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文对他这急切的关心,确实有那么一点感动不过他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比他要安全很多。
以防他不小心得罪那些人惹来杀身之后,在听完他的叮嘱后,他也立刻将自己的猜想全盘托出告诉了他。
陈迦南闻言果然大惊失色:“你说是昨晚龙嫂牛杂那几个陌生人干的,那些人是毒王的人?”
乔文点头:“虽然只是猜想,但我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现在主要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干什么,会在城寨待多久?总之你一定离他们越远越好。”
天不怕地不怕的靓仔南,听他这样说,也是心有余悸地倒吸一口气:“我今早去东区还碰到他们在士多店买烟,幸好没和他们起冲突。”顿了下,有补充道,“我得告诉周仁俊。”
乔文道:“别在城寨打电话,回头我和你出去找个公用电话。”
“行。”
乔文想了想又道:“若是周仁俊要你帮忙盯人,你找个借口推了,这回千万别掺和进去。这些人不会讲我们城寨的规矩,惹上麻烦就不是你或者我的事,而是全家人的事。”
陈迦南当然也是知道轻重的,家里人就是他的软肋,遇到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他哪敢在城寨逞什么英雄。
他用力点点头道:“我把人在城寨的事告诉他就行,他们要盯,自己找人乔装改扮进来盯,我可不会蹚这趟浑水。”
乔文轻笑:“南哥,我发觉你手上那个忍字还是有用的,别人都以为你冲动,其实大事上一点不冲动。”
陈迦南得了夸奖,骄傲地将脸一昂,毫不谦虚道:“那当然。”
乔文:“……”就有点欠扁的样子。
在家聊了会儿,两人一块出了城寨,一个电话拨给周仁俊,对方听了之后,果然是让陈迦南帮忙盯着,陈迦南有备而来,立马把早就想好的借口搬出来,成功回绝了他。
通知完周仁俊,乔文又打了个电话给张记者,双方约好在附近一下咖啡馆碰头。
对方带着厚厚一沓资料来赴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连咖啡都没喝,便揣着相机匆匆离开,据说是最近在跟某个大明星和富商偷情,已经连着几天没休息。
这才大年初五,狗仔果然从这个时代,已经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够晚干得比牛多的一种生物。
难得来喝一次咖啡,乔文没急着走,叫来侍应生,给自己和陈迦南各自点了一杯咖啡,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打开资料慢慢浏览。
陈迦南是山猪吃不来细糠的粗人,七八块钱一杯的现磨咖啡,喝在他口中,还不如路边五角钱的凉茶。
不过他环顾了下四周,发觉咖啡馆里大多是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看着都像是在约会。于是他又心虚地看向对面的乔文。
对方低着头,一只手翻阅着资料,另只手慢条斯理搅拌着咖啡,时不时端起来轻轻抿一口,是个十分慵懒优雅的做派,看起来简直赏心悦目。
他不由得感叹,小乔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落魄的大户人家也是大户人家,瞧瞧这动作,这气质,简直就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顿觉自己不能给人丢脸,稍稍坐直身体,摆出一个自认潇洒且优雅的姿势,原本拿着勺子哐哐搅拌的动作,转为标准的慢条斯理。
只可惜乔文心思全在手中的资料,并未注意到对面这只孔雀在努力开屏。
别说,自己这几十块钱的消息费,真是没白花,这份资料有意思极了。
那块地的主人叫关真宝,可见父母生他时是多么宝贝这个孩子。关真宝今年二十七岁,算起来确实很有些来头,祖父是满清正白旗,祖母是格格,总之在七八十年前是王孙级别的贵胄,因而家底颇丰。他爹也很争气,虽然大清亡了,但自己在上海当大买办也干出了一番事业。四十年代末期来港城时,据说光黄金就带了几大箱子。之后在港城,做生意买地买楼,干得也十分红火。
只是子嗣单薄,只得关真宝这么一个儿子,如何宠溺自是不必多说。有这样的家境,一辈子在爹妈庇护下,关少爷当个不事生产的纨绔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世事无常,十二三年前,关家父母相继过世,留下尚在读中学的关真宝一个人过日子。
幸而父母给他留了巨额财富,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足够他吃喝玩乐过一辈子。然而身怀宝藏总会引来恶狼,一个温室里长大的阔少爷,在鱼龙混杂的港城,很快被人盯上,先是家里的生意稀里糊涂没了,接着又被人哄着投这个投那个,再加上纨绔少爷常见的各种恶习,很快家产就被他折腾得见了底。
关真宝前些年娶过一个太太,可惜不过一年多,这位太太就卷走他一大笔钱财,跟着个过港的美国大兵跑了。
