风朗这么个糟心玩意儿,心里跟崩了一箱二踢脚似的,只得一面揪着杜风朗的头发把人往开了拽,一面打量四周——是医院,果然是在医院!他真的回来了!!!
就这样回来,仿佛一颗心没了安放之处,活在现世人间,却流浪八荒轮回!一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来,反复穿越如时过经年,沧海桑田的变化里有了永恒不变的存在——他不想回来。
“医院……我在医院……我就这么回来了!”季路言垂下眼睫,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射出大片阴影,那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寸寸蔓延至他的周身里外。
“你不是让开心果摔傻了吧?”杜风朗从季路言手中解救出自己的秀发,伸出手指在季路言面前晃了晃,“言言,这是几?”
“滚蛋!”季路言拍开杜风朗的手,疲于应付道:“怎么是你在这儿,我爸妈呢?”
杜风朗回答:“嗐,你这不一直不醒嘛,叔叔阿姨每天都来看你,就那会儿,你一声尖叫哭得跟我被我爹揍了似的,咱妈一激动……吓晕了,咱爸多疼她啊,立刻把我找来看着你,人家陪自个媳妇儿去咯,”说话间,杜风朗从床头上的果盘里扒了一根香蕉,塞到季路言嘴边,“来,吃点儿水果,躺了三个多月,皮儿都糙了,补补维生素。”
“不吃!”季路言偏头躲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杜风朗的手悬在半空,片刻后,他嘟哝着:“你不吃我吃,我又不嫌弃你。”他咬了一口,心里是真难受,好不容易盼到季路言醒了,可那人对他不亲了。若是平常,两个人这般吵吵闹闹、打打掐掐的还好,但季路言差点就没了……一种莫大的委屈从天而降,砸得杜风朗心口闷痛,他又是“啊呜”一嗓子,滚落下泪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