这让关真宝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这几年完全是靠着变卖不动产过日子,接二连三卖掉了两栋楼几块中心地段的地皮,仍旧是入不敷出,据说最近又欠了钱,所以要卖掉那块二十亩的地。
当然,过去几十年的世道,家道中落的故事比比皆是,乔文自己家就是如此,关真宝夹在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
让乔文觉得有意思的是,按着张家明给的资料,关真宝虽然是个不事生产的纨绔,但似乎是吃过几次亏后,知道自己是个没本事的糊涂种子,因而这些年并没有再愚蠢兮兮地跟着人去投资。而外界都说他五毒俱全,但按着张家明的调查,他赌钱赌得并不大,爱喝酒但并不吸毒,最大爱好就是买马,以及去玫瑰皇后夜总会捧歌星白芳芳。
按着他这样的消费水准,这几年陆续卖楼卖地的钱,不至于到现在就欠账,又要卖地。
这不由得让乔文想起了关家那位王管家,以及王管家儿子手上的百达翡丽。这个王管家,张家明的资料也有提到一点,说是关真宝最信赖和亲近的人,家里的事都交给他打理。
现在看来,只怕关真宝身边最大的恶狼,就是这位亲管家了。
原本人家的事,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不过若是能省下十几二十万买下这块地皮,管一管倒也无妨。
乔文将文件放下来,塞回牛皮纸文件袋里,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笑眯眯道:“南哥,今晚我请你去玫瑰皇宫看歌舞表演。”
陈迦南刚刚优雅了一阵子,实在是不爱咖啡的苦味,这会儿正撕开一包砂糖洒进去,用勺子哐哐搅拌,见乔文看过来,赶紧放慢动作,清了下嗓子,假惺惺恢复优雅:“你说什么?”
乔文“……”倒也不用这么做作。
他重复一句:“我说今晚我请你去玫瑰皇宫看歌舞表演。”
在卡带和录音机还未兴起的年代,歌星的舞台都在夜总会歌舞厅。玫瑰皇宫就是港城最大最豪华的夜总会,能去里面纸醉金迷非富即贵,陈迦南和乔文这样的贫民窟穷小子,自然是从未踏足过这种一掷千金的地方。
关真宝捧的歌星白芳芳,在玫瑰皇宫不算太受重视,远远比不得台柱子叶微澜。但关真宝就喜欢白芳芳,只要有她演出的晚上,必然风雨无阻去捧场。
今天礼拜五,恰好白芳芳会登台。
陈迦南对去歌舞厅不感兴趣,总觉得都是纨绔子弟花天酒地看美人的地方。而他压根就对美女没兴趣,自然也不想乔文去看美女,于是撇撇嘴道:“有这个钱,还不如去戏院看电影呢。”
乔文笑着给他解释:“不是专门去看歌舞表演,是去找昨天那块地的主人关少爷。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能省一大笔钱拿下这块地。”
“是吗?”
乔文点头:“关大少爷这个糊涂种子可是被他忠心耿耿的管家坑惨了。”
陈迦南反应过来:“你是说昨天那个老王伯坑自家少爷?”
乔文点头:“毋庸置疑。”
既然小乔是要干正事,陈迦南自然要认真对待这趟玫瑰皇宫之行。
两人提前买了票,回到城寨吃过晚饭后,又特意冲了个凉,冲得干净净香喷喷,各自换上干净的衬衣西装和小皮鞋,梳出两个蹭亮的小分头。
别说是乔文,就是陈迦南,只要别开口吐芬芳,那也是一派潇洒帅气贵公子的模样,走出去绝对让人看不出是贫民窟穷小子——当然,现在他和乔文的资产加起来有一百多万,还买了新房子,也不能说是穷小子了。
晚上七点半,玫瑰皇宫门口,停满了一排排小轿车,衣香鬓影的男女们,踏着暮色中的霓虹灯,欢声笑语进入了这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因为张记者那堆资料里,也非常体贴地附上了一张关真宝的清晰正面照,因而乔文进了大厅,环顾了下四周,很快便锁定了自己今晚的目标。
关真宝和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坐在一桌,不知是朋友还是佣人。座位只是普通座位,并非前排的贵宾座,看来确实是手头紧张。
乔文拉着陈迦南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夜总会门票只是小头,最贵的消费在于酒水,当然最最最昂贵的,还是对歌星舞女的打赏。有钱公子哥一晚上一掷千金,消费大几万几十万也不足为奇。
来了这里,也不好扣扣搜搜,乔文很豪气花几千块点了一瓶极其昂贵的洋酒,侍应生立马将他和陈迦南当成阔绰公子,服务十分殷勤。
旁边只点了两杯便宜饮料的关真宝见到两人桌上的酒瓶,毫不遮掩露出一脸艳羡,可见这位前阔少如今真的是捉襟见肘。
陈迦南看着上桌的昂贵洋酒,怕自己为乔文丢人,也不敢多问,只是想到那价格,心疼的肝肺都隐隐作疼。
今晚台柱子叶微澜也在,自然是整场表演的主角。她是个十分美艳的女人,身材窈窕,一双大长腿,在跳舞时十分的性感迷人,歌声也绝对称得上甜美婉转。
他走的热辣性感风,伴舞的也是衣着清凉的美女,两首歌下来,观众席频频爆发掌声。连乔文都觉得很有些赏心悦目。
在众多热情的观众中,只有两个人一直在频频打哈欠,一个是对美人毫无兴趣的陈迦南,一个则是旁边桌上白芳芳的唯粉关真宝。
在常规的表演之后,是客人花钱点歌。柳飘飘被几个阔少一口气点了好几首,关宝真分明是越来越不高兴。
乔文招手唤来侍应生,在他托盘上放好一叠钞票,低声道:“我点两首白芳芳小姐的歌。”
侍应生看了眼丰厚的钞票,殷勤问:“有什么想听的曲目吗?”
乔文不甚在意道:“她拿手的就行。”
他这一套动作下来堪称云淡风轻,但关宝真在听到白芳芳的名字时,明显双眼一一亮。
其实凭心而论,白芳芳的歌声要比台柱子叶微澜好很多,只可惜身材不够火辣,长相也不够亮丽,更不会跳舞,在追求视觉享受的夜总会,光是靠歌喉,那肯定跟台柱子差了一大截。
难得被客人单独点唱,白芳芳唱得十分用心,两首歌曲被她唱得缠绵婉转,连乔文都忍不住闭上眼睛静静欣赏。
而关真宝则是全程满脸激动,是个标准的粉丝模样。
夜总会得到凌晨,乔文的小身板熬不起这漫漫长夜,待白芳芳唱完,便放了几张小费在桌上,示意已经开始打瞌睡的陈迦南离开。
百无聊赖的陈迦南顿时清醒过来,还悄咪咪将没喝完的洋酒顺手带走。
行吧,不浪费总是好品质。
果不其然,刚刚走出大门,关真宝便追上来,热情道:“两位先生请稍等。”
第58章
乔文了然地回头:“这位先生,有事?”
关真宝是一个人出来的,走上前咧着一脸笑道:“非常感谢您今晚点了白芳芳的歌,让我能搭个便车一饱耳福。”
乔文笑道:“我很喜欢白芳芳的歌,今晚就是专门为听她的歌来的。”
关真宝顿时露出一脸相见恨晚的表情,激动地握住他的手道:“知音啊兄弟,来玫瑰皇宫的客人,大都是为了歌后叶微澜,我第一次遇到跟我一样专门为了白芳芳的。懂欣赏!有品位!”
一旁拎着大半瓶酒的陈迦南,目光落在他握着乔文的双手上,眉头不悦地蹙了下,伸手将他的手强行分开,冷声道:“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关真宝不愧是被人骗去大半家财的糊涂种子,完全没看出来他的敌意,还笑呵呵热情道:“既然我和小兄弟这么投缘,现在时间还早,要不然我一起去对面的居酒屋喝一杯,就当交个朋友。”
乔文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头,温文尔雅地轻笑了下,点头:“好啊!”
比起热闹的玫瑰皇宫,这间居酒屋就清静许多,只得几个流落他乡的日本人在默默喝着小酒。
三个人要了一间包厢。
关真宝虽然糊涂了二十多年,倒是个热情的性子,主动地为两个新朋友斟上一杯清酒,相互介绍了各自姓名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起白芳芳的歌声如何美妙动听,世人多么庸俗不懂欣赏。
乔文十分配合地点头,时不时插上一句,满足他无人理解的倾诉欲。
说到最后,关真宝重重叹了一口气:“等我卖地皮的钱到手了,一定请她开一个专场,给她出新唱片。”
乔文咦了一声:“关少爷有地皮要卖吗?”
关真宝有点不太好意地挠挠头,倒是很坦然诚实:“说来惭愧,虽然别人都叫我一声关少爷,但我这个少爷当得实在不甚体面,既没有赚钱的本事,也无一技之长傍身,幸而家父家母离世前留了我一些家产,这些年都是靠着变卖家产过日子,才不至于穷困潦倒。”